第6章 冲突后的余温

作品:《十七岁与星相望

    周三下午的教室,周老师攥着林启星父亲的胳膊往办公室拉,男人的怒吼还黏在空气里:“我养他不是让他跟人鬼混的!” 林启星背对着门口,肩膀抖得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树叶,手腕上的纱布(上周被父亲推倒时磕破的)边缘,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铅笔灰。


    林沐阳扶着他往医务室走,指尖能摸到对方后背的僵硬 —— 每走一步,林启星的呼吸就会顿半拍,像在忍着疼。走廊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林沐阳刻意把自己的影子往对方那边挪了挪,却又悄悄收了收 —— 他怕太近会被嫌弃,就像以前被孤立时那样。


    “对不起。” 林沐阳的声音发紧,愧疚像潮水压得胸口发闷,“如果我不拦着,你就不会挨那拳。” 他没说的是,刚才拦在前面时,他其实怕得腿软,只是 “阳光人设” 不允许他退。


    “不怪你。”


    林启星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刮过心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断道歉,却没看林沐阳 —— 他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着父亲踩过画稿的泥印。“但下次…… 别挡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护不住我,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话不是拒绝,是他从小到大的本能 —— 家庭的风暴里,他早就学会了 “不拖累别人”。


    医务室的白墙泛着冷光,校医解开林启星的校服外套时,林沐阳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上的淤青像块被揉皱的深紫色绸缎,从肩胛骨蔓延到腰侧,边缘还泛着红,是拳头砸出来的不规则形状。校医用碘伏棉片擦拭时,林启星的手指攥紧了床单,指节泛白得像要碎掉,却没哼一声,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露出的后颈绷得很紧,连汗毛都在抖。


    “还好没伤到骨头,” 校医把冰袋敷在淤青处,“每天来换药,别穿紧衣服。”


    校医走后,挂钟的 “滴答” 声格外刺耳。林沐阳从书包里掏出一颗牛奶味草莓糖 —— 特意选了淡蓝色糖纸,怕红色太扎眼。“吃点甜的,能压疼。” 他的指尖悬在半空,指尖的汗濡湿了糖纸一角。


    林启星犹豫了两秒,伸手接了。指尖碰到林沐阳的瞬间,他没像以前那样立刻缩回去,反而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指腹 —— 像在确认 “你没受伤”。糖放进嘴里时,他的眼尾悄悄弯了一下,很小的幅度,却被林沐阳捕捉到了 —— 那是他第一次在林启星脸上看到 “放松”,却不是 “治愈”。


    “谢谢。” 林启星的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却没提林沐阳的害怕,“冰袋…… 你也敷敷吧,刚才你胳膊被我爸推到了。” 他看到了林沐阳胳膊上的红印,却没追问 “你怕不怕”—— 他还没学会主动关心别人的情绪。


    林沐阳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却下意识调整了嘴角弧度(这是他练了无数次的 “阳光笑”):“我没事,皮糙肉厚的。” 他没说,刚才胳膊疼得发麻,只是 “人设” 不允许他示弱。


    窗外的晚霞把林启星的发旋染成橘色,却没驱散他眼底的雾 —— 他只是接受了温暖,没被真正照亮;林沐阳只是送出了温暖,没被真正治愈。


    第二天早上,林沐阳走进教室时,空气里飘着不一样的味道 —— 以前同学看林启星,要么是 “躲着雾” 的回避,要么是 “看怪人” 的好奇,可今天,两个女生把一瓶热牛奶放在林启星桌角,便利贴上的字歪歪扭扭:“后背还疼吗?牛奶是热的,温五分钟再喝。”


    林启星盯着牛奶看了半分钟,指尖碰了碰瓶身,又赶紧缩回来 —— 他想推走,却被林沐阳按住了手。“大家的心意,收下吧。” 林沐阳的手心有点汗,“你昨天护着我,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刻意强调 “护着我”,是怕林启星觉得 “自己被同情”。


    林启星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推开。他拿起牛奶瓶,指尖在 “疼” 字上轻轻划了两下,然后抬头看林沐阳 —— 嘴角的弧度很软,像融化的豆沙,却没说话,只是把牛奶放进桌洞,和昨天的糖纸放在一起。


    林沐阳赶紧掏出保温袋:“我妈多装了豆沙包,热乎的。” 其实是他早上五点半起床,绕三条街去老字号店买的 —— 他观察到林启星每次路过那家店,都会盯着橱窗里的豆沙包看三秒。


    林启星打开保温袋,豆沙的甜香飘出来。他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然后在草稿纸上写:“6:15 的豆沙包,皮软馅甜。” 字迹比以前软了,“甜” 字的最后一笔带了个小弯钩,却没问 “你早起多久”—— 他还没学会关注别人的付出。


    课间时,林沐阳发现林启星的桌洞里,藏着一张被透明胶补好的画稿 —— 是昨天被踩烂的 “路灯下的两人与破伞”。纸页边缘的褶皱被压得平整,画中的小太阳旁边,多了一道细细的彩虹,彩虹的末端,对着小云朵(林启星自己)的方向。


    “你没扔?” 林沐阳小声问。


    林启星的耳尖红了,把画稿塞进速写本最里层,声音轻得像呼气:“有用。” 他没说 “因为画的是你”,只是把在意藏在画里 —— 就像他把所有情绪都藏在速写本里一样。


    林沐阳看着他的侧脸,胸腔像塞了块温软的豆沙糕,却又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 他怕这份 “有用”,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解读;怕这份 “靠近”,是 “阳光人设” 撑出来的假象。


    周五下午放学,林沐阳拎着保温袋跟在林启星身后 —— 里面是桂花软糕,他前一天特意问了敬老院护士,护士说 “奶奶每次看到别人吃软糕,都会把假牙摘下来又戴上,怕咬不动”。


    “你怎么知道奶奶爱吃软糕?” 林启星的脚步慢了点,声音里带着好奇,却没看林沐阳 —— 他习惯了 “被动接受”,连提问都带着点小心翼翼。


    “猜的,” 林沐阳笑着说,“奶奶牙口不好,软糕刚好。” 他没说自己跑了两家店,没说护士的话 —— 怕显得太刻意,像在 “讨好”。


    敬老院的院子里,奶奶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林启星画的肖像 —— 画里奶奶的眼角皱纹,被画得像展开的花瓣。看到他们,奶奶笑着挥挥手,声音洪亮:“小启,带朋友来啦?”


    “奶奶,这是林沐阳,我同桌。” 林启星介绍时,特意挺了挺胸,像在炫耀 “我有朋友了”,却没牵林沐阳的手 —— 他还没习惯 “亲密”。


    林沐阳把软糕递过去,保温袋还冒着热气:“奶奶,这是桂花软糕,您尝尝,我让老板多放了糖,不粘牙。”


    奶奶咬了一口,眼睛笑弯了:“比小启买的饼干软!小沐啊,我们家小启打小就孤单,爸妈吵架时,他就躲在衣柜里画画,画满了整整三本本子,都不敢给人看。”


    林启星的耳尖红得快滴血了,赶紧拉着奶奶的手:“奶奶,我给您画晚霞。” 他蹲在石凳旁,拿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 —— 他用画画转移话题,像以前无数次逃避家庭冲突那样。


    林沐阳坐在旁边,看着林启星的侧脸:夕阳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层金粉,可他握笔的手还是有点紧 —— 即使在奶奶面前,他也没完全放松。奶奶偷偷对林沐阳使眼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小沐,他心里苦,你多陪陪他,别让他再一个人躲着了。”


    林沐阳点点头,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却又有点涩 —— 他能陪林启星,却没人陪自己;他能照亮林启星的孤独,却照不亮自己 “怕被讨厌” 的脆弱。


    从敬老院出来时,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启星突然停下脚步,手指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 他在鼓足勇气,像要跨一道看不见的坎。


    “你之前说…… 想一起去画室看晚霞?”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眼睛盯着地面的砖缝。


    林沐阳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更自然:“对呀!你愿意去吗?画室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整个西边的晚霞。” 他没说,自己其实怕黑,不敢一个人去画室。


    林启星的头低了低,又抬起来,眼神很认真:“我想去。现在就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约,却没说 “我怕你一个人去”—— 他只是觉得,和林沐阳待在一起,心里的雾会散一点。


    画室里很安静,夕阳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光带。林启星坐在靠窗的位置,拿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轻轻移动 —— 他画的晚霞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影,并肩站着,小太阳(林沐阳)的光,刚好罩住小云朵(自己),却没让小云朵反过来发光。


    “你画得真好。” 林沐阳坐在旁边,看着画稿,真心赞叹。


    林启星的耳尖红了,把速写本往林沐阳那边推了推:“你也画。”


    “我画得不好,会弄脏你的画。” 林沐阳有点不好意思 —— 他小时候学过画画,却因为被同学嘲笑 “画得像鬼”,再也没碰过。


    “不会。” 林启星递给林沐阳一支铅笔,“画你想画的。” 他没问 “你为什么怕画”,只是把笔递过去 —— 他还没学会关注别人的过去。


    林沐阳接过铅笔,在画稿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画了个小云朵,然后指给林启星看:“这是我,这是你。” 他没说,这个小太阳是 “装出来的”,小云朵其实比自己更勇敢。


    林启星看着画,突然笑了 —— 是那种从嘴角蔓延到眼睛的笑,像冰雪融化。他在小太阳和小云朵之间画了道细细的线,然后说:“这样,就不会分开了。” 他没说 “我会保护你”,只是说 “不分开”—— 他还没学会 “救赎”,只能做到 “依赖”。


    画室的夕阳慢慢沉下去,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林沐阳看着林启星的侧脸,突然明白:自己的 “阳光” 只是照亮了别人的路,却没照亮自己的影子;林启星的 “松动” 只是接受了温暖,却没成为别人的温暖 —— 这不是双向救赎,只是一个人在笨拙地靠近,另一个人在慢慢放下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