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贺凛吗……许然将杯中的酒饮尽。


    前天并不是他第一次见贺凛。


    其实也不是第二次。


    许然真正第一次见贺凛的时候才15岁，上高一。


    那时候他的抚养权还跟着爸爸，一个人在小县城寄宿读书。


    而彼时还在上大学的贺凛，尽管从小已经跟着身为话剧导演的父亲演戏，但也还尚未出演那部让他一炮而红的电影，只是因为优秀又学过声乐和表演，所以代表学校参加政府的高雅艺术进校园公益活动。


    表演的是那出经典的《歌剧魅影》。


    带着面具的魅影从观众席后排突然出现，一路从高处唱向中心舞台，快速略过的披风拂过许然搁在走道扶手的手臂，那不是许然第一次听这部剧，身为音乐老师的妈妈还在身边时便已为许然讲解过，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除了音乐，一个人的表演可以如此打动人心。


    事后许然记住了贺凛的学校，打听出了表演者的名字。但很快他就发现，即使他不做这些也不会错过什么了。


    年末贺凛的电影首秀《春潮》上映，口碑和票房双爆，获得了当年的最佳新人奖和最佳主演，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之一。


    许然是趁周末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的，那是怎样一个角色啊，绿意潮湿的氛围中，青涩、压抑、癫狂、又触及人心。


    有些人生来就是演员，而当年的许然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观众。


    许然第二次见贺凛，是后来阴差阳错考上了贺凛所在的大学母校，念的是他妈妈要求的经济管理类。


    很多人奇怪过，出身戏剧家庭的贺凛为什么没有念那几所专业的戏剧院校，而是去了一所更综合的大学，明明贺凛在每所学校的艺考中都名列前茅。


    对此贺凛后来在采访里回的是，大概正是因为从小一直在接触，所以反倒想在大学感受一个多元些的环境，再加上自己的恩师在这所学校任教，所以就选了。


    事实证明这并没有影响贺凛的发展，许然大二的时候，贺凛已经红透大江南北。


    那天许然因为连续的重度失眠去买安眠药，路上被学生会长一把拉住，说影帝贺凛临时要回母校参加演讲，一堆筹备的活等着人干，他正到处抓壮丁，许然虽不在学生会，却和他同班，可抓。


    于是被抓壮丁的许然熬了一整个通宵，终于在第二天迎来了众人簇拥着上台的贺凛。


    许然站在礼堂一角望着台上的巨星，旁边的Omega同学突然开口，“你也喜欢贺凛？”


    “啊？”许然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过于专注。


    “不用不好意思啦，这座学校里贺凛的粉丝能绕操场好几圈，就是奔着他考进来的也不少。”


    于是许然清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不止观众席和舞台的距离，可这道距离，多年后又在某个雨夜荒诞的有了一丝交集。


    许然无意识摸向颈后那道被遮住的还未完全弥合的咬痕，那又如何呢，昨日他已把这第三次见面的交集当人情彻底卖掉。


    这场酒几乎喝到了曲终人散，许然心事重，即使喝得不多等回到家也是晕晕乎乎了，于是简单洗漱下便睡了过去。


    于是也就没有看到他妈大晚上给他发的信息。


    许然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因为尽管没有接收信息素的腺体，但是到底真被alpha注入过了信息素。


    他先是梦见贺凛亲自跑来说角色给他要回来了，但是进组后又被他经纪人幽默告知是开玩笑，许然直接一个吓醒。


    再次睡下后又梦见在极地被雪豹追捕，逃亡路上又冷又喘，掉进冰洞后求救无门，可最终扑上来的身躯却是温暖……诸如此类，因此许然隔天醒来时身体倒比睡下前还沉重。


    晕沉的许然看到手机屏幕上那条【然然，明天有空来妈妈这吃午饭吧，我让人去接你】的短信，忍着宿醉快速拨了回去。


    对面也很快就接通了。


    “然然？”


    “妈，我昨晚没看到短信，等晚点我自己过去吧。”


    “没事，小刘已经到你楼下了，你好了就过来吧。”


    许然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对他妈自顾自的安排还是有些难以习惯，但还是忍着回了句，“那麻烦刘哥再等我一下。”


    于是许然快速冲了个澡洗掉一身宿醉气息，镜子前，之前的印子经过这两天已经全部变了色，许然不由啧了一声，套上高领衬衫又把颈后重新遮好下了楼。


    偏僻的简陋公寓楼下停着一辆明显气质不符的高级轿车，许然坐进车内，“不好意思刘哥，等很久了吧。”


    “不碍事。”仿佛对于一个司机来说，等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这位Beta司机是徐氏远亲，已为徐家服务已久，对待许然就像对待任何一位尊贵的客人一般周到客气，换句话说也一样生分。


    毕竟他妈姑且算是徐家当下的女主人，可许然却不是徐家的真儿子。尽管两个姓只是音调的差别，却整整隔了一个世界，若不是借着他妈这层关系，也许他连坐在前面给徐家当心腹司机的资格都没有。


    汽车在一路向南的道路上平稳行驶，许然将头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然后又侧目呆望车外光景，梦里的潮热已经逐渐褪去，留给他的只剩真皮车枕触感下的冰凉现实。


    当年他被妈妈从小县城接来这座城市生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贪图过多。


    他并不指望高门深户的继父会真心接受他，也没有指望妈妈的再婚会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好处。


    他只是不想再一个人了。


    可那年迎接他的，确实只有一份入学通知书和一份住宿协议。就像当年他妈面对自己丈夫的怀疑和出轨的背叛，把一纸亲子鉴定扔向对方便潇洒离场。


    她没有做错，只是完全忘了给同样处于风暴中心的许然一个拥抱。


    “然然，你之前学校的是管理不行才会让你出那种事，这次我让你徐叔叔给你挑了新学校，你就好好生活，妈妈刚进徐家很多时候顾不上你，等以后再接你回家，你理解一下妈妈好不好。”


    好。他当然会理解接他离开那个地方的妈妈。


    汽车停在偌大的庄园别墅前。


    当年他妈并没能实现接他回家生活的承诺，即使是日常假期，许然也多半在学校宿舍度过，到了大学则更是没有必要，所以这栋房子里其实没有他的房间。


    佣人走来说夫人已经在小餐厅摆好饭等您了，于是许然走进内厅，看见他妈正在餐桌前替他盛蘑菇浓汤，见他走来笑着说道：“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喝这个，换成鸡汤肉汤你都不要。”


    接过汤碗，有机食材熬出来的成果香浓，鲜美，但却并不是记忆中妈妈的味道。不过许然并未说什么，女人已经养尊处优这么些年，想必已经很少为人下厨了。


    用餐过半，两人先是聊了些寒暄套话，然后女人状若不经意地问，“最近你爸爸联系过你吗？”


    “没。”


    其实当年他妈走后不久他爸便与出轨对象再婚，彼时他爸面对许然感情复杂，既有愧疚，又觉尴尬，最终只能把精力都花在新家庭上，许然则开始第一个人在寄宿学校生活。


    闻言，他妈只是缓慢咽下了口中的汤羹，点头示意知道了。


    当年那场离婚闹得颇为壮烈，也许是真的爱过才会真的怨恨，但随着时间流逝，日子尚可，曾经刻骨的恨意终究是消磨了一些。


    过了有会，女人又提，“然然，你现在还在演戏吗？”


    “嗯。”


    “其实……这几天妈妈想了想，不然你还是去徐氏工作吧。”


    许然已经喝完了第三碗汤，擦尽嘴角残渍后平静说道，“可当初不是妈妈你说，我一个Beta就算去了也当不了高级管理层，不如不去，免得让人笑话吗？”


    当时他已经大二，高考后曾为了一句“我们然然要以后要进自家集团工作，给妈妈也长长脸”而选了不那么感兴趣的专业。


    “这不是你徐叔叔不太喜欢娱……诶算啦，我就问问。”


    许然顿了顿，想到那条发送出去的短信，最终还是回道，“我想继续演戏。”


    他已经尽可能不给他妈添麻烦，从大学起就开始自己赚生活费，自己租房子，他当然看得懂他妈在豪门深宅间周旋的焦虑，可唯独这件事……他不想再听她了。


    他妈看许然难得拒绝便不再纠缠，转而道，“你大哥下个月订婚宴，你记得也来出席。”


    估计这才是今天真正要说的事。


    “还有你徐叔叔今天正好在家，你去打个招呼吧。”


    他妈说的话，许然大半是会照做的。他和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相处经验，打个招呼已经足够。


    但管家说先生正在书房有事，让他在一边先等等。


    于是许然便按照管家的示意先上楼，然后站在了走廊尽头靠窗的位子等了会，许然向下看去，窗外正对着的是徐宅的花园。


    时值花季，已经开了不少的花，都是些废人照料的名贵花种，而在这座宅子里仿佛连花都自知与外头别的不同，阳光下只微微随风摇曳，浑身透露着一股骄矜。


    虽说这么多年来各类平权运动此起彼伏，可实际上有时候阶级的差异大于性别，因此ABO内部也分三六九等，他妈当年作为一个最普通的平民Omega，再婚时却能嫁进徐家，足够令人背后议论了。


    徐柏才此前已经有过两任Omega妻子，第一任不幸早逝，只留下了一位Alpha继承人。男人清洗过遗留的标记之后，两年后娶了第二任妻子，却宣称不会再彻底标记别人，外人皆说他深情。


    只不过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便离异。


    然后便是第三任。


    至于他妈是怎么成为第三任的，许然长年的寄宿生活中总有无聊的时候，足够在他发呆时根据传言盘算出一些狗血老套的故事。


    据说女人是徐柏才的初恋，追求无果那种，因为当年这位美丽倔强的Omega选择嫁给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Beta丈夫，当个普通的音乐老师，于是Alpha黯然离场，接受联姻，继承家业。


    多年后再次偶遇，女人已经离婚，在大城市餐厅用音乐讨生活，面容依然美丽，只是鬓角沾染上了点世俗的风霜，徐柏才展开了追求，而女人许是终于觉得当初放弃一个优质Alpha选择Beta的行为太过天真，或真情或赌气，终于凑成了这一桩AO婚姻。


    许然从东想到西，书房却还是没有动静。


    他对着花园出神，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摩挲着糖盒，长时间的等待让他有些烦躁，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


    书房里有不认识的人走出来，看见许然也是一愣，对方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看着也不像家里的佣人，于是礼貌点头算打过招呼，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许然以为里面差不多了，便理了理衣服敲门。


    “进。”声音透过门缝传出。


    于是许然推开门，却发现除了办公椅里坐着的中年男人，对面还坐着一位英俊青年，是男人的Alpha长子。


    “是小然啊，有什么事吗？”中年男人似乎未料到许然的出现，语气温和却疏离。


    “没，只是过来跟您打个招呼。”说完许然对着另一名青年也点头致意。


    “我想起来了，你妈妈跟我说过，你今天要是没什么事就住这吧，多陪陪她，省得她无聊。”男人虽常年身居高位，此时倒也还是摆出了一副状若慈爱的面孔。


    “不了，后面还有工作，有空会再过来，那不打扰徐叔叔了，我先走了。”


    许然说完便也没再进门，人家正在父子谈心，自己贸然进去打搅也挺不合适的。


    只不过许然回头走了没几步，另一个青年也走出来跟在后面，从背后打量着他这位几乎透明的“继弟”，虽然这人每次见面都表现得仿佛乖巧又知分寸，但总让人觉得隐隐有些刺挠。


    听见脚步声，许然回头时想起什么，于是笑着说了句，“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


    而这个高他一头的Alpha的男人却只是走近，手指蹭了下领子边受热化开的粉底，露出了底下的浅淡印子，啧了一声，“你这算是跟玩得开还是在圈里混得惨，徐家现成的资源就一点不会用吗？”要是换了旁人，哪怕是远亲都已经巴不得来谋点好处了。


    对方话说得好听，可实际上徐氏从未涉足过文娱产业，更不愿意家人在圈里抛头露面，况且徐家连他的存在都从来没有正视过，怎么会为他一点小事就去周转人情。


    许然本想说两句，口袋里的手机却震动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有些紧张，于是选择先掏出了手机。


    是顾平川的信息——


    一份新的合同，并通知他于三天后进组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