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梓宫惊阵
作品:《宫阙无凰》 沿宫道直走过一道月洞门就到了凤仪宫院子。
院子里摆着几盏白纱灯,灵堂设在正屋,门口站着两个素衣宫女,见到来人低了低头。
进门先看见屋中的梓宫,是金丝楠木的,通体髹朱红色底漆,再用金粉在梓宫两侧描五爪凤凰纹,上面盖着明黄色缎面。
灵前摆着香案,前面铺着三块蒲团,案上供着前皇后的灵位,以及她生前最爱喝的桂花蜜茶,烛火明亮。
王砚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几乎跟三年前姑姑的灵堂没有区别。
就连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都是那般相似。
不知是因为太潮还是别的什么……屋子里稀稀拉拉点着些烛火,却比大雨磅礴的外面更加寒冷。
皇帝是天子,身份至尊,只用在初丧时来灵前上香、致哀,接着便再不用踏足。
她先到香案前拿起线香对着梓宫和灵位各拜三拜,再把香插进香炉。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灵位后的画像,上面的人面若凝脂,淡粉色的唇,还有笑弯的眉眼与之后来的枯槁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妙龄少女,入宫短短三年,就被磋磨致死。
嬷嬷很快走到身边引着她跪坐在蒲团上,接着拿起手边的素色绢帕开始“哭灵”。
嘴上抽泣着:“姐姐怎么就这般丢下我走了……妹妹实在是难过……姐姐这般好的人……”
宫里丧仪规定了得哭够一刻钟。虽然不用真流泪,但还是得做做样子。
王砚纭拿着素帕在眼下擦来擦去,实则盯着那画像和灵台看了好一会儿。
姐姐生前最爱种些花草,所以灵堂也按她生前喜好摆了很多,但眼下这些却都像被吸食了所有生气,皆低垂着。
王砚纭身上仿若千斤重,呼吸都变得迟缓。
哭够时辰,嬷嬷就走过来拉起她,语气恭敬又心疼:“郡主,这雨天寒凉,跪久了伤膝盖。”
她被猛地一拉,又重重跌落在蒲团上,手下的感觉不是棉花,更像是刚和了水的泥巴,能感受到一种浓稠的阻力。
右手掌心沾了层湿乎乎的粉末,混着水凝成絮状物粘黏肤上。
王砚纭靠着嬷嬷稳了下身形,被扶去陪灵椅上歇下,用手拍了拍示意无事。
她静静地感受着那股阴风,好像始终高悬于顶,让人头疼,她状若无意抬头看了眼。
——是好几枚铜镜。
没歇多久,王砚纭又再次跪在蒲团上,灵堂中点的是檀香。
但靠近灵台时,更为强烈的是一股诡异的异香。
很淡,有些甜腻,却又被浓重的血腥掩盖,寻常人闻不出来。
王砚纭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道诡异的目光攀上脊背。
今晚目光很杂,但大多是同情和看热闹,只有这个……
是怜悯。
像冬日飘飞的雪,带着点冰碴;像深夜的海,料峭而无法忽视。
轻而尖锐地落在她的后颈,刺痛但没有伤口。
她没有回头,只是趁着再次磕头的间隙,透过手肘的间隙,穿过一个个麻木冰冷的脸庞。
最终锁定那个站在门帘后的黑影。
他的人和他的目光一样,看到他会想起孤悬天际的冷月,带着凌冽的剑的寒光,或是不然尘埃的野鹤。
下一秒,王砚纭就看到了他眼中的玩味。
那更像个圣人皮,观音像的罗刹。
总共不过两秒,王砚纭又起身直直地跪着。
谢空山含着丝笑,眼神平静得像香炉飘出来的一缕朦胧的烟,手上把玩着串乌木镶银的念珠。
“啪嗒啪嗒——”
雨声极大,却掩藏不住把玩那力道中的戾气。
一边感受着那道目光,一边看着灵台。
上面有对白烛,火苗却不似寻常烛火那般跳动,而是笔直向上,纹丝不动。烛液也不是滑落的,而是一滴滴砸下。
等第二次到了时辰起身时灵堂的人几乎散得差不多,嬷嬷端着温好的水走上前:“郡主,您喝口热的,切莫着凉,娘娘定不愿看您如此……”
王砚纭接过杯子,轻敲杯壁,“张嬷嬷,姐姐生前最爱喝您泡的桂花蜜茶了,灵前的茶凉了,您去给姐姐泡杯新的吧。”
张嬷嬷一听,眼眶泛红,连忙起身:“老奴这就去,给郡主您也泡一杯。”
等嬷嬷的身影消失在灵堂外,王砚纭才浅浅开口。
“国师大人,还要躲在帘后吗?”
话音刚落,一阵轻笑伴随着他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入目就是他那双冷淡疏离的眉眼,薄唇却不寡淡。
逆着夜色,半边脸隐在黑暗中衬得他五官立体。着一身月白暗纹袍,走动时隐隐闪着微光。
“宁姝郡主果然聪慧,只一眼,就能看出是微臣。”
王砚纭双手交叠于腰侧,屈膝微蹲,微微颔首:“国师大人。”
谢空山颔首。
王砚纭也不绕弯子,与他对视,声音温柔而坚定:“这灵堂真是跟当年一样闷。”
谢空山百无聊赖地把玩手中的念珠,眼睛黑得吓人。
含糊道:“恐是郡主心不静。”
她没再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沉默地看着那副画像,有些惆怅。
“这幅画中的姐姐笑得当真是好看。”
她的声音平静,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空山闻言停了瞬,跟着她视线上移,声音疏离:“此画技法寻常,未及娘娘本身万一,母仪天下者,本就自带风华。”
“可……这笑不该在这。”她转头看着谢空山,语气陡然转冷,“我记得姐姐自入宫后便再没笑过,这画师当真是……妙手丹青。”
“自是会美化一二,以慰生者之思。”谢空山脸隐在黑暗中,被烛火照得鬼邪。
“大景遗像讲究‘写真容、纪实事’,国师可忘了?”
谢空山眼神黑沉沉的,收起嘴角那抹笑,声音更冷:“自是不敢忘,但画师的一分私心,我们又怎知全貌。“
“本郡主说的是她手边的陶瓷壶,”她指了指壶边缘,“这里本有个缺口,但姐姐习惯了,便一直没换,国师说这个也会有私心吗?”
谢空山蹙眉,“郡主不妨直说。”
“锁魂炼魄阵。”她神情严肃,目光尖锐。
谢空山脸上虚伪的面具碎裂,带上一丝玩味:“微臣从未听闻,还有如此阵法?”
王砚纭懒得跟他卖关子:“白烛定魂、蒲团吸阳、画像引怨、铜镜噬灵、而这最后一步炼魄……国师当真还要我说?”
谢空山在她说出“白烛定魂”时眼神就变得诡谲难测,此阵鲜少有人知道,更何况一个世家贵女。
看来她的确有趣。
几乎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屋顶其中一枚铜镜微光一闪,一道凌冽寒意直冲她眉心!
好在她早有防备,偏头欲躲。白烛光焰一凝,四肢被无形缚住,魂魄似被定在原地。
动作变得缓慢,寒光堪堪擦过太阳穴。
头顶八镜骤然翻转,寒光同时爆射,如利刃般攒射而下,铺天盖地向她袭去。
她现在就是活靶子,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瞳仁里戾气一闪,没有徒劳地挣脱束缚,反而猛地将舌尖咬破,腥甜在口腔弥漫开来。
刺痛让她瞬间清明,接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生生向右偏移了半寸躲开致命一击。
同时左手猛地将头上那根用于固定发髻的银簪拔下,青丝如瀑般从肩头滑落,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添了几分狼狈。
她没在意,将银簪尾端刺入自己刚才被阴寒之气侵蚀最重的、此时隐隐阵痛的右手掌心。
咬住舌尖不让闷哼溢出,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白皙的修长的指尖滴落。
她曾在古籍中看到过:掌心的劳宫穴是手厥阴心包经要穴,人体阳气最旺的“火穴”,危急时刺破可借体内正阳之血驱散阴邪,破解依赖阴寒煞气的阵法。
她忍着阴气啃噬的剧痛将血珠弹向那对白烛,烛火瞬间发出“滋啦”声,汇成黑烟消散。
着白烛本是引阴定魂的灯盏,没了它阴气少了大半牵引。接着侧身让血滴在蒲团上,目的是先切断阴气的流转。
这时棺木开始剧烈震颤,她立刻上前将还在流血的掌心死死按在朱红的梓宫,血水顺着缝隙渗进去。
梓宫不易察觉地裂开一道缝,阵眼被破,画像随即黯然失色,镜子更是失去光泽。
顾不上还在渗血的掌心,她咬着唇从耳后绾起半束头发,拧了个松松的发髻。
王砚纭脸色脸色苍白,眼睛却如猎豹般亮得吓人,死死盯着站在一边冷漠注视的谢空山。
他就立在那里,身姿疏朗,只有指尖那串乌木念珠停止了拨动。
他目光幽幽地落在王砚纭血流不止的手掌,看着她因剧痛而颤抖却毫不认输。
“国师。”
王砚纭有些微弱的声音打破寂静。
她面对如此凶阵,除了失了点血脸色差点外眼底锐气未减半分。
他才终于动身,淡淡瞥了眼狼藉,指尖在白烛上轻轻一捻,幽兰火光重新窜起;最后走到梓宫前,只在上方虚点了三下。
寒气回流,阵法又成。
“郡主……当真不让微臣失望。”他开口,声音依旧寒凉混杂着潮气。
“这锁魂炼魄阵的八镜寒光,等闲之人触之即死,郡主仅损微血便从中脱身,”他对上王砚纭的目光,“娘娘若如你这般聪慧,我倒是能让她多留几日。”
她眼神不偏不倚:“今日‘点拨’我自当铭记。”
“郡主可要记清楚。”
谢空山淡淡道,转身再次隐入阴影。
时间掐得刚刚好,刚走没一会儿张嬷嬷便端着蜜茶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