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折辱与温情

作品:《羡安

    那日傍晚,容昭踏进府门,看到焕然一新的前庭,雕梁画栋被重新漆过,破损的石板已被更换,院中的积雪和落叶清扫得干干净净。


    他脚步一顿,深邃的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院落,最终落在正站在廊下与工匠确认修缮细节的陶书琴身上。


    她背对着他,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


    容昭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气。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攥住陶书琴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让你亲力亲为,洒扫庭院,你就是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锐利如刀,刮过她的脸。


    “拿着我容家的钱,摆你陶家千金的排场,重温你皇后的旧梦?陶书琴,你倒是很会偷奸耍滑!”


    周围的工匠和下人们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陶书琴手腕剧痛,却强迫自己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将军命令我将容府恢复原样,仅凭我一人之力,恐怕穷尽数年也难以完成。雇佣人手,加快进度,有何不可?还是说,将军改变主意了?”


    “巧言令色!”容昭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让她踉跄了一下。


    他环视四周跪了一地的下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意的侮辱与嘲讽,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眼前这个女人,陶书琴,早已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皇后,更不是容府的客人!她不过是我向宣德王讨来的一个奴婢,一个罪奴!”


    “从今日起,她必须和你们一样,干最脏最累的活!谁要是再敢把她当主子伺候,就立刻给我滚出容府!”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庭院中炸响。


    陶书琴指甲掐入掌心,方能维持不直接哭出来。


    小时候,陶书琴为追一只蝴蝶摔倒在地。


    容昭都会慌忙跑来,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去她裙角的泥污,急得满头是汗:“书琴妹妹,疼不疼?都怪我没看好你……”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可都是她自己活该,又怪得了谁?


    下人们面面相觑,再抬头看向陶书琴时,眼神瞬间变了,从之前的恭敬、好奇,变成了鄙夷、轻蔑,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容昭说完,甚至不屑再多看陶书琴一眼,拂袖而去。


    他刚一离开,容妈妈立刻像是得了圣旨,腰杆瞬间挺直了。


    她走到陶书琴面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狠厉:


    “陶姑娘,哦不,陶氏,将军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既然是个奴婢,就别再摆谱了!库房的钥匙交出来吧!从今往后,府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归你了!”


    立刻有婆子上前,几乎是强行从陶书琴手中夺走了那把黄铜钥匙。


    “你们做什么!”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锦心从人群中冲出来,护在陶书琴身前,“娘娘…”


    “锦心!”陶书琴急忙拉住她,轻轻摇头。锦心若为她强出头,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容妈妈冷笑一声:“哟,这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吗?怎么,还想摆大宫女的架子?告诉你,在这里,你们都一样是贱婢!再敢多嘴,连你一起罚!”


    锦心气得浑身发抖,却被陶书琴紧紧拉住。


    之前的秩序瞬间崩塌。


    容妈妈开始肆意支使陶书琴,专挑那些粗重肮脏、她显然无法胜任的活计派给她。


    “陶氏,去把后院所有房间的恭桶都刷洗干净!不许借助工具,用手刷!”


    “陶氏,井边那堆脏衣裳,今天之内全部洗完!洗不完别想吃饭!”


    “陶氏,厨房的水缸空了,去挑满!别磨磨蹭蹭的!”


    这些命令,对陶书琴而言,每一项都是难以完成的挑战。


    刷洗恭桶时,那刺鼻的气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拿着刷子,却不知从何下手,笨拙的动作反而溅了自己一身污秽,恶心得她几乎晕厥。


    负责监督的婆子在一旁冷嘲热讽:“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呢?这点活儿都干不了?”


    就在她头晕目眩、几乎支撑不住时,一个细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陶…陶姑娘,刷子要这样拿…顺着边沿往下刷,才不容易溅出来…”


    陶书琴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粗使丫鬟服饰、面容稚嫩的小姑娘,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这小姑娘名叫小莲,是陶书琴当初买进来的丫鬟之一,因年纪小,常被其他大丫鬟欺负,有次被克扣饭食,饿得在角落里哭,是陶书琴看见后,替她出了头。


    小莲见容妈妈派来监督的婆子暂时走开,才敢大着胆子过来,飞快地演示了一下动作要领,又低声道:“姑娘,等会儿我找机会帮您把剩下的刷了,您快去歇会儿,手都破皮了。”


    陶书琴心中一暖,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快走,免得被牵连。


    小莲咬了咬唇,只得匆匆离开,但此后,她总会趁人不备,偷偷帮陶书琴完成一些最脏最累的环节。


    深夜,陶书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偏院,却发现锦心正等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娘娘,快泡泡手。”锦心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拉过她伤痕累累的手,“奴婢偷偷找了伤药,这就给您涂上。”


    陶书琴看着锦心熟练地为她处理伤口,心中一酸。


    锦心本是宫中女官,何曾做过这些粗活,如今却要为她这个落魄主子操心至此。


    “锦心,以后别叫我娘娘了。”


    “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娘娘。”锦心倔强地说。浆洗衣物更是灾难。


    冰冷刺骨的井水,沉重的湿衣,她那双只会执笔抚琴、拈针绣花的手,很快就被磨破了皮,泡得发白肿胀。


    堆积如山的衣物,她拼尽全力,一下午也洗不了几件,反而因为不会拧干,弄得满地是水,滑倒了好几次。


    有一次她滑倒后,半天爬不起来。


    负责浆洗房的一个沉默寡言的婆子,人称张嫂的,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将她扶起,又顺手将她盆里剩下的几件厚重衣物三两下拧干晾好。


    张嫂的儿子曾重病无钱医治,是陶书琴在掌管库房时,偶然听闻,批了银钱让她请郎中,才救回一条命。


    张嫂从不说什么感激的话,但总会在这类时刻,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帮陶书琴减轻一点负担。


    而锦心则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来到浆洗房,借着月光帮陶书琴把未洗完的衣物继续洗完。


    有一次差点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幸好那个常在后门值守的年轻家丁帮忙遮掩了过去。


    这家丁曾因家中老母病重,偷了府里的药材被抓,是陶书琴查明情况后,不仅没有重罚,反而从自己的份例里拨了些药材和周济给他。


    挑水?那沉重的扁担和水桶,她连扛上肩都困难,更别说从井里打水再挑到厨房。


    试了几次,不是打不上水,就是连人带桶摔在地上,水洒了一身,狼狈不堪。


    这时,那个年轻家丁会瞅准空档,飞快地帮她打满水,甚至替她挑到厨房附近。


    而她买来的那些丫鬟婆子,并非都成了看客。


    除了小莲、张嫂和那个年轻家丁,还有几个曾受过她恩惠或单纯钦佩她坚韧气度的人,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她默默的帮助。


    有人会在她挨饿时,偷偷塞给她一个温热的窝头,有人会在她冻得发抖时“不小心”将一件旧棉衣落在她干活的地方。


    还有人会在容妈妈或其他管事故意刁难时,悄悄帮她完成一部分活计。


    锦心更是想尽办法照顾她。


    有时会偷偷留下自己的饭食,趁夜送到陶书琴房中,有时会帮她按摩酸痛的肩膀,有时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给她一些慰藉。


    当然,更多的还是冷眼旁观、窃窃私语甚至落井下石者。


    “还以为多大本事呢,原来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就是,连地都扫不干净,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当皇后的。”


    “听说她家还害了容将军全家呢,活该!”


    这些窃窃私语和讥笑声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心上。


    身体的疲惫与疼痛,远不及这世态炎凉带来的屈辱和心痛。


    但那些暗中伸出的援手,又像寒夜里的微弱星火,支撑着她不至于彻底崩溃。


    偶尔,容昭身边那个曾给她送钥匙的亲卫会路过,看到她浑身湿透、摔倒在地的狼狈模样,会趁人不备,悄悄塞给她一个热乎的馒头,或是一小瓶伤药。


    还有几个做事极为麻利的姑娘,总是会过来帮她,而陶书琴从来没见过她们,也和她们搭不上一句话,连她道谢,她们也从来不理,这让陶书琴倍感疑惑。


    是容昭觉得这么把我累死了,太便宜我了,所以派几个人来帮我?


    白天,她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笨拙地完成着那些永远也做不完、也做不好的粗活,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掌心磨破的水泡结了痂又磨破。


    晚上,她蜷缩在那张冰冷的木板床上,锦心会偷偷过来,为她涂抹伤药,按摩酸痛的手脚。


    她会就着窗外微弱的雪光,看着那枚褪色的梅花香囊,回忆着曾经梅林中的笑语,和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


    有时,她也会想起白日里那些偷偷帮助她的人,心中既感激,又担忧会连累他们,尤其是锦心。


    她不明白容昭为何要如此反复无常,既给她希望,又亲手将她推入更深的绝望。


    而那些暗中帮助她的人,也让她觉得,这冰冷的容府,并非全无暖意。


    这日午后,寒风卷着细雪,陶书琴刚用冻得通红发紫的双手,将回廊的地板一寸寸擦拭得光可鉴人。


    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完成这项对她而言极其艰难的工作。


    膝盖因长时间跪地而麻木刺痛,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


    然而,还没等她喘口气,容妈妈那肥硕的身影便再次出现。


    手里端着一盆刚从厨房拎出来的、滚烫且满是油污残渣的刷锅水。


    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狞笑,在众人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几乎是刻意地,将整盆污秽不堪、还冒着热气的脏水。


    “哗啦”一声。


    精准地泼洒在陶书琴面前那片刚刚擦拭干净的地板上,甚至有不少溅到了陶书琴的身上、脸上。


    刺鼻的酸臭和油腻味瞬间炸开。


    陶书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差点直接吐出来。


    浑浊的污水夹杂着烂菜叶、油沫肆意横流,刚擦过的地面,污秽不堪,浸透了陶书琴单薄的鞋袜和裙摆,滚烫的触感让她皮肤一阵刺痛。


    “哎呀呀!”


    容妈妈夸张地拍着手,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得意。


    “瞧瞧我这老糊涂!手脚真是不中用了,连盆水都端不稳!”


    “陶氏,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的,把这脏地儿给我擦干净喽!”


    “要是待会儿将军路过,瞧见这埋汰样子,怪罪下来,你这条贱命够赔几回的?”


    她故意拔高音量,确保周围每一个偷眼看过来的丫鬟仆妇都能听见。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嗤笑声。


    “看看,容嬷嬷一会准把她欺负哭。”


    “那可不,容嬷嬷是谁,那是容将军父母的旧人,她是谁?不过就是一个贱婢。”


    小莲在不远处急得直跺脚,眼圈都红了,却被身边一个婆子死死拉住。


    锦心站在更远些的廊柱阴影后,双手死死抠着木头,指节泛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陶书琴没有动。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逆来顺受地蹲下身子,默默承受这无休止的折辱。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容妈妈这个坏蛋,打她,打她。


    女主宝宝,给我使劲打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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