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青阳伯府，密室之内，烛火摇曳。


    张煜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后，面前只摊开了一张白纸，纸上用狼毫笔写着一个孤零零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字——柳。


    这是哑叔，也就是陈无病，用性命换来的唯一线索。


    “柳……”张煜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焦急，只有一种近乎于冷酷的、剥茧抽丝般的平静。


    姓柳的官员？


    京中三品以上姓柳的共计一十七人，个个都是人精，要去排查，无异**捞针，而且极易打草惊蛇。


    柳巷？


    京城带“柳”字的地名足有三十多处，从风月之地到寻常民宅，难道要掘地三尺？


    “太蠢了。”张煜自言自语，直接否定了这两个最符合常规思维的陷阱。


    藏匿一本足以动摇国本的阴账，其核心要义在于“隐蔽”与“意想不到”。


    用人名或地名做线索，太过明显，不符合一个能在宫中潜藏数十年的老狐狸的行事风格。


    他的思维瞬间跳出了二维的平面，转向了另一个维度——物品。


    “陈无病提过一嘴，”张煜的目光微微一凝，“掌管内帑阴账的前一任太监，是个雅好‘孤本善本’的读书人。”


    一个爱书的太监，会把最重要的秘密藏在哪里？


    “老金。”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地滑入，躬身立于他身后。


    “传令‘风满楼’，放弃所有对人和地的排查。”张煜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转而调阅所有关于‘纸墨笔砚’的前朝典籍，特别是那些记载了奇淫巧技的杂学孤本。我要知道，历史上，有没有一种东西，与‘柳’有关，又适合藏匿秘密。”


    就在张煜这边破解谜题的同时，另一名负责调查的亲信也匆匆返回，呈上了一份关于萧慎等三人的详细报告。


    张煜翻阅着那份冰冷而精确的卷宗，当看到萧慎的资料时，他露出了捕食者发现猎物弱点时才有的、毫无温度的微笑。


    “萧慎，父，萧怀德，患肺痨，需名贵药材‘紫河车’续命，月耗五十两，已断药三月。其祖父曾因举报上司贪腐，反被诬告，家道中落，此为萧慎最大心结。”


    张煜看完，只说了一句。


    “去城中最大的药行‘百草堂’，把他爹未来一年的药，全买了。”


    亲信一愣。


    只听张煜那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账单，就是我的请柬。”


    京城，一处破旧的民宅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渣味和贫穷特有的霉味。


    萧慎正对着一份戏谑张煜的“答卷”草稿发呆。


    此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来者是御史大夫何敬忠的得意门生，李然。


    他环视着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脸上却挂着礼贤下士的和煦笑容。


    “萧兄，久仰大名。”李然姿态甚高，先是赞扬了一番萧慎的才学，随即话锋一转，点明了来意，“何大人对萧兄的才华颇为赏识，特命我前来告知，只要萧兄能与那奸佞划清界限，未来，何府的大门，随时为萧兄敞开。清流一脉，前途无量啊。”


    萧慎内心剧震，既有被清流领袖看重的激动，也有对对方那居高临下的姿态隐隐的不适。


    他以“此事体大，需容我考虑”为由，不卑不亢地送走了来客。


    李然前脚刚走，后脚，一阵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一名“百草堂”的伙计，扛着一个沉甸甸的药包，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请问，是萧慎萧公子家吗？您订的药到了。”


    浓郁的药香瞬间充满了整个逼仄的房间，那正是能救他父亲性命的珍贵药材！


    “你们……你们搞错了。”萧慎震惊地看着那包足够他父亲吃上一整年的药材，声音都在发颤，“我……我并未购药。”


    伙计却不由分说地将药包塞进他怀里，随即递上了一张早已付讫的账单。


    账单之上，龙飞凤舞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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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一行霸道无比的字。


    “令尊的命，我买了。你的未来，我们谈谈。子时，醉仙楼天字号房。”


    落款，是一个嚣张得近乎于挑衅的“张”字。


    萧慎手捧着滚烫的、救命的药材，再看着那张冰冷的、如同魔鬼契约般的“请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何敬忠给他画了一张遥不可及的饼，许了他一个虚无缥缈的“清流前程”。


    而张煜，却直接扼住了他命运的咽喉，将他父亲的生死，和他自己的未来，明码标价，摆在了天平的两端。


    理想、风骨、前程……在父亲那微弱的、随时可能断绝的呼吸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知道，今夜的醉仙楼，他必须去。


    一个时辰后，张煜府邸，密室。


    老金兴奋地将一本刚刚从“风满楼”秘库中翻出的、名为《格物考》的杂记呈上。


    “大人！找到了！”


    张煜迅速翻到某一页，只见上面赫然记载着：“柳心纸，取青柳内皮之浆，辅以秘药制成，薄如蝉翼，韧于丝帛。其性甚奇，遇水则字迹消隐，无影无踪，乃前朝权贵专用于伪造地契、书写密信之物，其方早已失传。”


    谜题，解开了。


    搜寻目标从“与柳有关的一切”，精准锁定为“在旧档书库中，寻找由柳心纸制成的书册或夹层”！


    御史大夫府。


    李然将萧慎的犹豫不决，回报给了何敬忠。


    何敬忠品着香茗，胸有成竹地捋须微笑道：“此乃读书人的矜持。他心中已然倾向于我，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不必催促，静待佳音即可。”


    他放下茶杯，眼中充满了智珠在握的自信。


    “一个寒门士子，还能抵挡住老夫亲自抛出的橄榄枝不成？张煜那等粗鄙武夫，又懂得如何用人？”


    而在张府密室中，张煜看着萧慎那份“人性说明书”，同样微笑着对老金说：


    “风骨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救命。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