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作品:《异同

    生离死别这门课,林太婆和周遡都给周叙上了一门。


    周遡走了以后,周叙把自己一头扎进了公司里,致力于成为一个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狂人,对周围事物都没有多少兴趣。


    吴半吨看他那势头,担心他真要和工作过一辈子,还让罗梅给他找了几个相亲对象,想让他的生活丰富多彩一点。


    周叙从来没答应过,他一门心思都在工作上,只想挣钱。平时在公司里遇到几个和他示好的,他也只是有礼貌的回两句,人家一开始以为周叙只是和她不熟悉,后来才发现这人其实是在装傻充愣,也不愿意自讨没趣。再说周叙对谁都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在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特殊对待。


    久而久之她们也就泄气了。


    周叙的反应确实应了吴半吨当年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个清心寡欲的能敲木鱼的。如果他不是天天钻钱眼里沾了一身世俗气,倒是个当和尚的料。


    周叙在离公司近的地方买了个房子,两室一厅。之前的房子是租的,林太婆走了,周遡也去外地了,他自己留在那也没什么用。


    搬家的前一晚,周叙参加了个饭局,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点打晃。


    家里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搬,也就剩下了周叙的,他在屋子里呆得闷,干脆去阳台透了透气。


    阳台里还摆着林太婆那堆花花草草,周叙不会照顾,他还为此跑到花店请教人家,但最后它们也都还是枯萎了。


    周叙坐在地上,开始数起花盆来,这人醉得意识都不清醒了,拿手指数来数去也没数好。


    他醉了以后幼稚劲也上来了,非数明白不可,歪歪斜斜地把那些花盆一个一个挪开,数一个挪一个。


    周叙数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感觉那花盆有点眼熟。花盆之前都是林太婆买的,他也不关注,按理来说应该没有什么印象才对。


    他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大脑转了好几圈才发现这好像是他很久以前买的那盆,他那会还精挑细选,最后选了个白瓷小花的图案。当时他走了以后都是周遡在照顾,现在也枯萎了。


    周遡去外地之前因为林太婆的事,再加上读直博的种种安排,从头忙到了尾,走的时候也很匆忙,把这盆花给忘在了阳台。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带走,方便每天睹物思人。


    他去外地以后想起来这盆花,又不知道怎么和周叙说自己想要点念想,还郁闷了好一阵,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周叙抱着那已经看不出来曾经是盆花的花盆,怔怔出神。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机场的时候,他和周遡在检票口分开,等周遡的身影逐渐消失以后,自己又躲在大厅落地窗旁高大的绿植后,默默等着他。


    他看着周遡一步一步走上飞机,看着他最后倏地抬头望过来像是在找谁。但宽大的绿植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周叙,他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失望的垂下了头。


    周叙看着那架飞机滑行、起飞、变成一个黑点,然后他自己在机场里一直坐到那架飞机平安落地。


    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阳台,怀里还抱着那盆花。幸好他睡觉还算老实,昨晚是侧着躺的,要不那泥土得撒一身。


    周叙爬起来收拾了一下,把东西搬走了。他走之前打电话问房东需不需要花盆,把它们都留给了房东。


    逢年过节的时候,周都遡会给周叙打电话,他们除了这个时候说上几句话,平时都是互不打扰。周叙有一次在外面,没接到他的电话,周遡打了两通就没再打,等周叙应完酬已经是凌晨了。


    他坐在电话面前,最后也没给周遡打过去。


    不过公司的人发现,从那以后他们周总每逢过节必定要给自己放一天假,问就是劳逸结合。


    周叙每年过年的时候照常去林太婆墓前聊上几句,说说自己过得怎么样,说说周遡在外地是不是应该也挺好的。说无可说了,就回家自己呆着,哪也不去。


    他家里跟过年有关的仪式准备一概没有,就连年夜饭都是随便敷衍的,此人一年到头都当平常日子过,没有任何仪式感。


    窗外放烟花的时候,他才会转过头看两眼,然后看着时间,等那个电话打过来。


    但周遡前两年还给周叙打电话,后几年他就再也没打过了,只是发短信。周叙为此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归结出一个结论:


    周遡大概是放下了,或者是觉得没必要了。


    不过周叙还是会拨他的电话,他不打出去,只是让那串号码静静的躺一会,然后再把它删掉。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傻逼,一边要推开周遡,想着不如再也不见了,一边又天天为他提心吊胆,生怕他过得不好。


    吴半吨和罗程看周叙一个人过的实在是可怜,过节的时候也会叫着他一起去吃饭。


    他们也会问起周遡的情况,周叙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含糊其辞。


    “要我说啊,你弟弟在外面说不定也找对象了,等哪天给你带个弟妹回来。”吴半吨摸出一根烟,在罗程说话前又想起郑慧已经怀孕了,塞回烟盒。


    罗程看着他把烟塞回去,才放下心,还不忘回头看看在客厅郑慧,她和朱梅聊得正欢。


    “你看看你,你也该成家了,总不能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这么过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喜欢女的呢。”


    周叙没吭声,笑了笑。罗程本来只是开个玩笑,看他这样子,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等会,”罗程看向他,结结巴巴地问“周叙,你……你该不会是真的吧。”


    周叙颇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打算找人过一辈子怎么就能说明我喜欢男的了?”


    “哦,我去,你吓我一跳。”罗程拍了拍胸,吴半吨却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


    “不对,周叙,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吴半吨不知道怎么问,他和周叙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着也多少了解周叙,周叙现在的反应反而给人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周叙摇了摇头说:“我觉得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自己喜欢就行了,人一生中能真正碰见一个有缘分的人也挺难的。”


    这也是他对周遡的想法,要是等周遡哪天告诉自己他找对象了,只要那个人也真心喜欢他就行了。


    吴半吨和罗程却自动忽略了他的动作,光听他的话还以为他这是在暗示性的出柜,差点没惊掉下巴。


    但这俩人心理素质也不是盖的,脑海中一番天人交战以后也没表现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只是结结巴巴的转移了话题。


    不过转移的非常生硬就是了,一定要比喻的话,大概是像夹生的米饭那么硬。


    周叙第二天接到了他们的轮流来电,他们绕了一大圈,周叙才从里面零零散散的得出一个信息,大体意思就是要是周叙真的喜欢男的,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兄弟,你放心吧!人都是活给自己看的,别人想什么一点也不重要,一个人过的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苦,还要为了别人的眼光演戏,那还活个什么劲。”


    周叙哭笑不得,他解释了几句,但吴半吨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件事不容易被人接受,拍着胸脯说我都懂。


    周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动,全当他们这番心意是对周遡的了。


    王铮后来还找过周叙,周叙去了一次,听他悔恨莫及的道歉忏悔,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王铮这么多年还非要提这道坎,无非也就是想听自己说两句不计前嫌的话,好在良心上过得去。


    但周叙没说,王铮看他不为所动,知道自己确实是多此一举,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从此再也没说过要找他。


    郑慧生了一个女孩,白白嫩嫩的,叫罗秀。吴半吨和罗梅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去看。罗程在郑慧生产那天哭成了泪人,把护士都吓了一跳,他还指天对地的发誓这辈子都不让郑慧再遭这种罪了。


    周叙没有多喜欢小孩,但也不讨厌。罗秀格外喜欢周叙和经常逗她笑的吴半吨,把罗程这个亲爹都晾在了一旁。罗程羡慕嫉妒恨,只好跑去找郑慧诉苦。罗秀还喜欢玩朱梅的头发,她烫的是时尚的波浪卷,罗秀就抓着在手里看。


    朱梅后两年和吴半吨结了婚,买了婚房。刘青也慢慢看开了,不再像以往几年一样总抑郁寡欢。她开始去各地旅游,有时候还捎礼物回来给周叙他们。


    要说周叙最丰富的活动就是去应各类的酬,他身边的朋友都有各自的家庭,唯独自己还是孑然一身,只能趁故作的醉生梦死之际,来暂时的忘却一点深埋的寂寞。


    但他终究还是清醒的。


    酒大概总能勾起人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一箩筐回忆,周叙也不例外。他总是会想起周遡,想起他以前会在自己喝多了以后坐在自己身边,递一杯蜂蜜水,然后伸手帮自己揉脑袋,再说上几句,让自己别再喝那么多酒。


    周叙心想应酬喝酒都是你劝一杯我敬一杯,又不是自己想控制着喝多少就能喝多少的。有时候他听得不耐烦了,就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周遡不再说话了,过一会看他还不转过来,就戳戳他的后背。周叙有时候睡着了,有时候没睡着。他如果没睡着,就转过来看着周遡,捏捏他的脸,然后再保证自己下次绝对不会喝这么多。


    周遡对他这毫无意义的保证已经免疫了,板起脸盯着他。


    周叙被他看得心虚,移开视线,周遡就用他的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脸,继续不高兴的盯着他。


    “那我签字画押还不行吗?”


    周遡拿出他以前那一沓保证书,来证明他已经“罪责重大”,毫无信誉可言。周叙哑口无言,又找借口说自己头疼。


    而周遡无论多少次都吃他这套。


    周遡走了以后,周叙其实不太习惯。他一开始总觉得家里还有人,下意识的去喊周遡的名字,但也只是空空如也。


    他有时候也会想,周遡会不会这辈子也不回来了?都说人与人的缘分有始有尽,不过是长短问题,他和周遡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见得缘分就应该有多长,更何况当初是他先送走的人家。


    该不会此生不复相见了吧?


    然而周遡的出现告诉他: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