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墨绿色的树梢上挂着一轮圆月。橘黄色的它，周边散着黄晕。


    内监站守在宸林园的小径上，正巧看见太子往这边走来。


    "老奴拜见太子。"


    "免了。父皇在何处？"，他知父皇今日大怒，肺疾加重，特亲手熬制梨羹。


    "回太子，陛下正和许校尉在亭中饮酒。"


    太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两人亲切交谈的身影。


    他眸色一暗，将梨羹交到内监手中，"待父皇得空，再呈上去吧！"


    内监看着太子离去背影，又看看正在与许校尉聊天的陛下，终究没有去通报一下。


    芳华亭内。


    "谨欢，今日无君臣，陪朕聊聊天吧。朕近日总是梦到与你父亲一起征战沙场的日子，如此想来，何尝不是段快意潇洒的时光啊。"


    许瑾欢进宫前，已然知晓清君侧的内容，更知陛下当众大怒。


    他垂下眼眸，羞愧地跪在地上，"臣死罪，若非臣当年优柔寡断，臣的父亲便不会战死沙场，中州军更不会解散。那尚氏今日也不会如此猖狂，竟敢威胁陛下。"


    "快……快起来！"，皇帝咳嗽道，"当年，你父亲已然病入膏肓，又岂是你的罪过？"


    他接着道："你父亲一生都在为朕镇守边疆，连你母亲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若非忌惮弘野尚氏，以你父亲功绩，早可封侯拜相。说到底，是朕……对不住许家啊。也是朕……对不起你啊，让你尚未及冠，便父母早逝。"


    "先父在世时，常感念陛下的提携之恩。谨欢，也很羡慕陛下与先父的君臣情义，从不因小人谗言而猜忌先父。"


    "朕与你父亲，乃金石之交。"


    "陛下，倘若那尚氏当真发兵东下，谨欢定誓死捍卫京都。"


    "有朕在一天，他尚啸苍不会轻举妄动的。"，他接着道："可朕身体有虞，太子性情软弱。朕提拔寒门子弟、打压尚氏、限制土地兼并，不过是想在死之前，为太子清除后患罢了！"


    他满目悲伤，"尚家要清君侧，另外两家迟迟不回应朕的文书。无非是朕……惹怒了他们，损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罢了。"


    皇帝酒杯一顿，酒顺着杯沿溅出些许，"这天下，终究不是我俞氏的天下，是尚氏、是世家大族的天下，他们容不得朕跨越雷池半步。"


    一阵阵刺耳的咳嗽声传来，残忍地割着许瑾欢的耳朵。


    许瑾欢跪在地上，"陛下，皇权与士族之争尚未结束，定要保护龙体。陛下乃是天子，定会万寿无疆！"


    皇帝端起酒杯，步履沉重，向前迈了几步。


    他仰头望着深蓝色的夜空，见荧惑星骤亮，赤莽如血，亘贯三垣，乃大凶之兆！


    帝举杯敬星云，"谨欢，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1」


    夜色渐深，月华满地。


    许瑾欢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廊下悬挂的宫灯将他立体的侧颜印在宫墙上。


    他的指尖摩挲着文书，是方才陛下给的朱批手谕。


    当时，他正在与帝交谈，内监送来西州刺史的加急文书。


    前脚尚啸苍刚递来清君侧，后脚其子尚岳就请求朝廷支援抗流民。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弘野尚氏在分解京城兵力之举。可若不派兵支援，怕落人口实，更怕激起民愤。


    因此，陛下封许瑾欢为四品振威将军，让他尽快带兵去西州，协助尚岳平流民。


    流民数万，但为了戌卫京都，仅给了许瑾欢两千兵力。


    许瑾欢走到宫门外，他回头仰视着整个皇宫，墨绿色的琉璃瓦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无数个飞檐翘角，将蓝色天空，割分得支离破碎。


    就如，此刻的成国一般。


    可倘若，有朝一日，有乱臣贼子的铁骑踏入这座皇宫，那必然要先跨过他许瑾欢的尸体。


    他独自一人踏上幽暗的街道，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他的父亲，定也曾怀着与他相似的心境，走着这条街道。


    月色之下，两道孤寂而忠勇的身影，跨破时空，重叠在一起。


    次日，纪鹞因昨夜又梦到那战歌，决定来市坊逛逛，缓解下心情。


    她的右手习惯性地玩弄着刀片，她很喜欢这冰冷又危险的触感。


    纪鹞看见一个奇怪的女人，她带着脚链、身着单薄脏破的衣服，光着脚，在冰冷的地面上耍杂技。


    那女人稍有片刻放松，便换来摊主狠狠的一鞭子，一条长长的血迹印在她的衣服上。


    那女人单脚立地，头顶花盆。看到纪鹞经过，便晕开了笑，面部肌肉被冻得一颤一颤。


    纪鹞并未有任何怜悯之心，只是那女人讨好的模样，让她无意识地想起来，她的主人格也是这般软弱又卑微。


    纪鹞走过时，便听到摊主骂道："你这个赔钱货，光眼睛是蓝色的，害老子卖不了好价钱！"


    听到有关异种人，纪鹞才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去，那女人的眼睛果真因流血变成了蓝色，只不过她身上的血却是红色的。


    纪鹞折返回来，看着无声哭泣的女人，问道："你是现代人？"


    那女子麻木的眼神，骤然发生变化，一时竟忘了回话。


    纪鹞要离去时，便听到她冻得发抖的声音，"我是。"


    纪鹞挑起女子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脸，长得还算清秀。


    "我可以买了你。"


    那女子的眼眶颤动着，泪水快速地往下落，险些让头顶上的花盆摔碎。


    "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有何价值，可以让我花钱买你？"


    "我……我叫杜予落，会画画，还会……做甜品。你也是现代人吧，救救我吧！"


    "我纪鹞从不买无用之人，倘若你一直无法证明你的价值，我还会再卖了你。"


    那女子连连点头，头上的花盆摔在地上，碎片擦破脚，她都仿若未闻。


    纪鹞刚付了钱，准备带她回家之时，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竟是永宁郡主。


    "真晦气，本郡主逛个街，又遇到你这个狗奴才。"


    郡主一边用鞭子拍着手掌，一边靠近纪鹞。


    "我警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肮脏的心思，你休想当许哥哥的男宠。"


    纪鹞勾唇一笑，"你说反了，是你许哥哥差点儿当了我的男宠。"


    "你……你，不要脸！许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郡主的鞭子刚挥下，就被纪鹞反手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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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本能地想拉回来鞭子，却没想到纪鹞的力气这般大，死活拉不动。


    反而那纪鹞不断地用手绕着鞭子，不断地将郡主拽向她这边，缩短了二人的距离。


    纪鹞俯身贴近郡主那粉嫩的耳朵，轻声道："我就喜欢你许哥哥那款的，等到哪日…我…将…他压在身下，会叫你欣赏那副美景的。"


    郡主哪里听过这等放/浪之语？小圆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狗奴才，要不是本郡主的护卫不在这，你早就跪在地上求饶了。"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觉得你的护卫长得也算秀色可餐，不如你将他送给我。没准，我高兴了，就不缠着你那许哥哥了。"


    "你……你休想！许哥哥是我的，周生也是我的。"


    纪鹞笑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怎么比我还花心，还想同时拥有两个男人。"


    郡主并未接话，她圆圆的眼睛噙着泪水，小嘴一瘪。


    眼前之人，她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


    她小圆脸红得都可以滴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鹞看着郡主要哭不哭的模样，还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带着杜予落先行离开。


    纪鹞还未进入偏院，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唐离。


    唐离黑黝黝的眼睛，射在杜予落身上，吓得对方忍不住瑟缩下身体。


    纪鹞虽察觉到唐离对杜予落的敌意，但并未说什么。


    "公子，许瑾欢已带兵，去西州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


    "博丞尹刚才来过，他告诉我的。"


    纪鹞玩弄着手中的刀片，"他专门过来，只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


    唐离凑到纪鹞耳边，"博丞尹让你也去西州，除掉许瑾欢！"


    纪鹞手中动作一顿，看来，这许瑾欢注定要死在她的刀下。


    唐离接着道："他还说，此次公子若未成功，死得便是公子你！"


    纪鹞勾唇一笑，"哦？看来这博丞尹，彻底容不下我了。"


    纪鹞回想起自己在现代工作时，好像她每任上司，都容不下她。


    到了古代，依然如此。


    想来，她纪鹞当真是个难管的手下。


    "唐离，你留在此处，监视博丞尹的动向。让那大当家，注意刘全的动向。"


    唐离有些惊讶地问道："那公子你，一个人去西州吗？"


    纪鹞看向杜予落，道："我带她去。"


    唐离不可置信地说道:"她？"


    纪鹞点头，"我带她，自有我的用处。"


    "马车、盘缠已备好，公子是要即刻出发吗？"


    "对！"


    纪鹞从院子里掂出一个鸽笼，与杜予落一同上了马车。


    纪鹞利落地撩开帘子，"唐离，倘若有事的话，我会飞鸽传书给你。"


    "是。"


    纪鹞放下帘子，注视着手指间夹着的刀片，好像该再磨得锋利些。


    她已让车夫快些赶路，最好抄小道走，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


    她要坐在驿站里，等待着许瑾欢军队的到来。


    等待着……她与许瑾欢接下来的生死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