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江的九月天气转凉，空气中有了秋天的味道。


    江辞茉由于转校的缘故比其他学生晚报道一周，刚好逃过高一新生的军训，顶着没经烈日暴晒的白嫩脸蛋站在青水高中的校门口。


    青水高中完全算不上凛江市最好的高校，但好歹也是名列前茅的省重点，分数线不低，在学习方面欠点儿天赋的江辞茉不出所料地没考上。


    “二中虽然不是重高，但师资生源一直都还不错，在二中踏实学不会比青水差很多，要不咱先上？”母亲如是说。


    但江辞茉拒绝了这个提议，要么复读，要么转校，她一定要和她亲哥上同一所高校。最终由于青水高中和二中那边的转学都不难办，江辞茉成功被塞进青水高一据说是最好的班，顺便逃了个军训。


    ……


    来新学校报到第一天按理来说父母是该陪着的，但今天江父江母不巧有推不掉的工作在身，于是只能请青水政教处胡主任上午八点在校门口接她。


    胡主任对江家人已经很熟悉了，江辞茉的哥哥江砚舟自去年入校起第一次考试至今，年级排名就没从前五掉下来过，胡主任因此特别喜欢他。


    今年，胡主任又听说江砚舟的亲妹妹江辞茉也要来本校读高中，与其说是江父江母拜托，不如说是他主动提出要来校门口接应江辞茉。


    但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已经八点过二十分钟了，江辞茉依旧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方圆一公里内外都不见胡主任身影。


    江辞茉掏出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可能在开会的爸爸或者妈妈打个电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胡主任？


    江辞茉下意识这么期望，她回头看了一眼——却并不是，来人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个子挺高，江辞茉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就又烦躁地转回身去。


    旁边的保安见有人过来拉了拉凳子站起身：“哪个班的？”


    “高二三。”男生的声音清冽，带着一种微凉的，玉石相击般的质感，意外地打破了江辞茉对青水高中的预期。


    她鬼使神差地又回了一次头，刚巧撞上他的视线。


    他穿着青水那身蓝白校服，拉链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帽衫，手上明晃晃地拿着手机，完全无视了青水禁止学生携带电子产品的那套规则。江辞茉跟他只匆匆对视一眼，就觉得这人眼神有点异于常人的淡，五官干净又不显得过于稚气，黑发利落地覆在额前。


    他们对视的一瞬间，恰有秋风吹过，有点冷。


    “签个字。”


    保安的声音慵懒模糊，那穿校服的男生视线也不再在江辞茉身上停留。他似乎很熟悉学校迟到流程似的，飞块地签完字进来了。


    校服在他的奔跑下被风带动起来，他经过江辞茉身侧时，带起的气流卷起一地落叶，其中一片枯黄干瘪的树叶被风托着，不偏不倚贴在了江辞茉的鞋面上。


    她抬起脚，将吹到她鞋面上的落叶抖落。


    她回头朝记名册上他签下的名字瞥了一眼，左看右看却只看懂一个白字。


    高二三班，白什么……？


    她站在原地辨认了很久。


    “快点！！晚来几天了都！！！”


    远处倏地传来一道男声，江辞茉抬头看，就见那位姓白的学长反应很快，几乎在听见声音的一瞬就迅速将手里的手机揣进兜里，加快脚步消失在路的尽头。


    说话的人声线浑厚有力，可能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由于声音是从大路旁边的小岔路传过来的，灌木丛挡住了视线，江辞茉看不见人。


    不过不多时，果然一个穿着蓝色polo衫的中年谢顶胖子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这该是胡主任了，个子不高，走近一看长相还算平易近人，至少不是会为难学生的模样，当然实际情况暂且无法得知。


    他急着献殷勤，脸上堆满笑从远处小跑几步走过来，好像只要姓江，就一样也能像江砚舟连续多次考上年级一二三一样。


    “哎呦，江辞茉是吧，主任刚才有个会耽搁了一会，来晚了，实在抱歉啊……”胡主任干巴巴地笑了几下，在约莫三米开外的地方等着江辞茉走过去，嘴里还不停叨叨着，“你是江砚舟的妹妹是吧？我听你爸妈说了你的情况，底子可以啊考到二中去了。在咱们学校，你只管努力学，老师都是很负责认真的。给你教课的是刘芳老师，有点严厉，不过放心，只要是她带数学的班，综合成绩向来都是年级前三。”


    ……


    青水高中是近几年新建的，学校很大，从校门口到教学楼的那段路无比的长，马不停蹄地走也走了快二十分钟了。


    胡主任于是借此空隙简单交代了一下青水高中的校规，跟大部分学校一样，甚至相较松散，青水几乎将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抓学习上，这正合江辞茉的意。


    江辞茉一直以来其实都挺努力的，可惜凛江所在的省份是高考大省，欠点学习天赋的江辞茉顺利于满座才子间黯然失色。


    胡主任顺带也提了一嘴——他对于江辞茉的总体成绩早就悉心了解过，没有偏科，都很平均的一般，文科稍微强一点点，强不了多少。


    但他就喜欢江辞茉这样的学生，努力，踏实认真。


    说到这儿胡主任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了，突然叹了口气，接着就开始咕哝：“你看要是所有学生都像你这么乐意学习该多好，青水特别多那种挺有天赋但不努力的半吊子，哎……怎么说都没用，不听。”


    不知道在内涵谁。


    入学手续办的很快，上午第一节课刚下课，江辞茉就被送到了高一一班的班门口。


    班主任刘芳不是个爱张罗的人，她给江辞茉安排了个没人的空位坐下，都没让她自我介绍事就算办完了。


    江辞茉于是就带着一定要好好学习的执念，十万分认真地上完了一上午的课，除了同桌，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话。也因此，中午放学的时候，她只能一个人离开教室，背影看上去有些孤单。


    大多学生下课第一时间就冲去了食堂，而江辞茉选择去校门口取爸妈送来的行李箱，先回宿舍。


    今天早上江父江母要忙工作，出门很早，学校是江辞茉自己打车过来的。


    然而那个巨大的填满东西的行李箱，前几天江父江母得知不能陪她报道的时候就说过，不让她自己带，怕她拿不动。


    江辞茉觉得这有点过于矫情了，出门前找遍了整个家，却没找到自己昨晚收拾好的箱子。


    被藏起来了。


    时间来不及，江辞茉就没执着找，顺了爸妈的意。后来果然在上午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收到了爸妈发来的微信，他们已经将提前放在车后备箱的行李箱送来学校了，让她中午去取，拿不动记得找江砚舟。


    于是江辞茉便逆着一众向食堂奔跑的人流去校门口取了箱子，自己一个人带回了宿舍。


    青水高中是新修的，宿舍有电梯，江辞茉直至踏入宿舍门口的那一刻心里都有一种微妙的，被父母看轻的不适感。


    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宿舍走廊，在宿舍门口反复确认了三遍门牌才敲门进去。


    宿舍门“吱呀”一声打开，


    江辞茉的三个舍友一个不落地坐在寝室里，特地迎接她似的，整整齐齐。在寝室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三个人齐刷刷地扭头看了过来，六只眼睛盯着江辞茉。


    江辞茉大概扫了一眼———她们面前的桌子被摆的乱七八糟，其中坐在最外面那人正在往泡面桶里倒料包的手一抖，调料都撒到桌子上了一点，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正准备换衣服，另一个正往脸盆里面装洗漱用品，空气凝滞了一瞬，气氛有些诡异。


    四个人都没第一时间做出动作，江辞茉抬起手，试探性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哈喽……”


    没人回应。


    初秋正午的阳光从宿舍窗外打进来，正好照在坐在最里面那个，往脸盆里装东西的女孩脸上。


    她的脸白的吓人，脖子和手臂却有些发黄，江辞茉不自觉地朝她墙灰似的脸上看了一会，她似有感应，回眼看她，对视良久，女孩终于开口讲话：“好像是今天班上那个新生吧。”


    陈述句，神情淡淡，语气也淡淡的，大概是在跟另外两个舍友说。


    寝室在她这句话末了好像突然被按下播放键，重回生机。


    坐在外面的两个女生算是有点反应了，估摸着性格应该都挺内向，腼腆地冲江辞茉笑了笑。


    而脸煞白的那位，自打那句陈述句之后她就没再往这边看过，低头忙自己的事。


    江辞茉拉着行李进来，为了缓和气氛只得先主动做自我介绍，她话挺多的，音量也正常，可她自顾自说了半天愣是没一个人接，直到她说到实在没话说停下来为止。


    寝室里又安静了，静得连操场上传来的噪音都听得见。


    江辞茉数着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约莫安静了五秒钟之后，坐在最靠近门口那个位置的女生才终于用极小的声音，蚊子似的说了句：“我叫乔羽。”声音小到江辞茉根本没听清，她反应了一会，想起来刘老师给她分宿舍的时候看的名单，大概对上了个人名。


    “我叫杨珊珊。“


    坐在乔羽旁边的女生也说话了，声音能比乔羽稍微大点。


    江辞茉抬头看她一眼，正巧对上她的视线。


    杨珊珊长得蛮漂亮，脸短短的，像猫一样。江辞茉看过来的时候她在笑，笑眼弯弯，眼神有点飘，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她就缩回去了，不再看江辞茉，也不再说话。


    杨珊珊右边跟乔羽挨着坐，左边空了个位置，是江辞茉的，再往左靠窗是那个脸煞白的女生，她始终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一直忙着捣鼓自己的东西。


    来新学校的第一场社交好像就这么生硬的结束了。


    江辞茉有些不舒服，她扭头回去收拾自己的床铺。


    留给她的是一个靠近窗户的下铺，收拾起来很快，收拾完床，她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储物柜里，叮呤咣啷放东西的间隙，她听到一阵蚊子似的声音——好像有人说话。


    “你……是不是……我们这两天……”


    江辞茉没管，以为这段话不是对自己，于是接着收拾，直到从这段蚊子似得声音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江辞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