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鸢尾花

作品:《欺诈赛博神明守则

    庞大,混乱,嘈杂。


    目之所及,巨大的锈蚀支撑架,纵横交错的粗大管道在其间蜿蜒,像是某种异形的血管。


    废旧集装箱被胡乱堆叠拼接,搭建起层层叠叠的棚屋,向上隐没在昏暗的顶部空间,构成一座绝望而庞大的巨兽骸骨。


    各色霓虹灯和广告牌闪烁不定,如废墟上的苔藓,将整个空间染上光怪陆离的色调。


    喧嚣声如同实质,敲打着耳朵,尖锐的讨价还价,醉醺醺的嚎叫,机械的轰鸣,不知来源的死亡摇滚,还有持续不断从管道滴落的水声,


    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李旧压了压兜帽,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狭窄的通道间蠕动,衣着暴露眼神空蒙如人偶的流莺,浑身义体改造过度的佣兵,蹲在角落阴影里行入尸鬼的瘾君子。


    更多的,是像李旧这样,用兜帽或面具遮掩面容,行色匆匆的独行者。


    在这里,混乱是唯一的秩序。


    没有走向那些显眼的酒吧情报点,她身形一拐,偏离主道,走进了一条堆满废弃管道的支路。


    这里安静些,只有几个蜷缩在破毯子里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的致幻剂的甜腻气味。


    她一眼扫过,目光锁定一个缩在角落的老流浪汉。


    他的衣服相对完整,戴着一顶旧特里比帽,眼神空洞,手指颤抖,是长期依赖化学慰藉,□□已被掏空的底层流民。


    他怀里蜷缩着一只黑猫。


    李旧没有迟疑,衣着完整,证明有自理能力,没有驱赶野猫,证明有一定认知能力。


    她很早就知道,利用人性的弱点,是这世上最高效的手段。而悲哀的是,越是简单的欲望,贪婪、恐惧、爱,越是容易摧毁自己。


    她厌恶这种手段,却又熟练得如同本能。


    李旧在他面前蹲下,没有说话,按下光脑按钮,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放屁,是机械蔷薇那帮大爷,明晚有批要紧货要出墙,狗屎!这帮公司狗,赚那么多,也不见分出一点……”


    正是肖恩的嗓音。


    她没有放原本准备的方舟币,而是将一小块足够生存半月的琉金,轻轻放进他的空罐子里。金属与金属碰撞,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码头区,东北门,周日晚上,记住了吗?”


    带上变声器,平淡无奇的机械音。


    “消息很值钱,你只需要把刚才听到的,卖给蝮蛇酒吧的酒保,随你要多少。”


    “现在就去。”她又亮出另一块琉金,“回来后,这块琉金也是你的。”


    老流浪汉眼睛浑浊,盯着那块琉金,缓缓点头。随后放下猫,蹒跚着离开。


    李旧将琉金丢入空罐子,瞥了一眼幼猫,也起身离开,迅速消失在管道交错的阴影里。


    她甚至不需要去确认。


    那里不只一个人,消息总能传到蝮蛇帮耳朵里。


    在这混乱之地,贪婪比任何誓言都可靠。


    ……


    回到地面,夜风潮湿,将黄泉那混杂着腐朽与欲望的气息从李旧身上层层剥离。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帽子,拢了拢外套,走向下层区枢纽的轻轨车站。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在为下月初的神诞日做准备。


    通过闸机,向前走几百米。


    一辆通体银白的列车浮在轨道上,车头印着黎明重工的标志:简易线条绘制的大日城市。


    李旧上车,在角落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车厢里空荡而安静,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乘客,脸上满是疲惫。


    列车在轨道上开始缓慢滑行。


    窗外流光飞快。


    李旧随人流下车,还需要再中转一次,挪动脚步,她漫无目的地扫过站台上那些麻木面孔。


    目光骤然凝固。


    昏暗的灯光下,李辛戴着顶旧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正和一个穿着圣西梅斯学院制服的少年说着些什么。李辛仰着头,嘴唇翕动,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胸口。


    随即猛地一巴掌。


    少年偏过头,双手插在裤袋里,没有反应。


    列车缓缓驶进站点,她看见李辛说完最后一句话,利落地转身走进车厢,少年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李旧快步跟上,想也不想,侧身挤进即将合拢的门缝。她隔着一节车厢攒动的人头,盯着李辛。


    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妹妹。


    列车盘旋向上行驶,窗外的景色开始分明,高楼大厦霓虹闪烁,李旧紧握扶手。


    她跟着两人,在圣菲利克斯教堂站下车。


    行人撑伞而过,李旧戴着兜帽,看见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教堂大门内。


    她停在教堂主殿投下的阴影里,彩色玻璃透出的灯光将她的脸映得明明灭灭。


    至少是教堂,她心想,总比地下赌场或者旅馆要好。


    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没有再跟进去,站在雨中,只是看着教堂尖顶刺破夜空,像一柄利剑。


    返回蔷薇街的末班车上,车厢空荡。


    李旧闭眼,靠在背椅上,耳边一切的声音被列车拉得很长很长。


    一片白光中,她看见李辛小时候的样子,在维斯塔莉亚的家里,穿着白蓬蓬的裙子,踮着脚尖,努力去够桌上那支羽毛笔,阳光透过积尘的窗户,把她柔软的发梢照得金黄。


    她看见书房里的穿着白大褂的爸爸妈妈,看见厨房里的骨头饼干,看见阳台上的紫色鸢尾花,看见种着大片鸢尾的花园。


    她的视角拉的很高,很高,她看见星罗棋布的街区,参差交错的高楼,看见蜿蜒的列车轨道盘旋而上,看见沉默的高墙,看见虫子在荒原上流淌。


    她看见天空,看见巨大的、鲜红的落日缓缓坠落。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她向下坠落,坠落,坠落。


    “终点站,黎明站就要到了,请各位乘客上下车当心缝隙,注意脚下安全……”


    “吱呀——”


    李旧拉开理发店的门,黑暗裹挟着优昙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摸黑上楼,窗外霓虹灯牌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流转。脱下外套,打开光脑,幽蓝的光映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姨母,明日仓库启用。】


    消息发出,显示已读。


    没有回复,椿从不废话。


    做完这一切,李旧为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边的旧沙发上。窗外的雨声变得遥远,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一声一声的跳。


    这两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让她隐约回到了从前当清理者在野外奔波的日子。


    只是那时候还有人在耳边唱不着调的情歌。


    夜鸦、肖恩、德米尔·菲茨杰拉德、蝮蛇帮。


    这些人一幕幕闪过。


    棋盘已经布好,M-9是明刀,蝮蛇帮是暗箭,而肖恩是替罪羊。


    戏台已经搭好,只等一场盛大的开幕。


    至于李辛和那个少年……她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浴室。


    暂且不提。


    ……


    新纪672年7月21日,周日,上午十点。


    倒计时还有,7天。


    新维兰德在下雨。


    李辛一夜没回。


    李旧打开理发店的大门,等待客人的到来。下午,还要去玩偶之家参加聚会。


    不知道带什么礼物好,也得给李辛准备一份。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将霓虹灯牌的光晕拉扯成模糊的色块。


    她坐在工作台前,擦拭着发剪。


    “叮铃——”


    李辛穿着昨天的衣服走进来,沾着雨水,摘下鸭舌帽,露出剃得很短的头发,


    她走到饮水机前倒水。


    “吃饭了吗?”李旧头也不抬地问,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擦拭剪刀的动作停了下来。


    “吃了。”


    李辛喝着水,透过水液晃动的玻璃杯看向姐姐,“营养液。”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雨声。


    “维斯塔莉亚的鸢尾,今年开得特别好。”


    李旧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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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开口。


    李辛放下水杯,杯底碰在台面上发出轻响。


    “你回去了?”


    “上月外出采样时顺路经过。”李旧抬起眼,“整片废墟里,只有那些花还在顽强生长。秩控中心已经开始了新维斯塔莉亚的重建工作,可能会拆除花园。”


    她顿了顿,“八月三号是你的生日,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们对视着,记忆像潮湿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鸢尾花是六岁的李辛看完歌剧《蝴蝶夫人》后,吵着闹着要种的。爸妈拗不过她,便全家出动打造了一个鸢尾花园。


    “那时候你说要当歌剧演员,在神圣广场唱《蝴蝶夫人》。”


    李旧唇角上扬,眼前浮现小小的李辛穿着蝴蝶翅膀伸胳膊蹬腿的表演。


    “还要我给你伴奏。”


    “你还说要当医生,治愈所有人的基因崩溃症。”李辛靠在料理台边,声音很轻,“然后净化日来了。”


    李旧沉默,她本意并非提起伤心事。只是快乐的童年在维斯塔莉亚,巨大的创伤同样在维斯塔莉亚。


    李旧打破沉默,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还想当歌剧演员吗?我可以送你去新维兰德歌剧院去学——”


    “那你呢?”李辛打断,反问道:“你的大提琴呢?你的医学梦呢?现在这样——每天给人剪头发,算计着每一分钱。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发剪在李旧指间转了个圈。


    脑袋里响起爸妈的最后一句话。


    “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照顾好小新。”


    “我想要的?”她重复道,目光扫过货架上五颜六色的染发剂。


    “我只想要你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


    李旧的声音很温和。


    “至于大提琴和医生……”她终于擦完发剪,把它放进消毒柜,起身去拿另一把齿剪。


    “那只是一个梦。”


    “那你自己呢?”


    李辛的声音扬起。


    “叮呤叮呤叮——”


    一阵急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李辛盯着李旧的手,平复下情绪,轻声说:“有个研究所的人来找过我。他们说可以治好我的病,条件是我去他们的实验项目。”


    李旧闻言,缓缓转身,脸上褪去所有表情,只剩下一双眼,漆黑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李辛迎上她的目光,“你别着急——我拒绝了,我还没那么傻。”


    李辛道:“你从没告诉我,一支三级女娲药剂要一百万。”


    雨声填满姐妹之间的寂静。


    李旧听到拒绝后,眉头依然没有散来,她走到窗前,望着玻璃上蜿蜒爬行的雨水。


    “这重要吗?我是你姐姐。”她的声音平缓而有力,李辛就知道,李旧从不会轻易露出心事,尽管她是她妹妹,尽管她是她唯一的亲人。似乎所有事情李旧都能从容不迫的解决,只放任她一个人在黑夜里猜疑,自愧。逐渐扭曲成委屈,怨恨。


    李旧的所有辛劳和痛苦,都是她带来的。


    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是一个累赘。


    为什么,她们不是彼此的唯一吗?


    为什么不放弃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李旧没有回头,道:“在这座城市,所有看似免费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知道,所以我选择了更直接的路。”


    李辛盯着李旧的背影,缓缓走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雨幕中的霓虹。


    “但是,这我自己的路,姐姐。”


    她看向李旧的眼睛。


    “不要再跟踪我了。”


    沉默持续良久,最终李旧极轻地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


    “记得要好好吃饭。”


    霓虹透过雨幕渗进店内,在姐妹二人的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只有窗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或许是要为这座城市的每个人洗刷什么,又或许只是徒劳地淹没一切。


    没有人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