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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少侠我身上有你的情劫buff[综武侠]》 第131章 暴露与恐惧 无法承受
冷血猛地坐起身, 脊背挺得笔直,似一根被猝然拉紧的弦。
黏腻的汗液顺着额颈往下淌,中衣紧贴着后背,黑暗中满是粗重喘息声的回响。
冷血的瞳孔涣散着, 仿佛仍未醒过来, 唯有急速跳动的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这种陌生的颤栗令他下意识收紧五指, 却抓了个空——那柄随身的无鞘剑跌落在糕点渣里,已距他足有三尺远。
而距他只有一线之遥的, 却是个女人。
一个分明是初见,却在梦里和他自年少相伴长大的女人。
冷血的脖颈僵住, 目光钉在那件楝色纱裙上,荒谬的扭曲感与狂跳的心脏激烈互斥。
他的理智提醒着自己牢记失踪的银衣捕快、当地的诡谲流言、神秘背后的阴谋
然而。
空攥的指节泛白作响,深切的失控感似雾般笼住了他。
属于冷凌弃的过往与魇境里阿冷的记忆在脑海里交织, 仿佛两柄霜寒的剑, 道道剑影都刻写着,他非人,也非狼,只是扭曲地被塞挤进了两者的缝隙里。
为了恰好地卡进去, 狼骨被折断,刺破人皮,至今血肉模糊。
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是醒了。
从那片刻进血肉的荒野里。
冷血的胃里隐隐作痛,不敢去试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比起似妖鬼神说的梦境,他竟然更恐惧此刻暴露无遗的自己。
永不收敛锋芒的无鞘剑竟也有想回剑自守的时候。
血液在四肢百骸里沸腾,针扎似的乱蹿,那双冷眼却不敢偏离视线。对于危险, 他总是有着野兽般的敏锐和先觉。
胸腔里的蝉鸣尖锐而悠长,正是最激越的警钟声。
耳膜鼓胀充血之际,冷血猝然抬手,指骨用力下按,试图逼停内里极致喧嚣的疯狂。
一个剑客的剑为何能快准狠?
因为足够心无旁骛,足够坚忍、足够狂热,这种心往往用钢铁来打,血与汗来铸。
他咬紧牙,维持着紧绷的姿势,良久,才慢慢的、极其钝缓地抬起手,指腹用力揩去眼帘上垂落的汗,带着惯有的压抑力度。
伤人先伤己。
他这人一贯如此拼命。
屋子里静寂无声,推开门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黑暗险些要将他淹没,那颗据说是剑磨成的心被攫紧了,他却罕见地感到了安全。
冷血咽下喉咙里的血沫,面色平静,像一头狼回到巢穴舔舐伤口般的平静。
他直挺挺地立在门外,冷峻的眼在黑暗中圆睁。
静息良久,当他试图看清些什么之际,一声凄厉的狼嚎抢先一步刺入耳膜。
遥遥传来,太尖、太利,尾音撕裂,似濒死时扭曲的哀鸣,又似带着森然的恶意。
冷血下意识旋身
时急时缓的脚步声渐远,眼睫垂下的阴霾随之轻颤。
栖棠低下头,再也坚持不住,紫光逸散,灵气彻底枯竭,血肉皆化为一柄玄铁剑。
她太累了,累到不愿去细想方才的静默、冷凌弃的不告而别。
偏偏她闲时又看了太多话本子,绝不是不晓世事的笨蛋剑。怎会不懂其内里的含义?
成堆的糕点碎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因着过了赏味期,甜腻的气味已经浑浊泛酸,偏偏还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钻。
任凭她怎么劝说自己‘冷凌弃是冷凌弃,阿冷是阿冷’都无济于事。
栖棠强忍着这股酸,心道:这回要被宋居嘲笑了。
冷凌弃不要剑,也不要她。
这念头才划过脑海,她的鼻尖就皱起来,睁圆了眼睛。
——说曹操曹操就到,完全不给她落寞的机会。
方才还跌在深海里沉浮的心脏一瞬被强压进黑水深处,栖棠下意识调整呼吸,心下不敢置信,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真是见鬼了,这个天煞孤星。
故意克她的吧。
愈想愈是羞恼,沉默半刻后,见对方仍未出手相助,栖棠终于忍不住朝着屋顶撒气:“宋居!你还要在上面看我多大的笑话!”
“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剑客都是无情无义、背信弃义的王八蛋,你不是个例,这下你满意了吧?”
“”
宋居的气味于栖棠而言,不亚于猫闻到了鱼的熟悉。
即使明知他来时应该恰好踩在了冷凌弃离开的当口,栖棠也忍不住涨红了脸,她当然没忘记当初的大放厥词。
寻个更好的主人让他后悔的宣言还历历在目,偏偏她寻好的主人更是绝情,一声不吭地抛下她走了。
明明在梦里,他们才
她的耳根烧得通红,心却急速闷沉着下坠,夏夜炽热的吻在此刻穿堂的凉风下迅速冷却。
栖棠不愿再回忆,更不愿在宋居面前回忆细节。
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宋居来得更早些,被他看到魇境里潮湿暧昧的细节她会想跳铸剑炉的。
心虚与气恼不断在后怕中翻涌,栖棠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静默蔓延,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但缓过劲儿后,她马上反应过来,宋居才不会千里迢迢来找她,但是再没有灵气她就要完蛋了!
体会过做人的滋味,她怎么能甘心只做一柄冷冰冰的剑?
更何况。
心念一转,栖棠一下子磕巴住,绝对不行。
天下第一剑能屈能伸大不了恢复灵力了再想办法把他踹掉。
剑灵报仇,多少年都不晚。
栖棠深呼吸,暗中下了决定,当即气弱,流畅地改口卖惨道:“主人救我!”
卧薪尝胆卧薪尝胆卧薪尝胆
话音才落,房门无风自开,一声极淡的嗤笑响起。
来人冷笑着讽她:“后悔了?”
仿佛在点她当时石破天惊那句‘等我找到更好的主人,你就后悔去吧!’。
栖棠对上那张冷淡的死人脸,被哽得面色铁青,只是求人之际不好回嘴,只能憋闷地心道:装什么啊,没有我还不是只能拿把破烂剑。
她果然讨厌所有破烂剑
还有剑客。
宋居毫不理会她浮于表面的小心思,不说一句废话,抬手利落收剑,别进腰间便大步往外走。
他当然做不出千里追剑这种烂俗无聊的戏码。
配剑于剑修而言固然重要,然而终究是人主剑,而非剑御人。即使没有趁手的剑,他照样能降妖卫道。
最锐的剑意,只在剑客的心里。他只认这一个道理。
漠北妖气弥漫,祸世的流言都已传到了江南,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这只聒噪的剑灵也窝在这儿。
还弄得一身狼狈样子。
宋居颔首,泛着凉气的目光扫过长廊暗处深浅不一的剑痕——简直就像某种野兽留下的领地标记,警戒着不许人入侵。
啧.
冷血的听觉一向敏锐,那一声嚎叫足以让他确定具体方位。办案的直觉告诉他,银衣捕快失踪案的线索正在眼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握紧无鞘剑,冷血便跟了上去。
无他,这人侦查一向习惯孤狼,甚至时常以命为饵。
暴露破绽诱敌深入,亦或者必要时的刑讯逼供,都提醒着他,绝不能把栖棠卷进来。
要离她越远越好。
他这个人,他的感情,他的一切,都像是布满荆棘的锋刃,无论握住哪一面,都会割得人鲜血直淋。
他的爱注定要用疼痛来确认真实,偏偏唯有掌心可做无鞘剑的鞘。
漠北的夜风似刀子般的干寒,细细的沙砾碾过脸上破了的水疹,刺痛得发麻。
冷血逆着风沙,走得执拗,走得沉默,心底却燃着一捧血热的火,走得愈远,火就愈烈。
甜蜜的面容不合时宜地在火光里摇曳,逐渐清晰得却并非是眉眼,而是那些模糊的、稍纵即逝的瞬间——吹气时潮热的花果香、喂食桑果时,舌尖舔舐而过的微痒、雨珠自睫羽坠进唇舌间的滚烫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干裂的嘴唇扯动间崩裂了鲜血。
这点咸腥味惊雷似的,叫他猛地收紧心神,似勒住悬崖的烈马般,紧紧扼住那些呼之欲出的心绪。
不能想。
不能再想。
握着剑的骨骼嘎吱作响,冷血别无他法,只能习惯性地将指尖探进衣袖,面无表情地扣挖着才结起薄痂的咬痕,试图借此压制那味于他而言裹满糖霜的毒药。
渗人的搅动声与湿腥味漫在风沙里,久久不散。
狼少年的肩背日渐宽厚,伤口却永远无法愈合。
在属于狼孩的黑暗洞穴里,暴力、痛苦、血腥远比未知、随时可能失去的温暖更为安全。
——那绝不是他能触碰的东西,他甚至没有奢望的资格。
被困沙漠的迷途旅人一旦发觉神往的绿洲只是海市蜃楼,那时的绝望远比死亡更残酷。
即使冷血的体力耐心毅力皆远超常人,但在情之一字上,却既似白纸般的纯粹赤诚,又似野兽般警觉恪守。
他人难以真正触及的孤独领着他将一切隔绝。
冷血逆着风沙,也逆着内心最汹涌的浪潮,走得更用力、更决绝。
那张年轻而坚韧的脸上,磐石般的碧眼锐利而疼痛,呼吸浑浊。
而后猝然停下。
眼前蜿蜒着一连串畸形的脚印,他拧起眉,似一匹狼般轻嗅着鼻尖。
空气中残留着一抹极淡的异香。
并不陌生。
冷血眸色暗沉,缓缓低下头,凝视着短衫上被血浸透的海棠纹。
第132章 敌意 审视
市集里人声鼎沸, 夹杂着各种语言的喧哗声。
脸膛赤红的漠北汉子牵着瘦骆壮马,嗓音粗粝洪亮。这是沙漠里最硬的通货,总不缺出路。
几个挑着货担的中原小贩打路边穿过,孩子们雀群似的一拥而上, 个个盯着里头的奇巧玩意儿, 挪不开眼。
空气中满是烤炙肉食的焦香、奶乳的酸腐、皮革的腥膻气味, 一袋盐换张貂皮, 一匹绸换一匹马,沙漠里大多是这样的点头买卖。
气味强烈的香料, 无论是用作调味还是熏香,多只有富裕的蕃商、行商、坐贾才用的起。
和一个挨着土坡, 搭毡帐卖皮子的成衣小贩八竿子打不着。
冷血的眸色暗沉,挑开帐帘.
沙漠里多的是商队往来,想做点小生意并不难, 桑老七便是专收皮子做换卖生意的, 偶尔捞着些油水,也会兼卖些中原来的丝绸成衣。
但他这儿说到底就是顶灰褐的毡帐卷成的小摊,手里真有钱的主顾,眼都不会往这犄角旮旯里瞥。
他倒腾来的那些丝绸成衣, 一两个月也未必遇得上一个冤大头。
前几天终于叫他走了回好运,钱还没捂热呢,这杀神竟还杀回来了。
桑老七咽了口唾沫,抬眼对上视线后,汗意淋漓的一张红脸渐渐煞白。
并非他是个怂货,而是这人打一进来便一言不发,只用那双冰冷且野性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力道似要穿透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 桑老七心口一颤,仿佛被利箭视为了靶心。
怦怦之际,只好屏息沉住气。
偏偏来人既不寒暄设套,也不言明劝导,只似一匹盯着猎物的狼般,环伺静等着他自己露出破绽。
毡帐外人声嘈杂,帐里他却噤若寒蝉。
在那一道血性的眸光下,几乎静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沉默对峙的压迫感令他喘不过气,长时间的施压叫无数心虚、恐惧都浮出来,无底洞般凝视着他。
桑老七的眼神逐渐闪烁,心脏处仿佛揣了颗快要爆破的水球,不由得冷汗涔涔。
这人究竟为何而来?
桑老七年轻时也算半个江湖人,又在漠北这种地方做买卖,手上总不会太干净,这煞神腰配无鞘剑,眼神利得似刀,通身的血腥味,怎么能不叫他心骇?
他嘴里发苦,懊悔得骨头都在发颤,那时候怎么偏想不开要把成衣加价卖给这阎王,这买命钱哪有那么好赚?
正喘不过气,欲咬紧牙关发问之际,对方抢先一步开口,单刀直入。
“你袖间的香料味从何而来?”
这问题极其的简短、直接,桑老七也未料到他是为了这来的,下意识松了口气,否认道:“我一个大老粗,身上哪有什么香料味?”
他提起外层的布衣,耸着鼻子嗄声道:“一股汗味,酸得很。少侠怕不是找错了人”
冷血并不听他的掩饰之词,直言打断:“三日前,蓝色交领麻衣,赭色长裤,黑色布鞋。”
桑老七心里哐当一下,就连他自己都忘了三日前究竟穿的是哪件衣裳,这人居然将他从头到脚都记得分明。
三日前
他将放在鼻尖的手拿下来,搓了搓手,回忆道:“那时候啊,许是和什么富贵的大爷攀谈了两句,一来二去就浸到衣服里去了。我这样的人,哪有这么好的命用香料?”
他挠了挠后脑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
冷血却蓦然上前一步,靠的他极近,眸子攫紧了他。
“说实话。”
桑老七心中一凛,顶着那股凌厉的冰冷视线,微顿后,状作镇定地细细解释。粗听来并没有太大的漏洞,毕竟毗邻商道,多的是鱼龙混杂,仅凭一抹香,想要辩解并不难。
只要不被揪出错漏,即使是捕快,也不能耐他何。
然而冷血其人办案,比起逻辑线索,往往更相信野兽般的直觉,恰如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滑着汗的颈侧,脉络伏在皮下急速鼓动着。
他的鼻尖微动,声音冷冽,一字一句道:“你的味道变了。”
“——你在撒谎。”
桑老七瞳孔骤缩,鼻翼条件反射地跟着翕合。
这怎么可能!难道真有人能用气味断人?
大抵是这人碧发碧眼,又带着股锐利的野性,怪得很,这鬼神似的断语,竟让桑老七生出透骨的悚然。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妖鬼害人的流言闹得满城风雨,他的心脏一瞬惊跳起来,白着脸慌忙摇头,状似忙碌地洒扫起来,握着扫帚的手腕都在发抖。
他避而不谈,冷血却不会给他机会。
既已认定了这人有问题,他便能不吃不喝不睡,反复盘问,反复施压,似狼啃骨头般狠咬着不放,直到对方溃败为止。
比起审问,更像逼迫。
桑老七很快败下阵来,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本也是个小角色,只是有个弟兄在做接头放哨的活计,才让他也掺和上了一脚。
他只好白着脸交代:“一路往东,过、过了响沙道,里头有个风泉巷,遇到个摆摊卖药材的瘸子,你就问他”
“店家,这三七品相如何?根须可还完整?”
瘸腿抬眼看了看两人,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冷面的剑客,嘴上从善如流:“客官好眼力,这是中原来的头货,断不了!”
栖棠瞥一眼宋居的死人脸,耐着性子拣起当归,若有意指道:“配点黄芪吧,补中益气。”
瘸腿会意,从摊贩底下拿出个布包,“黄芪好,脾胃差了就得固护,扶正祛邪的。现银结算吗?”
不待栖棠回复,轱辘一声,几个金锭子掉进摊后的暗框里。
长剑出鞘,挑过包袱,转身便走。
栖棠无语凝噎,心里给宋居扎着小人,脸上熟练地扯出甜滋滋的笑,朝着瘸腿点头示意后,快步跟上。
瞧着冷冰冰的背影,栖棠气不过地扯着嗓子道:“宋居,我是你的仆人吗?”
“就不能等等我吗?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宋居脚步不停,闻言倒是侧过脸,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似在暗讽‘你能有何高见?’
恨不得把包袱抢过来,砸他脸上。
栖棠咬着腮帮子拽住他,将灰布包一把夺过来,边拆边较劲道:“他可是要递给我的。”
锯嘴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就知道抢她功劳。
妖鬼一事于二人而言是家常便饭,栖棠自然也知道,在大街上如此急切,恐怕打草惊蛇。
往日里,她早已缩回剑里事不关己,唯独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必须抢先一步。
灰扑扑的布包被胡乱解开,宋居冷着脸不出声。畏手畏脚一向不是他的作风,捉妖半生难道还要为着一只小妖瞻前顾后?
索性停下脚步,冷眼瞧着剑灵胡闹。
系结散落,包袱里头放着身叠好的黑斗篷,最底下还有只木刻的面具。
栖棠垂下脑袋轻嗅了两下,将斗篷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亮起的眼睛飞速黯下来,忍不住摩挲着面具说起丧气话。
宋居斜睨着她瘪起的腮帮子,鼻腔里哼出一点笑,正欲出声,忽觉背后一凛,尖锐的杀意似出鞘的剑抵住了背脊。
来者不善。
原本冷淡的眸子瞬间结冰,他侧过身,以眼神回敬。
这是一双充血的碧眼,似野兽打量擅闯者般充满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或许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但这不在宋居需要考虑的范围。
他已经闻到了对方身上属于琼琚剑的灵气。
宋居目光下移,落在泛白指尖攥紧的无鞘剑上。
剑刃的薄厚与刻痕分毫不差。
啧。
他眯起眼睛,须臾后,垂眸压下视线,眸中无任何情绪起伏。
察觉到蓦然凝滞的气氛,栖棠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仿佛受到指引般,与那双碧眼相接一瞬。
还未看清内里的情绪波动,来人便蓦然避开视线,似块冰冷而坚硬的石头般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栖棠不自觉地蜷起手。
她知道对方身为捕快,正是为了漠北的案子而来,遇上是早晚的事,然而却依旧快得出乎她的意料。
栖棠毫无准备,事实上,她也不明白该准备些什么。
她只知道,愈靠近真相,也就愈靠近危险。饶是捕快能管世事救生死,可是妖鬼之事,岂由人断?
起码,在此事平息之前,还是不要将他卷进来为好。更何况,对她身上的异常之事,冷凌弃绝不会一无所觉。
也正因此才会不告而别。
心脏仿佛随之蜿蜒出一道焦痕,她也颤着睫毛垂下眼。
目光错落的瞬间,那个精悍锐利的青年却猝然动了,他的指节外突,脚步有力,三两步便到了身前,身形横挡在两人中间,似逼供犯人般发难:“三日前,你在何处?”
他的眼神似刀,上下打量着宋居,似在寻何处下剑最快,落点却时不时旁落到白衣剑客腰间的紫剑上,指节发白。
“你们二人为何再此,是否早已故交?”
他转过眼,紧盯着那双怔愣的小鹿眼,冷峻无情地逼问道:“眼眶为何发青?”
栖棠未缓过神,下意识摸了摸眼,茫然无措。
宋居却毫不客气,声音更冷,一字一句道:“与你何关。”
冷血的脊背弓起,并不说废话,从胸前掏出平乱玦,语气冷硬似铁:“办案。”
“我身无案。”
话音才落,‘铮’的一声,无鞘薄剑被拔出,“你有权拒绝。”
短暂停顿后,剑尖倏地遥指对方咽喉,冷血的眼神充满冰冷的杀意,“我也有权格杀。”
第133章 醋与怒 这是与自己的一场周旋。……
剑已逼喉, 宋居却仍岿然不动,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无梁子,闪开。”
“下一句不是‘是’,就是剑。”
毫无转圜的余地, 冷血的耐心已经耗尽。
不是驱逐, 就是战斗, 这是狼群遭遇威胁时的本能。
宋居既为宗门剑修, 自然不是滥杀无辜之辈,却也不是好脾气。
对方戾气太盛, 已似野狗般咬上来,宋居眼神微眯, 自不相让:“你可以试试。”
此话一出,正中下怀。
无鞘剑剑光一闪,直刺咽喉, 冷血的剑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致命且不留余地。
剑风横扫, 鬓边的发丝飞扬。
栖棠的瞳孔骤缩成点,手腕用劲,险之又险地于半空中截住了他的手腕!
能如此之快,是因为她在冷血下最后通牒时就已出手去拦!
冷血若不出剑便不是冷血, 宋居若胆寒便不是宋居。
无暇细想,栖棠的心脏都险些跌停,按下躁闷焦灼的心绪,旋身横在对峙的两人之间,声音陡然拔高:“无仇无怨,做什么拔剑?”
栖棠不明白,他们三人都是为查漠北妖祸案而来,为何会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冷血又为何发难, 难道他真的以为害人的妖鬼与她有关?
这剑绝不能拔,倘若拔剑,必是一死一伤。
宋居之所以没有反手还剑,无关其他,只因他的配剑不愿出鞘、不忍出鞘。
栖棠咬紧了唇,额发湿淋淋地黏在皮肉上,暗自与宋居角力得浑身发颤。
冷血却不知内情,剑光森寒的只一柄无鞘剑,被诘问之人自是他。
猝然收剑后握剑的指骨反震得发麻,每次出招必以命相拼的冷凌弃,竟也学会了回转自己的剑意。
冷血浑身的肌肉皆收缩着,蜜般嗓音的话语让他感到一阵不明缘由的怒与痛。随之而来的,是心脏深处传来的窒闷与收缩感。
他不懂得如何表达这种复杂的情绪,血管似要胀裂,只能习惯性的沉默,却精准地将怒意投向了另一人。
冷血的眸子暗下来,盯着其人腰间不属于他的剑,冷冷启唇:“我奉命调查漠北血案,你包袱里的斗篷面具皆与罪证有关。”
“拒捕,便死。”
拒绝配合调查案件便等同于拒捕,这已是最直接的警告。
服从,或是死。
宋居性子虽冷,心中却有几分倨傲,自然受不得激。这人确是捕快,却是为战而战。
找死。
眼见火星子要变作血点子,栖棠急得呼吸都发起颤,再顾不得心中萎靡彷徨的小心思,赶紧和盘托出以打断紧张的气氛:“我们也是来调查漠北案的,绝非背后推手。”
“这包袱是从一个放哨的二流子嘴里掘出的线索,顺藤摸瓜才找到了瘸腿李的药材摊。你你也是为了这包袱,故而来此吧?”
以冷血的才智,自然早已心知肚明。
此刻却仍一言不发,目光下垂,因樱粉色唇瓣张合间吐露的真相而觉气血上涌。
他并不作答,利似闪电般的眸子攫紧了墨发男人,随时准备咬下一大块肉。
栖棠怕急了这两个不要命的杀神打起来。若真打起来,竟不知道帮谁。
于情于理,她明知宋居绝非真凶,自然要拦着冷凌弃的。作为配剑,更是别无他选。
可是,可是。
她缓缓收回手,咬紧下唇,只好道:“我和宋居是多年故交,我可以性命为他担保,他绝对与漠北案无关。”
这句话便似烈火烹油。
冷血浑身的肌骨一瞬发烫,握剑的手背上突起的青筋都在发颤。
只觉‘轰’的一声,肉.体和灵魂被割裂成不同的个体,身躯僵停,灵魂却暴烈得难以抑制。
‘我可以性命为他担保’,这句话就像给他开了一道口子。
一种极端的、失控的冲动自缝隙里撑裂,卷遍全身,暴虐的、自伤止痛的念头猝然攀爬而上,又在眼前男人冰冷中带着讽意的眼神下被烫得蜷缩。
冷血觉得脸上的血肉发痛,喉咙里满是血沙,只得拼了命往下咽。
还好,他总是很擅长忍耐。
他干脆不答,磐石般钉在那里。
咬人的狗不叫了,宋居眼也不抬,嘴角扯出点称不上是笑的弧度,错身而过。
栖棠本该立刻跟上,然而双腿却像陷进了深潭,失措地盯着对方寸寸用劲的肌骨,心里像是晕开了大块潮湿,仿佛被梅雨季的湿闷水汽捂住了口鼻。
栖棠蜷起十指,这时才慢半拍地察觉到指尖的黏腻。
鲜血的触感似针扎般刺手,仿佛某种提醒,她不再犹豫,低着头快步跟上宋居。
然而身形才动,便被硬生生截住了去势。
冷血反手握剑,剑柄倚着手臂,直直地横在栖棠胸前。位置恰到好处,距前襟尚有半寸,并不触碰,也绝无让人逾越的可能。
栖棠一滞,目光惊愕地顺着剑柄往上。
冷血依旧沉默,持剑的手稳如磐石,视线平静地落在虚无一点上,没有任何解释。
栖棠暗自咬牙,将快到舌尖的问询咽下去,侧身抬步欲绕开。
然而冷血的步子却更大,硬邦邦地一移步,栖棠险些闷头撞进他怀里。
看起来便似投怀送抱。
说不上来的羞恼和窘迫冲上心头,栖棠只觉冷凌弃这人确是坏透了!难道他把她当成‘忙时可弃之如敝履,闲时则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逗趣玩意?
她话本子看得多,自然明白世间这样的风流薄情汉多的是。
谁料眼下便有一个!否则他怎么能万事随心,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一声解释也没有?
难道不是已把她抛在了客栈里,作势再也不见?
怎么眼下却又要拦她?
酸胀的闷气一下下顶着心壳,栖棠的呼吸都不稳起来,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并无想象中豁达。
甚至不讲道理地想到:纵使她非凡人,可冷凌弃怎能因此介怀?
如今再拦,她才不留!
然而对方却似会读心,栖棠的腿脚才提起劲力,刀柄便不容置疑地更进一步。
冷血的神情不容置疑,嗓音微沉:“你们二人有涉案嫌疑,依律,我有权监管。在查清前,你需在我视线之内。”
并非商量,而是命令。
莫名被扣下一个血案嫌疑人的帽子,其人还是冷凌弃。恍若魇境里经历的诸多都是虚假,她对他的那些好更是喂进了狗肚子里。
这人原是真的铁石心肠,冷血无情,比之宋居更甚!
见他一副办案高于一切的冷酷模样,她忍不住怄气道:“倘若我不呢?”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跟我走。”
“第二,被当做拒捕要犯拿下。”
他敛着眉,眼神却凌厉,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羁押。
栖棠被噎住,眼眶都跟着涨红。
对方以案子为名,她要如何反驳?再如何解释澄清,除非揪出真凶,否则短期内根本无法核实。
冷血的回答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未留任何反驳的余地,
她非人,更非此界子民,按理说,根本不必理会朝廷的令法。
然而,偏偏捕快是这人。
对上一个认死理的无情捕快,要拒捕吗?
栖棠抬眸飞速扫了对方一眼,恨恨道:“你若怀疑我,随你是想寸步不离地盯着我,还是将我关进大牢。”
说罢,她用力推开挡在身前的坚实胸膛,提着裙摆追上去。
两个王八蛋。
找不出一个好的!又不等她!
宋居虽步伐未停,但以他的耳力,早已将身后二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欲探究更多,对于冷血的心思更是嗤之以鼻。之所以未有阻拦,任凭对方跟上来,全是因为那块平乱玦。
在什么地方守什么地方的规矩,对方已搬出朝廷律法,他不欲再争辩是非。
宋居心中自有一套行事逻辑,只要这多事捕快不碍事,不触及他的底线,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实则冷血的想法很简单,荒野里一向是弱肉强食,谁更弱小,谁便该离开。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一只狼察觉到心爱的人正在靠近危险,下意识强硬地想将人圈入保护范围。
冷血被落在原地,袖间的海棠纹已被崩裂的鲜血浸湿,他抿紧了唇线,目光低垂。许久后,才远远地跟上去,归巢的孤狼一般.
宋居提着包袱,依口信在驼峰客栈寻了间上房住下。一推开门,正对大门的圆桌上便静摆着一封信纸。
其上只细致标注了地点与日期,并叮嘱穿上斗篷,戴上面具前往。
这几行字可要价不菲,前后费了不少金银,他的指尖轻转,阅后即焚。
——好在运气不错,此地暗兴的鬼市,明日便可见分晓了。
灰烬自掌缝间簌簌落下,宋居敛息,闭目养神。
往日知晓第二天要有一场血战,他必定要点灯拭剑,今夜却未提起半句。
栖棠瞥了他一眼,头回如坐针毡。犹豫了半瞬,还是偷偷退了出去。
夜凉如水,客栈里鱼龙混杂,前院多的是贩夫走卒、侠客旅商之流,通常最为嘈杂。
往日这时候早已挤满了欲打听江湖消息、探听各路奇闻异事的住客。今夜却一派冷清,个个闭紧了房门,生怕招惹院里的煞神。
冷血浑身已经湿透,汗液顺着山根成串往下滴,挥剑过度的手臂肌肉不断痉挛,他却视若无睹,早已习惯以身体上的痛苦磨练意志。
心中压抑的情绪似急需喷泄的火山,欲/望走向截然相反的两端。
这是与自己的一场周旋。
第134章 难解 那张冷峻的脸上头次出现惊惶的神……
天边泛起鱼肚白,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及踝的裙裾扫过窄如柳叶的刀尖。
脚尖猝然抵上坚硬的异物,栖棠低下头,是一柄斜倚在门缝阴影里的匕首, 玉质刀柄, 刀鞘藏银, 刀身仅七寸之余。
怔愣片刻后, 栖棠弯腰去拾,才压下肩膀, 便感觉到目光的投注,眸光下意识随之转向廊口的阴影处。
冷血远远地靠在墙边, 抱臂远眺着窗外,仿佛仅在盯梢,一派生人勿近的样子。
沁凉的玉柄入手, 并不轻灵, 反而带着沉甸甸的杀伐重量。
栖棠蜷了蜷手指,刀柄处繁复的螭纹嵌进掌心肉,微麻。
半掩的厢门失了力,在身后重声关合。栖棠轻抵拇指, 刀鞘上移滑开半寸,雪亮的霜刃似镜,映出一双迟疑、心慌的琥珀眼。
她的心脏也随着刃上游动的寒光,时升时降,仿佛悬空走细丝。所有心神都被矛盾的执线人牵引,偏偏根本不知怎么解名为冷凌弃的迷。
纵使这柄匕首的由来、内里的含义,连傻瓜都能品味出一两分。
可走出了魇境,他仍是暗巢里满身伤疤的狼少年。好似她永远无法了解、抚平他的崎岖。
冷凌弃到底
廊角里的青年若有所觉地旋身, 眸子照例锁紧她,唇线不自然地抿平,抢先盘问:“昨夜你在何处?为何只身离开?”
他的眸光凌厉,猝然而起的气势过于冷然,把栖棠想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堵了回去。
一时哑口无言,只觉莫名,并生出几分无法言说的酸气。
她为何一夜未眠?
东方泛白后,他们便要出行。鬼市里的那只小妖耽搁不了多少功夫。解决后,如无意外,她便只能跟着宋居离开此地,天南海北。
眼前人就是那个她期盼的‘意外’。
还不是因为你,她想。
这样剖白缠绵的话,对着狠心抛下自己又冷冰冰的男人自然说不出口。
她只好带着心中那股子气,故意曲解作答道:“我昨夜自然没有趁夜接头线人,更没有踏月约会情郎,无论你想问哪个,都没有。”
语气绵软中带刺,目光却不自觉地瞥过去。
艰涩滚动的喉结一闪而逝,左侧的房门适时推开,雕花的窗棂将廊口孤立的人影遮掩,栖棠再看不清他的神色。
轻傲的目光斜睨过来,宋居一个字也未说,但栖棠知道他一定听得再分明不过了!
栖棠的耳根涨红,忍着羞窘瞪他一眼,下意识把玉柄匕首塞进了衣袖深处。
才伸出手,麻布包袱便砸过来,栖棠接在怀里按了按,里头是斗篷衣和面具.
往北走了一里地,经停人迹罕至的荒坡,两人便把斗篷、面具换上了。
出客栈后,冷血并未与二人同行,只默默地、不远不近地跟着,栖棠原以为是斗篷只有两身的缘故,没想到对方也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件换上。
距离信笺上标记的地点愈来愈近,脚下粗粝的沙砾渐渐成了灰白的浮土,脚踝才用力,脚底便深陷进去。
此地一片静寂,只有风穿过空旷地时的呜咽声掠过耳骨。四周悄然立满了成片的枯倒木,树干扭曲畸形,枝桠乱刺,桩身崩裂的缝似黑洞洞的窟窿。
凝视久了,仿佛一只只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你,令人头皮发麻。
这场景难免有几分渗人,栖棠犹豫半刻,小心回转半个身子往后看。
没想到正好撞上想寻觅的碧眼。
脚下的枯枝被惊扰似的断裂,两人皆是一怔,冷血沉默地看向别处。
“咔嚓——”
又是一声,栖棠慌乱地望向脚下,才发觉这声响竟然来自前方。
宋居已停下脚步。
她的目光顺着宽阔的肩膀向前是一座破败的荒庙,墙面大片坍塌,残存部分被风雨蚕食得一片模糊,仅剩一半的庙门敞开着,内里是一片望不穿的黑暗。
好阴森,栖棠暗忖。若是换作以前,里头一定宿着老妖怪。
没等看几眼,宋居提腿便进,神色如常,似打量客栈住所般信步闲庭。
栖棠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踏进空旷的庭院,焖燃的香灰味混着灰尘扑了满鼻,地面上满是残砖断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似预想中般被黏一身的蛛丝。
最讨厌那东西了,黏糊糊的。
栖棠皱了皱鼻子,走到驻足的宋居身侧,探头道:“怎么了?”
宋居捻了捻指尖的香灰,下颌朝着香炉示意。
倾颓的石制香炉底部,板结龟裂的香灰混着沙土筑成块状,颜色灰黑,显然已荒废多年,炉中央却落了一圈灰白色的香灰。
质地篷软,手指轻轻一捻便会散开,绝对是近期才点剩的新灰。
来此上香供奉,只会与鬼市的入口有关。
或妖鬼吞吃香火,或设有机关暗道,或有人装神弄鬼,不出其三。
栖棠抬眸扫了一眼庭院尽头的庙宇,“分头找吧。”
谜底一定就在谜面上。
宋居不置可否。
栖棠也不理他,自顾自沿阶走向主殿。陈腐塌陷的木门旁,筑着一尊手持经文的僧人石像,五官已经无法辨认。
栖棠歪了歪脑袋,凑身去看石像手里攥着的经文,其上的文字只剩下浅淡的凹痕。
连猜带蒙,开头一句应当是‘执此心香一瓣,皈依何方宝相’,后面便再也认不清了。
心中默念一遍后,便推门而入,檐上的旧铃发出‘铛’的闷响。
殿内比起院外也好不了多少,庙顶坍塌了一角,满殿残骸,两尊神像受风雨侵蚀,肮脏破败。
左殿的低眉菩萨,手腕断裂,额角上覆了层层裂纹,雨水蜿蜒拖拽着凝固的风沙,似行行悲悯之泪。
右殿的怒目金刚,手持金刚杵,躯干上覆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莲台上遍布黑绿的苔藓。两尊神像前,皆摆着香炉,炉中有少许新灰。
‘皈依何方宝相’,看起来是拈香择一相供养的意思,那么香呢?
无论是庭院还是殿内香炉中的香灰,质地都非常细腻,余香带着淡淡的奇楠沉香之气,绝非漠北边陲能随意买到的俗物。
能如此一致,说明上香人大抵皆是在庙内取的香。
庙内处处破败,香会藏在哪里呢?
可能藏有机关的地方她的目光四移,落在斑驳的壁画上。若有中空的墙壁,想必是藏香的好地方。
可惜壁画脱落受损得厉害,单凭目力早已看不出任何玄机,栖棠只好寸寸摸索着敲击。
指腹下的墙壁冰冷而粗糙,按压间扬起厚厚一层灰尘,栖棠屏住了呼吸,只得放轻力道,触抚盲文似的,仔细辨认墙体的震动。
黑暗中,触觉与感知皆被放大。
她的手掌紧贴着壁画,沿着受刑恶鬼的眼珠游移。下一瞬,毫无预兆地,指尖撞上另一处正在探寻的温热。
两人同时僵住。
仿佛有某种细微的电流沿着手臂上行,激起一阵颤栗。
两只手皆似受惊的鸟雀般,猛地弹开。
栖棠听到黑暗中的另一道呼吸陡然急促,收回的手心似被烙铁烫了般发麻,眼里即刻泛起一层浅淡的水光:“你跟着我做什么?殿里这么大。”
为什么偏偏跟着我?
这话有些没道理,殿内能探查的地方本就不多,壁画虽遍布了整个墙面四周,但就属这百鬼受刑一面保存得最为完好。
冷血起疑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他却未反驳,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只能极力遏制住。冷血咬紧了口腔里的软肉,试图以痛觉强行覆盖手背上残留的异样触觉。
他不作答,殿内便重回死寂,只剩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栖棠全然不知他的矛盾与心思,只觉他这冷冰冰、漠视的样子,还不如头顶佛像的怒目嗔视。
他总是这样沉默。但沉默何尝不是一种作答?
殿外屋檐下的惊鸟铃‘叮——铃——’作响,适时而来的风顺着门缝吹了满身,她竟然感到些许凉意。
栖棠在心里劝说自己道:壁画四周都是,何必拘泥于一面墙?
吐出小口闷气,侧过身,走向低眉佛像的背面。有道是‘佛前不见,方见真容’,佛像背后的莲台上也许会有机关也说不定。
然而她才迈出半步,手腕便被死死攥住,指节猛地一下收紧,薄茧倏地嵌进腕口的青络里。
栖棠心口一跳,睁圆了眼,以为要做什么,却只听到背后响起沙哑干涩的声音。
“找到了。”
他的话音生硬,掌心滚烫,远远超出了正常体温。
栖棠转过身,盯着握紧腕口的宽大手掌,愣愣道:“什么?”
冷血抿紧了唇,握紧无鞘剑,身形一动,忽的,鹞子冲天般掠上屋檐。剑尖穿过铃环,轻轻一挑,惊鸟铃便被撬了下来。
一气呵成地无声落地,冷血握紧手,将铜铃递出:“风铎。”
“给你。”
以冷血的轻功内劲,绝不会因这三两下而气息不稳,然而,他此刻的喘息声却似破风箱般,仿佛做了什么极为难且难办的事。
此刻无风,惊鸟铃却在他掌心不住地叮铛乱响。
栖棠迟疑了一瞬,才抬手接过。
翻起手腕,便见铜舌上用细丝巧妙地捆着一根线香。
若非耳力绝佳者,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线香正藏匿在随风而响的风铎里。
栖棠低头轻嗅两下,确实是奇楠沉香之气。
栖棠指尖拈着香脚,拈着杂草似的,用灵力点燃另一端。视线虽落在香炉上,瞳孔却未聚焦,重新搅乱的思绪太难解,只凭着本能将线香插进炉内。
状似无心道:“你不是捕快吗?给我做什么?”
我难道不是你欲监管的嫌犯?她的耳朵都快立起来。
细烟飘渺,香脚嵌进炉内,身后终于传来了声响,却是一道失却冷静的破音。
冷血瞳孔骤缩:“闪开!”
那张冷峻的脸上头次出现惊惶的神色。
第135章 窥见 你到底是和尚还是捕快?……
震颤的嘶吼声下, 闷沉的卡榫落锁声贴着耳根响起,寒意蹿过心尖,栖棠立刻被唤回神。
腿部的肌肉一瞬紧绷,来不及了!
着力的脚底一空, 视野倏地缩窄, 猛地失重感带着心跳剧烈收缩。
潮湿的腐朽气味随着气流压进鼻腔, 视野蓦然颠覆之际, 疾掠的身形猛地自上方袭来。
幽绿的瞳孔在呼啸的风中骤缩成点,仿佛扑食的狼般, 纵身跃进即将闭合的缝隙中。
沙石扑簌着下坠,滚烫的手臂铁箍似的锁住了柔韧的腰肢。
栖棠还未惊呼出声, 冷血的另一只手已经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肩背。粗重的喘息声压下来,她整个人都被擒抱在坚实的胸膛里。
天旋地转间,‘砰’的一声巨响!
冷血背部猛地翻滚砸向石壁, 石块沙砾洪水般下淌, 蓦然塌陷下大片。身体比意志反应更快,腰腹拧转,断了的肋骨刺进肺腑,他一声不吭, 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灼热的呼吸一瞬交缠。
两双震颤的眼眸骤然跌进彼此的湖。
剧烈震荡的水波里,下塌的沙石与漫天的繁星蓦然重叠一瞬,而后戛然凝滞,悬停。
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眸子里映满了楝色的微光,恰如盛夏夜绮丽怪诞的梦。
浮空的沙石密麻地裹住两人,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喷在唇畔,栖棠的眼睫剧颤。
悬空的细沙在四周静悄悄地剧烈起伏,仿佛翕合的心脏。
焦躁沉闷的低吼声微不可查地贴着耳骨划过, 好似一只劫后余生的野兽,在黑暗中兀自宣泄着后怕与惊惶。
隔着繁厚的层层衣料,栖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全身的肌肉都在收缩。
铁锈味在咫尺间浮动,她的指尖发麻,被牵引般,下意识抬手,手掌轻贴上他的心口。
里头猛地一下骤缩。
而后像是受惊般猛烈地撞击起肋骨。
“放手。”
沙哑僵硬的声音打断擂鼓般轰鸣的心跳声。
“抓到我的伤口了。”
伤口?
栖棠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惊觉另一手的指尖都已掐进了他的手臂。
铁打的冷血难道也会怕痛?谁也无瑕去想。
栖棠倏地收回手,无措地紧紧握住,全然未发觉对方声线里的颤抖。
隆隆的巨声砸耳,悬停的石块沙砾似遇巨浪般,猛地朝两侧的石壁砸去,激起三尺高的尘沙。
头顶的桎梏消散,冷血第一时间手臂撑地起身,落荒而逃般背过身去,只露出紧绷的肩胛骨。
失了节奏的呼吸声在暗道里起伏。
栖棠缩在原地,凝视着那道沉默似磐石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听见胸腔里激越的撞石声,以及一种无法言说的涌动。
这种涌动,既叫人心生胆魄,又叫人胆怯退缩。
充盈的两股情绪拧做麻绳,各据一头,直到有什么东西骨碌着滚出。
纤长的睫羽轻颤,混乱嘈杂的一切声音都静默下来。
她拭了把额角的汗,艰难地收回视线,良久才找回声音:“你有没有事?”冷凌弃。
冷血沉默了片刻,只忍耐道:“无事。”
实则他喉咙里已堵满了血,五脏六腑皆移了位,肋骨一并断了好几根,然而于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栖棠明白他一向是赖痛为生,闻言不知信了几分。咬紧下唇,便那么不言不语地控制灵力,缓缓将他的伤处包裹。
温热的暖流淌入肺腑,无声滋养着残破的伤痕,冷血额角的汗意却更甚,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不敢分一丝心神。
须臾间,已是指节泛白,冷汗涔涔。
栖棠却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为什么跳下来救我?”
这问题简单、直接,实则根本无须回答。
对方却不为所动,似人偶般僵坐着,并不回头,声音仍不近人情,似一柄顽固自守的剑:“保住嫌犯的性命,在我职责之内。”
好一个尽职尽责的铁面捕快。
栖棠步步紧逼:“即使拼上性命?即使是旁人?”
冷血喘息出声:“按我的规矩。”
“我倒下前,阎王也得排队。”
这人真是又冷又硬,所有柔软都裹在钢铁之下,不肯泄露半分。
栖棠弯起嘴角,话锋陡转,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原是我弄错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1],怒目金刚也存慈悲心肠。”
机关暗道之所以被触发,便是因为她择错了香炉。
选了悲悯菩萨像供奉,已是着了相。她弄错的又何止这一样?
冷血的耳朵微动,狼的先觉与敏锐已经从这段话里,嗅出了让他心脏狂跳的微妙气息。
脑海中乱颤的弦一瞬绷紧。
“所以你一直在看我?是也不是?”
带着花果香的吐息猝然落在后颈,仿佛铸红的铁水倾泻而下,冷血的瞳孔骤缩,猛地旋身避开。
“否则你怎会来得及跳下来救我?”
栖棠偏过头,声音轻快,紧紧地盯着那双冷峻的碧眼。
冷血的喉部收紧,呼吸都是一窒,停顿片刻后,嗄声道:“——佛像的招子动了。”
这话音才落,他便闭紧了嘴。
无鞘的剑,无话的人,他本就不该解释。
栖棠闻言愣了一瞬,声音低下去,似想到了什么般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殿内的佛像已成了那只妖的眼,竟然如此狡猾。
这声音好似有什么魔力,牵扯着冷血的心绪一并低落下去,闷沉地堵在心底,有口难言,无端躁郁。
某种尖锐、烦闷的极端情绪升腾之际,寂静黝黑的暗道里蓦然响起清脆的撞银声。
透着些许甜蜜的问询声入耳,“那这个呢?”
冷血倏地抬起头,只见素白的柔荑里握着一支步摇,簪身素银,枝头镶着小簇楝色的海棠,梢头的流苏长而软。
几乎可以预想到,簪在女子云鬓间时会如何晃荡着一步一摇。
下意识探入胸襟摸寻的手指捏成拳,咔嚓作响。
冷血偏过视线,只觉迎面直视的目光似烧红的铁般下烙,烫得面上刺痛,烫得滋啦作响,熟烂的皮无须去扒便落下,裸.出骨肉连着心脏。
他蓦然感到一阵无法排解的难堪,然而又怪异地生出自虐般的畅然。
冷血的喉咙干渴得似生了锈,只得竭力稳定声线,嗓音哑得仿佛磨过砂纸:“证物。”
话音落下,冷血控制着呼吸,似一个四处漏风的稻草人般僵立,血管突突地跳,耳畔满是嘈杂的轰鸣。
失控感踩着脊骨刺入脑海,他动弹不了,只能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人一步步走近。
仿佛一块无知觉的冰。
直到柔软的手掌扣住腕口,收紧所有脉络。
“撒谎。”
指腹下,所有剧烈的鼓动皆无处可藏,血肉的翕合无法言慌。猛烈跳动的脉搏连带着两人相连的手臂都在颤动。
冷血低低地喘了口气,活像一条被迫搁浅上岸的鱼。
栖棠那双清亮的琥珀眼弯起,绝不饶人:“原来捕快也会撒谎,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一顿,瘪了瘪嘴,想到了什么般蓦然控诉:“还装作凶巴巴对我的样子,却把我的步摇藏起来。”
短短两句话,冷血的血液怦怦涌动,脸颊急剧升温,几乎要将木质面具烫出焦痕
肺腑里暖洋洋的热流变作激浪翻滚,死命撞击着骨骼。他咬紧了唇,稳住身形,不肯再说一句话,忍着疼站起身,探查石壁的手掌都在发抖。
惯常厚积的坚冰狼狈地四裂,野兽的怦然毫无技巧、也学不会表达,只剩覆在脸上的面具成了固守荒芜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倘若有人掀开,便能清晰地窥见,他的伤痛、隐秘的爱恋搅和着血味,如何强烈地互相抵抗。
栖棠攥紧了手指,指腹还残留着脉搏跳动的余韵,那是世间最无法作假的回答。
困顿多时的犹疑、踌躇、患得患失皆在余温中彻底消散。
豁然开朗后的酥麻混着酸软,将心脏浸泡得发胀,却生出从未有过的安定感与跃然。
无尽的暗道里一片漆黑,沙石混着腐朽气味无声弥漫,她抬起头,目光不期然地对上狼少年暗红的耳廓。
其主人油然不知早已露出了破绽,只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栖棠的眼角泛起一点点红晕,拍了拍自己笨得要命的脑袋,心道:那些话本子都白看了!
心里这样怨怪,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来。她无声默念:冷凌弃,这以回是真的缠定你了。
谁叫你总说反话?难道以为不承认,便能蒙混过关了?
栖棠弯起眼,瞳仁一转,快步追上去。
不打一声招呼的,手贴上硬邦邦的脊背,猫儿磨爪似的轻挠两下,似不满主人的冷落:“你要去哪里?不许丢下我。”
她的眼睛似初见时般晶亮,终于愿意拖着长音叫停他:“阿冷”
‘嗒’的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掰下壁上的石块,骨碌骨碌跌落在地。
冷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惯常精准如器械的身躯陡然不听使唤。面具下的俊脸烧出殷红,仿佛被烫熟了。
他想让她住口,然而惯常剑心刀口的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灼热的呼吸如实质般吐在冰冷的石壁上,一个剑客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
冷血别无他法,只能故技重施,假作一心摸寻线索的冷面模样。修长的指尖触抚着凸起的石壁,然而力气过大,全然失了章法,碎石簌簌掉了一地。
栖棠毫不气馁,快步凑身过去,挡在冷血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小鹿一样。
下一刻,便试探地握住了修长的指节。
粗粝的指腹嵌入掌心的纹路,冷血的手臂一僵,似入了油锅般欲立刻弹开。
对方却偏要逼他破戒,收紧的瞬间,食指轻缓地勾了勾覆满灰尘的掌心。
她的语气嗔怪:“你到底是和尚还是捕快?”——
作者有话说:【1】出自金刚经。
第136章 剖白 喜欢你
仿佛心脏也被轻搔一下, 密密麻麻的痒意钻进骨头缝里,冷血僵在原地。
劫后余生的恐慌彻底沉寂,取而代之的是晦暗的躁火,炙烤着血液与骨骼, 近乎在他的心脏上倾轧而过。
冷血的嘴唇蠕动, 欲脱口而出的话只囫囵地在心里滚了一圈, 肋骨间便隐隐作痛。
这种痛意发酵、萌发出一种暴烈的啃食欲——吞下去, 发抖的指节、蜷缩的心脏,全部吞下去, 落入腹腔中,蛮横地将其重归掌控。
原始的欲/望教唆着血液沸腾, 然而相接处勾缠的细白柔荑,却让他生不出一丝劲力,仿佛甜稠的蜜浆般将他裹紧, 挣脱不得, 犹如困兽。
他嗬嗬地气喘两声,腿侧抵着石壁的手紧握成拳,蓦然砸上去。
石壁震荡,熟悉的痛觉直刺骨髓。
“冷凌弃!”
弯缠的指腹倏地攥紧, 栖棠的眼眶一瞬被激红。
愠怒泛酸的质问声在耳畔紊乱回响,冷血恍若未闻,兀自低下头,似寻求支点般,眸光攫紧手背上裸露的白骨。
没用,通通没用。他低低地喘了口气。
栖棠心脏瑟缩,兀自皱成了一团,再顾不得他丢了魂的模样, 掌心蕴起小团灵力,便迈开步子,欲捧起他正流血不止的左手。
不想方才僵硬似木偶的男人也蓦然移步上前。
面具坚硬的棱角嵌进软肉,栖棠踉跄着后退两步,按着额角吃痛出声,泪花都噙在了眼眶里。
正欲忍痛往前,身体却蓦然顿住,某种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
心脏漏了一拍,来不及细想,某种更尖锐的危机感抢先一步追了上来。
凌厉的破空声直逼面中!
是机关暗箭。
栖棠瞳孔骤缩,楝色的微光才凝成实体,身体便蓦然腾空,失重感猛地向后。
三支铁箭顺势穿过扬起的纱摆,钉入地底,箭羽嗡嗡作响。
才倏地落地,还未站稳,轰隆声乍响,两侧的石壁猝然自中间裂开,似石门般横移旋转。
狂风扬起鬓角,巨石猛地自左侧逼来!
提着衣领的掌心倏地收紧,冷血足尖一点,身形疾退两丈。
身后劲风来袭,退路一瞬被封死,冷血眸光一冷,足下发力,生死一线间,险之又险地带人闯入石门交错间的缝隙。
削发而过。
/
沙石下落,视野蓦然开阔,霉湿、腐臭味扑鼻,栖棠心脏狂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里头竟藏着巨大的地底石宫!
背后“轰隆——”一声巨响,来路一并被石壁封死!
脚下猝然一阵地动山摇,整个地宫都似活了过来。无数错位的石壁、甬道开合旋转,似一张张捕食的巨口。这样的变换逼近
“是迷宫!”
石壁变化之快不过一息间,要想活命,足尖根本无法落地!
倘若踏错一步,进了死路,绝无生还可能。
冷血抿直唇线,眸光一瞬幽深,在后侧石壁猝然逼近的刹那,抓紧栖棠的手臂,伏下身,臂上的肌肉一鼓,便将人背在了身后。
他的脊骨外凸,炙铁般的一双大掌箍紧了腰间的脚踝,似镣铐般锁死,而后身形如豹子般疾射而出。
狂风迎面,后仰的力道几乎要将人掀翻,栖棠心脏颤栗,只好环紧了近在咫尺的脖颈。
一柄弑敌的剑,从未有‘被人以血肉保护’的时候,这是第一次。
眼睫被风吹得倒伏刺眼,栖棠操纵灵力挑飞背后的暗箭,低下脑袋,连同脸颊一并窝进他的颈窝。
很炙热的温度。
贴合处的皮肉一瞬硬似钢铁,这一次,谁都没有再分神细究,因为箭雨暗器已似暴雨般袭来。
欲躲开能将人挤成肉泥的石壁,落点处必密布了机关杀招,石宫背后之人分明未打算给闯入者留生路。
若非冷血轻功卓绝,栖棠又有灵力庇身,恐怕早已葬身于此。纵如此,几番来回下来,也已汗湿衣襟。
正纵身连闪间,冷血却蓦然僵停一瞬。
感受到他的顿身,栖棠心口一紧,焦急地往前探身:“你受伤了?”
灼热的气息扫过面颊,冷血不自然地偏过头,闭上眼,掌心收紧桎梏,嗄声道:“别动。”
栖棠正要追问,便见他已霍然睁眼,目光似电般扫向了墙根。
下一瞬,毫不犹豫,施展轻功贴地跟上。
箭矢破空声与疾风穿耳,栖棠被迫搂紧了他的肩背,眨眼间便已疾行三尺。细微的窸窣声终于闯进耳畔。
定睛一看,一抹灰影正疾速穿梭在旋合的石壁中。
她惊呼出声:“是老鼠?”
此地深入地底,按理说有老鼠群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这只灰鼠避闪石壁机关之娴熟,已似开了灵智。恐怕与那只妖有所牵扯。
只是此刻已无瑕思量更多,这已是绝境中觅得的唯一一线生机。
这畜生或许知道出路。
冷血跟在奔蹿的灰鼠身后,见对方‘吱’的一声,一溜烟儿便钻入了一侧墙根的暗隙里。
他顿身,眸光掠过,一眼便觉出破绽,掌风一扫,石壁上应声下凹,一条地底暗道悄然打开。
透过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洞口,可见底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一股浓烈到几欲作呕的腐臭味泛上来。
冷血面不改色,伏身放栖棠下来,便要下去一探究竟。
栖棠欲攥他衣角的手蜷了又蜷,到底缩了回去。冷血若三言两语便能回转心意,便不是冷血。
她没有办法,只能凝着灵力守在洞口,猫似的盯着他的身影不放,时刻警觉。
那双晶亮的星眸太过湿润缠人,牵连着冷血的心脏陷进柔软的池水,仿佛要溺毙。
他的眼睫极轻地磕绊一下,顶着那股炙热的目光,极不自然地绷紧面上的皮肤,利落地翻身跃进暗道。
嘈杂的阵阵轰隆巨响中,生硬的沙哑声音穿插其中。
“没有受伤。”
尾音才落,整个人便像是火星子般坠了下去。
栖棠怔愣一瞬,绷紧的心绪蓦然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摸不着头脑的话冲散几分。
等到暗道底下传来落地的轻响,才慢半拍地回味过来,这是姗姗来迟的作答。
素白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绯色,栖棠的大脑还未缓过神,便想也不想地一跃而下。
鸦黑的睫羽在风中颤个不停。
总之。
无论危险与否,比任何一切先一步抵达的,一定是——
滚烫的温度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她落入溢满血腥味的怀抱。某种雀跃的隐晦期盼在此刻被全盘接住。
一一应验。
眼尾蓦然一瞬被烫红,心脏砰砰地跳得极快,竟让她生出‘怎么办’的慌乱感,下意识埋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冷血环在腰上的手臂收得极紧,手指却僵硬得不敢动弹,竭力控制着心脏处过于澎湃的心跳声。
那里藏着一只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物畸形的爱。让他被裸露、被看见,无处遮掩。
他的额角顷刻间沁出了汗,浑身都绷紧得快要断裂,想将她扯下、推远,又无法自抑地因紧紧相接,生出令人鄙夷的隐秘喜悦。
与柔软的身躯接壤的地方仿佛淌过细麻的电,他的四肢、意志、一切都被拆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细密的薄汗无声地浸湿衣衫。
浑身的血液皆在上涌,他的脸颊燥热难耐,无法自处般侧过脑袋。
肩膀才连带着倾斜毫厘,便被柔软的手臂依恋地反手环抱住。
温热的呼吸忽然凑到耳畔,栖棠的脸颊滚烫,声音比蚊子还小:“喜欢你。”
颤抖的尾音落下,她便倏地低头跳下地,一蹦离他三尺远,裙摆着了火似的愈走愈快。
徒留冷血僵硬在原地,脸和脖子红了一大片,耳畔嗡嗡作响。以冷血的相貌,自然不缺女孩子喜欢,更直接大胆的刨白也不知听过凡几。
他从来都是很怕的。
只这一次,他惊觉这三个字的读音、语调、平仄竟然这样曼妙。
唇畔开合间甜蜜的花果香、吐字时舌头的蜷折、发丝缱绻绕过耳后的麻痒,乱七八糟地挤满过载所有感官。
好像有风猝然穿过,打个弯儿掠过心间,耳朵边蓦然响起千万鸟雀的啼鸣声。
那场隐在角落里的盛大蝉鸣也一并被唤醒,双重奏下,近乎要啼出血。
激烈跳动的心脏收缩至发痛,直至颤缩的瞳孔中那道影子几欲淡出视野,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应该抬腿跟上,此地尚不知是否安全。
然而却浑身僵硬,浑然不知该先迈出哪条腿,只得故作镇定地抬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手掌在半空中发颤,虚空握了两次才算终于攥紧。
他的喉结滚动,迈大步跟上去,耳朵已经似鸡冠一样红。
冷血平日里绝不是有闲心赏花赏景、附庸风雅之人,然而此时此刻,身处漆黑森然的地底,那双视物如昼的碧眼里,连石壁上蜿蜒攀爬的青苔,色泽都如此艳丽。
他的脚步虚浮,仅仅跟在那道楝色的影子身后便已用尽了气力。
直到那道身影蓦然一颤,惊声乍起。
冷血脸色骤变,人已似离弦之箭般掠身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