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痒 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那一句句话里绵延着的意味, 像是细细密织的蛛网向她笼来。


    魇境彻底坍塌消散,庙院的风柔柔地拂过,烟津却忽觉心慌。她没有再回答,聪慧的女人总会无师自通地在恰当的时刻装笨。


    烟津只是忽然有些后悔, 怎么不晓得把伞留给自己呢?


    这样淅淅沥沥的雨, 淋得她睁不开眼。


    那一番话忽断忽续地在她心间鸣奏, 她蜷紧了手, 生怕心弦会在那一下下的急停中猝然绷断。


    陆小凤的眸光落在她不停轻颤着的长睫上,久违的涩意终于涌上来。


    原来也有陆小凤解不开的谜。


    他如今才发觉, 沉默不语竟是这样一把软刀子。无声片刻,便能砍得他这么失魂落魄。


    他的心沉下来, 坠进深海,那里若是没有艳丽的烟粉色裙摆,也太暗沉了些。


    握住她的青丝时, 为何不能一并握住她的心魂呢?


    陆小凤丧气地望向她鬓间的步摇, 心里默念道,再响一次吧,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


    叮叮的一小声轻响撞进耳朵里,他眼睛一亮, 飞快地抬眸去看,一只状若蚊虫的鬼物正顺着那簪钗往烟津的发上攀爬。


    陆小凤瞳孔一缩,掌风已横扫出去,“小心!”


    这力道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那鬼物倏尔振翅,冲着陆小凤飞扑了过去。


    它的速度疾如雷电,一息间便飞进了他的眼里。


    眼里进了异物,陆小凤猝然一闭眼。


    似针扎般的痛楚尖锐地泛起来, 左眼已生了厚厚一层翳,那鬼物还在一个劲儿地往瞳仁里面钻,混着丝丝血的热泪不受控地自眼眶里溢出来。


    眼前已模糊了,他只能忍着疼痛,失措地问道:“津津,你有没有事?”


    他慌乱急促的问询终于等到了回应,回应他的却是一柄短剑。


    这把沁了香的袖里剑刺入左眼,鲜血从眼眶中汩汩流出,顺着面颊滑落,滴在荒芜的地面上,一滴一滴将他的心脏融出一个大洞,彻底穿透。


    这钉进眼里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就像屠夫宰杀案板上的鲜鱼。


    他只是她案板上的一条鲜鱼。


    陆小凤紧咬着牙关,忍着浑身的冷痛,发着颤去擦右眼的泪。


    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他狠狠揉擦着眼眶,擦得眼眶通红一片,似要擦掉一层皮。


    在朦胧的泪光,右眼对上那双狐狸眼。她毫无触动,没有任何多余的心软、犹疑,只隔岸观火,与之前在魇境里的甜蜜判若两人。陆小凤甚至疑心,这是不是新的一层梦魇。


    那把刺入左眼的袖里剑蓦然消融,陆小凤看着她,心里第一次那么想逃。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这里太冷了。


    他落荒而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座阴庙。


    陆小凤的一生里,落荒而逃过许多次。以往都是别人求上门来,他怕惹上麻烦才要逃。


    只有这一次,他觉得逃了才能活命。


    鲜血在空中溅开一片花,烟津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未说出口的话湮灭在了唇舌间。


    半响,她才试探着拂去面上的几滴血渍。


    粘稠而滚烫,红得烧心,浓得晦涩。


    看着看着,她忽然重重地将指腹上这滴血擦去,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厌恶、极其不想面对的东西般。


    她告诉自己,是因为色太浓太稠。


    这样的红太不留余地,怎么比得上摇摆不定的粉?狐妖是为欲而生的魅妖,欲为何要纠缠上爱?


    世人千千万,能化蝶的却只有一双梁祝。多少人情爱纠缠半生,酿出来的般若酒却涩痛人心。


    更何况,我们皆有一双薄情眼,合该纵情声色、凉薄一生。


    她最明白,与风流者如何谈爱?


    她最了解,他们本是一样的人。


    烟津站直了身体,将口中浑浊的气吐出来,转过身自另一处下山。


    陆小凤正拼命地在山间翻跃,他想下山,去有人的地方、去热闹的地方。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一看那些可爱的人,他就会高兴起来。


    他迫不及地想给自己灌下这样一碗药,好将心口的痛楚好生安抚下去。


    他的运气一向很好,今日这山下的小镇里,正举办着花市庙会,这是镇民为禾溪镇上的十二花神庙举办的。


    不算宽敞的街口高搭着戏台,正咿呀咿呀地贺颂着花神。底下围拢着一圈人观望,他们的眼里燃着十成十的喜悦与希望。


    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他忽然就觉得真好,真好啊。


    陆小凤跌跌撞撞地往集市里走去,殷红的血液蜿蜒了一身,铁锈般粒粒磨着他,但他早已没了心思顾及。


    这样安宁偏远的小镇上,就连江湖上的腥风血雨都鲜少波及。庙会上行人来来往往,见他眼睛血肉模糊、一身的血,皆被吓得胆寒。


    忌惮害怕、厌恶不解、好奇担忧,善恶交织在一起,他却浑然未觉这些目光。


    他像个影子一样在这热闹的庙会上游荡,试图汲取世人的鲜活以作自己的汤药。


    他愈来愈感觉不到左眼的刺痛,心间的失落与苦痛早已更胜一筹。


    为何他仍是踽踽独行的鬼火?


    不知走了多久,他蹒跚的步伐终于停了下来。


    地面上落下一道瘦长的黑影,孤零零的。他躲在灯笼堆后,那只尚存一息的右眼静静地凝注着眼前人。


    一缕淡淡的香散在鼻尖,烟津骤然回首,擦肩而过的这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背影清瘦似竹,即使穿行在闹市中,步伐仍很轻缓。


    烟津松开了手,垂眸蓦然道:“公子请留步。”


    那人一顿,很快转过身,微笑着道:“姑娘是在唤我?”


    他的唇边漾着一抹温柔的笑,眸色温润似玉,风度翩翩。只瞧一眼,便觉有春风拂面。


    这人生的俊秀,谈吐温文,偏偏看人的目光很真诚亲切。顷刻间,烟津便想到了圆润细腻的玉石。


    她凝着他走近,从袖中取出一枝兰花,笑盈盈道:“君子如兰,这兰花便赠与公子了。”


    花满楼一怔,接过花枝,缓缓道:“承蒙姑娘厚赠兰花,我只不过是个瞎子罢了。”


    他仍微笑着,表情还是那么愉悦、那么平静,只鼻尖轻皱。


    这股味道,他曾闻过的,印象还十分深刻。


    这实在有些奇妙,他正欲问询出声,便听烟津轻声道:“公子眼盲心不盲。”


    这话一脱口而出,她一怔,自己先蹙起了眉。


    烟津下意识咬唇,欲将前一句压下,细声道:“你虽目盲,可世间仍有花香。公子非池中之物,我这兰花亦非凡品,公子不若闻一闻?”


    花满楼细细触摸着花瓣,感受着丝绢般细腻的花理。倘若这朵兰花盛开在春风里,那种生命力应当会更美吧?


    不待他细闻,不远处便霍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给我也闻一闻。”,这声音如玉碎般冷冷响起。


    “陆小凤!”花满楼轻呼出声,语气里已浸满了担忧。他太了解陆小凤,怎么听不出他现在的不对劲。


    烟津心口一跳,似有丝线引着般转过头去。


    他站立在灯下,不像是人,只像是灯笼的倒影。翠衫上已滴满了血渍和尘灰,好不狼狈。


    那张不羁的俊脸上,黏连着暗红色的血块,自眼眶处滴落,像眼泪一样。


    目光无声交汇一二,他的眼神里有数不尽的冷与伤。


    烟津先别开脸,忍着胸腔里的潮湿与闷热不看他。心里像是有一万多种杂音齐齐奏响,好吵。


    她蹙眉忍着,不作声。


    风将血腥味飘过来,花满楼面色焦急道:“陆小凤,你哪里受伤了?”


    世间能伤的了陆小凤的人又有几个?形势一定很严峻,才能叫他受了伤。


    陆小凤长叹一口气,淡淡道:“花满楼,我没事。如果非要说有事,恐怕就是你生的太英俊了。”


    花满楼沉默一瞬,良久才道:“我在小楼等你。”


    他说完,便错身不急不缓地离开,那张平静的脸上却隐着一抹难言的忧虑。


    陆小凤走向烟津,那双眼里的火星不知何时早已熄灭了,只剩下一地的晦暗。


    他定睛看着那双下垂着的狐狸眼,鼻尖忽然泛起酸,为什么不看我?


    陆小凤忍不住掐住她的下巴,哽着嗓子冷冷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的声音都发着颤,陆小凤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卑微地说出这种话。


    按照他以前的想法,这种话又有什么可问的呢?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说出这种话简直是承认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的他,早已无法权衡利弊、揣摩人心,只能用着最原始的法子,无助的想用这样的质问来表达——爱一爱我吧。


    烟津,我的心早已为你而飘摇。


    你的目光能不能只为我停留?


    他的眼神几乎要烫融她,烟津猝然挥开他的手,喘息道:“偶一欢心罢了。”


    手腕处泛起的一点麻痒让她缩紧了身子,像是怕他再说出什么令她难以招架的话,烟津蓦然抬头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提什么爱?”


    曾经想要他心魂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可她当然不愿承认自己胆怯。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那难以名状的痒意,冷冷道:“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她的眼角眉梢仍施着艳稠的粉黛,陆小凤却觉得好空。她是一张不愿染上墨迹的信纸,他拆开信封,永远空空。


    对他空空。


    他苦涩地自嘲一笑,衣诀翻飞,空气中只回荡着一句喃喃的自语。


    “我还以为,我们在相爱。”——


    作者有话说:守护我方眼珠子~眼珠子没事!!小鸡答应我,不要再穿绿色了!


    第72章 相思病 我的灼热也不怕被你拨开心脏细……


    陆小凤的逃只是从小镇的一头到了另一头, 他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身上仿佛被人戳了几百个窟窿,哪里都在呼呼漏着风。


    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清, 整个人就像一把生满锈迹的钝刀, 失了所有锐利。


    他途径所有笑语欢颜, 失了魂般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走。


    庙会上尽是行商的摊贩, 几乎每个货郎的摊前都悬着应景的花灯,朦胧的光打在花叶上, 就像记忆里溢满花香的旧梦。


    陆小凤心里一瑟缩,忽然想起了那间满院百花的小楼。光晕透过窗纸撒下一地的碎金时, 他想寻她,只需要推开那一扇小小的窗。


    他眷恋起那时,光落在身上的暖融, 还有烟津在日光下抬起头, 冲他甜津津的笑。


    要如何来描述那个笑呢?


    曾经他满眼是烟津在光下透白的皮肤,面颊上浮起的两团热晕,一点薄汗沁在肌理上闪着的细光,满园百花也黯然失色。


    可如今他却只记得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 像是星汉又像是糖块。让他想起年幼时曾经打翻了糖包,忍着黏腻,喝了整碗甜稠的热汤。


    那汤的热与甜,一辈子也忘不了,仿佛此刻还在他胃里翻滚。


    他忽然就明悟了,为何世人皆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原来胃是情绪的感知地,更是爱的温床, 烟津无须洗手便已作了最甜的羹汤。


    他蓦然觉得,如果余生都住在那间小楼里,似乎一点也不可怕。


    他勾唇苦笑,原来陆小凤早已有了眷恋之心。可惜他将真心捧出去,人家也不想要。


    要么大醉一场吧?像以往一样。


    他抬起头,拼命睁大右眼,慌忙地去寻酒摊。


    好在他的狗鼻子还很灵,没走几步路,便看见了堆叠整齐的酒坛。


    他近乎是扑了上去,那摆摊的女娘被他吓了一跳,颤着嗓子问道:“敢问公子是买酒?”


    边上的摊贩也都望过来,都是一个镇里看着长大的,多少要看顾些。


    他低着头,嗄声道:“要最烈、最烈的酒。”


    这声音既嘶哑又含着隐痛,那女娘见他是个断肠人,摇头轻声道:“烈酒伤身,我这里只有百花酒,入口清甜,花香四溢。”


    “百花酒,百花酒。”他喃喃两句,又想到初遇时他跑遍了整座城,给烟津买了所有种类的花酒。


    那天究竟买了多少坛花酒?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如果烟津在这里,会喜欢上这乡镇特色的百花酒吗?


    不,她喜欢喝花茶的。


    陆小凤讷讷道,“算了,算了。”


    他游离在所有人群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像鬼魂一样。


    若是烟津在身侧,她一定会牵着他的手狂奔。回首冲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先弯起来,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猝然踮脚,一口亲在他脸上,而后带着他晃荡在庙会的每一个角落。


    他停下来,目光落在摊上摆着的狐狸面具上。


    脸狐的纹样画的很媚、很灵,他却觉得还是描摹不出一分狐狸的甜、狐狸的可爱。


    眼见一双油润的手正要落在其上,陆小凤猝然蹿过去,一把将其夺过。他一时没收住力,身子重重撞在摊车上。


    那圆肥的汉子猛地推他一把,怒喝道:“失心疯了吧你!”


    这人说着,便拧着眉拍打衣裳,满身压不住的火气。


    边上揽着他的女人,不住地安抚道:“算了老爷,咱们不跟疯子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两人自身边走过,一股廉价浓郁的胭脂水粉香在空气里沉浮。


    陆小凤皱起眉,将怀里的面具藏得更深些。


    味道这样重,烟津误会了怎么办。


    “大爷,这面具啊三文钱一个。”卖面具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伯,穿着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腰背佝偻着,沟壑密布的面上却笑得很和善。


    既没用怪异的目光看他,也没埋怨他扰了生意。


    即使陆小凤此刻自己已难受得要命,可看着这老伯皲裂的双手,心中仍然泛起酸。


    他本就是个顶顶心软的人,立刻便伸手往胸前、腰间掏起银票来。然而他摸了一轮又一轮,仍是空空,只摸出一颗剔透的珍珠。


    只有这颗被他好生藏在心口的珍珠仍在。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倏尔握紧,像是要将过往的回忆一起拢进手心。


    那老伯见他掏不出一分碎银,叹气道:“不要钱,你拿走吧。眼睛伤成这样,拿这珠子快些看病去吧。”


    陆小凤当然不能白拿老人家的东西,只是这颗珍珠却是怎么也不能给出去的。


    他脱下外衫,将这件衣裳留在了摊位上。像是知道那老伯要上前拦他,他转身便往荒山深处去了。


    索性自己的衣裳还不算太差,典当个一两银子,还是使得的。


    哪里都无容身之处,他穿着里衣飞身跃上荒树。硕大的新月惨白地挂在夜空中,陆小凤却觉得像眼睛一样。


    他盯着这弯月入神许久,直到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心神一动,他迅速落地下身。


    然而,转身看见的姑娘并未搽着粉黛色的胭脂,反而素面朝天,似水墨般清丽素雅。


    那姑娘看见他,上前两步,关心道:“公子怎么伤成这样?”


    陆小凤盯着她,忽然露出笑意,淡淡道:“自己捅的。”


    那姑娘抿唇道:“公子为何这样说笑?”


    陆小凤道:“怎么是说笑?我心情不好时,就爱往人身上捅窟窿。”


    他话音刚落,脚尖一挑,地上的枯枝便入了手。手腕一转,挽出一个剑花,便冲着来人刺了过去。


    那姑娘堪堪侧身躲开,泛着泪花道:“我并无恶意,只是略懂些医术,想为公子疗伤罢了。”


    陆小凤冷冷道:“既然只是略懂些医术的庸医,还是留着给自己治病吧。”


    仅一息间,他便已刺出七剑,剑剑直逼她的咽喉。


    那姑娘冷哼一声,阴沉道:“倒没戳瞎了你。”


    她脚步腾挪,手中凝出一把钩刀刺,猛刺上去。


    刺未到,风先行。风刃飞旋着割去,陆小凤提起枯枝做盾,顷刻间便被拦腰割断。


    他丢下枯枝,赤手与她搏斗。


    来人出招愈发凌厉,即使陆小凤身形矫健,那铺天盖地的风刃还是在他身上开了好几个口子。


    她那张清灵动人的脸早已成了红粉骷髅,阴狠道:“那狐狸精杀了我三个弟弟,我要她偿命。你要是肯交代她的行踪,我可以饶了你性命。”


    三鬼一阴,恐怕这就是那个所谓的阴女菩萨。


    陆小凤沉下脸,冷笑出声:“你敢要她的命,我就要你的命。”


    他抄起枯枝,剑招连绵。


    “大言不惭。”她大喝一声,攻势更为迅猛。


    枯叶纷飞,周遭的树干上满是风刃、剑气留下的口子,道道入木三分。


    陆小凤那件里衣已浸湿了血,好在多是皮外伤,只是看起来太过渗人了些。


    骷髅无肉,竟似无痛无伤,那阴女冷冷道:“你又何必拼死来与我斗?”


    陆小凤道:“因为我喜欢她!”


    阴女霍然抬手一击,气力似山洪般倾泻而出,直直击向他的肺腑。


    陆小凤被这一击拍飞出去,横倒着撞上三人粗的荒树。“砰”地一声,他滚落在地,喷出一大口血,层层枯叶飞溅着往他身上盖。


    肋骨已断了两根,他张着嘴喘息两口,似要挣扎着起身,却动弹不得。


    阴女终于笑起来,畅快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


    她踏着轻缓的步子走上前,居高临下道:“人妖殊途,妖怎会真心待你?她在哪里。只要你说,我就不杀你。”


    她这话说得分明,也实在很有诱惑力。


    陆小凤却忽然笑起来,笑得鲜血淋漓而落,他满不在乎道:“我真心待她就够了。”


    阴女的声音冷下来,测测道:“蠢货的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她话音还未落,陆小凤便忽然凌空翻身而起,身形一闪,“呛”地一声,手中的枯枝便已刺入了她的心口。


    他冷冷道:“我蠢,你却也不聪明。”


    他竟还有气力!


    “你竟敢骗我!”阴女凄厉地叫喊出声。


    在骤起的疾风中,陆小凤面无表情道:“我说过会要你的命。”


    “人有弱点,妖当然也有。你知不知道你护着心口的样子,比我蠢多了。”


    即使再不甘心,骷髅也只能化作黑气一阵阵消散于天地。


    人和妖哪有什么不同?


    陆小凤倒下来,躺在绵软的枯叶上,静静地凝注着那轮新月。


    闷痛袭来,他缩着身子重咳两声。额上被割开的口子渗着血,顺着眼皮落进右眼里。


    那一滴鲜红晕开在眼里,他想起的却不是左眼被刺穿时满眼的红,而是冰天雪地里那把红色的油纸伞。


    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透过鲜红的雾光,清晰地看见了烟津的样子。


    陆小凤忽然低笑出声,意识到自己真的病了。


    他喃喃自语道:“我竟然也会害了相思病。”


    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清晰地让他意识到,他的忠贞、他的爱都被唤醒了。而自被烟津唤醒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无法属于别人。


    既然已经无法再属于别人,那他还有什么可摇摆、害怕的呢?


    人生不过区区多少天,他怎么可以浪费。


    陆小凤捂住脸,猝然想到自己曾经说过,只有别人勾引自己的份,自己从不勾引别人。他闷笑出声,忽然能认同骷髅的那句“大言不惭”了。


    他双手撑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那间小楼的方向赶去。


    回去,回到她身边去,把满腔的爱剥开给她看。


    陆小凤已是世间最可爱、最英俊、最机智的少侠,烟津不爱上他,还能爱上谁?


    谁说只有你心里有火,我的灼热也不怕被你拨开心脏细瞧——


    作者有话说:小鸡:通知某偷王,我将在线直播教科书式追妻!


    第73章 笨蛋 你就算拿扫帚扫我,也赶不走我了……


    更深露重, 陆小凤立在小楼外痴痴地望着那扇木窗,像是要融了层层的窗纸,好让目光破窗而入。


    月色下,院里百花摇曳。陆小凤深吸一口, 馥郁的花香涌进鼻息, 他忽然觉得很高兴。


    他高兴的时候便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只可惜眼下这个时辰实在不好敲锣打鼓。


    他的双手下意识握起拳, 纵使满身的伤口,仍觉得有无尽的气力在全身冲撞, 急需发泄出来。


    最后望了一眼那小窗,他轻快地呼出一小口气, 便蓦然凌空往山下跃去。


    风扬起黏着血丝的乌发,他肆意的笑隐在夜色里。


    今夜还很长


    这个漫长的夜,烟津睡得却并不好。


    她总在迷迷蒙蒙的睡梦中, 穿破层层黑雾, 见到陆小凤那双衔着冷与伤的眸子。


    或许实在怪她从没见过陆小凤那样的神情。捂着心口的手往下滑至腹部,她望着房梁放空一瞬。


    这间小楼似乎有些太安静了,还不若梦里响起的嘈杂声来的有烟火气。


    瞳仁轻转,她握紧自己的腕部, 一寸寸摩挲进去。


    从前也是这样日复一日,怎么如今偏觉寡淡无趣了?


    是因为许久没有制新香了吗?


    她扶腰起身,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推开木窗往院里望。


    与光一起落尽她眼眸的,是一撮红。


    她一顿,这是红木棉。


    天色纯净如新宣,一颗开得正艳的红木棉正笼着小楼的院门。


    枝头一朵红棉打着旋儿落在新翻的泥里,被风一赶, 扑簌着去缠眼前的衣角。


    那件衣裳已似在泥里浣过,泥痕与血渍遍染,与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比,更犹有过之。


    当时烟津见他活像只泥猴,捂着嘴笑得好开怀。如今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反而指尖攥紧了窗沿,喉间生满了软刺似的,吞咽都有些难受。


    彼时风光正好,又一朵红棉轻轻蹭过他的鼻尖。


    好痒,他皱了皱鼻子,靠在树干上的脑袋往另一侧偏了偏。


    透亮的日光清晰地撒在他那张泥点斑斑的脸上,被割开的小口子还裸露着,淋漓的汗混着血污,一起淌过眉骨,流进黑红色的血痂里。


    不知日光与目光哪个更灼人,他睁开眼,蓦然抬起头。隔着那个小小的窗口,与那双含着点点水光的狐狸眼对上。


    陆小凤的眸子猝然一亮,像是昨夜的星辰全都倒映在了里面。


    他笑起来,两点酒窝深深的陷进去,忙不迭地爬起身,冲着烟津扬了扬手中扎好的花束,眉眼飞扬道:“津津!”


    烟津心口骤然一堵,失声片刻,才讷讷出一句:“你”


    她不说话,陆小凤便待在小院外亮着眼睛看她,看得那么专注。


    她咬唇道:“你在做什么?”


    她想问询的太多,偏偏思绪又太乱,心口更是被堵满了似的胀痛。


    于是,只能被这场不期而至的骤雨淋了满身。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中的花,扬声道:“烟津,你说过喜欢木棉花,更喜欢我的!”


    木棉花和我都来了,所以


    “你就算拿扫帚扫我,也赶不走我了!”他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张扬。


    烟津瞳仁一颤,在潋滟的水光中,凝着他半晌,才虚声道:“陆小凤,你是不是伤糊涂了。”


    他低头笑出声,一字一句道:“我的伤不重,病却很重。这病因你而起,只有你能治。”


    褴褛的衣裳被风扬起,他坦然道:“原本我一听情爱就脑袋大的,可是自打我遇见你,心里陌生的感觉却那么澎湃而强烈。我一直不确定那种感觉是什么,直到如今我才发觉,是我爱上你了。”


    “如果爱太虚无飘渺,那就是我的快乐只与你有关。我只是在做我觉得快乐的事,这就像吃饭喝酒一样。”


    他踮起脚,轻盈地一跃,手中那捧花便抛进窗户里,直直落在烟津怀里。


    那炙热的温度几乎要烫伤她的手,她甚至不知要怎么握在手里,只能慌不择路道:“我不爱你!”


    陆小凤听了也不气馁,反而叉腰,笑道:“那我也不会放弃的!”


    烟津紧紧盯着他,不解道:“为什么?”


    他挑眉道:“因为我是陆小凤。”


    烟津撇开脸,“疯子。”


    陆小凤叹息道:“和你待久了,我早晚会变成疯子的。你本就不是非得爱我不可的,能不能让你爱上,是我的本事。你且看着吧!”


    他蓦然往后退,笑道:“你等着我!”


    烟津下意识上前一步,脱口而出一句,“你去哪里?”


    陆小凤擦了把脸,抑下心里那一点开心,苦笑道:“去洗澡。我知道你怎么也不会喜欢上一只泥潭里爬出来的狗。”


    烟津轻哼一声,身形一闪便到了他身后,不冷不热道:“回来。”


    她轻抿了抿唇,小声问道:“怎么一身的伤?”


    陆小凤的双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心口也热起来,装作若无其事道:“一点小伤而已。”


    烟津猝然抓过他的胳膊细嗅,从腕部一路嗅到手肘,面色沉了下去,“是不是三阴庙里的鬼物伤了你?”


    她的胸腔起伏两下,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愈发的紧。


    见她提腿就要下山,陆小凤也顾不得一身的泥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还未用力,烟津却蓦然一把挣脱了。


    她甩开他的手的力道极大,陆小凤一怔,声音低下去,失落道:“我没事,那鬼也已经被我杀了。你不要为我冒险。”


    烟津喘息两口,缓缓道:“你到底多笨?”


    陆小凤摇了摇头,“我不笨,男人保护心爱的女人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烟津骤然看向他,“你的眼睛呢?”


    你的眼睛被我刺瞎了,也毫无芥蒂吗?


    陆小凤下意识捂上左眼,已经不疼了,眼前却仍是一片漆黑,他淡淡道:“那妖鬼钻进了我眼里,你若不出手,说不定命都没了。”


    “只是一只眼睛而已,另一只还好端端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说道这,他又想到了什么般,蓦然酸酸道:“我想你也不会嫌弃的。”


    “还说不笨。”烟津冷冷道。


    她从袖口抽出一块手绢,轻轻替他擦去眼周处的污泥与血痂。


    香风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钻,他却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嘴角都要扬到天上去。


    直到烟津轻声道:“可能有点疼。”


    他点了点头,还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烟津的手便已触到了他的眼珠。


    她摸索到了那层翳,沿着边缘用力一撕。


    眼珠子被一股劲儿一拉扯,陆小凤不受控地合上眼,眼角沁出一两滴热泪。


    烟津素白的指尖捏着一张厚厚的翳膜,上面还黏连着黑红色的血污。


    “这是什么?”陆小凤惊呼出声。


    他颤着手摸上左眼眶,合手挡住,又放下。


    他竟然又能看见了!


    人当然不希望自己瞎一只眼睛的,陆小凤的心已几乎要飞起来。


    “你早知道,你早知道对不对?”他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忽而委屈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


    我多怕你对我无一丝情谊,才下手如此果决。


    他的语气好幽怨,偏偏眼里闪着光。


    烟津将这张厚翳塞进他手心,没好气道:“我也要有机会说出来,陆大少爷跑得比狗还快,恨不能长翅膀飞了。”


    陆小凤耷拉下肩膀,认错道:“是我的错。”


    烟津轻哼一声,凝着他手心那层膜,道:“瞳鬼好寄生人眼,一入眼便会啃咬眼珠。瞳鬼的精血能让眼珠生出厚翳,虽疼痛不已,但抓破后,不仅能修补眼珠,还能增进目力。你难道未觉得视物更清晰了些?”


    陆小凤眨了眨眼,左眼似乎确实比右眼视物更远了些。


    但令他狂喜的当然不止于此。


    他顾不上身上的泥泞,蓦然一把抱住烟津,脑袋还往她脖颈间乱蹭,开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已近乎要蹦起来!


    陆小凤是个大笨蛋,天底下最笨的笨蛋!


    他心满意足道:“我就知道津津也是喜欢我的。”


    烟津想推他,见他满身的口子,又怕弄疼他,只得在他怀里乱扭,“谁喜欢你了?”


    陆小凤笑起来,“你撒谎!”


    烟津睁圆了眼睛,“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不洗澡?喜欢你一身泥?还是喜欢你一身伤?你还偷人家的树!”


    陆小凤差点跳起来,也睁大了眼睛道:“我要去洗澡,你不让我去的!我没有偷树,那是我买的!”


    烟津一哽,瞥他一眼道:“就剩一件里衣,用那件翠衫买的?”


    他日日宿在她房里,烟津怎么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带银票?


    陆小凤轻咳一声,“虽然我身上没钱,但是我的朋友一向很多。”


    行走江湖还是得靠朋友,这话果真不错。


    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他撬开了哪个倒霉朋友的大门。


    他垂眸小声道:“津津你不知道,把这棵红木棉栽过来费了我多大的气力。”


    他又补充道:“但是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栽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


    烟津低头瞧着脚底鲜润湿软的泥土,似乎透过层层的泥,一眼看到了它硕大的根茎。


    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挺着一身伤和误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栽了一棵红木棉过来?


    心里有一处地方陷落下去,比他的酒窝还要深得多。这种无声无息的陷落,就像春日竹林里冒出的第一支春笋。


    往后,要如何止住?


    她无措地收紧了怀里的花束,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似的,连忙道:“这花不会在我院子里摘的吧?”


    陆小凤脑袋晃得飞快,赶紧道:“怎么可能?你种花多不容易啊!这花是我在花满楼那里摘的!”


    他晃脑袋的样子,好像泥潭里刚爬上岸的狗正努力甩着毛,可爱得不止一星半点。


    烟津被他逗笑了,笑得眼里似是揉了金。


    明明被他蹭了一身的泥,却还尤未觉地一个劲帮他擦着脸。


    “笨蛋。”——


    作者有话说:小鸡:我知道你怎么也不会喜欢上一只泥潭里爬出来的狗!


    津津:怎么办,有点可爱。


    花花:?我的花是批发吗


    第74章 金玉楼 我这姑奶奶是财神爷转世,得好……


    素白纤细的指尖微微往下陷, 陆小凤顷刻间便呲牙咧嘴地痛呼出声。


    烟津嗔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哪有那么用力?”


    陆小凤板着脸道:“不错,我知道你舍不得!”


    他换了件绛色的长袍,洗去了一身泥泞后, 终于显得人模狗样起来。只可惜无论是当人还是当狗, 都一脸的伤口。


    烟津将桌上的瓶瓶罐罐一一收进匣里, 也不反驳, 只缓缓道:“这药膏是我自己制的,应该比凡间的药要灵些。怎么样, 有好些吗?”


    陆小凤叹息一口,“我伤得太重, 若没有世间最可爱的小狐狸来吹一吹,恐怕很难好了。”


    听他油嘴滑舌的劲儿,怎不知涂了药已好多了?


    “冤家。”烟津轻哼一声, 瞥他一眼道:“下次要再拖着一身伤乱打转, 看我还浪不浪费我的药。”


    这口不对心的话,听得陆小凤心里甜津津的,蓦然抓紧她的双手道:“好津津,我带你下山玩吧!”


    细细思来, 这份情也早有迹可循。


    以陆小凤的性子,竟也像守财奴似的守着这间小楼寸步不离。倘若换做以往,没几天恐怕便不见人影了。


    烟津道:“我便是不愿招惹人间是非,才隐在深山里不出去的。”


    陆小凤摇了摇头,笑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他说着,又冲烟津眨了眨眼,“再说有我在, 谁敢在你面前惹事生非?我一定要他好看。”


    陆小凤在江湖上一呼百应,灵犀一指更是妙到毫巅,这倒也不算是说大话。


    烟津笑出声,好整以暇道:“看来你是非要给我看看你的本事不可了。”


    启林花市。


    花摊连绵不绝,琳琅的花卉簇拥在一起,层层叠叠,如霞似雪。


    烟津牵着陆小凤穿梭在人群中,花蝴蝶似的到处飞。她右手捻起一支风雨兰细嗅,笑弯起眼,甜腻道:“好多花,你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的?”


    陆小凤勾起唇,老实道:“其实这里是花满楼告诉我的!”


    烟津一瞬便想到了昨夜遇到的眼盲公子,他一身衣裳缎料极好,腰间挂着的玉佩质地纯净如凝脂,触摸花瓣时的神情偏那么温柔,想来不是一般的爱花人。


    烟津心思一流转,霍然想到了那枝晚香玉,耐人寻味道:“这位花公子告诉你的可真不少!这样的好朋友有一个便够了。”


    陆小凤只有闭上嘴,聪明的男人总要装一装聋子的。


    烟津想通了前因后果,忿忿道:“怪不得我与他一见如故,原来真是故人,只叫你个掮客当了居间人!”


    一听这话,陆小凤酸得咬起牙,瞪大眼睛道:“一见如故?我怎么就成了居间人?”


    他又板起脸,搂着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你不喜欢我,还想喜欢谁?”


    烟津一把推开他,揪起他的脸,道:“倒叫你投机取巧了。”


    陆小凤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缓声道:“你不晓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道理?”


    他趁机一口亲在烟津脸上,摇头晃脑道:“这一个月我可看了不少花经卉谱,这里的花种你尽管买,我帮你种。”


    烟津面上被他亲得湿漉漉的,心口却更潮湿,侧过脸道:“我才不信你的讨巧话。”


    陆小凤急了,一把拉过她,“这怎么是讨巧话呢?莫说是种花了,花酒我都酿了好几坛。”


    烟津眨了眨眼,蓦然笑出声,“怎么有人偷偷酿酒?”


    陆小凤觑她一眼,皱脸道:“万一没酿好,不是很丢人?”


    说的比做的要好,总是很容易的,反过来却很难了。


    烟津在心里悄悄道:算你心诚。


    烟津不知挑了多少花种,好在陆少爷不是差钱的主儿。这时候还破天荒地想到了花满楼的那句““陆小凤,你再这样偷摘下去,没多久我的小楼就要被你薅光了。”


    于是特地差人一式两份,一起送到花满楼那里。


    谁叫他那里的花最鲜、最美呢?


    陆小凤又想到新主意,亮着眼睛道:“津津,我陪你买胭脂去吧?”


    他当然见过许多美人或淡妆或浓抹,曾经只觉这胭脂水粉都无甚区别,看着便头痛。


    如今却很想见见烟津搽不同颜色的脂粉,是什么样子?


    桃粉娇嫩、朱赤艳稠、丁香紫典雅,各色皆有各色的妙。


    怪不得女人都爱胭脂。


    他伸手摸了摸嘴巴上的一点青茬,愉悦道:“咱们把所有颜色都买来。”


    “你的钱花不完了?”烟津挲了挲手腕道。


    陆小凤挑了挑眉,摊手道:“没办法,银子买不来津津的爱。我这人一向不在乎银子,便是叫我撒了哄你高兴也愿意。”


    对面花摊的小贩实在听不下去他的大话,笑着揶揄道:“白白撒了多可惜,公子不若去金玉楼试试手气!正听说今日那楼主正在楼中呢!”


    正挑花的客人瞥了一眼,笑道:“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又有倾国佳人在侧,恐怕已无夙愿想了了!”


    金玉楼。


    陆小凤的笑容隐下去,面色已不大好看,竟然忘了最要紧的一件事。他光听到这三个字,心里便怎么也舒服不起来了,像是拧着一股劲儿似的。


    目光落在烟津的小腹上,他攥紧手心,口腔里都近乎要洇出血丝。


    这是他和烟津的孩子,他会有一双狐狸眼吗?长得会不会很像烟津小时候?


    乱七八糟的念想似沸腾的雪水般在心间流淌,那一声啼哭


    夙愿、夙愿。


    他在心里咀嚼了两遍,忽道:“津津?”


    陆小凤失神了许久,没想到烟津也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的问询,烟津才缓缓握上手腕,心事重重道:“去看看。”


    这句话的声音轻到无须风吹,便散了。


    她正欲往前走,便被陆小凤拦腰抱回去。


    他贴在烟津脖颈处,磨她道:“津津,买个面纱带上吧。赌坊里都是混蛋、色狼,他们多看你一眼,只怕我的心也要碎了。”


    他们下山这一路上,但凡遇着人,眼珠子都长在烟津身上似的。本就已叫他心里冒酸泡,眼下还要去赌坊,那还了得?


    赌坊里的人多下流,他还不清楚?真怕遇到几个不长眼的,就是怎么揍都不解气。


    他柔软的发丝不住地落进肩胛骨里,痒得烟津咯咯直笑。


    被这样烦人、小气偏偏又很可爱的男人黏上,当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等两人到金玉楼前,已过了晌午。末时本是吃饭食的时辰,没想到楼中仍是人头攒动,几乎要踏破门槛。


    赌之一字本就易让人丧失心智,一旦沉迷,又如何收得了手?赌兴上头时,连命都能押上赌桌,更何况一餐饭。


    赌坊门前的‘牵儿’早已盯上这两只肥羊,腰都要弯到地底里去,招呼道:“这位爷一瞧便是手气旺的主儿!今日必定财运亨达!咱们赌坊可热闹了,客官玩两把?”


    烟津指了指自己,笑盈盈道:“那你瞧我面相如何?”


    那牵儿的脸立刻涨红起来,结巴道:“姑娘生的这么貌美,金银珠宝要什么没有?”


    恐怕只要她说一句想要,便有无数男人前仆后继着把金银堆在她脚下了。


    烟津笑出声,声若银铃。


    陆小凤的脸却黑了下来,面无表情道:“我竟不知道你还会赌兴大发。”


    烟津戳了戳他的面颊,正是陷下酒窝的地方,甜声道:“妾身不是怕坏了老爷的气运?”


    周遭男人艳羡妒恨的目光几乎要把陆小凤刺成筛子,他却终于露出酒窝来,懒散道:“不用怕,我的手气一向好得不得了。”


    这金玉楼不愧是个销金窟,一路进去便是各色美人、美酒与数不清的赌局。


    陆小凤不动声色地一路打量过去,这其中不止有名的富商,便是名号不小的江湖客都有不少。


    金玉楼的赌局一赌千金,但天底下所有赌坊也不过都是一个招儿。


    “客官,压大压小?买定离手。”


    他搂紧了烟津,用身体挡住那几个心思不纯的老东西,勾唇笑问:“津津,买大买小?”


    烟津轻飘飘道:“你手气这样好,我怎么知道?”


    陆小凤轻咳一声,正色道:“手气再好,还是得听你的。”


    烟津轻笑一声,怎么听不出他的意思?


    她扫了一圈赌桌上下好的注,甜津津道:“那便压小吧。”


    边上的黑面大汉冷笑道:“一个惧内的小白脸,还学爷们来赌钱了。”


    要不是赌场里到处是筋头,没人敢在眼皮子底下闹事,恐怕这小白脸早被撕成片儿了。


    陆小凤也不生气,只一本正经道:“我这姑奶奶是财神爷转世,得好生供着。”


    他将怀中的银票尽数拿出来押上赌桌,两千两属实不少,在金玉楼却不会有人多瞧上一眼。


    那庄家穿着一袭金线绣成的锦袍,面色冷淡,当即便老练地拿起骰盅,手腕一抖,清脆的骰子碰撞声便乍响起来。


    几个江湖客已屏气敛息,便是陆小凤也侧耳凝听起来。


    几息间,骰盅便被重重扣在了桌上。


    陆小凤猝然朝着烟津挤了挤眼。


    谁说只许赌坊出千?


    第75章 我非她不可 我后悔了,我不知道会遇上……


    “砰”地一声, 骰盅落地。


    空气凝滞片刻,一圈人压身上前,目光紧紧死盯着赌盅,那真的身家性命都压在里头了。


    那庄家扫视一圈, 气定神闲地揭开赌盅, 三颗骰子排列整齐, 点数清晰。


    六点。


    怎么会是六点?


    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骤缩了一瞬, 这人已是骰中行家,只听声响便知这骰盅里应是十三点。


    他抿了抿唇, 心惊地扫视一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盯人的瞄子, 缓缓道:“六点小,闲家胜!”


    陆小凤挑眉一笑,将桌上的筹码扫过来, 对着那黑面大汉戏谑道:“惧内的好处, 你们哪里懂?”


    那大汉在美人面前既输了面子又输了里子,面色已涨得通红,正欲上前推搡,却被边上的矮个子一把攥住胳膊。


    那矮瘦汉子对着陆小凤淡淡道:“仅胜一局, 何骄之有?”


    纵使再倒霉的人,在赌坊里也能多少赢一两局。你若一直输个精光,便是赌坊里藏着的“落水狗”也要盯上你,给你点甜头。


    陆小凤怎么不明白这道理?可惜他们不知,这财神姑奶奶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赌坊里的人都晓得有个小白脸靠着老婆,押宝连赢庄家十局。十局在普通赌坊便已很了不得,更何况在金玉坊。


    这小白脸每次下注, 皆是压满筹码。这样爽气豪赌,偏偏逢赌必赢,谁见了心里不火热?当下几乎整个赌场的人都围过来,将这张赌桌围的水泄不通。


    这些人心思各异,当然想什么的都有,只剩下庄家已是满头虚汗,整件里衫都湿了个彻底。


    上了赌桌,最重要的便是沉心气凝、不露声色,不叫任何人识了意图去,可他却已经心神大乱,破绽百出。


    金玉楼虽是新开的赌坊,可唐毫当掷子却已不知多少年数了。掷骰子当然也和杀人一样,要专门训练过的。


    他的手法若不够老练,怎么攀得上金玉楼?赌局上便要有输有赢,掷骰子他从未失过手,想要几便能掷出几。


    可是今日却仿佛真得见了鬼了!他的耳朵、他的手本是为了这骰盅生的,可现下却仿佛一夜间坏了个十成十。


    唐毫咬牙望向那白脸小生,必定是这两人动了手脚。可偏偏这两人搂抱在一起,便是连赌桌都未靠上,若一口咬定这两人使诈弄诡,又未免太赶客了些。


    赌坊的人当然已坐不住,陆小凤却满面春风道:“再这样赌下去,恐怕很没意思了。”


    这便是要换个玩法的意思了,唐毫却目光微闪,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蓦然拍手道:“自然不能坏了公子的兴致。”


    他的话音刚落,鼓点声顿起,几道倩影翩然而出。舞姬们珠帘遮面,薄纱衣、曳地裙,雪白的腰肢上挂着金铃,赤足踩地,一颦一笑间皆是妩媚风情。


    一应五人,个个身姿曼妙,提着手中的酒便拥上去,往陆小凤怀里钻,妖媚道:“奴家伺候公子喝酒。”


    这一声,骨头都能喊软了。


    人群中,有人沉声笑道:“不愧是陆小凤,当真是艳福不浅啊!一个两个的绝世美人,皆要往你怀里钻!”


    即使他刮掉了那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四条眉毛仅剩下两条,可见过陆小凤的江湖客却也不少。


    江湖中谁人不知晓陆小凤的风流韵事?


    陆小凤闻声都无暇去望一眼,他已吓得汗都要滴下来了。


    劣质的脂粉香扑来,他举起手,慌忙连退好几步道:“我可消受不起!”


    那人仰天大笑三声,豪爽道:“江湖中谁不知道,你陆小凤没有女人便睡不着?我看多少个你也消受得起!”


    这话一出,陆小凤骤然缩起手,蓦然被人刺了一刀般心口一紧。


    呼吸像是被人堵着似的窒闷,他蓦然看向烟津。


    她不过略微皱了下眉,陆小凤便已慌张地失了分寸,他失声道:“我有一个便够了!”


    那人仿佛也和他杠上了似的,放声大笑道:“为了不教美人生气,陆大侠真是委屈自己了。”


    烟津嫣然一笑,不冷不热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小凤原以为自己听到这话,合该是松一大口气的。可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他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心中压不住的酸涩,嘴里更是苦涩难言。


    酸气上涌,他用力眨了下眼,动了动唇,讷讷道:“我后悔了。”


    他无力地垂下眼眸,声音沙哑道:“我不知道会遇上你的。”


    遇见你,一切曾经肆意享受的片刻欢愉,都成了梗在心口的刀刃,刀刀刺痛心肺。


    一想起来,更如毒酒入喉,烈火沸灼脏腑。


    他从不觉得女子有‘失贞’一说,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江湖儿女一贯不会将此看得太重。


    可是爱上一个人,便只想把一切都递到她面前。爱原是一种贪欲,而这贪欲的刀口却是对着自己的,唯恐自己不够好,唯恐给的实在太少。


    愈爱便愈害怕失去,这种隐忧令他恨不得削掉身上所有不好的过往。


    偏偏舞姬们尤不识趣,一双双柔荑还要往他胸口伸。


    陆小凤冷冷道:“这手要是不长眼,去处便很难说了。”


    稀奇,真稀奇,这真是那个四条眉毛的风流浪子陆小凤?


    那江湖客很意外:“陆小凤竟被一个女人迷成这样,恐怕江湖上的红颜都要以泪洗面了。”


    烟津握着腕口的手一顿,蓦然转身望向那江湖客,楚楚可怜道:“难道你忍心叫我以泪洗面吗?”


    长长的睫羽轻闪一下,烟红的薄晕簇着那双含着春水的狐狸眼,这满溢出来的春水便一滴滴地填满了心房。


    莫说回话了,他便是魂也叫不回来了。


    脑海里只冒出山野志怪上写的第一行字:狐媚之目,不可视之,视之便为其所惑。


    下一息,那摄人心魄的狐狸眼便被一只满是擦痕的大掌强硬地捂了去。


    陆小凤的胸腔重重起伏两下,压下心间尖锐的不悦,冷冷扫了那失神的江湖客一眼。


    这人他曾在某个山庄的宴席上见过,怎么从前不觉这人这般令人生厌?


    那庄家便是故意使出这一招离心计,当即便笑眯眯道:“只是叫人伺候着喝些酒水,我想这位姑娘也不会苛责的。公子难道还怕一声河东狮吼,怕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江湖客最好面子,唐毫不信这般激他都无用。


    但他不知道陆小凤这人从来吃软不吃硬的。


    陆小凤捂着她眼睛的力道更紧些,蓦然低头一笑,嗄声道:“何止是大气都不敢出?谁叫我爱上了她?”


    这话一出,满场的江湖客皆一哗然,到底是谁,能叫陆小凤说出这样的话?


    像是听到了众人的心声,陆小凤喝醉了似的,忽然扬声道:“她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全天下最美、最温柔、最可爱、最甜蜜的女人。”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比蜜还要甜。陆小凤已经不可救药地被她迷住了。”


    他手心的薄茧轻擦着眼皮,烟津的长睫轻眨两下,凝着眼前这点黑,俏声道:“我看你确实少喝了一碗药。”


    陆小凤扑哧地笑出声,酒窝深深陷下去,轻快地呼出一口,肆意道:“烟津,她叫烟津。她可以拿走我的钱,我的身体,我的内脏,我的一切!”


    烟津听不下去了,一把拍下他的手。她仰起头,转身对上那双发着亮的眼睛,促狭的话却融在喉间,再也没了踪迹。


    他弯下腰,用那双笑弯了的眸子对着她眨眼,明晃晃道:“谁叫我爱上你了?”


    肆意而热烈的穿堂风顿起,迎面吹散她满肩的青丝。发丝飘摇间,步摇在风中摇晃碰撞,银丝流苏颤动的叮咛声不绝如缕。


    烟津握紧手,抑下呼之欲出的心跳,只余耳畔不断回响的水流叮咚声,漫山的薄雪也为灼热的风暖融。


    人群中又响起一道粗哑的嘶声,“明天江湖上的传闻应当会很精彩了!”


    陆小凤笑弯了腰,顶着无数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道:“我要是在乎这些虚名就不是陆小凤了。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我就是要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我非她不可。她,是我的。”


    他抬起眸,无数烛火在其间燃起光,甚至飞扬起几分年少时才有的张狂。


    烟津怔怔地看着,仿佛只凭他的眼睛便能烧灯续昼。


    唐毫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冷着脸点点头道:“陆公子一腔深情,倒不好辱没了。”


    他话风一转,猝然道:“陆公子既已垒了诸多筹码,想必也是为见楼主,以求夙愿成真。”


    陆小凤笑道:“不错。”


    唐毫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


    他躬身道:“陆公子赌技精湛,但若想见楼主,这些筹码却远远不够。押宝到底限金银票数,恐怕两位也未尽兴。若愿意以全部筹码豪赌一局,我想今日得见楼主的机会便非二位莫属了。”


    陆小凤与烟津一对视,挑眉道:“赌,当然要赌。”


    第76章 爹爹与阿娘 她总为这酒窝里酿着的桃花……


    “陆公子, 便是这里了。”唐毫停下步子,转身微笑道。


    这间屋子墙壁素白,空无一物,唯有两扇木门一左一右的伫立着。


    陆小凤声色不动, 淡淡道:“既无赌桌, 也无对赌之人, 要如何豪赌?”


    唐毫眯起眼, 和善道:“赌桌已正在眼前了。”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两扇门,一扇漆色斑驳, 满是木刺,而另一扇却漆色鲜艳, 崭新如初。


    他眸光微闪,若有所思道:“看来这门后别有洞天。”


    唐毫只是笑,淡然道:“门的背后只有门。人生便和赌局一样, 每个当口都只得二选一。若选好了, 便再回不了头。”


    他望向两人,意味深长道:“今日对赌之人只是自己,两位可一同入这赌局。门的背后到底有几扇门?只有推开门才能知道。”


    陆小凤呼吸一沉,这金玉楼敢以两道门装神弄鬼, 必定有所依仗,这门怕是不好闯。


    唐毫对着两人一躬身,只留下一句“二位若能出门,楼主必定以礼相迎。”,便退身离开了。


    他自屋外拉上门,‘咔嗒’一声锁舌落下,将两人牢牢锁在了内间。


    落锁声响起的霎时,烟津轻皱鼻尖道:“好重的妖气。”


    果然和她料想的出入不大, 这金玉楼必定与妖鬼有所勾结。


    陆小凤握紧她的手,蹙眉打量一圈,“这门后会不会有诈?”


    烟津抬起眼睫,甜声道:“怎么,你害怕了?”


    陆小凤点点头,盯着她的眼睛道:“难道你以为我就不会害怕吗?”


    他会害怕什么,透过那双眼睛便能窥得一二。


    烟津心口一瑟缩,缓声道:“我不是说过会保护你?”


    我哪里舍得你来保护我?


    陆小凤叹息一口,问道:“选哪一扇?”


    烟津抬眸瞧了一眼,“选哪一扇都一样。”


    对门后一无所知,当然选哪一扇都一样。


    陆小凤只有苦笑,他望向那鲜艳的红漆,缓声道:“那就选这一道门吧,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嘎吱’一声,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陆小凤吃了一惊,门后竟然是一处小花园。


    一脚踏上石子路,背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待两人回首,哪还有什么木门?只剩下一面纹理细腻的院墙。


    烟津上前两步,捡起地上零落的木棉花,轻声道:“红木棉。”


    陆小凤抬起头,怔怔望向那颗红木棉树。这颗木棉树是他自几十棵里细心挑选的,其枝其形,他都记得不能更清楚。


    可是这棵树,他明明栽到了烟津的小楼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烟津眸色渐深,凝着他道:“先找门吧。”


    无论他们在哪里,这里都是赌局。


    门的背后只有门,他们只需要开门。


    陆小凤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点了点头便兵分两路,沿着院墙寻过去。


    一阵风晃过,树影沙沙,陆小凤猝然竖起耳朵,凌空一翻身,便窜了上去,攀在了枝叶最浓密之处。


    然而,眼前却不是什么形迹可疑的妖鬼,反而是个人畜无害的孩子。


    约莫才十几个月大,小团子似的趴在树干上睡觉,一下子便让人想到了晒太阳的小奶猫。


    陆小凤一怔,无声笑了笑。


    不知道谁家爹娘这样心大,叫这么小的孩子顺着倚栏爬上了树。


    还好被他陆小凤瞧见了!


    他轻叹一口气,双手抄在这幼童胳膊底下,略一用力,就将这小奶团子抱在了怀里。


    这小东西倒是睡得香甜,脸蛋红扑扑的,眼尾沁着点泪珠,嘴里还咕嘟咕嘟吐着泡。


    他忍不住又要笑,小心翼翼地翻身落地,一点声响都未敢泻出来。


    可惜他抱小孩的手法实在太拙劣,那小团子在他怀里难受地扭动几下,蓦然咿呀呀地呜咽出声。


    陆小凤哪见过这场面,以为哪里弄疼了他,一双手跟八爪鱼似的,硬生生一息间连换了七八种姿势。


    灵犀一指彻底失了灵,在这不断跌荡的怀里,小奶团子终于放声大哭。


    陆小凤呼吸一紧,这回是真烫到手了。他急得额角都沁出了汗,只能竭力学着妇人哄小孩的姿势摇他。


    然而收效甚微,他的头已几乎大了一倍,忍不住恳求道:“小祖宗,别哭了。”


    陆小凤本也没指望这小孩能听话,没想到这声音一出,这小奶团子竟然真的收了神通。


    他刚舒了一口气,却见小东西喉头微哽两下,委屈巴巴地含着一泡泪睁开眼瞧他。


    陆小凤的瞳仁猛地瞪大!


    这小孩竟生了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


    陆小凤望着这双轮廓相似的眼睛,脑袋里炸烟花似的,炸得大脑彻底空空。


    陆小凤死死盯着他,失声道:“你,你是谁家的小孩!”


    小奶团子全然未觉他的震惊,只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翁声道:“爹爹爹!”


    陆小凤被这一声‘爹爹’震得脑子嗡嗡作响,只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小东西瞧。


    他怎么就当爹了?


    烟津,烟津知道吗?


    陆小凤还没缓过神来,小奶团子便挥舞着小手摸上了他的嘴唇。


    青茬的刺痒挠过手心,小团子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脸颊陷下去两点酒窝,可爱得活像是颗白皮汤圆。


    陆小凤几乎错不开眼,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两点酒窝和那双狐狸眼。


    这是他和烟津的孩子?


    烟津遥遥走过来,见陆小凤呆站着原地,扬声道:“我们进屋看看,院子里一扇门也没有。”


    陆小凤骤然回魂似的,僵着脖子转过身,盯着她说不出话。


    见他这样子,烟津蹙眉道:“你怎么了?”


    陆小凤还未答话,那小团子便攀着他的衣襟往上爬,蓦然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狐狸眼,甜滋滋道:“阿娘~”


    烟津睁圆了眼睛望向陆小凤,不可置信道:“什么?”


    小团子嘴一瘪,眼泛着泪花,扑腾着要她抱。


    陆小凤又不敢使劲箍他,手忙脚乱下慌得脸都憋红了。


    烟津站在原地半晌,才敢僵着身子靠近这一大一小。她扑闪着眼睫,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陆小凤虚声道:“好像是我们的孩子。”


    这话一说出口,他便觉得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自血液里翻腾而起。这滚烫的热流打心口蜿蜒而过,留下一地深深的灼痕。


    他下意识抬起手,戳了戳小团子的酒窝,小小声道:“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奶团抱住他的手指蹭两下,奶声奶气道:“小狸,小狸。”


    嫩生生的软肉蹭着指尖上的薄茧,陆小凤的心都随着晃荡两下。


    他咽了咽口水,涩声道:“离这个字不好,谁给你取的啊?”


    他的声音已放得十分柔,任凭谁来了恐怕都不敢想象这是陆小凤。


    小狸黑葡萄似的眼睛呆愣一瞬,低着头想了好久,才憋出一句,“星星!”


    陆小凤拧起眉,星星?什么星星?


    星


    他心里蓦然想起一只猴精,声音发紧道:“不会是司空摘星吧?”


    小狸窝进他心口,咯咯笑道:“星星,干爹好。”


    惊雷乍响,陆小凤差点跳起来,不可思议道:“我儿子为什么会管司空摘星叫干爹!”


    难道未来他又打赌输给了司空摘星?


    父债子偿!


    他吓得整个人一哆嗦,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烟津,讷讷道:“津津”


    我把我们家孩子赌输了!


    烟津自己也缓不过劲儿来,满耳朵的话听过便忘了,对上陆小凤的视线,喃喃道:“小凤凰”


    那小奶团子转了转脑袋,又冲着烟津打开手臂,黏声道:“抱今今。”


    烟津凝着他水润的狐狸眼,不过才犹豫了几息,他便蹙起眉,委屈地凝出了泪,就这样半挂在眼眶里看着她。


    层层叠叠的厚雪蓦然被烫出一个洞,烟津还未回过味来,便已伸出来抱住了他。


    那么小小一点趴在她的胸口,巴掌肉压成小圆饼,另一侧却陷下去,化作一个甜甜的酒窝。


    看着看着,烟津就蓦然想到了陆小凤站在木棉树下,顶着满脸的伤,笑着说‘我爱上你了’的样子。


    当然不止于此,这会下陷的酒窝,她早已见了无数次。一片又一片桃花似的酒窝,层层叠叠地盖上心口,沁着的香原来会像桃花酒一样愈酿愈醇。


    她之所以能在小楼、在天际、在海底肆意谈爱,是因为她从不爱喝酒的,冷情的人合该喝茶。


    可到底什么时候起,她总为这酒窝里酿着的桃花胆怯?


    烟津悄然在心里叹息一口,她怎么不知道谜底。


    怪这谜底太清晰,才叫肆意热烈的人胆怯,叫擅长逃跑的人学会了步步紧逼。


    陆小凤总是在逃,可真正想逃的人却总是悄无声息。所有大张旗鼓的后退,不过是赌她愿意上前一步罢了。


    风流浪子怎么不知道自己赌输了?只是情愿输上千万次,让她权衡利弊,只自己甘作败将罢了。


    她怔怔地低下头,看着小奶团往自己怀里钻的样子,心里突然就变得很软很软。


    这与他小时候的样子应该差不离罢。


    陆小凤,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孤独?


    少年时历经的漫长雨季,从奶团子时期开始晒干,还来得及吗?


    这一次,她无须回头,便知身后已无路可退。


    陆小凤还犹然未觉,只从身后攥住小狸的衣领,干巴巴道:“你往哪里钻呢!”


    那两撇刮掉的胡子才长出浅浅的青茬,他从那片雪地里往外走,途径溪流时看见的倒影,应该就是这样罢。


    烟津的鼻尖泛起酸,猝然抬起手,抚上那点青茬,哑声道:“快长出来吧。”


    少年时的阴霾,愈走愈远罢。


    再看见倒影时,便能粲然一笑,往事早已如烟。


    她缓缓捂上心口,原来第一杯般若酒便是心疼酿作的。


    第77章 纯粹的爱 你只是我的好不好?


    那小奶团子吃力地往上爬, 骑上陆小凤的脑袋,脆声道:“爹爹再飞。”


    陆小凤已满头热汗,还哪有什么风度可言?


    双飞彩翼陆小凤的轻功,原是用在这里的!倘若换做以往, 他肯定要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可惜头上这只白皮小汤圆, 是真真正正的小祖宗, 就是将他当做骡子, 他也心甘情愿!


    这小奶团子只需冲他甜甜一笑,瞧见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小凤第一次知道,有一种无可奈何竟然会似酿了蜜般的甜。这样稠的蜜化作浆糊流进来, 顷刻间便将心脏的细缝堵了个严严实实。


    无论骤雨,无论疾风,再难淋落吹打。


    滴滴热汗在额角闪着莹透的光, 心脏的一角也彻底随之透明了。


    他转身看向烟津, 迎着光,眸光灼灼道:“这是未来。”


    他选的那一扇门,是未来!


    他们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未来,这个念头几乎让他高兴得跳起来。


    烟津只凝着他, 轻声道:“我找到门了。”


    陆小凤一怔,下意识收紧了握着小狸的手。这个未来太美好,他甚至已经舍不得离去了。


    烟津却蓦然望向小奶团,一字一句道:“铜蛇。”


    这两个字便如禁咒一般,念出口后,面前这鲜花满簇的院落似冰面般蓦然崩裂,化作一块块碎片直直往下坠。


    陆小凤呆立在原地,肩颈处已空空荡荡, 连余温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缓缓垂首,看向脚下。碧绿的湖面纯净而透明,水流涓涓,偏偏湖面若镜,行走间如履平地。


    然而任这面湖再清、再美,陆小凤都无闲心欣赏。他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只心心念念着那只小奶团子,忍不住嗄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话音刚落,那镜面便倏地一漾,小狸甜津津的笑颜霎时间映在了湖面里。


    烟津拉过他,攒眉道:“别想别看,这是铜蛇的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便是梦一场了。


    陆小凤的眼眸黯了下去,浓稠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你一早便发觉了?”


    烟津的目光闪了闪,垂眸缓声道:“狐妖擅瞳术,可看破幻境。”


    陆小凤望着湖底的幻影,心中沉落下去。他收回颓败的目光,哑着嗓子道:“你看着他的样子好温柔,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也像我一样,着迷于这个肉眼可见的甜蜜未来。


    烟津兀自摇了摇头,声音低若蚊蝇,“我不是在看他。”


    我是在看你,借着那小小的身躯,看一看稚子时的你。


    陆小凤有些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期盼着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不再恐惧、迷茫、摇摆,反而只纯粹地期待着它像礼物一样降临。


    陪着小小的津津长大,怎么想都心软地一塌糊涂。


    烟津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先出去吧。”


    繁乱的心思太重,反而不知如何整理。


    铜蛇诱他们找门,便是为了将他们困在幻境里打转。如今既已看破幻术,自然要尽快出去。


    见陆小凤仍望着镜中花回不了神,烟津只好牵着他往外走。若被须弥幻境迷了心神,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步履匆匆间,‘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悠悠坠进了湖面里。


    极轻的水花溅起来,几若不可闻。


    陆小凤骤然顿步,眼瞧着那粒圆润白莹的珍珠失落进湖水里,他慌忙蹲下身,袖子都不挽便伸手去捞。


    这湖面脚踩着似冰,伸手下去,又成了水。他顾不得讶异,只蹙紧眉头,在水下寻着那粒珍珠。


    烟津还以为他掉了什么要紧东西,连声问:“怎么了?掉什么了?”


    在一次次捞找中,衣袖已沉湿了,重重地压在手臂上,陆小凤急声道:“是珍珠。”


    珍珠?


    烟津正要追问,便见湖面一荡,那清透的湖底霍然堆满了珍珠。


    那珍珠颗颗饱满圆润,微微闪着盈彩的流光,是鲛珠。


    烟津茫然一瞬,几息后才想到初遇那天,自己给了他一颗鲛珠作买酒钱。


    一颗珍珠落入湖底,本就难寻,再加之满湖的幻像,无异于大海捞针。


    陆小凤的手一次次探入湖底,始终空空。


    烟津看向他泡得发白的指尖,柔声道:“一颗鲛珠而已,那样的鲛珠我有三千多颗。”


    她本以为陆小凤听了这话,便该利落地起身离开。没想到他却低下头,任凭垂落的长睫遮住眼眸,低声道:“不一样的。”


    “这一颗是不一样的。纵使你有三万颗一样的鲛珠,我也只想要我这一颗。”


    世间珍珠何其多,但陆小凤只喜欢这一颗。


    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湖底堆积成山的珍珠蓦然化作了张张胭脂面。


    巧笑倩兮的、攒眉垂眸的、捂嘴促狭的、娇柔慵懒的层层晕染开去,将这天地般大小的宣纸尽数染成胭脂色。


    烟津当然知道镜花水月只会映照心之所向,她凝眸与湖面里的倒影两两相望,望见的却不是狐狸眼,而是一颗赤裸而坦诚的心。


    就这样不加以掩饰的、明亮的摊开在她面前,对她说,三千颗也好,三万颗也好,我只喜欢你。


    一种细密的颤栗感攀着灵魂爬上心口,她无助地望向陆小凤,讷讷道:“你”


    她发觉自己竟然说不出任何话,哑巴了一样。


    四溅的水声乍响,陆小凤终于站起身,捏起手心那颗不知寻了多久的鲛珠,深吸一口气道:“这样纯粹的爱,我从没给过别人。”


    鲛珠莹白的光晕映在他的眼角,雪一样的透亮。


    他朝着烟津缓缓走过来,凝了她良久,终于俯身亲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这个吻不含一丝情欲,只余睫羽扫过唇缝时些微的酥痒。


    陆小凤只用唇摩挲片刻,深深道:“只有你。”


    烟津颤着长睫,睁眼看他,一点泪珠娇含在眼尾,晕了满目的红。


    陆小凤胸腔猛地起伏一瞬,满腔翻涌的浪潮几乎要淹没他,他蓦然俯身抱住她,沙哑道:“你只是我的好不好?”


    滂沱的大雨淋得烟津睁不开眼,心脏泡在雨水中,瘫软成一团。


    她艰难喘息两下,涩着声音道:“小凤凰”


    感受到环在腰间的手收得更紧,烟津蓦然笑出声,揽住他的脖颈吻上去,投诚道:“我和风都只是你的。”


    陆小凤用力地吻着这瓣春樱,透润的水痕洇湿皮肉。


    他知道,那片烟色的粉雾终于漫过来了。


    满湖的水又晃荡起来,宣纸上洒了半壶桃花酒,整个天地只剩下甜甜的酒窝与弯弯的眉眼。


    一吻将歇,陆小凤已雀跃地说不出话,一把抱起她,脸贴上她的锁骨,蹦跶道:“我的津津!”


    烟津一口亲在他的嘴巴上,啄吻道:“都是你的。小凤凰,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烟津冲他眨了眨眼,陆小凤的嘴角立刻往上扬,抱起她就往外飞,“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穿过尽头的光雾,一脚便陷进了金丝地毯里。眼前不再是空荡陈旧的素屋,反而是间富丽的堂屋。厅内四角皆摆着白楠木屏风,面前的黄花梨木桌上摆了两杯香茗、一套文房四宝、一只木匣。


    陆小凤轻轻放下烟津,挑眉拾起那张信纸,上面端正写着——将夙愿写于纸上,投入匣中即可。


    他不过将将拿起毛笔,便被烟津一把拔了去。


    烟津嗔他一眼,嗲他道:“除了我,还能叫谁圆你的夙愿!”


    这甜津津的话音刚落,这只笔便被她重重掷了出去,砸在北面那扇屏风上。


    “哐当”一声,已有人捂着额头痛呼出声。


    它嘶嘶地叫着,怨怪地瞪狐狸精一眼,忿忿道:“我就说最讨厌狐狸精!学什么不好,偏偏学瞳术!”


    它瞧着不是个过十二三岁的男童,一头短发编着铜板,一晃脑袋便叮呤当啷的响。


    狐狸精慵懒地靠在陆小凤肩上,悠悠道:“怪不得生了一双尖酸刻薄吊梢眼。”


    它将眼睛瞪成三角,“你!”


    烟津望向它嘴里的细长蛇信,冷冷道:“再敢使幻术骗他,活剥了你的皮!”


    咯噔一下,铜蛇猛地捂住嘴巴,吓得直摇头。


    陆小凤极力掩下快翘上天的嘴角,努力正色道:“津津,这是什么妖怪?”


    烟津摸了摸他嘴角的青茬,腻声道:“这是铜蛇,因好聚集、吞食金银,加之占卜算卦十分灵验,常常受人供奉。”


    陆小凤握住她纤细的柔荑,拧起眉道:“它并不能致人受孕,那传闻中得子的妇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烟津剜了它一眼,还未作声,它便十分上道地和盘托出:“我只是为那妇人算了一卦,她命中无子,若想受孕便只得走些歪门邪道了。”


    陆小凤若有所思,“歪门邪道便是指那三阴庙?”


    铜蛇点点头,老实道:“那也是她命中的机缘。那魇鬼生前妒视他人,杀人无数,被它残害的人便化作百目缠着它。魇鬼夜夜对人鞠躬,每鞠躬一千人,身上的一只眼便可投到人肚子里去。”


    想了想,它又澄清道:“我可不走邪门歪道!只想赚些银钱罢了。”


    烟津似笑非笑地点破它,“走的是幻术一道。”


    说起幻术,陆小凤蓦然想起了什么,屏息抿唇道:“小狸不会便是他化作的吧”


    顶着他愈来愈僵硬的视线,烟津弯着眼睛点点头。


    察觉到陆小凤的视线漫上了浅浅的杀意,铜蛇干脆利落地跪下了。


    反正又不伤金银。


    噗通一声后,他虚声道:“我再也不敢了。虽然只是镜花水月,但这是我卜卦算出来的未来!我绝对没有胡乱捏造!”


    这话一出,空气凝滞一瞬,两人都不由垂首去瞧那还平坦着的小腹。


    那里真能爬出一只小奶团子?


    这惊喜简直能冲昏脑袋,陆小凤险些跳上屋顶,破口而出道:“是真的?”


    铜蛇拼命点头,就差伸出三指发誓了。


    烟津捂上小腹,想起小家伙那陷落下去的酒窝,心已塌陷下去。


    她眼里漾起盈盈的光,喃喃出声:“小狸”


    陆小凤上前一把攥住这小妖怪的肩膀,猛摇道:“津津也没事吗?她有没有伤到身子?”


    铜蛇被他摇得头晕脑胀,连忙抬手叫停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重重一巴掌拍在它肩膀上,差点把铜蛇压塌。


    铜蛇苦着脸道:“你们要是没事了就慢走吧,我就不送了。”


    真是无妄之灾。


    “等等,再算一卦。”


    “还有一件事。”


    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小凤对上烟津的视线,默契一笑,同时开口道:“我儿子为什么管司空摘星叫干爹?”


    “我到底为什么会怀孕?”


    两道声线交织在一起,铜蛇阖眼道:“这是两卦,我算卦的卦金起码要万两白银,你们有钱吗?”


    陆小凤眯觑烟津一眼,摸了摸青茬,心虚道:“当然有钱。”


    此话一出,铜蛇瞬间来了精神,他猝然找了把椅子坐下,神鬼叨叨地掐指算起来。


    陆小凤扶着烟津坐下,自己站在一旁紧张的罚站。


    大约半柱香后,铜蛇骤然睁开眼,口中‘嘶’个不停。


    陆小凤又冲上去,握住他的胳膊,急声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铜蛇推了推他,没推动,半晌才犹犹豫豫道:“震卦与巽卦,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陆小凤一懵,不耻下问道:“什么意思?”


    铜蛇表情微妙道:“震为雷,巽为风,风雷激荡,二者互相呼应。”


    陆小凤心急如焚,偏偏这小妖怪还在这卖关子。他赶忙道:“说明白点!”


    铜蛇不耐地一啧声,幸灾乐祸道:“卦象说,是这个司空摘星让她怀孕的。”


    “什么??”


    这一声之尖锐、之刺耳,差点掀翻屋顶。


    烟津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陆小凤将这小妖怪提在手里,咬牙切齿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做成蛇羹。”


    铜蛇在他手底下疯狂扑腾,摇头道:“卦象是这么说得,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叫她怀孕的,你自己去问他啊!”


    他拼命把领口夺回来,眼珠子贼溜溜地扫一圈,嘀咕道:“怪不得能当干爹呢。”


    怕火烧到自己身上,话音未落,铜蛇便倏尔变作一缕烟不见了踪影。


    整间屋里只剩下怔然的烟津和吹胡子瞪眼的陆小凤。


    陆小凤简直已气得直冒烟了,满脑袋只剩下一句——


    司空摘星,你到底搞了什么鬼!!


    不剁他两百刀,怎么能消气!


    第78章 四堂会审 你怎么让我老婆怀孕的?


    “客官, 您的鸡仔饼,刚出炉的小心烫。”


    司空摘星懒懒地嗯了一声,接过油纸包便往回走。


    走到街口,他张望了好几眼, 始终不见衔月的人影。他忍不住叉腰, 喃喃道:“人呢, 又跑哪里去了。一天天兔子似的”


    不过买个饼的功夫, 又乱跑。


    司空摘星正心中盘算着小九九,身侧忽然略过一阵疾风。


    手中倏地一轻, 他一低头,哪还有什么新鲜出炉的鸡仔饼!


    早被风卷走了!居然有人敢在偷王之王手里偷东西!


    司空摘星面色铁青, 施起轻功,提腿便追。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的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速度快得惊人, 只余模糊的残影一闪而过。


    这一场风的较量, 须臾后,以前者不见踪影告终。


    司空摘星翻上屋顶,眉毛紧皱,不爽道:“陆小凤!除了你, 还能有谁?”


    “给我出来!”


    他话音不过刚落,陆小凤便自身后突然出现,一脚狠狠地踹向他的屁股。


    司空摘星没想到这人真下死手,根本未做防备。‘哐当’一声,便已直直栽了下去,摔了好结实一跤!


    飞扬的尘土直往嘴里塞,司空摘星不可置信地回头,脖子涨得通红, 怒道:“死陆小鸡,你敢偷袭我。”


    难道真以为偷王之王,是这么好踹的吗?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身,窜上屋顶便霍然出手。


    陆小凤冷笑道:“像你这种人,就该砍上你两百刀,活活砍成烂泥才对!”


    他说着,便也凌厉出手,招招不留余地。


    司空摘星却活像是只泥鳅,凌空翻了好几个跟头,陆小凤怎么也捉不住他。


    他甚至还要扬声道:“陆小鸡,这回我可没招你!就算把我砍成烂泥,也变不出六百条蚯蚓来!”


    陆小凤恨恨地瞪着他,咬牙道:“你还敢说没招我!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见他招招下狠手,司空摘星全然摸不准头脑,喘着粗气道:“我怎么了?”


    陆小凤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挤出来道:“你怎么让我老婆怀孕的?”


    司空摘星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什么?!”


    “什么?!”


    两重奏乍响,陆小凤这才发现,屋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个珠围翠绕的小姑娘。


    正是他曾在羊汤摊上见过的那位。


    那小姑娘一跺脚,怒喝道:“司空摘星你敢!!”


    这话音刚落,无须陆小凤出手,半空倏尔飞起密密麻麻的法器,迅如星火般朝着司空摘星砸去。


    “栽赃!这是栽赃!”司空摘星冤枉啊,当即只得抱头鼠窜。


    烟津现出身形,悄悄自身后攀上陆小凤的肩颈,小声道:“不会闹出人命吧”


    陆小凤板着脸道:“他该!”


    衔月也跃上屋顶,咬着腮帮子威胁道:“司空摘星,不说清楚我就要了你的命!”


    真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司空摘星只能跳到罪魁祸首边上,一把箍紧这只大臭虫的脖颈,忿忿道:“陆小鸡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衔月气不打一处来,“司空摘星,你给我下来!”


    陆小凤更是觉得荒唐,气笑道:“你还有脸要我说!”


    这三人凑在一起真是天都能给拆了。


    烟津皱起脸,实在想不通这样的拆家犬竟然有三只,忍不住调停道:“其中应有误会,我们不如找间茶楼,坐下细聊?”


    一阵兵荒马乱后,除了烟津外的三人,衣衫皆已狼狈得不成样子。


    司空摘星捂着脸上的巴掌印,嘶声不停。


    衔月眼神似刀,恨不得活剜了他。


    陆小凤面色黑沉,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只余烟津不疾不徐地倒了杯茶,缓声将从铜蛇那里得来的卦词全盘托出。


    司空摘星一听,立刻跳了起来,瞪大眼珠子道:“胡说八道!栽赃嫁祸也不能这么胡扯啊!我都没见过她!”


    陆小凤皮笑肉不笑道:“偏偏栽赃你?难不成,那小妖怪算出了你是个小偷头头,打算为民除害不成。”


    司空摘星眼珠子一转,面朝向衔月,点头道:“衔月,这很有可能!我心里可只有你。”


    怕他们又斗起嘴来,烟津疲惫道:“此间如今妖鬼横行,可能是这位公子不慎中了什么邪术咒法。我只是忧心这咒法会对孩子不利,若不调查清楚,实在不安心。”


    她捂上腹部,蓦然想到了什么般,望向衔月道:“这咒法难寻,竟能让我这胎生了因果线。衔月姑娘一身法器,绝非常人,不知可有什么眉目?”


    “因、因果线?”微生衔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颤声道。


    盘旋在心中的怒气蓦然消散,一种难言的后怕浮上心头。她僵着脖子转身看向陆小凤,讷讷道:“你叫陆小凤。”


    陆小凤的第六感叫他眯起眼,点了点头。


    不会吧


    衔月心里打着鼓,下意识去寻那片焱树叶。


    空空,果然空空。


    不是吧。


    她当机立断地站起身,冲烟津甜甜一笑,甜蜜道:“狐狸姐姐,你们还是杀了司空摘星吧。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尸体留着我来收拾就好。”


    善解人意地说完后,她便欲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衔月那点小九九,司空摘星还能不清楚?当即咬牙切齿地自身后掐住她的后颈,一字一顿道:“微生衔月,不是你嫁祸的我吧?”


    我把你当老婆,你把我当蠢货?


    衔月扭过脖子,娇斥道:“明明是你!是谁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叫陆小凤。”


    “什么意思?”陆小凤的声音里已满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对上三双睁圆了的眼眸,微生衔月缩了缩身子,后退半步,掩唇轻咳一声,气弱道:“我是无辜的。”


    将事情的始末倒豆子似的倒了个一干二净后,衔月视线飘忽道:“在焱树叶上写下名字便会种下因果。谁知道,他最害怕发生的一件事里还包括女人怀孕啊。”


    她心虚一笑,“种因,必须结果。放心,不会伤害到孩子的,因果线会护着这小家伙平安降世。”


    衔月正义凛然道:“这都是司空摘星的错,你们要杀就杀他吧!”


    司空摘星伸出胳膊,面无表情地把她拉回来,深吸一口气道:“小没良心的,躲什么?”


    这话说完,他神色骤变,整个人重新散发出光彩。


    司空摘星非常嚣张地一把揽上陆小凤的肩膀,突然忍不住开始笑,直至笑弯了腰,笑到恨不能倒在地上打滚。


    他扬眉吐气道:“陆小凤啊陆小凤,要是没有我,你哪来的儿子?你怎么也得给我磕一个。”


    衔月还是忘了,司空摘星这人有多擅长顺着杆子往上爬,眼下已经恨不得直接爬到陆小凤头上去。


    陆小凤啊陆小凤,你也有今天!终于被我逮到机会了。


    他瞧了一眼面色如土的陆小凤,酣畅淋漓道:“陆小鸡,我就不做你爹了,但起码得当你儿子的干爹吧。”


    言罢也根本无须陆小凤回应,一把便揪过衔月,喜不自胜道:“衔月,你要当干娘啦!”


    还有这种好事?


    衔月撩起眼睫,兴奋地跳起来,“真的啊!”


    两人绕着圈,蹦跳着庆祝天降义(wan)子(ju),得意了好一会儿才风一样地窜出去,说是采买见面礼去了。


    望着两道打闹着的背影逐渐远去,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叹息道:“谁成想这干爹是这么来的,倒叫我自己送上门去了。”


    烟津忍不住捂嘴笑出声,促狭道:“谁叫你交了这么个朋友。”


    陆小凤认命道:“算了,这一次算作我输给他。只要他不骑到我头上撒尿,什么都好。”


    他想到了小狸,忍不住露出笑,抱住烟津,雀跃道:“真好。”


    烟津顺了顺他的头发,俏声道:“我们也回去吧,我想那棵红木棉了。”


    顺着楼梯下楼,外边已落起了蒙蒙的雨丝。


    风绕着落地的花蕾,卷过潮湿的青石板路,鼻尖尽是雨水的湿意与泥土、花草香的气味。


    烟津眼里透着一点亮光,叹道:“下雨了。”


    陆小凤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油纸伞,揽着她的腰走近雨里,悠哉道:“我们回家。”


    雨点敲打着油纸伞,顺着伞面滴滴坠下,溅在脚边,似一颗又一颗的烟花。


    雨越下越大,渐渐洇透鞋底。


    是滂沱的大雨。


    烟津蓦然笑出声,旋身躲开伞,任淋漓的大雨落了满身。


    陆小凤一怔,下意识去捉她的胳膊,“怎么淋雨?”


    那一场场骤雨,从未让她狼狈迷离。这一场雨,当然也是。


    烟津笑得弯起眼,肆意道:“我喜欢淋雨。喜欢滂沱的大雨。”


    喜欢你。


    她的声音愈来愈大,忽然扬起脸颊,任湿漉漉的雨水彻底浇透自己。


    粉色的胭脂氤氲成水,自眼角处蜿蜒而下,白莹莹的脸似荔枝肉般泛着层层的水光。


    陆小凤望着她,只觉世间所有皆黏融在这水淋淋的粉中。


    他忘记了悬在舌尖的话,蓦然扔掉伞,任凭这淅沥沥的雨水淋湿自己的心。


    烟津隔着雨幕与他相望,倏地拉起他的手,跳进他面前的水潭里。


    哗啦一声,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襟,她在骤雨中欢呼,牵起他在街巷里肆意奔跑。


    一扇又一扇的木窗因他们而支起,一道又一道的目光紧随其后,久久不愿偏移。


    痛快淋了一场雨,陆小凤停下脚步,笑着蹲下身,畅快道:“上来,我背你回家。”


    烟津挑起眼睫,垂眸冲他喊道:“我不累!”


    陆小凤闷笑出声,只道:“我想背你。你肯不肯给我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烟津后退两步,猝然借力跳上他的脊背,往他耳朵里吹气道:“那我只好上钩了。”


    淋淋的雨坠进那两点酒窝里,酿得两人都醉醺醺的。


    陆小凤慢慢、慢慢地背着烟津漫步在雨里,忽然道:“以前我看见满园的鲜花总是顾不上细看,别的也一样。”


    烟津靠在他的颈窝里,细嗅着热气,黏蹭道:“现在呢?”


    他亮着眼睛,加快了步伐,“如果你问我,此刻最想要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要风要酒,要鲜花、还有自由。”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道:“然而其实只需要一个你,就够了。”


    烟津笑出声,轻轻去点他的鼻尖,娇声道:“小凤凰好会打小算盘,有了我,可不都有了?”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陆小凤只是笑。


    然而下一瞬,他的笑便凝住了。


    因为眼前这雪白的腕子里正有丝丝的血水流出来,随着连成线的雨直直坠进泥里。


    陆小凤沉下脸,蓦然拉过她的手腕,掀开袖口一看,里面竟满是血肉模糊的伤口。


    这鲜血似是从他的心口里流出来的,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来气。


    他慌了神,双眼猩红道:“怎么会伤成这样?津津,你有没有事?”——


    作者有话说:拆家小分队集合。


    星月的生了吗服务属于是——汪汪队立大功!


    第79章 秘密 我也投诚。


    陆小凤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时候叫她受了伤?


    他瞳孔震颤,声音发紧道:“是我逃走那天吗?庙里是不是还有妖鬼?我、是我”


    他的声音愈发慌乱、自责得没有章法,烟津赶紧抱紧他,哄道:“小凤凰, 我没事。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


    她咬唇, 像是有些不知如何启齿, 于是选择小声道:“是我练术法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自己。”


    烟津扶上他苍白的面颊, 声音比春水还要柔,“以后有小凤凰监督我, 再也不会受伤了。”


    她垂眸,温柔而坚定道:“我保证绝不会再叫它受伤。”


    再也不会了。


    陆小凤已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心脏处堵塞的厉害, 叫他嗓子也哑了。


    “我带你去医馆包扎。”, 他扔下这句话,便不由分说地跃起身,带着烟津往不远处的医馆赶去。


    烟津搂紧他道:“一点皮外伤罢了,回小楼再抹药就好了。”


    陆小凤已急得嘴都起了皮, 连声道:“那怎么行?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淋了雨。都怪我。”


    他眉头紧皱,似一张团得不成样子的薄纸。叫雨一淋,可不是湿得一塌糊涂?


    莫说妖鬼修者,就是闯江湖的受这么点皮外伤,恐怕都不会放在心上,他却已急得团团转,天都塌下来了似的。


    烟津哭笑不得,心脏却酸软成了一滩绵软的肉。这滩肉在他肩上荡啊荡, 顺着脊骨攀附在他的骨骼上,骨与肉寸寸搅和,要怎么舍得再扯离?


    “瞧你们这分不开的样子,是新婚夫妻吧?”正理着药材的老郎中仰起头,和蔼地冲两人笑笑。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身子骨却很健朗。


    烟津腕口的外伤已细细包扎好了,陆小凤却怎么也要等到雨停再走。


    烟津正缩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声听雨,闻言笑道:“不是的。”


    那老郎中只点点头,眼带笑意道:“那就是有情人。姑娘家的手细嫩,年轻人要好好护着,再不许她受伤了。”


    见陆小凤应声去搂她,老郎中会心一笑,佝偻着背缓缓走近内堂,神情似感慨又似怀念。


    老郎中想岔了,这个看起来风流的浪子没想着花前月下,只是抿着唇用内力祛除烟津衣裳上、发丝里沁透的雨水。


    见他唇瓣上都咬出了牙印,烟津怕他又自责带自己淋雨,连忙道:“不用的,小凤凰忘了我是妖吗?”


    陆小凤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就立刻做了,对你而言,没用对吗?”


    烟津望着他颤着的睫毛,猝然凑上去,鼻尖轻抵住他的鼻尖,微蹭一下,撒娇道:“不许你说小凤凰没用,不然我就咬你了。”


    这甜津津的威胁终于让他抬起头,咬着的唇角泄出一点笑意。


    烟津悄悄往内堂望一眼,瞧见那厚实的帘布,才转过头,骤然冲着陆小凤露了露嘴角的尖牙,用口型道:“敢欺负小凤凰,小心我咬死你。”


    陆小凤掩口,忍不住笑出声,心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粉色的。


    正笑着,烟津却忽而钻进他怀里,皱着鼻子到处乱嗅。


    他一怔,也凑过去,“在闻什么呢?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烟津仰起头,脆甜道:“我才发觉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比晚香玉还要好闻。”


    陆小凤的鼻尖轻皱起来,他怎么什么也没闻到?


    正欲问询出声,便见她张开手臂,娇缠道:“雨停了,带我回家。”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梳洗换衣。


    男人这辈子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等女人梳妆打扮上。若是等烟津,当然要更久些。不过能叫陆小凤心甘情愿等上良久的,也就这一位了。


    他换好衣衫,也不闲着,想起烟津曾给他搽过一盒疗效极好的药膏,当即便翻着箱匣找起来。


    烟津房里的妆匣多得数不胜数,好在陆小凤记性还算不错。


    手指在匣身的莲纹上轻敲两下,陆小凤呼出口气,闲闲道:“就是这个。”


    他打开匣子,先瞧见的却不是药膏。


    而是鱼鳞。


    薄若蝉翼,尤带着干涸的血迹,一片片安静地躺在木匣里。


    鱼腥味混着血腥味星星点点地漫过来,陆小凤一怔,定住了似的盯着这边缘蜷曲的鱼鳞,半晌没有动作。


    因为他发觉,烟津腕口血肉模糊的伤,恰好吻合这片片鱼鳞的缘角。


    而这股味道,他曾经闻到过的。


    “小僧法号静鱼,我观两位施主面善,阴女菩萨必会庇佑。”


    他侧过脸,重重喘息两下,徒劳地颤着眼珠,猝然想到烟津不再穿大袖衫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穿窄袖衣?


    陆小凤竭力平复着胸腔处的起伏,从记忆里翻找出答案。


    正是十二花神庙会那一别后。


    那一夜,他们一齐杀了静鱼化作的妖鬼小童。那妖怪死前,心脏处溅出的水液,也有这股味道。


    他倏地反应过来,自那之后,烟津的手便常常伸进腕口摩挲,眼神也时时闪躲。


    可他也淋了那水?为什么他没事?


    陆小凤呼吸急促,下意识蜷紧了手。薄薄的鱼鳞嵌进手心,他却全然未觉。


    紊乱的思绪纷飞,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这里有两个睡着的人。”


    “他是女人。”


    “我保证绝不会再叫它受伤。”


    在繁杂的过往画面里,她曾经摩挲腕口的瞬间也一起闯进干涩的脑海里。


    “偶一欢心罢了。”


    “我不爱你。”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一句句口是心非的话交织在他耳边,连带着烟津下意识去抚腕口的动作交相重叠在面前。


    陆小凤蓦然读懂了什么,原来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爱说反话,就连狐狸也一样。


    他颤着手将这几片鱼鳞放回原位,再寻着记忆将木匣原模原样地推进柜子里。


    身体与心魂好似分了家,手脚自顾自整理着,耳朵却只能听到自己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他木木地站在窗边,叩问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你不是自诩最聪明机智,连神捕都比不上吗?


    陆小凤绷紧了身子,强忍着心口的酸胀,掐紧了自己的手腕。惊觉要压下心中的汹涌,竟然要用这么大的力道。


    原来他从没说错过,从一开始,他们就在相爱。


    这份爱已化作了片片鱼鳞袒露在他面前。


    只要揭开衣袖,就能看见烟津潜藏在心底的爱。


    陆小凤以为自己早已暗中输了千百次,如今才惊觉,自己从未做过败将。


    “不是刚从外边回来?还没看够?”,烟津从内间出来,见他背对着自己,凝着窗外一动不动,调笑道。


    她重新换了件绯色的大袖衫,弯眼笑起来时,比红木棉还艳。


    听到这娇柔的声音,陆小凤才低着头,失了魂一样转过来。


    烟津瞧他一眼,将茶杯递给他,“怎么呆呆的?喝杯热茶。”


    杯里的茶水倾斜过来,陆小凤当然是更爱喝酒的,可他瞧着杯壁上黏连着的花瓣,横斜有致,迎着光,粉透的水凝了星子一样。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烟津迟疑地缩回手,“想喝酒?”


    茶波晃荡一瞬,陆小凤眸色顿点,蓦然伸手握紧茶杯,一口饮下。


    这茶的滋味,比世间所有的酒还要烈、还要香。


    只有喝了才知道。


    鲜灵馥郁的花香在嘴里悠悠荡开,他垂眸细品良久,倏尔义无反顾道:“津津,我们成亲吧。”


    烟津弯起嘴角,“怎么突然说这个?”


    她眸光潋滟地去瞧他,正欲撩拨,转身却发觉他的眼里透着的竟然不是调好的蜜。


    他哑着嗓子道:“因为我现在才知道你愿意。”


    烟津无措地眨了眨眼,抬手为他拭去眼泪,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小凤凰,你怎么了?”


    陆小凤蓦然抱紧她,把脑袋窝进她的肩颈里,只是一味问道:“嫁给我吧,嫁给我好吗?”


    倘若幸福触手可及,哪有人不愿意上前一步?


    肩颈处烫烫的,烟津知道世间最小的一片云,正在为她淋淋的下雨。这点雨洇透了绯纱,火星子似的坠进心间的荒地里。


    见她蓦然无言,陆小凤抬起头,亮着眼睛道:“我替你说愿意。”


    烟津哭笑不得,心却悄然软下去,蜜煎樱桃一般的糯。


    她笑着咬唇,食指轻轻点去他的泪,嗔道:“怎么有这样的人?”


    怎么有这样甜蜜的无赖?


    她嗔怪着,脸却红起来,恰似十月熟透的山楂,点点红簇着眼眸里盈盈的水泽。


    山楂的甜与酸,尽数萦在陆小凤心头。他捧起烟津受伤的手,眸光灼灼,一字一顿道:“愿者上钩。”


    他们都明白,这四个字,再也无关享乐、荒唐与沉湎。


    烟津凝注着他近在咫尺的眼,忍不住颤眸吻去那点泪,心软道:“我也投诚。”


    那对酒窝终于又陷下去,满腔的爱意涌上他的心头,险些溢出去。


    陆小凤心道:世间怎会有如此烈的酒?为我而生一般。


    我是漫无目的的扁舟,而你偏偏是烟雾缭绕的渡口。


    我是自由的风,你的香料却早已将我凝成雾。


    你的雾——


    作者有话说:end啦!是双向!


    也只有风能吹散渡口缭绕的烟雾!


    撒谎就会长鱼鳞,小鸡道心破碎到处游荡的时候,津津正在酷酷拔鱼鳞。


    小两口各忙各的hhh


    第80章 情蛊 喜欢便要得到,这是我的。……


    雪虐风饕, 似要将万物倾轧。


    浑然一白的天地间,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正迎着滂沱大雪,似一匹马般拉着辆大车疾行。


    他的每一步都在雪地里凿出深深的坑,车辙印嵌入雪层, 蜿蜒了一路。


    苍茫的冰雪地里, 只余这虬髯大汗无声的悲鸣嘶吼。


    冷风似刀, 却刀刀割不下他心中的悲痛。


    他满面热泪, 满心皆是:为何命运这样不公,叫少爷经十年愁苦后, 还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少爷是惊世之才,本该一展宏图, 一生富贵无忧。可因为一个林诗音,却自暴自弃,背负上种种恶名。


    如今为她入关, 连命也要丢掉了。


    铁传甲涕泗横流, 只恨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少爷的命。


    车门内,李寻欢望着手中的木雕,眼角的热泪也不禁落了下来。


    诗音,诗音——


    十年了, 他从未有一天快乐过。只要一阖上眼,便又见她数着红梅上的雪粒,蓦然回眸望向他的样子。


    她最喜欢雪,彼时是否也正在赏梅品雪?


    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讷讷出声,不知在说给谁听,“大哥,诗音,都是我的错”


    ‘嘭’地一声, 马车急停,这几若不可闻的喃喃声彻底被淹没。


    李寻欢知道,若不是遇到了麻烦事,铁传甲决计不会这样停下。纵使他是个魁梧的大汉,可对自己却永远很妥帖。


    他吃力地去掀车帘。倘若没有身中剧毒,恐怕他早已翻身跳了下去,怎会连掀帘都要慢腾至此?


    好在他不过将将挪动身子,车外的虬髯大汗便替他掀开了车帘,嗄声道:“少爷,雪地里倒着个人。”


    铁传甲紧咬着牙关,眼里尚且淌着泪。


    少爷和老爷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他知道少爷一定想救这姑娘,可是,可是——


    如今他们已自身难保。


    再恶的犬望向主人时,也是柔和的。世间恐怕也只有一个李寻欢,能叫铁甲金刚忠诚至此。


    李寻欢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铁甲金刚绝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只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死于他而言,恐怕更是种解脱。


    李寻欢望向那厚雪中隐约埋着的人影,凄然一笑,“还愣着做什么?死之前还能救一条人命,也不算白死了。”


    无论此人是否别有用心,他到底做不到见死不救。


    铁传甲听不得他说这话,闻言又已两眼通红。


    少爷,你老是要去救别人,又有谁来救你呢?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僵着身子往雪地里走去。


    雪咔嚓咔嚓地嵌实下去,他弯下腰,手伸进厚厚的雪层里摸寻到这人的胳膊,没用多大的力道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铁传甲一边抱着她往回走,一边用手掌拍去覆在她身上的积雪。


    即使明白这一道坎,少爷怕是迈不过去了,他仍不愿这陌路人冻到李寻欢。


    一路走到马车边,这倒在雪地里的姑娘才勉强露出了真容。


    即使是铁传甲,也忍不住低喝道:“这,这还是个孩子。”


    救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这到底让他松了一口气,眼里也生出几分不忍。


    因为这小姑娘已满脸冻伤,奶猫似的缩成一团,正在他怀里不停地打颤。


    铁传甲将她抱上马车,安放在另一边。


    李寻欢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叹息道:“把狐裘给她披上吧。”


    铁传甲急声道:“可是”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李寻欢已苦笑道:“我不冷,况且”


    况且我本就是快要死的人。


    死人何苦去和活人抢呢?


    他淡淡道:“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做什么和她抢?”


    李寻欢打定主意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他要给出去的东西,也非给出去不可。


    铁传甲只好将他身上的狐裘取下来,披到这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身上,心里却忍不住涩然道:少爷,你大度了一辈子,可别人做什么都和你抢呢?


    他默然转身下车,又拉起大车往前狂奔。


    即使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能去哪。可是他知道,他尚且还不能停下。


    车门又关起来,李寻欢失力地往后靠身。人快死的时候,总爱回忆过往。


    可他这过往里,除了伤便是痛,忆来忆去,不过叫自己更痛苦罢了。


    他如今只想喝酒。


    人生若梦,不过大醉一场。


    他勾唇自嘲一笑,罢了,李寻欢也早该死了。


    ‘咯咯’的声音响起,马车里一共就这么小点地方,不必思索,李寻欢便凝向那小姑娘。


    她的牙齿正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嘴唇冻得乌紫,雪水自发丝不断淌进颈窝,好不可怜。


    这小姑娘乌发雪肤,五官如雕似刻,虽尚且稚嫩,却是活生生的美人胚子。


    这种精致的美,极适合刻成木雕。


    想到木雕,他又不由想到:若是诗音与大哥有了孩儿,约莫也只比这孩子小上几岁吧。


    李寻欢的眸光黯下去,若是他没有中毒,想必很愿意替她输点内力取暖,可惜他如今甚至已不太能动弹了。


    天寒路遥,他也不知望着这小姑娘出神了多久,只知回神时已对上了她的眼。


    李寻欢实在想不到,这稚嫩、可怜的小姑娘竟会有这样一双眼。


    这双眼当然不丑,反而很美,美得似有漫天火屑在烧。可这烧山的火,未免有些太烈了。


    只这桀骜的一眼,他便知这孩子绝非软性子,反而是个难啃的犟骨头。


    还是一块浸过血的骨头,恐非善类。


    他下意识敛起眉,第一次未先递出话口,只细细打量她。


    这一打量,便觉出好几分怪诡。


    时风雪正盛,她却穿了身夏衫,青鍋色的衣襟上还镶着雀翎,下身着朱殷色破裙,暗纹密绣,衣着繁复似异族人。


    额上还系着绿石额坠,浓稠的青绿坠在那双瞪大的猫眼边,更显几分难驯的野性。


    李寻欢不言是为等她先开口,可没想到这孩子也默然不作声,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似浓墨顿点,一瞬不瞬盯着你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渗人。


    他心头蓦然浮起一句没道理的话——像这样的恶犬叼住了骨头,是一松也不肯松的。


    李寻欢也望着她,良久后,忽然一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纵使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道道皱纹却仍难掩他的英俊。


    但此时这份英俊却折了半截,只因他面色惨白,嘴唇泛青,一看便知已病入膏肓,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


    她不解,这个枯朽的男人怎会有一双那么年青的、温柔的碧绿色眸子。


    这眼眸便似林海一般,你也不知里面栽的是哀恸还是寂寥。于是,你只能去猜。


    不等她细细去解、去猜,他便忽然咳嗽起来,咳得眼下浮起病态的嫣红,那点碧色晃荡起来,惊起波波绿浪。


    她的脑海一空,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喜欢这抹绿。


    喜欢便要得到,这是我的。


    这念头将将掠过脑海,胸腔里便猝然升起一抹尖锐的疼痛感,像是长着尖牙的毒虫咬破心脏,从层层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捂着心口‘嗬嗬’喘息两下,似痛苦又似欢愉。


    不过几息间,她便被这股奇异的感觉驱使着,捱下疼,冲他弯眼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想一直看你。”


    这话说得又乖又脆,谁听了都要忍不住笑。


    倘若李寻欢未见着她先前那一眼,恐怕就要以为这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李寻欢淡淡一笑,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的爹娘一定已经担忧地夜不能寐了。”


    她不听,也不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底藏着些许伪饰过后的占有欲。


    李寻欢蹙起眉,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寻欢见她的面色茫然一瞬,很快便摇头道:“不知道。”


    见她毫不在意,他沉声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倒在雪地里?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死了。”


    她抬起眼,眼巴巴道:“是你救了我。”


    李寻欢微笑道:“但我很快就救不了你了。”


    她沉默一瞬,倏地笑道:“为什么?”


    李寻欢将身子往后靠,也笑道:“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听到这句话,心脏处猛地一钝痛,疼得她颤了颤身子,猝然去捂。


    叮呤的铃铛声乍响,李寻欢垂眸望去,见她十指皆戴着铜绿色的戒链。这戒链蜒至腕口,坠着一圈铜铃,手腕一转,便叮咛作响。


    她瘫坐在地上,被冻伤的双腿尚且还未恢复知觉,只好用冻僵的双手去摸寻他的膝盖。


    她一伸出手,李寻欢便见那截雪白的手腕深处还绕着圈圈红线,似青色脉络里溅出的血。


    他不动,只是看着,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寻欢倏地觉得很有趣,临死前遇到一件有趣的事,起码能叫他不去想那十年。


    她费了些力气,才将双手攀上他的腿骨,仰头道:“我不许你死。”


    自下往上看时,这双眼尾向上挑的猫眼显得愈发大,加之满脸斑驳的冻痕,像是刚因抢地盘而打了一架的野猫。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在说‘我要你死’。


    这种眸光发狠的野猫是养不熟的,它的野性藏在柔软、可爱的肉垫之下,找着机会还是要抓咬得你鲜血淋漓。


    李寻欢只淡淡道:“你不许我死,我便死不了吗?”


    这句话叫她垂下眸,悄悄咬紧了牙。


    不讨喜。


    真想咬下这舌头——


    作者有话说:装乖失败后将解锁强制爱小李探花!!


    然后追妻火葬场!!


    自私自利占有欲极强x超级大方散财童子hhhh


    女主 失忆+中情蛊


    超绝年龄差!但是只是很显小而已!


    最后,除夕快乐小宝们!!!挨个亲亲!!啵啵啵啵啵啵排队领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