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林又一次为兰斯让出了道路，每一棵树都将自己的枝桠向外延伸，催促着他离开。


    踏出这里，他就永远地离开了珀尔的世界。


    兰斯回过头，深深地凝视着珀尔。


    她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嘴角可爱地微微翘起，所有的锋芒都消融了。


    她一定做了个美梦。


    在伊瑟薇的帮助下，她会一觉睡到天亮。


    当她醒来，今晚发生的试探，接近，留恋，就通通成了愚弄。


    这是伊瑟薇的条件，也是是伊瑟薇的用意。


    珀尔绝不会原谅一个愚弄过她的人，只要兰斯今晚踏出障林，就斩断了他们不确定的未来。


    “您完全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恢复记忆前，兰斯真诚地对伊瑟薇说，“等珀尔猜出是您促成了我的不告而别，她恨你一定更甚于恨我，这用不了多久。”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伊瑟薇面露了然，却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兰斯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希望伊瑟薇不会为自己的傲慢和对珀尔的低估感到后悔。


    他走进障林小路，回过头想再看珀尔一眼，为他分开的树木却已经在他身后合拢了。


    ……这样也好。


    兰斯握紧剑柄，继续走他的路。


    树木一棵棵后退，他的前路也越来越清晰。


    当务之急是与来到铁幕森林的骑士们取得联系，以免他们徒劳无功地深入。


    这不难，恢复记忆后他便想起他的佩剑是一柄有通讯功能的魔法物品。


    只是剑鞘上有好几颗宝石被地精们撬走。


    功能大致完好，却缺少了提供能源的魔力宝石，兰斯无法接收信息，更无法传出信息。


    大概就是因为他失联太久，才会有骑士前来寻找他。


    走出障林前，兰斯克制不住地再次回头，朝那片草地看去。


    不论草地，还是躺在草地上的珀尔，都早已被树影淹没了。


    他停下脚步的同时，还感到暗中有好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太友善，但也没有恶意。


    想必是珀尔提到过的骑兵队，要看着他走出障林。


    兰斯心中有数，不再停留，踏出最后一步。


    障林的缺口瞬时合拢，那些视线也消失了。


    兰斯继续沿着铁幕森林与西尔瓦尼亚障林的夹缝前行，最终找到一处隐蔽的岩洞。


    洞内干燥，没有动物粪便。


    他扯下藤蔓，搬来石块，稍微遮掩了一下洞口。确认安全后，他盘腿坐下。


    剑横在膝上，他凝神感受体内的魔力。


    一无所获。


    不死女巫——也就是珀尔和伊瑟薇口中的那位存在，设下的封印仍然不可撼动。


    曾经兰斯是恨着这位神秘莫测的女巫的。


    他出生没多久，战争就结束了，他长大后，王室和王都已经恢复了繁荣。


    他不明白这位女巫究竟帮了什么忙，需要封印他的魔力，逼他在十几年后为她驱使。


    如果这个女巫真的神通广大，一个只会挥两下剑的人又能为她做什么？


    但现在，兰斯感谢不死女巫。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来到铁幕森林，不会遇见珀尔。


    珀尔，是他这趟旅程中唯一的色彩。


    冷傲的，孤独的，强大的珀尔，看见了他，接近了他，不是作为一个身不由己的工具，也不是作为一个迷茫的倔强的青年，而仅仅是一个“人”。


    即便他们如今已分道扬镳。


    “珀尔。”兰斯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心口漫出一阵绵密的酸楚。


    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压下翻涌的心绪，转而开始调动周围的魔力。


    掌心覆在剑鞘最大的凹坑上，魔力有如实质般涌出，填满了这处凹坑。


    以兰斯现在的能力，拟造一颗魔力宝石不是什么难事。


    一阵杂乱的魔力波动从剑柄传来，紧接着是三个先后响起的惊喜的声音。


    “是殿下？！”


    “通讯恢复了！”


    “殿下，您在哪里？”


    兰斯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一声，三个声音都静了下来。


    “我是兰斯·奥斯汀，”他沉稳地说，“我已脱离危险，现位于铁幕森林外围。各队报告情况。”


    十五天前，三位骑士长分别带领四位骑士，从坚盾城进入铁幕森林，兵分三路寻找兰斯。目前暂无人员伤亡，深入南面的那队两天前迷失了方向，但现已脱困。


    南队就是昨天误入障林的那一队骑士了。兰斯暗想。


    “很好，”兰斯思考片刻，“东队与西队即刻撤回坚盾城，抵达后第一时间向王都传讯。南队向我靠拢，我的位置……”


    他描述了自己所在岩洞的大致方位。


    “殿下，您独自一人是否安全？是否需要我们全队护送？”西队骑士长急切地问。


    “执行命令。”兰斯严厉地说，随后柔和补充，“多几个人并不会减少危险，还有其他的事用得上你们。”


    三位骑士长先后应下。


    通讯结束。


    扮演原来的自己比他想象得容易，一个冷静理智又体贴下臣的王子。


    兰斯靠在岩壁上，疲惫地合眼。


    “偷来的时光。”喃喃话语在岩洞中回响。


    南队的五名骑士在日落前找到了岩洞。


    他们风尘仆仆，盔甲上满是刮痕与泥污，但精神振奋。


    见到兰斯站在洞口等待他们时，五名骑士都激动起来。


    “殿下！”骑士长单膝跪地，左手按剑，右手抚左胸，深深低下头，“德里克向您复命！”


    其余四人也齐刷刷地行礼。


    兰斯扶起德里克，“起来吧，诸位辛苦了。进来说话。”


    洞口处燃起了小小的篝火，骑士们摘下头盔，围着火堆和兰斯坐下。


    “我失联这段时间，王都内有什么情况？”兰斯平静地问。


    德里克当即汇报道：“王都一切安好。陛下坚信您还活着……但压力很大。”


    “按原定计划，十五天前我就该回到王都了……”兰斯笑了笑，“出了些意外。”


    他分发了从宴席上顺手拿走的几块烤饼。


    德里克攥着烤饼没吃，关切地问：“殿下，您失联的一个月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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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有些发怔。


    刻意被他压在记忆深处的那个黑夜随着德里克的话语浮了上来。


    兰斯用拳头抵住了嘴唇，言简意赅地说：“背叛！”


    五位骑士的脸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兰斯不动声色，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中。


    “难怪殿下孤身一人！”德里克霍然道，“是加文还是维泽尔？还是他们都……”


    兰斯倒皱了皱眉。


    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刺伤他的骑士上，竟然忘了原有两位骑士与他同行。


    那一日入夜前，他们连日奔波，虽然有着木雕的庇护，一路畅通无阻，但精神一直不得放松。


    眼看只有一小段路便能抵达木雕指引的地点，维泽尔提议扎营休整一夜。


    兰斯同意了。


    木雕只有在兰斯手中才能发挥作用，辐射的范围并不小。


    兰斯留在了营地，两位骑士则分头去猎取食物了。


    天黑了下来。


    兰斯坐在倒木上，他已经忘了当时在想什么。


    然后，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


    一柄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木雕也在之后的传送中遗失。


    “他们穿着一样的制式盔甲，”说到这里，兰斯眸中酝酿着怒气，“从背后偷袭，速度太快，根本无从分辨究竟是他们哪一个。”


    洞内一片死寂，唯有篝火发出的哔剥声。


    “殿下，您竟然还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这里！”康纳，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说。有人猛地杵了他一下。


    “呵，”兰斯笑了一声，脸上却全是冷意，“在完成那位女巫所托之前，她大概不允许我去死。”


    德里克声音低沉：“殿下，您的意思是，维泽尔可能是叛徒？毕竟是他提议扎营……”


    “我不知道，也许这是他策划的，也许他只是被利用了。”兰斯坦诚地说，“也可能袭击者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冒充者。”


    闻言，德里克点点头，“据我所知，您失联的同一天，他们也失联了。”


    兰斯握拳抵住了嘴唇，无声地沉思。


    一个叛徒，一个受害者？或者两个都是叛徒？甚至两个都已遇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五位骑士的脸，“现在，我们有两个明确的任务。”


    火焰在每个人眼中跳动。


    “第一，找到木雕，否则我们在铁幕森林中寸步难行，更遑论找到不死女巫。”


    “第二，找到加文和维泽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德里克与四名骑士交换眼神，然后齐齐起身，再次单膝跪地。


    “殿下，请允许我们立誓，”德里克郑重地说，“以骑士荣誉与奥斯汀之名，我们将忠诚您，护卫您，直至生命终结，如违此誓……”


    兰斯没等他们说出违誓的后果，用剑鞘触碰德里克的肩膀，阻止了他们。


    “我接受你们的誓言。”兰斯再次一一仔细看过这些骑士的脸。


    他曾对珀尔说“我只相信你”，但现在，他必须重新信任自己的骑士。


    “都起来。我们休整一夜，明天黎明出发，未来可有无数场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