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平平无奇毫无粉饰的话，像一道炸雷劈在珀尔耳边。


    她本以为自己会涌出新的泪水，摸了摸脸，是干的。


    兰斯扶住珀尔的双肩，琥珀色眼眸像两轮太阳，在珀尔灰暗的世界中投下了光。


    一时间，她甚至忘了思考。


    兰斯的嘴巴开开合合。


    他说了什么，是安慰还是解释，珀尔一句也没听见。


    珀尔忽然有点恨兰斯。


    为什么要把话说破？她都没办法装傻了。


    伊瑟薇爱她，这是当然的。


    但这份爱排在太多事情之后，族群，大局，桩桩件件，都比她更重要。


    所以伊瑟薇不得不对她的伤口视而不见。


    “谢谢你，”珀尔终于抬起眼睛，与太阳对视，轻声说，“看见了我。”


    兰斯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珀尔便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对雪人倾诉心事的精灵少女消失了，迎风而立的，是那个独居树塔、强大又孤高的精灵魔法师。


    雪人似乎也到了该融化的时候。


    面对她再次筑起的心房，兰斯心头掠过一丝涩然，但他还是假装洒脱地笑了笑，“不用谢。”


    “去练习魔法吧，”珀尔抬步走进树塔，“我得承认，杰出的法师不一定是好老师。”


    “你不教我了吗？”兰斯追上她，慌张地问。


    “我教不好你。”


    珀尔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兰斯伫立在树洞前，踌躇不定，看着珀尔的背影，眼里满是控诉。


    已经走上转角的珀尔忽然回过头来，语气中含着些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上来啊。”


    兰斯的眼睛唰地亮了，生怕珀尔反悔似的，两三步奔到她身后，和她一起走进藏书室。


    珀尔没有限制过兰斯的活动范围，但他只来过这里一次，就那一次，他都做了半天心理准备。


    藏书室的环形墙壁全都是书架，从地上一直到天花板，塞满了书籍、笔记、卷轴乃至纸张。


    他不仅仅是对这样的场所敬而远之。


    珀尔进来后，浑身的气质更加沉淀，连眉毛都压低了。


    她看起来遥不可及。


    兰斯胡乱地瞟着书架。


    书脊上的字他大多不认识。不知道珀尔让他进来做什么。


    珀尔找出了一大堆卷轴堆在兰斯面前。


    兰斯一头雾水地拿起一卷展开。


    里面画了个复杂的线条图案，他把卷轴转了个向，又转了个向，“这是什么？”


    “这些卷轴是前一个人类魔法师留下的，他的魔法有点意思，我就让他记在了卷轴上。”


    珀尔也拿起一卷展开，兰斯凑过去，画的是风卷着几片绿叶。


    “我早该想起来的。”她低声自语。


    兰斯疑惑地朝她偏了偏头。


    “记录的魔法本身是一次性的，可以注入魔力激发。”珀尔刻意忽视了兰斯的目光，激发手上的卷轴。


    她化成了一大团漂浮着的叶子，很是灵动地在藏书室中打了个旋，又在原地变了回去。


    “适合赶路。”珀尔评价道。


    兰斯目瞪口呆地鼓了下掌，就想试试自己手上的卷轴。


    “但不是让你这么用的。”


    “……”


    “一般来说，激发过后卷轴就是废纸一张了，但我做了点小手脚，”珀尔指点兰斯调动灵性触碰卷轴，“我想着记录一下这些魔法框架，嗯，学习一下。”


    偷师？兰斯腹诽着，依言将灵性沉入卷轴。


    深沉的黑暗之中，兰斯看到了悬浮着的半透明魔法框架。


    更令他咋舌的是，还保留着魔力充满框架的动态画面。


    魔力的路线，速度，每一处细微的停顿，一遍遍在他眼前上演。


    这就是珀尔所谓的“小”手脚？


    兰斯入神地看着，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的眼睛逐渐闭上。


    珀尔定定地注视他几秒，低徊地叹了口气。


    她卷好卷轴，随手丢进地上的一堆中。


    明知兰斯无法使用自身魔力是因为不明外力的限制，即便他能够挥手间释放出一记焰魔之舞，抽他的魔力也不会更简单更轻松，怎么还在尽心尽力地指点他？


    她到底要干什么？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了？为什么还在做这些无用功？


    珀尔可不认为自己是信守承诺的好精灵。


    她最初不再直接抽取魔力，完全是因为不想弄坏这个无限魔力基底。


    当时看到他那副虚弱的样子，她首先想到的是，可别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


    什么“看见了对他造成的伤害”，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测而已。


    真是荒谬，她怎么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误解？


    兰斯睁开眼睛，兴奋地说：“珀尔，这个魔法我会了！来。”


    他朝珀尔伸出手掌。


    珀尔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那个兴致。


    可不知怎么的，面对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她居然说不出拒绝。


    他早晚要恢复记忆离开这里的，何必拒绝？


    “不来吗？”小狗眼眨巴眨巴催促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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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珀尔又感到心口一阵莫名的酸软，情不自禁地将手放了上去。


    那只有力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炫光骤然包裹住他们俩。


    珀尔闭了闭眼，睁开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深蓝色的天穹之下，无数星点如女神裙摆上的神光般璀璨。


    她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兰斯。


    兰斯却微笑示意她看着天空。


    就在这时，第一颗流星划过了静止的夜空，倏然消逝。


    几乎令人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随后，第二颗、第三颗，如同是仲夏暴雨的前兆，接连不断的流星划过天穹，短暂地留下一条条绚烂的光痕。


    珀尔仰着头，她的眼中也不断划过炫目的流光。


    所有繁杂迷茫的思绪在这浩瀚的奇观前都不值一提，她感到自己的渺小，也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自由。


    兰斯却侧过头，看着珀尔。


    星光照亮她的脸庞，她的神情如此柔和，比壁画生动美丽千万倍。


    他什么都不再说了，任何语言在星辰坠落的震撼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


    不知过了多久，流星渐渐变得稀疏，最后一条尾迹消失在夜空中后，珀尔恋恋不舍地闭了闭眼，仿佛从一场令人沉溺的梦中醒来。


    夜空消失了，他们仍然站在藏书室中。


    兰斯放开了珀尔的手，得意地摇着尾巴等待夸奖。


    “很美的流星雨，”珀尔如他所愿，顺了顺他的毛，“我怎么不记得卷轴里记过这样的魔法？”


    兰斯把手背在身后，麻利地卷起卷轴往身上一藏，“不告诉你。”


    珀尔看见了他偷偷摸摸的动作，付之一笑，指指堆在他脚边的卷轴，“全都送给你，你可以慢慢学。”


    欣赏了一场涤荡心灵的流星雨后，珀尔忽然想通了。


    既然她现在在兰斯心中的形象这么美好，何不延续这种美好？这对她有百利无一害。


    倒不是害怕兰斯恢复记忆和力量后讨伐她。虽说蚁多咬死象，铁幕森林这么大，他们也没法太过深入。


    但是，万一兰斯的家族和东边那位存在有些无法预料的牵扯呢？


    万一兰斯此去恰好是为了唤醒那位存在呢？


    对他好一点，以及付出一些不足为道的时间，却能换来一个强大存在的好感，或者至少是避免招来她无法抗衡的敌人。


    简直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想到这里，珀尔心头盘踞着的酸软彻底消失了。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平静，也不再注意兰斯的行动，终于有心情找出上次没读完的书籍再次沉浸于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