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那些可能永远不知道的事

作品:《[怪兽8号]第三次呼吸

    “哗啦——!”


    保科宗四郎像只落水的猫一样从海里猛地探出头,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咸涩的海水,感觉全身骨头都在抗议刚才那番“暴力机动”。


    “咳咳……首席,你还——”


    “活着。”暮戈京矢从他身侧五米冒了出来,平日凌乱的黑色短发这下彻底服帖在她脸侧,脸色在海水浸泡下更显得苍白,她第一时间回头看去,试图确认方位。


    海岸线已经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灰色剪影,点缀着零星的火光和爆炸的闪光。战斗显然还在继续,但已经进入了清剿阶段。


    海面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只有碎浪轻轻拍打着。没有余兽的嘶吼,没有炮火的轰鸣,连那些漂浮的残骸都稀少得可怜——他们已经远离了战场的核心区域。


    太干净了。


    干净到连一个能借力的礁石或残骸都找不到。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把我们像两个没绑好的实验器材一样‘砰’地发射到海中央?”保科的关西腔被水泡得有点含糊。


    “啧,”暮戈京矢十分光棍地咂了咂嘴,“比直接掉进满是余兽的毒汤里强,没受伤?”


    “托您的福,除了差点被震出脑震荡,其它都好。”保科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发誓绝对不要再让这女人有“一炮炸开后路”的机会,开始检查战斗服状态。


    “喂?十号?”他拍了拍装甲。


    “呃”十号的声音微弱地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心虚的迟疑,战斗服胸口的眼睛黯淡无光,“刚才最后那下...空中冲击…好像把几个东西……震得不太对劲。”


    “什么东西?”


    “比如…远程通讯模块……长距离生物信号发射器……还有…一部分动力传导线路……”


    保科:“……”


    “游回去吧,保科。”十号闷声闷气地说。


    暮戈这时候用战斗服腕带上残存的战术装置校准了方位和距离:“嗯......距离最近的登陆点,9.6公里。”


    保科看着她,沉默了整整三秒。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缓慢地说,“我们刚刚干掉了一棵九百米高的怪兽树,敲碎了一个能干扰整个战场的大灯泡,被你的自制火箭筒崩飞了半个地图——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游十公里回去?像个周末晨练的市民一样?”


    “市民不需要穿越前方范围不明的毒海。”暮戈京矢纠正道,“而且他们通常有救生圈。”


    保科差点呛水:“救生——我们连块浮木都没有!”


    暮戈看了他一眼:“以你的体能和战斗服残余动力辅助,不考虑遭遇大型余兽的前提下,中途需避开三处可能的海流旋涡和两处已知余兽活动区.....”


    “停停停。”保科举起双手——这个动作让他在水里下沉了十厘米,又赶紧扑腾上来,“小此木!她肯定看到我们最后坐标了,会派——”


    话没说完,他自己停住了。


    暮戈也安静了。


    两人漂在海里,面面相觑。


    十号在保科脑子里小声嘀咕:【那个凶巴巴的小个子人类?】


    【……对。】保科在心里回答。


    海风吹过,带起一阵带着腥气的浪花。保科抹掉溅到脸上的水,暮戈把湿发别到耳后。


    “……十公里其实也不算太远。”保科突然开口,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周末散步路线,“我全马最好成绩是二小时二十三分,游泳的话……换算一下,大概四小时?加上休息和绕路,五小时怎么也到了。”


    “嗯。”暮戈点头,“持续运动有助于促进毒素代谢,减少神经麻痹的累积效应。”


    “还能顺便测试十号的水下机动性!”


    “数据采集角度确实有价值。”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自然地讨论着“游泳回去”的种种好处,从体能分配到海流利用,从如何用装甲碎片制作简易滤水装置到十号的尾巴能不能当螺旋桨用,再到如果遇到余兽是该战斗还是该装死(暮戈:“根据余兽种类决定。甲壳类视觉不佳,装死成功率较高。”保科:“……你还真研究过这个?”)。


    气氛和谐,逻辑严谨,充满科研探索精神。


    谁都没有再提“等小此木来接”这个选项。


    有些共识,不需要说出口——比如他们都同时想起了冲进死亡区前,通讯频道里联络组长那几乎破音的尖叫和绝望的劝阻,以及随后而来、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来自小此木的暴怒。


    有些事,能晚一点面对就晚一点,拖延是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即使海中漂着的这两个是刚单挑完8.7级怪兽的防卫队近战第一和技术首席也不例外。


    保科认命地扯了扯嘴角,开始活动手臂:“那就游吧。先说好,要是我游到一半被毒晕了,你得负责把我拖回去。”


    暮戈已经调整好了姿势,把那支细长的“巨型手术刀”绑到身后:“十号战斗服的密封性比制式战斗服强47%,不好说咱俩谁拖谁。”


    “……你真是我见过最体贴的搭档。”


    “谢谢,”暮戈从容应下,“那么我亲爱的搭档,跟紧,迷路了我不负责。”


    “对了,”保科忽然想起什么,“那五千字检讨……”


    “六千。”


    “不是,刚才情况那么危急,我那是为了鼓舞士气——”


    “七千。”


    “……遵命。”保科彻底没辙,郁闷得想吐泡泡,“至少回去的路上的时间,可以用来构思一下。”


    毕竟除了检讨,小此木......大概会用三个小时的述职会议——其中一个半小时用来重点关照副队长的自杀式冲锋,以及未来一个月内所有的文书工作,让他生不如死。


    所以。


    游回去吧。


    慢慢游。


    反正海水挺凉快,离天亮也还早。


    ......


    两人从海里游回岸边时,战斗已近尾声。海天相接处已经翻起了鱼肚白,给狼藉的海岸镀上一层疲惫的金色。临时建立的岸边驻地一片忙乱,临时医疗点和物资堆在沙滩上,人来人往。


    “......所以,你当年真的就在绪方队长办公室?”


    “怎?”


    “哇,那我当时丢脸的场景被全被你看到了啊。”


    “知道丢脸你还提?”


    这无比漫长的十公里海上漂流,让他们从解放战力的细致操纵(保科决定回去就试试暮戈教的那种方法)聊到暮戈那打点计时器一般的进食方式是否不利于人类摄入营养的心理健康(被暮戈以“这人脑子终于被海水泡坏了吗”的语气顶了回来。)


    等到上岸,保科终于弯弯绕绕问到当时第四部队两人的“初见”,连身体上疲惫也放一边了,紧追着暮戈要个说法:“哦?可我怎么听说......”


    刚绕过一堆弹药箱,他们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却散发着惊人压迫感的身影——小此木。她就杵在医疗站那盏最亮的灯底下,眼圈通红,头发被风吹得像炸了毛,手里攥着的记录板看起来能直接当凶器使,眼神里混杂着如释重负的庆幸、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即将喷发的怒火。


    暮戈的脚步连0.1秒的犹豫都没有,极其自然地拐了个弯,加速朝着旁边人声嘈杂、医护人员奔忙的医疗区走去。


    “我去帮助处理伤员情况。”她语气平稳,理由充分,仿佛这是战后首席研究员义不容辞的责任。


    保科刚想应一声“好”,话到嘴边才猛地反应过来——等等?


    他眼睁睁看着暮戈三步并作两步,还往下滴水的背影迅速融入医疗帐篷的阴影里,溜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不是?!这就卖了?!


    他难以置信地扭头,正好对上小此木那双已经蓄满泪水和怒火、即将喷发的眼睛。


    “副、队、长。”小此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颤音,手里的板子捏得咔咔响。


    保科副队长摸了摸鼻子,对着眼前看起来气疯了的小此木,露出了一个格外无辜、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标准的保科式笑容。


    “那个……小此木,听我解释?”


    “解释?!”小此木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指着暮戈消失的方向,又指回他鼻子,“首席她……她居然…你们俩...那种突击计划为什么没有提前报备!总控室完全失去了你们的信号!高空侦察只能看到你们两个在兽潮里跳来跳去!你们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万一……”


    保科一边默默后退了半步,一边用眼角余光绝望地确认:暮戈已经彻底安全,甚至隐隐看见她在某个帐篷边和亚白米娜点头交谈了两句,姿态从容。


    他彻底服了,用最诚恳的关西腔试图抢救一下:“小此木,你听我说,这事吧它其实是个非常严谨的战术选择……”


    而医疗区域深处,暮戈京矢刚与亚白队长敲定给伤重队员开启她的“特殊渠道”,正在等器械送达的间隙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干净毛巾,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小此木越来越激动的声线和保科越来越低的讨饶声,笑得浅淡而可恶。


    嗯,让能说会道的人去应付,很合理。


    这次讨伐战伤员数量远超负荷,大部分是神经毒素导致的深度麻痹和组织坏死,以及更严重的肢体残缺,就算用上防卫队现有的先进医疗技术,也有可能落下不可逆性损伤。


    所以她与亚白米娜商议,启用“摇篮”,正式名称“交互式定向生物再生医疗舱”。当第一台被从最深处的仓库拖出时,所有人都被它的外观震慑——那不像医疗设备,更像某种生物的休眠卵囊,流线型的舱体泛着冷质的珍珠白光泽,内部却隐约可见仿佛活物般缓慢蠕动的、编号怪兽特有的暗红色生物组织网络。


    “这……这是什么?”一名年轻的医护兵声音发颤。


    “能救你们命的东西。”暮戈的声音没有起伏,她已经换下了湿透的战斗服,随意套了件不知是谁的队服外套,指挥若定,“把毒素反应三级以上、肢体缺损或内脏破裂的伤员,按优先级送过来。”


    “一次一个,舱内消毒循环需要90秒。”


    医疗官们虽心存疑虑,但在她不容置喙的气场下,只能照做。


    第一个被抬进去的是右臂几乎被腐蚀殆尽的队员。舱门闭合,淡绿色的营养液注入,紧接着,那些暗红色的生物组织如同拥有生命般蔓延开来,发出轻微的、如同活物吞咽般的蠕动声。


    监控屏幕上,细胞级再生的数据疯狂跳动。肌肉纤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编织,骨骼如同3D打印般生长。十分钟后,舱门开启。


    那名队员自己坐了起来,愣愣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甚至皮肤都光滑如初的右臂,动了动手指,灵活自如。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刚才的惨烈伤势只是一场噩梦。


    “下一个。”暮戈记录着数据,头也不抬。


    ......


    小此木的“战后总结”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保科脸上讨好的笑容都快僵了,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不远处走过。


    是亚白队长。她似乎刚和医疗官确认完情况,正准备离开。


    保科如同看到救星,立刻投去一个混合着可怜、求助和“队长救命”的鲜明眼神。


    亚白米娜脚步微顿,目光平静地扫过这边。她看了看气势汹汹的小此木,又看了看浑身湿透、狼狈,眼里却写着“我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保科。


    保科从队长眼中读到了那“让你乱来,活该”和“长长教训也好”的意味,并且她看起来挺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掉。


    就在他心里一凉时,亚白米娜最终还是转了个方向,走了过来


    “小此木,”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安抚的分量,“先让他去处理战斗服损伤和个人休整。详细报告和……检讨,”她看了保科一眼,“可以稍后进行。”


    小此木这才稍稍收敛了点怒火,但还是狠狠瞪了保科一眼:“亚白队长……您不知道!副队长胡来就算了,暮戈首席过去居然也跟着一起疯!她出发前还在装备区气得一拳把加固合金台都砸凹了!我以为她至少是去把副队长揪回来的!”


    保科正庆幸得救,听到这句,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嗯?一拳?什么合金台?”


    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他只知道暮戈后来入场时杀气很重。


    小此木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更气了:“对啊!就为了您那个离谱的玩笑!指挥室的人当时都快吓傻了,后来换班时还小心翼翼把那个台子……喏,您看那边!”


    她指向临时指挥帐篷旁边,几个技术员正围着一个用防水布半盖着的东西。见他们看过来,一个年轻技术员不好意思地掀开一角——赫然是那块被暮戈强制退休的合金台,被他们像什么战利品或警示碑一样,一路从临时指挥室搬到了前线营地。


    保科凑过去看了看。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那凹陷的深度和边缘的裂纹,清晰得惊人。


    他想象了一下暮戈面无表情(或许还带着黑眼圈)一拳砸下去的样子,心里那股“被卖了”的郁闷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受用。


    有后知后觉的心悸,还有……某种被如此强烈的情绪所标记和在意的实感,透过这冰冷的金属残骸,滚烫地传递过来。


    他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副队长!您还笑!”小此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更气了,“您知不知道大家多担心!”


    保科猛地回神,立刻管理好表情,但那笑意还是从眼角眉梢漏出来一点:“啊,这个…确实挺吓人的哈。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您先去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休息!”小此木被他这态度弄得没脾气,凶巴巴地赶人,“战斗服破损数据还要录入呢!”


    “马上去!”他溜得飞快,这回是真的去处理自己了。


    他找了个临时搭建的更衣帐篷,换下了破损沉重的十号战斗服,用干净的淡水简单冲掉身上的海水和硝烟。水流划过细碎的伤口,疲惫和酸痛这才翻涌上来。


    他套了件贴身的黑色紧身作战背心,冷白色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泛着微光,常年锻炼的肩背线条流畅而优美,肌肉并不过分贲张,却充满了柔韧与力量感。


    然后,他随手抓过一件尺寸明显偏大的第三部队队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套在外面,拉链只随意拉了一半,宽大的外套领口滑到肩侧,露出一截锁骨和背心的肩带,湿漉漉的深紫色头发被他胡乱向后捋了捋,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灌了半瓶水后,感觉活过来一点,保科顺了几块桌面上不知道谁留下的能量棒塞进口袋,溜达出更衣帐篷,目标明确,朝着暮戈刚才消失的那片医疗区域逛荡过去。


    医疗区最深处的帐篷里,“交互式医疗舱”所在的区域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独立车间。


    被神经毒素侵蚀到肢体坏死的队员,腹部洞开的伤员,甚至是被冲击波震至内脏出血的重症号……一个接一个被送入那个“摇篮”。


    十分钟,仅仅十分钟,舱盖滑开,走出来的队员虽面色仍显苍白,但伤口已然愈合,毒素消退,甚至能自行站立行走。


    高效。恐怖。近乎神迹。


    这就是“摇篮”给人的全部印象。它完全颠覆了现有医疗体系,将治疗变成了某种“即时修复”,冷酷得像流水线修复武器。伤员进去时奄奄一息,出来时几乎能立刻重返战场。医疗区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希望、悚然与隐隐弥漫的沉默。


    这不是治疗,这是用更危险的力量强行覆盖人体损伤的战争科技,是战场人力的快速格式化与重装。


    周遭医疗兵看向暮戈京矢背影的眼神,敬畏中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保科宗四郎就是在这一片沉默的忙碌中,悄悄摸到了医疗舱区域门口,他看不见医疗舱运作起来的惊悚过程,只是正好看到一名腹部被开了个大口子、肠子都隐约可见的队员,在十分钟后自己捂着只是有些发红的腹部,满脸恍惚地走出来。


    “哇哦……这个厉害!”保科小声嘀咕,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他身上有几处不算严重的撕裂伤和淤青。


    他隔着帘缝看了半天,眼睛越来越亮,暂时没意识到这种战争机器存在的深重伦理问题,纯粹是觉得这玩意儿太酷了——十分钟就能让重伤员活蹦乱跳,这要是能量产,前线压力得减轻多少?


    保科副队长盘算着怎么“不经意”地也去躺一下,倒不是多在意自己身上那些小伤,主要是他对这玩意儿充满了探究欲。


    他正探头探脑,后领突然一紧。


    “哎?”


    暮戈京矢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毫不费力地把他从门口“摘”了下来。


    “首席?”保科被拎得有点懵,下意识露出他那招牌的笑容,“那个医疗舱真不得了,效率高得吓人!我这点小伤要是用那个,是不是眨个眼就好了?”


    暮戈没接话,直接拽着他的后领,像拎猫一样把他从热闹的公共医疗区扯了出来,拐进旁边一个安静的小隔间。这里似乎是她的临时工作站,摆放着一些便携式医疗设备和药剂。


    “坐下。”她指了指一张凳子。


    保科乖乖坐下,看着暮戈利落地戴上无菌手套,打开一个银色金属箱,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器械和几管颜色特异的凝胶,“暮戈,我能不能也.....”


    “你这种......用不上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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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戈模棱两可地打断他,保科只当她不想浪费医疗资源,遗憾按下那点好奇心。


    暮戈京矢余光看他没有再去“体验”的意思,才打开一管凝胶——“摇篮”在保科这种队员身上效果只会更夸张,不如说,这个项目一开始的核心目的之一就是减少顶尖战力减员,只是解放战力越高代表与怪兽细胞融合度也越高,除非遇到危及生命的伤势或者极其紧急的长线讨伐作战,她并不想让保科触发医疗舱未知的副作用。


    “手。”她弹了弹棉签。


    保科伸出小臂,上面有几道被晶片划出的浅口子和撞击后的淤青。暮戈处理伤口的动作像校准高敏零件一样精细,消毒、上药、接着用配套的光疗仪照射,迅速的同时又不至于弄疼他。


    然后是脖颈侧面一道擦伤,靠近耳后。保科配合地偏过头,耳边是仪器运转的嗡嗡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丝海风也吹不散的、属于她自身的冰冷气息。


    处理完脖颈,暮戈放下仪器,“背心,掀起来。”


    保科顿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他抬手将宽大的队服外套完全褪到臂弯,然后抓住无袖背心的下摆,向上卷起,露出腹部。


    冷白的皮肤在帐篷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格外醒目,腰腹的肌肉线条清晰紧绷。除了几处新的小擦伤,最显眼的是右侧腹肋处一片蔓延开的、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边缘泛着深红,是攀登巨树时被剧烈挤压或撞击留下的。


    在暮戈转身去拿新的凝胶的间隙,保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个……小此木说,你把总控台的合金台面砸凹了?就我差点被浪卷进去的时候?”


    他语气里没有对当时自身惊险的后怕,只有纯然的好奇和一点藏不住的笑意。


    ...到底在开心什么。


    暮戈的动作顿了下,“哦?副队长是想找我要公共器材耗损费用吗?”她转过来低头与他对视,“可以,从我私人实验室补贴里划给你。”


    保科没管这句带着她特有轻佻的反问,笑眯眯地说:“该不会是担心我?嗯?”


    “......”暮戈京矢站直了,低矮的照明灯让保科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也错过了她眼底翻涌一瞬的某种庞大的、极其危险的东西。


    他只是觉得刚刚空气好像凝滞了,周围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丝。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暮戈京矢突然伸手不轻不重按在他腹侧那片淤青中心的位置。


    “嘶——!”保科猝不及防,身体猛地瑟缩一下,倒抽一口冷气,“疼!”


    疼痛让他脸上的笑容短暂地消失了一瞬。


    就在那一刻,暮戈定定看着他。她想起很多年前,在第四部队昏暗的办公室里,那个被拒绝后挺直脊背、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谢谢”的少年侧影。


    那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和此刻他因吃痛而微微抿起的嘴角,有着一模一样的质地。


    “疼吗?”


    “当然疼啊!”保科下意识回答,有点委屈。


    “那为什么要笑。”


    保科微怔,有些没跟上她这过于跳跃的思维:“啊?什么时候?”


    “在海里的时候,与十号战斗的时候,还有,”暮戈视线没有移开,语调平直地补充,“上岸时,问我第四部队那件事的时候。”


    她问的不仅仅是他惯用的、用来稳定军心和应对压力的玩笑姿态。


    她问的,是他那份无论面对伤痛、危险、还是隐秘心事,都习惯性用笑容和轻松外壳去包裹的……本能。


    “为什么要笑。疼的时候,可以表现出来。害怕的时候,可以说出来。”


    保科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没有消失。医疗帐篷里简陋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勾勒出他此刻略显疲惫却依旧柔和的轮廓,让那笑容显得有点薄,有点透明,像一层褪色却仍坚持贴着的旧标签。


    他沉默了几秒,狭长的深红色眼睛看着她。


    “暮戈啊,”他轻声叫她,关西腔软软的,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很多时候呢,就是要尽量装没事。”


    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在空中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推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痛也好,怕也好——如果你太认真了,一直想着‘好痛啊’‘好可怕啊’,那它们就会变得越来越大,”他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膨胀的手势,然后轻轻一压,“最后真的把你压垮哦。”


    他放下手,重新看向她,笑容里多了点难以名状的东西,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经年累月的熟练。


    “但如果你笑一笑,装作没事,”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执拗的认真,“那它们就会觉得,‘咦,这人好像不在乎’……然后,说不定,就真的会慢慢变小哦。”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生活小窍门,怎么让房间看起来整洁——把杂物塞进看不见的角落就好。


    但暮戈京矢听懂了。


    这不是天生的乐观,这是一种生存策略。


    是一种在无数次被否定、被拒绝、被置于必须独自面对疼痛与恐惧的境地后,自己一点一点摸索、构建起来的、笨拙到近乎本能的自我保护。


    ——不要沉溺于痛苦,否则痛苦会吞噬你。


    ——不要放大恐惧,否则恐惧会支配你。


    ——笑一笑,装作不在乎,也许就真的能不在乎了。


    .....


    帐篷里一时无声。远处战后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暮戈京矢听完他的话,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看着他,看了好几秒。


    从他的眼睛,落到他带笑的嘴角,再落到他冷白皮肤上那片刺眼的青紫淤痕。仿佛在重新描摹、确认某个早已知道、此刻却格外清晰的轮廓。


    就在刚才,当保科带着那种不自知的、促狭的好奇,问她合金台的事时,某种熟悉的、冰冷的、属于“暮戈京矢”的掌控欲和破坏欲,确实在她心底极深处翻滚了一瞬。


    “担心”?


    ——根本不是那么可爱无害的东西。


    当她构建“长夜守望”,当她掌控那些危险的实验,当她以绝对的理性和意志划定自己的领域时,任何被她纳入掌控的变量——无论是技术、项目还是人——如果胆敢不听话,或者是以如此不可控的姿态挑拨她的神经与底线,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矫正”——那些她曾对实验室里桀骜不驯的样品、或战场上碍事的障碍使用过的方法。


    从生理层面的条件反射训练,到心理层面的认知重塑,再到更彻底的神经接驳干预……直至彻底摧毁对方不必要的“自由意志”,强行将“服从”和“界限”烙印进去。她精通此道,这是最高效、最彻底的做法,也是她面对“失控”时,最为熟练的第一反应。


    但保科……不一样。


    从她将他划入“自己人”范畴的那一刻起,从她选择用只给予极少数人的方式去“连接”他的那一刻起,她就主动放弃了那些高效残酷的手段。


    她珍视他鲜活的生命力、独立的意志,以及那份笨拙却真诚的温暖。摧毁或扭曲这些,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


    尤其是现在,听着他用这样轻快的语气,讲述着“痛和怕要假装不在乎”的道理,她心里那点残余的冰冷躁动,奇异地平复了。


    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算了。


    她无声地想。


    保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算了”里面,包含了怎样一种近乎冷酷的意志剥离,和一份多么不容动摇的妥协。


    他只会感觉到,暮戈对他,真的很好,很特别,而这种“好”让他感到安心,甚至让他敢于在她面前露出一点不那么“完美副队长”的、真实的笨拙和脆弱。


    暮戈京矢垂下眼,动作依然专业轻柔地处理好了他腹部的伤口,特制的凝胶经过光照开始发热,见效很快,那处狰狞的淤青已经消散下去一点。


    “转过去,”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后背可能也有伤。”


    保科顺从地转过身,将那片带着淤青和旧伤痕迹的背脊对着她。暮戈的手指落在他的皮肤上,开始处理另一处细微的划伤。


    她没有再回复合金台的事。


    也没有对他的“人生哲学”做出评价。


    “好了。”她站起身,将用过的医疗废物收拢,“明天如果还疼,让医疗班看看。”


    保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隐约觉得刚才的对话和气氛有些微妙,但又抓不住具体是什么。他拉下卷起的背心,重新披上那件宽大的队服外套,笑着应道:“知道啦,谢谢首席。”


    暮戈京矢随意挥了挥手,跟他们以往相处的每个瞬间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