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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61章


    王珺一面说着,一面是抬眼朝人看去,在瞧见萧无琢脸上那一瞬得悲伤时,她的心里也有些难受。可她没有犹豫,没有停留,只是继续朝人说道:“我认识的秦王是朝日,是晨间最好的一缕阳光。”


    “他的脸上无时无刻都是挂着笑的,这样的笑,任谁瞧见都是满怀希望的。”


    “可如今我认识的那个人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难道你以为只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屋子,就能什么事都不发生了吗?你如今谁也不见,倒是落得一个轻松,可是你让惠妃娘娘怎么办,又让陛下怎么办?还有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以及那些支持你的大臣,你让他们又该怎么办?”


    王珺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打量着萧无琢的面容。


    离得近了,她自然也瞧清了萧无琢此时的面容,往日一直挂着笑的面容,此时却是一片颓废模样,好似一下子被人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气,只留着这么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眼看着这一副模样,王珺心下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紧抿着唇,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到底什么也说不出,眼前的酒瓶都已整理好,她的手撑着一侧的桌角起了身,而后她是望着萧无琢,平静道:“我能说的,该说的,都已说了。”


    “你想如何,要如何,全在你一念之间。”


    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萧无琢一眼,而后是转身往外走去。


    可她的步子还没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句:“长乐,我是不是已经没有办法再娶你了?”


    王珺的步子一顿,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到萧无琢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呀,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或许是说到了这些前尘旧事,萧无琢先前一直喑哑着的嗓音终于添了些欢喜,他的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那一段美好的回忆,小心翼翼得说着:“太子哥哥把你领到我们跟前的时候,你穿着一身红衣,脖子上还戴着兔毛围脖,看起来就跟我以前在画中瞧见过的年画娃娃一样。”


    “俏生生的,任谁看见都会喜欢。”


    “我也喜欢啊……”


    “那会我每次想着法子来寻你玩,可是同你玩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总怕你不记得我,知你喜欢榛子糖便每回都给你带去,你果然喜欢,与我说得话也越来越多了。”


    “可是长大了,你也渐渐得很少进宫,同我也越来越生疏了。”


    萧无琢说到这的时候,声音有一瞬放得很轻,可到后头却又开怀起来:“这次你回来,肯收下我的礼物,肯与我说话,肯对我笑,我真得很高兴,即便明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我也高兴。”


    “只要你肯嫁给我,只要你日日都肯对我笑,肯与我说话,我就满足了。”


    “我总想着,只要你嫁给了我,那我们日日相处,你总会喜欢上我的,可是……长乐,怎么办,我不能娶你了。”


    任凭他再怎么逃避,任凭他再怎么不愿。


    他都知道,他再也不能娶她了。


    萧无琢说这话的时候,仰着头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屋子里所有的光亮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使得她整个人都像是渡了一层金光似得,明明近在咫尺,又让他生出一种远隔天涯的感觉。


    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抓住这于他而言最后的一缕光芒。


    他想同她说……


    倘若你愿意,那么我可以放弃王爷的位置,带着你去天涯海角。


    可是,还不等他说出这样的话,萧无琢便已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起初很低,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嗤笑,越到后头,那笑声倒是越来越响,也越发添了几分无边的嘲讽和凄苦。


    是他痴了。


    是他痴了啊……


    “你走。”


    萧无琢说完这话,便重新垂下了眼。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个什么心情,屋中的笑声还有几分余音环绕,那份自嘲和凄苦也还没有消散,她的确不喜欢萧无琢,可此时耳听着这番话,若说没有触动却是假的,任谁面对这样一个少年纯粹的情感都不可能真得做到无动于衷。


    她想说些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到最后,她也只是迈步往外头走去,等到门从里头推开,原先一直蹲坐着的萧无珏看着外头那道伟岸的身影,却突然出了声:“二哥,我有话问你。”


    萧无珩正想同王珺一道往外走去,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一句,便停下了脚步。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身侧女子望过来的那一眼,柔了眼眸,与人温声说道:“你先回马车等我,我马上便回来。”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朝人点了点头,便先举步往外走去。


    而萧无珩却是等到王珺走后,眼瞧着寻不见她的身影才又淡了脸上的神色,转身往屋中走去。


    此时萧无琢已经起身,他的脸上仍旧残留着一些一夜未眠留下来的颓废,可神色却不似先前那般凄苦,眼看着萧无珩往外头进来,便不自觉得挺直了脊背。


    只是望着萧无珩的眼睛,却没了以往那样肆意飞扬的笑意,反倒多了些探究和打量。


    如今门扉大开。


    外头的光亮自是也被一并打进屋中。


    萧无琢要比萧无珩矮些,望着人的时候得稍稍抬些脸,而如今他就这样抬着一双眼,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不言不语、一如往日淡漠的二哥。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哑着声问道:“二哥,你也喜欢长乐?”


    他这话虽然是疑问,可语气却有些笃定。


    问出来的时候,目光也不避不让,只有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攥着。


    如果不是喜欢,二哥绝不会对长乐显露出这样的温和,从小到大,他从未瞧见过这样温和的二哥,就连在父皇的面前,他这二哥也从来都是紧绷着脸,没有笑意的。可先前他看着长乐的时候,神色是柔和的,就连眼中也是带着笑的。


    还有这次二哥回京。


    但凡只要长乐出现的场合,二哥都是在的。


    他不傻。


    想明白了,想透彻了,也就能够察觉出里头的不同寻常,想来二哥是早就喜欢上长乐了,若不然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三番四次参加那样的聚会?


    思及此……


    原先握着的拳头便又多用了几分力,就连望着人的眼睛也添了些往日从未有过的怒意。


    萧无珩似是早已猜到他会问什么,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就连眼中也仍是平淡无波的样子。他负手立于人前,微垂着一双凤目看着萧无琢,在他的注视下,没有犹豫也没有遮掩,与他说道:“是,我喜欢她。”


    等这话说完,察觉到萧无琢绷紧了下颚,他是又朝人走近一步。


    身后的光线都被他笼罩于身后,而萧无珩就这样看着萧无琢,继续沉声道:“小五,我不想骗你,我喜欢她很久了,即便没有这一回事,我也不会让她嫁给你的。”


    她是他认定了的人。


    即便没有此事,他也会想法子阻拦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萧无珏会使出这样的法子。


    萧无琢耳听着这话,却是紧抿起唇。


    他用一种陌生的目光,似探究又似打量,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无珩,不知过了多久,他却突然很轻得笑了一声,带了些自嘲的意味:“二哥倒是实诚。”


    等这话一落,萧无琢便收回了目光,就连原先紧攥着的拳头也突然松了开来。


    他转身朝那紫檀桌走去,手刚刚握起那酒壶,又想起先前王珺的那番话,想起先前她看着他时的眼神,这颗心猛地便又被抽了一下,连带着嗓音也哑了些:“不过也好,让她跟着你,总比跟着他好。”


    他知道这次是谁陷害他的。


    就算起初没想到,等回过神来也就想到了。


    他只是没想到,一直待他最好的大哥竟然会行出这样的手段。


    他,真是好得很。


    想到这,萧无琢握着酒壶的手又用了些力道,就连眼中也闪过一道阴狠,只是嗓音却仍旧很平静:“二哥,你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萧无珩闻言也没出声,他只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就转身往外走去。


    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萧无琢却是合了合眼。


    他想起先前看见王珺和萧无珩站在一起时的样子,那是他从来不曾瞧见过的般配模样,尽管心中再不肯承认,可他也不得不说一句::“长信,就算没有这桩事,我也争不过的。”


    长乐她,是真的喜欢二哥啊。


    她望着二哥时,脸上的笑,眼中透露的神采,与平时看着其他人时的样子,是不同的。


    长信就站在萧无琢身后,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能听出那话中浓浓的悲伤,他想安慰人几句。


    只是还未出口,便瞧见原先撑着桌角颓着双肩站着的那道身影一扫先前模样。他的身子站得笔直,带着天家贵胄的威仪,沉声说道:“给我准备朝服,我要进宫。”


    ……


    而此时的马车里头。


    王珺虽然端坐着,可一张小脸却不掩担忧。


    过去有两刻钟了,可萧无珩却还是没有回来,她也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时间过去的越久,心中对人的担忧便要多上一份。


    直到听到外间传来如晦的一声:“王爷。”


    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车帘被人从外头挑起,纵然王珺掩饰得再好,可萧无珩却还是从那张脸上瞧见了些许残留的担忧。原本一直沉着的面容突然绽开一抹笑,就连双眼也有些亮晶晶的,他也没进去,只望着人这样笑着。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那股子不自在却是又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扭过头避开了他的双目,只是等了许久还没等到人上来,便重新转过头,望着那一张仍旧未曾遮掩的笑颜,手指不自觉得揪起了底下的座褥,嗓音也压低了几分,没好气得与人说道:“你还不上来?”


    这一回,萧无珩倒是上来了。


    那暗色布帘一落,马车里的光线便少了些。


    他仍坐在王珺的对面,目光也一眨不眨得看着她,眼瞧着那张明媚白皙的小脸上,越扩越散的红晕,却是低沉了嗓音,说道:“你在担心我?”


    萧无珩的嗓音平日里就要比别人的声音沉一些。


    如今又被他刻意压低,犹如金玉之声一般,伴着是那微微上扬的尾调,勾得人心里头都有些痒痒的。


    王珺揪着座褥的手又收紧了些,就连那双耳垂也有些发热,察觉到他还没有收回去的目光,她心中却是又羞又恼,好一会才出声:“你身高马壮、武艺高强,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先前也不过是……关心则乱。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不肯承认的别扭模样,却是又轻轻笑了一声,话倒是没有再多说下去。


    小丫头能关心他,是好事。


    真得惹恼了她,只怕日后就不肯再关心他了。


    马车里头一时没有声音,倒是车帘因为马车的晃动,不时翩跹翻起。王珺就靠在车璧,因为不想瞧见萧无珩,她索性便侧着身子望着马车外头的光景,眼瞧着马车驶出了王府,她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先前那个颓废得靠在墙角根坐着的身影。


    瞧惯了萧无琢犹如朝日般的笑颜,想起先前那副样子,她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除了太子哥哥之外,萧无琢无论是出身还是得宠,都是在皇子里头拔尖得,可如今却落到这种地步,想到这,她脸上的神色也低落了许多,就连那双潋滟的桃花目也不自觉得垂落了些许。


    萧无珩就坐在对侧,又一直看着她,自然是瞧见了她低落的神色。


    他心里明白王珺的心情,因此这会也只是低声问道:“你在责怪自己?”


    王珺耳听着这话,放在膝盖的手轻轻收拢了些,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她低着头看着那双白皙而又纤细的手指,而后是哑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萧无珏也不会对秦王下手。”


    倘若她从一开始就没和萧无琢多加接触,或者早早就和萧无琢说清楚,那么他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事。


    自然,表姐也不会出事。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却皱了皱眉,他伸手按在王珺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便轻轻捏着她的下颚,逼着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而后,他是看着王珺的眼睛,沉声说道:“储位之争向来残忍,只要无琢不放弃皇位,那么终有一日也会落到这样的地步……”等这话说完,察觉到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便又放柔了些声音:“这一条路,纵然不见血腥却也累了千具白骨,即使没有你,也会有这样的事。”


    “所以,不要多想,这与你无关。”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她知道萧无珩所说的不假,储位之争向来凶险,即便没有她,萧无琢日后也会被人设计被人陷害。


    可不管其他,只说这一回。


    即便旁人说再多遍与她无关,可她还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秦王才会变成这样,表姐才会变成这样。”


    眼前人红着眼眶,眼里的泪好似再也藏不住,一串串往下掉。


    这是萧无珩头一回瞧见王珺哭,她哭得那么伤心,让他的心都忍不住疼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松开了捏着她下颚的手,伸手揽她入怀,而后他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你如今难受,不高兴,也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么我们只能迎面相对。”


    “丫头……”


    萧无珩一面抚着她的发,一面是垂眼看着她,道:“不管如何,万事终归要朝前看。”


    这话落后,王珺那双微微垂下的睫毛有一瞬的轻颤,像是两片蝉翼轻轻扑扇着,她从萧无珩的怀中仰起了头,带着泪意的双眼迷糊了她的视线,可她却能够清晰得看到他的模样。


    她就这样望着他,带着少有的怔忡,哑着嗓音重复道:“万事终归要朝前看?”


    “嗯。”


    萧无珩没有松开手,他只是抬手轻轻抚着她的眉眼,嗓音仍旧很柔和:“只要往前看,你就会发现有些事其实并没有什么,何况这世上有些事,是好是坏,如今评价也实在为时过早。”


    这话说完,察觉到马车停下。


    他是扶着人重新坐好,而后是又替人拭了一回眼角的泪,余后才又同人笑道:“好了,你的丫鬟也该着急了。”


    他这话刚落——


    外头便响起了连枝的声音。


    王珺耳听着连枝的声音,倒是也回过神来,她重新拾掇了下自己的衣裳,而后便起身想往外头走去。只是指尖还没触及那布帘,她却突然转身问了一句:“萧无珩,你为了我留在长安,真得不后悔?”


    第62章 (二更)


    王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袖下那双修长的指尖却有些忍不住稍稍收拢了起来。


    她紧抿着唇,看着眼前这个背靠着车璧端坐在座褥上俊美无俦的男子,不等他答,是又继续说道:“你留在这,终有一日萧无珏也会把矛头对向你。”


    “而你本该,可以不顾这些的。”


    说到这句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是又放轻了许多,就连那双桃花目也忍不住稍稍垂了些许。


    这座长安城中充斥着太多的阴谋诡计,眼前这个男人本该如同前世那样在那辽阔的草原上肆意得骑着马喝着酒,而不应该为了她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下。


    他,真得不会后悔吗?


    她说话的时候,萧无珩一直没有开口。


    等到她说完——


    萧无珩才望着她轻声笑了:“说完了?”


    他这话说完,眼瞧着王珺点了点头,也未说别的,只是突然伸手把她带入了怀中。


    王珺先前正低着头也没察觉到萧无珩朝她伸出手,何况如今外头连枝和如晦都在,她也实在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大胆。等到半边脸颊贴在那个宽厚的胸膛时,她先是怔了下,等回过神来,便开始挣扎起来。


    若不是知晓如今外头有人,只怕她就该高声斥责过去。


    先前去时,握着她的手腕是事出有因。


    可如今……


    这个男人实在是越发混蛋了。


    王珺一双素手撑在萧无珩的胸口上,小脸更是微微仰起,带着羞恼和气愤,低声斥道:“萧无珩,你放开我。”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把那圈在王珺腰肢上的手又用了些力道。他就这样把人桎梏在自己的怀里,而后是垂着一双眼,带着笑,颇有些无赖得同人说道:“不放。”


    “你——”


    王珺眼见他这幅无赖相,却是越发羞恼起来。


    只是不等她再开口,便又听得萧无珩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后不后悔吗?”


    萧无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是正经了许多,眼看着怀中人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仰着头看着他,而他也敛了那副笑,颇有些郑重其事得与人说道:“我现在与你说,你给我仔细听明白。”


    “无论前路是如何凶险,我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这四个字,被他说得极有力度,即便话落也仍在这马车里头萦绕着。


    而王珺也好似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愣住了,她怔怔得看着眼前这张脸,看着他脸上端肃的神色,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似呢喃得,说道:“为什么?”


    这不是王珺头一次问他。


    当日在别庄的时候,她也曾问过萧无珩这个问题,可那会听着萧无珩说那番话的时候,她心中的情绪还没有这么起伏不定过。


    她和他之间,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都没有过多的接触。纵然萧无珩喜欢她,可这“心甘情愿”四个字,实在是太重了些。


    她……


    不明白。


    萧无珩闻言,却没有解答她的疑惑,只是抱着人转了个身把人压在车璧上,而他一手撑着车璧,一手便揽着她的腰肢,把人圈在这方寸天地之中,才有些无奈得同人说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只有一点,想得太多。”


    这话说完……


    他也不等王珺开口,便把她的脸重新埋在了自己的胸口。


    “听到了没?这颗心跳得这样快,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萧无珩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声音沉着而又有力的在她的耳边响起:“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看见你,我就高兴,比打赢每一场仗还要高兴。”


    “王七娘,我想把你娶回家里,每日看着抱着。”


    “除了你之外,这世上,我谁也不想要。”


    “这样……”萧无珩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王珺耳听着这话,那颗心竟忍不住“扑通扑通”快速跳动了起来,她生性清冷又自持身份,除了那年少无知的几年,余后无论行事说话都是秉持着贵女的身份。


    即便前世嫁给萧无珏,她这颗心都没有跳得这样快过。


    可如今——


    像是掺着止不住的欢喜,犹如那晃动的蜜罐一样,又带着些女儿家的羞怯。


    她能察觉到此时脸上肯定是一片掩不住的绯红,唯恐惹人笑话,哪里敢抬头看人?索性就把整张脸埋在人的怀里,耳听着那胸膛里头传出来得有力的心跳声,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得说道:“不问了。”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他轻轻抚着她的发,而后的语气较起先前却柔和了许多:“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还没有喜欢上别人,你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你说这天子脚下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纵使外头再好,若无你,这人间几十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匆匆过罢了。”


    这话说完,眼看着怀中人终于抬了脸。


    萧无珩脸上的笑却是越发开怀了,他的指腹流连在她的眉宇间,口中是道:“你什么都不必想,只有一点,你要应允我。”


    “什么?”


    “今日之后,再也不要为别人哭泣,你若要哭……”


    萧无珩说到这,稍稍一顿,而后是低下头,把薄唇贴在人的耳边,哑着嗓音轻笑道:“也只能在我怀中,为我而哭。”


    那热气尽数扑在她的耳垂上,王珺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听出他话中的孟浪,突然就红了脸。她那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好生说人一顿,到最后却又有些难以启齿,只能从人的怀中挣脱开来。


    “我要走了。”


    外头连枝已喊了好几回,她知道,若不是如晦拦着,只怕她就该掀了车帘进来了。


    这一回,萧无珩倒是没有拦她。


    他只是替人理了理微乱的衣裳和松散的发髻,而后才与人说道:“好了,你去。”


    王珺见此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外头的如晦见她出来,自是忙躬身让开了,而本就心急如焚的连枝,更是忙上前来扶住她。


    等扶着人走下马车,连枝原本是想问一问人,可眼看着郡主这幅面若桃花的神色,却是吓了一跳,她忙朝身后看去,只是此时那车帘早已落下,也瞧不见里头是个什么状况。


    王珺倒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一副踌躇的模样,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同人温声说道:“回去再说。”


    连枝耳听着这话,倒也不敢多言,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上了马车,连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郡主,您和齐王——”


    “连枝……”马车已经启程,而王珺端坐在座褥上,很轻得喊了她一声,眼看着连枝仰头看来,她是又过了一会才说道:“你自小陪着我一起长大,几个丫鬟里头,你我的情谊是最深的。”


    “郡主……”


    连枝被她这番话惹得红了眼,却是感动的。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的神色却是又温和了许多,她握着人的手,而后是同人继续说道:“有些事,我不愿瞒你,我心中的确喜欢齐王,只是此事,我暂时还不愿别人知道,你能帮我吗?”


    起初在听到郡主说喜欢齐王的时候,连枝的心下是震惊的。


    她张口想同人说些什么,可在看到眼前这张温柔又带着少有欢喜的模样,心中那番话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在王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


    而此时的小道上。


    萧无珩如今已重新坐在马上,眼看着那辆马车越行越远,才收回了目光,同如晦说道:“走。”


    如晦自是忙应了一声,他亦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主仆两人在路过秦王府的时候,眼看着那敞开的大门,以及门前备着的马车,如晦便轻声禀道:“王爷,看来秦王是打算进宫了。”


    萧无珩闻言,倒是也朝那秦王府望了一眼。


    眼看着从王府里头出来的那个少年,锦衣华服、头戴玉冠,可脸上却再无往日那样明媚的笑容,萧无珩就这样看了人有一会,余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打马往前走了。


    ……


    过了几日。


    这长安城中便又多了一则消息,道是天子亲自颁发圣旨,赐婚秦王和崔家女。


    王珺听到这道消息的时候,是一个晴朗气清的好日子。她正捧着几支荷花朝东院走去,路经一处的时候便听到几个洒扫的丫鬟正轻声说着:“听说没,天子亲自做主,给武安侯府的那位崔小姐和秦王赐了婚,如今外头都传遍了。”


    “怎么会?”


    “那位秦王殿下不是喜欢咱们郡主吗?怎么就和那位崔小姐定了亲?”


    “谁知道呢,不过我先前听三房八姑娘身边的金凤说起过,好似是在宫里的时候,这位秦王殿下就和崔小姐……”


    这话并未说完,可那话中意思却很分明。


    几个丫鬟皆是唏嘘一叹,余后又说起王珺,却又带了些怜惜:“却是可怜了咱们郡主,好端端的一桩姻缘,便这般没了。”


    ……


    那处的声音渐渐消停。


    而侍候在王珺身侧的连枝,眼看着她的面容平静无澜,心下却有些紧张:“郡主……”


    王珺闻言也没留步,话却是说道:“回头让这些人去李嬷嬷那边领十板子,还有三房的金凤,你让刑事处的人亲自去拿人,至于该打该遣由他们拿主意,胡乱编排天家这样的罪过,咱们国公府可承担不起。”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八妹妹若不肯,就让她亲自来同我说。”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不过她还是偷偷掀了眼帘朝身边人看去,可不管她怎么看,也无法从这张脸上瞧出什么端倪。


    王珺自然也是察觉到了连枝看过来的眼神,她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是想看看她伤不伤心。若说伤心,倒不如说是担忧,担忧秦王和表姐以后的日子是怎么样,可萧无珩说得对,万事要朝前看。


    如今,她也只是期望,表姐日后能够幸福。


    想到这——


    她是抬了眼朝那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看去,眼看着万里无云,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一瞬得涟漪。


    等穿过小道,便到了东院。


    院子里的仆妇丫鬟见她过来,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朝她过来行礼问安,有人朝里头禀报,有人打了帘子请她进去。王珺此时的脸色较起先前也温和了许多,这会她便捧着几支清荷弯腰往里头走去。


    等到瞧见坐在软榻上翻着账册的崔柔,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连带着嗓音也是很温和的模样:“母亲。”


    崔柔先前便已得了禀报,这会听见声音便朝她看去。


    眼瞧着她捧着清荷,俏生生得立在那处,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笑:“今儿个怎么有兴致去采荷?”这话说完,她把手中的账册落于一侧,而后是同人吩咐道:“让小厨房去把先前煨在炉上的莲子粥给娇娇取过来。”


    明和闻言,便笑着应了是。


    王珺一边朝人走去,一边是把手上的清荷递给一侧的丫鬟,口中是笑道:“昨儿个瞧母亲屋中素雅,便想着给您摘几支荷花,就摆在那西边的窗下,您看账本累了便瞧上一会。”


    “就数你这个丫头最是鬼灵精……”崔柔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她这话刚落,外头便响起了丫鬟的通禀:“夫人,外头回事处的常嬷嬷说是您明儿个去华安寺的东西都已准备好了。”


    “知道了,下去。”


    等到外头丫鬟退下,王珺才扭头朝崔柔看去,有些疑惑地问道:“明儿个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母亲怎么要去寺里?”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是犹豫了一会,而后才看着人低声说道:“你表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我想去寺里给她祈福,盼望她日后姻缘美满。”


    王珺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有一瞬得变化。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重新笑了起来:“既如此,我明日便同母亲一道去,我也想去佛祖面前给表姐祈福。”以前她最不信这些,可若是真得能保佑表姐日后事事顺意,她不介意也做一回信女。


    崔柔听她这般说道,原是想劝说人一回,可看着她这幅执拗的模样,便也只能点了点头,应了“好”。


    ……


    等到翌日清晨,一大早,王珺和崔柔拜别庾老夫人后便坐上了马车。


    华安寺并不在城里,却是设在西郊,距离不远却也不近,好在今日不是还愿的大日子,路上倒也没有多少车马。等到华安寺的时候,却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门前早有知客僧候着。


    眼见马车停下。


    知客僧便迎上前来,引她们进去。


    或许是因为时辰还早,又或许是因为今日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他们这一路过去,除了瞧见三三两两几个人,更多的便是寺中的僧人了。


    东西是早已就安排好了的。


    崔柔让明和去捐了香油钱,便与王珺去了正殿,亲自点了一炷香,又求了签祈了福。


    等这一应事务做好,却也过去有段时辰了,而后王珺便又陪着崔柔去听了这寺中的住持品谈经文,等又在寺里用了斋菜,便也到了下山的时辰了。


    “先前那解签的大师说了,你表姐这桩婚姻虽然前头难了些,却是大吉之相,日后必会夫妻和睦、白头偕老的。”或许是得了个好签,崔柔这脸上的笑就不曾断过,等前话说完,她是又握着王珺的手,继续说道:“这华安寺的签最是灵验不过,过几日我便去给你舅母,也让她安心。”


    王珺见她欢喜,自己心下也高兴。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圆领长袍,面容温润,却是当日在崔家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有拘。


    王珺在看到温有拘的时候,步子便停了下来。


    早些时候,她也想着要不要寻个时间去问问这位温将军,不过日子过得久了,倒也耽搁下来。


    没想到竟在这寺中遇见他了。


    温有拘在瞧见崔柔母女的时候,也是一愣,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重新挂了笑,举步朝她们走来。


    崔柔和王珺身后的丫鬟,陡然瞧见他过来自是沉了脸,却是想上前拦住他的路,倒是崔柔在那一瞬的怔楞之后回过神来……这位温将军,或许如今该称为荣安侯,上回虽然只是在崔家匆匆一瞥也不曾说话。


    可她还是记得这张脸的。


    说到底,他也曾经救了哥哥一家,若是不碰见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这一声谢,却还是得说的。


    因此她便伸手拦了明和几人上前。


    而后在温有拘走到跟前的时候,便同人行了一道问安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荣安侯。”


    温有拘见她低垂着头,礼数周到得行着礼,负在身后的指尖有一会竟忍不住逐一收紧起来,有这么一会功夫,他以为,她是认出他了。


    可这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念想罢了,时隔二十年,她又怎么可能认出他?想到这,他也只是温声说道:“夫人不必多礼,”


    崔柔听出他话中的温和声音,越发觉得他不似寻常武将,不过这些只是心中的念头罢了,说出来的话,仍是温和而又客气的:“当日侯爷救了我哥哥一家,我还不曾与您道过谢,若有机会,下次我同我家夫君做东宴请侯爷一回。”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负在身后的手却是又握紧了些。


    这一回,他却没有松开,只是低着头看着人,问道:“夫人当真不认识在下了吗?”这话一落,察觉到她脸上的疑惑,以及身后几个丫鬟陡然变化的脸色,他却仍旧看着崔柔,说道:“元年的时候,夫人曾在金陵救过一个少年。”


    “不知夫人可还有印象?”


    第63章


    温有拘这话一落,不管是崔柔,还是王珺都愣了下。


    尤其是崔柔——


    她原先正低着头,在听到这句话后,一时竟也顾不得什么,不自觉得抬了脸朝人看去。


    元年,金陵?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时隔多年,她怎么可能会记得那么遥远的事?


    温有拘看着崔柔脸上迷茫的神色,心下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似是有些遗憾,又好似早已猜到一般,只是原先负在身后的手到底还是松了开来。是他痴了,时隔二十年,她怎么可能还会记得?


    何况这二十年,她虽然没变多少,可他……却委实是变了许多。


    当年遇见她的那会,正是他这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不过虽然心中遗憾,他的脸上却还是带着笑意,很温和的与人说道:“当年金陵柳巷,夫人曾赠予我一袋银钱。”


    若是先前——


    崔柔还会以为这位荣安侯保不准是认错人了。


    可在听到他说得如此细致又如此笃定的时候,她倒是也忍不住细细回想了一遍。


    元嘉元年……


    那么应该是在她十五岁时候的事了。


    及笈之前,她的确是住在金陵城的,至于柳巷,那处多是商铺,做姑娘的时候,她倒是也常去,想到这,也不知怎得,她的脑中竟突然回响起一个片段。


    那应该是元年冬日的时候,有一回她和丫鬟出门,刚走下马车便瞧见一个少年郎烂醉如泥得躺在墙角跟。那是个大雪天,地上的积雪都泛着银光,路上就连个摊贩都没有,而他衣不蔽体躺在那儿,若不是还有口气在,她只当他是死了。


    她自幼跟随母亲施衣布粥,瞧见这幅模样,自是心有不忍。


    原本是想留下一袋银子供人过冬,没想到刚让丫鬟把银子送到少年跟前,就见那个原本合着眼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紧跟着便是那袋银子被人扔了回来,靛青色的荷包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小窟窿,倒让崔柔也忍不住吓了一跳。


    等抬头看去,便见那个原先躺着的少年郎已坐起身。


    他背靠着墙壁,望着她的目光,冷冰冰得,唇角也带着些嘲讽:“你是在可怜我?”


    那还是崔柔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


    身侧丫鬟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自是被气得红了脸,一副要同人去争论的样子。


    到后头还是崔柔按住了她,好脾气得同那个少年说道:“我并非可怜公子,只是如今正是寒冬,公子若是再这般待在这雪地里,会死的。”


    “我死与不死与你何干?”


    崔柔还记着那个少年说话时的样子,明明衣衫褴褛极其落魄,可他望着她的眼神却仿佛带着天生的贵气,只是脾气却有些不好,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一样,把身上的那些刺全都暴露出来,以此来拒绝着别人的好意。


    那个时候,崔柔其实也不想再管他的事。


    她本是好心,既然他不肯接受,那也就罢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又或许是因为他虽然浑身长满了刺,可她却好似能够通过那双眼睛望进他的心底,窥见他以坚强围起来的软弱和可怜。


    因此,她到底还是弯腰捡起了那只荷包,走过去同他说了一句:“公子,人来世间这一遭,不是为了求死的,公子如此年轻,本该有大好年华和前程等着公子,若这般就死了,岂不可惜?”


    “如今一时的落魄并没有什么……”


    “他人的看不起也没有什么,只要你自己看得起自己,那就够了。”


    她只说了这两句,而后放下荷包便转身走了。


    原本以为以少年的脾气还是不会接受,没想到她快走到马车边上,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别扭而又清冷的声音——


    “喂。”


    崔柔转身看去,透过那茫茫大雪看见他抿着唇,望着她,却是过了许久才哑着嗓音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儿家的名字又岂能同别人说?


    何况她做这些,本来就不过是随手的事,因此她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指裹了裹身上的大红斗篷便上了马车。


    脑中的回忆戛然而止。


    而崔柔仰着头怔怔得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下说不出是震惊还是不敢置信。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位时下在长安城中被人说道最多的荣安侯,竟然就是当年那个落魄而又倔强的少年郎,她就这样仰头望着他,好一会才哑声与人说道:“你——”


    温有拘看着她这幅模样,便知她是记起来了。一时之间,他的笑意也是越发温厚了些许,眉目弯弯,与人笑道:“夫人记起来了?”


    崔柔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只是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这些年——”


    “这些年,我一直待在边城,从最低的步兵坐起,经了二十年光景才终于有所成就……”温有拘的嗓音很是温和,好似声音高些便会吓到人一样,与人说起来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


    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轻轻笑了笑:“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当年那一袋银子,才不至于让我死在那个寒冬。”


    除此之外,他却是没有再提别的。


    他没有与她说,起初那些年有多么难捱,军营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那处本身又是个蛮荒之地,那会他年纪小不知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欺负。


    同样,他也没有说,这些年,他寻她寻得有多困难。


    每一年带着满怀希望去寻人,临来又带着失望回去,也曾想过放弃,可只要想起那个苍茫雪日,她裹着一身大红斗篷站在他的身前,弯着眼睛与他说着:“一时的落魄没有什么,只要你自己看得起自己,那就够了。”


    便不舍得放弃。


    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此二十年,他终于重新站在了她的身前。


    他想与他说……


    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我平平安安的回来,带着满身荣耀,站在了你的身前。


    可到最后,他只是这样垂着一双眼,温和的,有礼的,低头望着她,柔声问道:“夫人这些年过得可好?”


    崔柔原先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温有拘在说话,骤然听到这一句,神色却有一瞬得凝滞,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光景,她便又重新拾起了笑颜,柔着嗓音与人说道:“多谢侯爷挂怀,我很好。”


    这话说完——


    身后明和终于忍不住轻声插了句嘴:“夫人,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山了。”


    崔柔耳听着这话,也回过神来。


    如今天色也的确晚了,她们也确实到了该下山的时候,因此她也就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温有拘看去。


    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眼前的男人已温声说道:“夫人快些下山。”


    崔柔见此也就未再多说什么。


    等王珺朝人福身一礼后,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牵着王珺朝马车走去。


    等坐上马车的时候。


    王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母亲,这位荣安侯……”


    崔柔知她心中所想,便笑着同人说起了这么一桩往事,等说完,她还有些不敢置信得说道:“当年他与我说,有朝一日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没想到,真让他做到了。”


    其实若不是今日温有拘与她说起这桩旧事——


    她却是早已经忘了的。


    可经人提起,崔柔便也忍不住想起当年那个苍茫雪日,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靠着墙角抿着唇看着她,与她说着:“你不与我说也没关系,总有一日,我会做出一番成就给你看的。”


    “到那时……”


    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坐上了马车,倒也没有听清温有拘后头说得是什么。


    王珺倒是没有察觉母亲的神色,她只是颇为有些讶异得靠着车璧,原来这位荣安侯当年和母亲竟然有这么一段渊源,怪不得当年母亲死后,这位荣安侯会跪在母亲的坟前。


    原来,是因为年少时的这个缘故。


    不过——


    她心中总觉得那位荣安侯对母亲的情谊,并不像只是为了报这年少时的一次援手相助。


    倒像是……


    想到这,她是又抬了眼朝对面端坐着的母亲看去,眼看着她神色如常,想了想,王珺到底也没说什么。


    而如今还在寺中的温有拘,眼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直到瞧不见踪影才收回了目光朝寺中走去,这华安寺的住持说起来与他也是故友,今日原本是来同人喝茶,倒是没想到会遇见崔柔母女。


    不过想着先前崔柔脸上那一瞬的不自然……


    温有拘便又皱了皱眉,他也没有止步,只是同身后的随侍说道:“让人去查下王家,最近可有什么事?”等到随侍应了一声,他便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走到一处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好似再看他,只是循目望去却只有几个僧人。


    ……


    等到温有拘走后,才有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褙子的女人从墙角那处出来。


    她头戴帷帽,有风拂过,恰好掀起了那两片轻纱,露出里头的一张面容,正是许久不曾露面过的周慧。


    似是恐人发现,周慧忙伸手把轻纱重新按下,而后她便继续望着温有拘离去的方向,想起先前他和崔柔站在一起时的画面,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朝身侧的绿衣丫鬟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她虽然已经许久不曾下山,可这丫鬟隔三差五却还是会去山下一趟,一来置办东西,二来也是打探消息。


    因此这会听周慧问起,绿衣丫鬟便轻声回到:“这是从边城回来的温将军,陛下念他功高,特地擢升他为荣安侯,如今长安城中最有名气的便是这位荣安侯了。”


    荣安侯?


    周慧轻轻念了一回,紧跟着是又问了一句:“他没成婚?”


    耳听着这个问题,绿衣丫鬟却是微微一愣,等回过神来才又同人说道:“没有,这位荣安侯年过三十,不仅不曾婚娶,听说就连一个通房都没有。近来有不少媒人想登侯府的门,为他说亲,可就连侯府的门槛也踏不进去。”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她只是望着温有拘离去的方向,眼见人转入了小道才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过身。


    朝禅房走去的那一路,她一直没有说话,临来快走到了,倒是说了一句:“这几日,你就下山……”眼见人循目看来,便又跟着一句:“去城里租间宅子,就选在闹市,最好是些三教九流的地方。”


    绿衣丫鬟耳听着这话,便扭头去看她。只是隔着帷帽,她也看不见周慧的神色,只能隐约瞧见她的脸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个笑容诡异得让她有些害怕。


    可她也不敢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声。


    ……


    日子过了七月。


    这天倒也没那么热了,一座茶楼里,王珺穿着一身夏日里的薄衫,正倚着栏杆,手里握着一把绢扇,垂着一双眼望着底下,眼看着底下车水马龙,而她便有一下没一下得晃打着手中的扇。


    杜若就坐在她对面,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便道:“你近些日子倒是越发少话了。”


    这话说完,她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握着帕子拭着唇角,而后是看着人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倒是见过你表姐。”


    王珺耳听着这话,打扇的动作便是一顿。


    自从表姐的婚事定下来后,她就没去过崔家,虽然萧无珩说万事朝前看,可每回瞧着表姐,她心里总归难受,就连上回去寺里求了签,回头也是母亲一个人去的崔家……想到这,她也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端坐好。


    待把手上的绢扇置于一侧,便又取过茶盏。


    喝茶不语。


    杜若见她这般,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连着嗓音也透了些无奈:“当日宫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可如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


    说到这,她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前几日我见你表姐正同侯夫人去挑选成婚用的绸缎,有说有笑的,娇娇,所有人都已放下此事,你却还在耿耿于怀,若不知道的,还真当你是喜欢那秦王喜欢得不可自拔了。”


    近来,长安城中的贵女圈,时有提到王珺,都说她近些日子闭门不出皆是因为得知秦王要和崔家小姐成婚,心中难受才不肯出门。


    王珺闻言,终于无可奈何得露了个笑:“那些浑话,你也信?”


    “我就是不信才想让你好生振作起来,说到底你表姐是秦王订婚了,你如此闭门不出,难免旁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杜若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神情颇有些严肃。


    王珺看着她这幅样子,一时却没说话,到后头才终于轻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杜若知她的性子,只要想通了也就不会再钻那牛角尖了。


    因此见人这般说道,自是松了一口气。


    余后两人倒是说起了些寻常话,等又吃了些茶点才一道下楼。


    下楼的时候,王珺是和杜若说道:“我也许久不曾见杜伯母了,趁着今日日头好便去给她请个安。”


    杜若耳听着这话,自是笑着说好,她一面挽着人的胳膊,一面是柔声与人说着:“你若去,母亲自是高兴的,只怕今儿夜里,连晚饭都得多吃上一碗。”


    王珺闻言,脸上的笑意却是又多了些。


    两人为了方便,便坐了一辆马车,途径闹市的时候,杜若透过那半掀的车帘,却是瞧见街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而那个身影前却是一个陌生的侍女。


    眼看着这幅画面,杜若不自觉便皱了皱眉。


    王珺正在喝茶,等搁下茶盏的时候,恰好瞧见她皱眉看着外头,便有些诧异,她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案上,一面是问道:“姐姐在瞧什么?”


    耳听着这一句——


    杜若倒是也终于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与人笑道:“没什么。”


    这话说完,她是又朝外头瞧去一眼,只是那处熙熙攘攘,却再无她先前瞧见过的那道身影。因此,她也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靠着车璧端坐着。


    只是耳听着马车轮子踩着那青石地板发出来的声音,杜若却还是忍不住想起先前那道身影,若是她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王家伯父,只是这里是闹市,住得又都是些下九流的人,王伯父这样的清贵人又怎么可能来这样的地方?


    准是她看花眼了。


    想到这,杜若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收敛了心思。


    第64章 (二更)


    而此时的小巷里。


    王慎一身白衣,正皱着眉看着跪在跟前的这个绿衣丫鬟。


    安泰等人皆在后头把守着,唯恐有旁人进来,而他一边握着手中的玉佩,一边是朝那个侍女冷声问道:“这块玉佩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指腹便磨着那玉佩上的纹路。


    玉佩通体泛青,一边雕刻着竹子,一边是刻有“逾明”两字,而此时他的指腹正落在那两字上头。


    这绿衣丫鬟原本也不过是周慧随手买的,出生低微,何曾见过这样出生高贵的男人?纵然不曾抬头去看,她都能够察觉到此时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带着俯瞰和贵气,让她不自觉便打了个冷颤。


    原本心中打了数十回的腹稿,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竟是连一个字都吐不出。


    察觉到头顶的那道视线越来越冷,绿衣丫鬟终于磕磕绊绊得开了口:“回您的话,这是我家主子所有,她特地让我持玉佩来见公爷一面,说,说是有话同您说。”


    区区几十个字,却被她吞吞吐吐说了许久。


    等说完……


    她甚至觉得后背都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如今正贴着里衣,好不难受。


    王慎耳听着这话,原先拢起的眉皱得却是更加厉害了。


    这玉佩,当日他是在阿雅的身上瞧见过。


    可如今阿雅好生待在府中,那么这个丫鬟所说的主子自然只可能是周慧。


    想到这,他脸上的神色却是又沉了些许。


    她不是早应该离开长安了吗,怎么还在城中?不过不管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她的缘分都已经尽了,因此王慎也只是握着手中的玉佩,低头俯视着眼前的绿衣丫鬟,冷着声,道:“你回去同你主子说,我和她的缘分早已经尽了。”


    说到这,他是又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很淡的一句:“她若是为了她的女儿好,那么就早些离开长安。”


    他会把当日答应他们母女的事做完。


    他会替阿雅寻一户好的门第,让她下半辈子无忧。


    至于别的,也就不必再想了。


    何况他心中说到底还是有些恼的,当日周慧母女在他面前说得十分好,哪里想到回头便做出那样的事,如今家中虽然太平无事,可一双儿女对他的态度却早已今非昔比,尤其是他那个儿子。


    更是拿他当仇人看。


    就连阿柔,虽然已经渐渐原谅了他,却还是不肯让他留宿。


    思及此……


    王慎惯来温润的脸色,也变得有点难看起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也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打算就此离开。


    可他的步子还没迈出一步,便听到身后的丫鬟火急火燎得说道:“公爷,难道您不想知道主子为何还留在城中吗?”等这话说完,察觉到眼前人脚步一顿,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后头说出来的话也就容易了许多:“她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就走不了。”


    王慎闻言,到底还是没再迈步。


    他重新转身朝身后的丫鬟看去,薄唇紧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问道:“你此话何意?”


    绿衣丫鬟见他询问,胆子也大了些许,她是指着一处屋宅与人说道:“主子就住在不远处,公爷心中有疑惑何不亲自去问主子?”


    等这话说完——


    她便撑着膝盖起了身,交手低头侯在人身侧。


    而王慎手握着玉佩,望着不远处这些并无二样的屋宅,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领路。”


    绿衣丫鬟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哎”了一声,她也不敢透露脸上的神色,只低着头往前走着,等走到一间民宅前才停下步子,侧身对着王慎,恭声说道:“公爷,就是这了。”


    王慎闻言,却没有说话。


    他这一路走来,脸色都有些不算好,他生来就是王家嫡子,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


    如今见这墙壁斑驳,就连踩着的路也是坑坑洼洼的一片,时不时还能听到那些紧闭的门户里头传出来一些污言秽语。


    当日母亲给了周慧一大笔银前,何况她本身也有些积蓄,纵然再怎么花用,也不至于流落到这样的地方才是。


    王慎心中疑惑不解。


    直到听到丫鬟这一句,才朝眼前这个红漆脱落的门扉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门被推开,里头的环境也就显露了出来。


    这并不算大的一个院落,虽然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布置得倒也算素雅,墙边种着几株榆树,墙角还摆着几盆盆栽,有海棠、玉兰……不过是些普通的品类,只是被人培育得不错,花团锦簇的,倒也是一桩风景。


    等目光落在一处石桌的时候。


    王慎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素色服饰的女子正背身坐着。


    许是听到声响,那女子便转身看来……


    正是周慧。


    周慧在瞧见王慎的时候,满是欢喜得起了身,后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捂着脸重新背过身去,而后是哑着嗓音,带着愁苦,很轻得说道:“我还以为王大哥这辈子都再也不想瞧见我了。”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王慎却还是清晰得瞧见了她脸上的伤。


    如今见她背着身捂着脸,又看她较起上回见时消瘦了不少的身子,便又拧了眉。


    “你们在外头候着……”


    说完这句,王慎终于是抬了步子迈进了院落,而绿衣丫鬟也一并留在外头,等人进去后,还贴心得关上了门。


    王慎一边往里头走,一边是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并未作答。


    她只是捂着脸,低着头,轻声哭泣着,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才终于轻声细语得说道:“当日我原本是打算出城回姑苏的,哪里想到刚出城便发觉有人跟着,我瞧着他们面容凶横又都持着刀,心里害怕只能弃车逃走。”


    “也是我命不好,跑着跑着便坠了山,虽然保住了这条命,只是……”


    周慧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便挽了两节袖子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给人看,紧跟着她是又转过身,抬了一张面容给人看。


    原本清雅温婉的面容此时却有着一道伤痕,应是碰到硬物所造成的,虽然因为隔了一段时间,那疤痕已经淡了不少。可本是白皙的面容,此时却有着这样一道粉丝得似是蜈蚣般的疤痕,总归瞧着有些怪异。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好似羞于让他看见如今这幅模样。


    她便重新挽下了两节袖子,背过身,只是依旧握着一方帕子轻轻拭着眼角的泪。


    待又过了一会,等到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又哑着声与人说道:“我如今才休养好,也不敢露于人面,只是心中实在挂念阿雅才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请王大哥过来。”


    王慎此时的脸上也是有些震惊的。


    他想着先前那两节斑驳伤痕的手臂,以及那张脸上的痕迹,双眉紧蹙:“你说有人要杀你,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他这话一落——


    周慧却迟迟不曾说话,只是转身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着头轻声说道:“我来长安也不过一段时日,往日也并无仇家……”说到这,她是又抬了脸,抿着唇望着人,很轻的一句:“除了——”


    她这话并没有说全,可王慎却已经反应过来。


    周慧的事一直都是母亲在操持的,母亲的性子和手段,他也是知道的。


    倘若此事是母亲所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若真是母亲所为,那么有些事,他身为儿子的自然也不好多说,因此他也只能抿着唇,沉默着。


    周慧见他沉默不语,知他是想到了什么。


    她也没再往下说,反而柔声宽慰起人:“王大哥不必怪罪旁人,原是我的孽,这也该是我受的苦……我若不出现,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只是虽然这样说着,可她的神情却满是凄苦,眼尾也泛起了些红:“我这样也就罢了。”


    “只要阿雅在家里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等这话一落,周慧便又重新抬了头朝人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当日家中的事我也知晓了,原是阿雅那个丫头年幼,不懂事,又被人激了几句这才露了馅。”


    察觉到说起此事的时候,王慎的脸色较起先前又沉了些,她也没停,只握着帕子拭着眼角,轻声说道:“她自小便没有生父,那人又是个凶悍的性子,平日在外面装得大方,回家却对我们母女踢踢打打。”


    “阿雅……”


    “阿雅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父亲,心里高兴,这才犯下这样的糊涂事来。”


    “王大哥……”周慧朝人又走近了一步,而后是抬着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人,继续说道:“不过说到底,这也是阿雅和我的过错,如今害得王大哥家中这幅模样,只怕崔家姐姐心里也不高兴。”


    王慎起初心里的确有些不高兴。


    可如今见她一味替他着想,把过错也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一时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又见她泪眼盈盈,好端端的脸上又掺了这么一条疤痕,一时心下也软了一半,宽慰起人:“这原本也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事,才会闹成如今这幅样子。”等这话说完,他是又同人一句:“你且放心,阿雅如今在家中很好。”


    “等她及笈后,我定会亲自替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后半生无忧。”


    “倒是你……”说到这,王慎是又看了人一回,而后才又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又垂了眼,她的双手轻轻绞着帕子,声音放得很轻:“我已是这样,在哪都是一样的,若是老太太实在不放心,我回头去观里做姑子也成。”


    王慎闻言,自是眉心紧蹙,沉声说道:“你还年轻做什么姑子?”


    他这话说完,便又沉吟了一番,而后才又开口说道:“你若想离开,我便让人亲自护送你离开,不拘是去姑苏还是别处,总能保你平安的。”


    说完,他是又问了一句:“你瞧如何?”


    周慧看着他这幅模样,袖下握着帕子的手便是一顿,微垂的眼下也有几道暗芒闪过。她心里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是怜惜她的,可也只是一份怜惜罢了。


    于他而言,给阿雅一个好的婚事,再让人护送她离开,顶多再给她些银钱,让她一辈子生活富足,便是他能够做得所有的事了。


    可她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周慧抿了抿唇,只是再抬脸时,便又是素日那副温和柔婉的模样了。


    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他,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眼前人是她的支撑一样:“有王大哥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过几日便是母亲的祭日,我想去西山拜祭过她再走。”


    王慎记得先生的祭日,至于师母的日子,倒是有些记不真切。


    不过合该是这个月的事。


    此次周慧一去,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回来,临行前去探望先生、师母自是应当的。


    因此他便点了点头。


    “只是——”


    周慧望着他,似有难言之隐。


    王慎见她这般,便又问了一句:“只是什么?”


    “如今我出行不便,不知王大哥那日有没有空?”周慧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有泪意闪烁,见他面露犹豫,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却还是强忍着笑,说道:“若是王大哥不便,也就罢了。”


    王慎本来是想拒绝。


    可看着她这幅模样,又想起她受得那些苦,到底心有不忍朝人点了点头。


    ……


    七月中旬。


    天朗气清。


    近些日子,王家倒是少有的安静。


    家里几个姑娘这段日子也没怎么出过门,就连上回王珺拿着王珠身边的金凤开刀,也不见三房说过什么话。冯氏那处倒是偶尔会传来几句骂声,多是说那位云姨娘是个狐媚子,有了身孕还整日往三爷屋子里窜。


    可这些到底是主子们屋子里的私事,底下的人也不好多言。


    何况连枝等人也怕污了王珺的耳朵,自然也不会拿这些事往人跟前说。


    因此王珺这段日子倒是实打实得过了几日舒爽日子,家里没有早起要请安的规矩,她近来多是睡到自然醒,而后或是去正院陪着祖母摘写佛经,或是去东院陪着母亲看账本、打理一些细小的家务。


    如今刚过辰时。


    王珺刚披着衣服坐起身,外头连枝便打了帘子进来说了话:“早间,杜小姐遣人给您送来了几盆新的盆栽,说是前段日子刚培育出来的几盆牡丹,品种新奇,有些还结了并蒂,瞧着可喜庆了。”


    “又知夫人喜山茶,也跟着一道送来了几盆。”


    她一面说着,一面是又给人倒了一盏温水,而后是抿着唇笑道:“这位杜小姐,可真是个贴心的。”


    王珺闻言,也展了笑颜:“也难怪母亲常说要她做自己的闺女,我这杜家姐姐,处事可比我周到多了……”她这话说完便接过茶盏用了几口温水,而后是又问道:“大房那处可送去了什么?”


    连枝一听这话,笑得却是愈发开怀了。她一边从人的手中接过茶盏,一边是同人压低了嗓音说道:“给大夫人送了些茶,又给六姑娘送了一把弓箭,听说是打海外送来的,咱们六姑娘如今可当做宝贝握着呢。”


    王珺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深邃了许多。


    杜若惯来是个周到的性子。


    若不是前世命运多舛,只怕她早该唤她一声嫂嫂了。


    如今有她在,她自然不会再让前世那样的事再发生,就盼着这回二哥能够把人早些娶回家来。


    她日后总归是要出阁的。


    若是有杜若在府里,她也放心。


    “郡主在想什么?”连枝见她一直沉吟不语,便笑着问了句。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想着先前念起出阁时,脑中不自觉得闪过萧无珩的身影,以及他附在耳边那些霸道的话语,便又轻轻咳了一声。等恢复如常,才又说道:“没什么,让人进来替我梳洗,过会我去瞧瞧母亲。”


    连枝见她这般,自是轻笑着应了一回。


    等到王珺梳洗一番,到正院去拜见崔柔的时候,便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她这厢刚进门,便见崔柔正倚塌而坐。


    眼瞧着她进去,崔柔便笑着抬了眼,而后是朝她招了招手,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今儿个打算去如意斋替你表姐准备些首饰,你若是得闲,便陪我一道去。”


    王珺上回与杜若一别之后,心里对那些事的芥蒂也少了许多,因此这会听着这话,自是笑着同人说道:“也好,女儿也想给表姐添置些。”


    母女两人便又笑着说了会话,而后外头有人来禀,道是马车已经备好,便起身过去了。


    等走到影壁处的时候,王珺瞧着没见到王慎的马车,便随口问了一句:“今儿个爹爹不是休沐吗?”


    崔柔闻言,便柔声说道:“你爹爹今儿个去一位故友家中了。”


    王珺起初也不过是随口一句。


    如今耳听着这话,自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崔柔上了马车,而后也一并跟了上去。


    ……


    而官道上,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正行在路上。


    未免外人瞧见,王慎便让安泰寻了一辆普通的马车,此时他正背靠着车璧翻着书,马车虽然不算大,可他还是同周慧分出了些距离。


    这会他翻书不语。


    周慧也没有说话。


    倒是路过如意斋的时候,周慧轻轻咦了一声,王慎循目看去,便见她指着外头,诧异得问道:“那不是崔家姐姐吗?那个男人是?”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皱了皱眉。


    他合了手上的书,而后是顺着那一角车帘往外看去,便见崔柔正和温有拘站在一道,有说有笑。


    第65章


    王慎看着马车外头的一男一女,着实是愣了下。


    自从家中出了林雅的事后,他已经很久没在崔柔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笑容了。


    倘若娇娇和小祯在的时候,倒还好些。


    但凡他们两个人独自相处,虽然看起来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好似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崔柔心中对那些事还是有所芥蒂的,因此纵然是笑也是掺着些以往没有的模样。


    可如今……


    如今她竟与别人笑得那么开怀。


    王慎双目微沉,就连握着车帘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些。


    周慧坐在他对面,自然是能够清晰得窥见他的面容,如今见他下颚绷紧,就连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线,便又轻声说了一句:“这不是那位荣安侯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轻,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我听说他是从边城来的,往日也从未来过金陵,怎得……竟和崔家姐姐这么熟悉?”


    这话说完——


    她便瞧见对侧的王慎抿着唇,倒是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前头马车拥堵,而他们这辆马车正停在如意斋的不远处,王慎就透过这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看着那相视而笑的一男一女,原先皱起的眉是又收拢了些。


    他手上仍旧握着一方车帘,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往外头看去。


    这个温有拘,他也是认识的。


    早些时候,天子亲下旨意,特意擢升他为荣安侯。


    因他才识出众,又在边城立下不少功劳,如今正受天子器重,朝中更是不知有多少大臣明里暗里恭维着他,就连那御赐给他的侯府,这些日子也是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每日上朝的时候,他们虽然不曾说过话,却也是有过点头的。


    可他的确不知道,这位荣安侯竟和阿柔相识,不,不止,看他们这幅模样岂止是相识?


    可是就如周慧所言,这位荣安侯是打边城来的,往日也从来没有踏足金陵,而阿柔自从嫁给他之后,除了回过几趟金陵也从未去过别处。


    那么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他不说话,周慧也就没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周慧看着仍旧一直紧锁着眉望着外头的王慎,才轻声开了口:“王大哥若是不放心,不如……我就一个人去西山祭拜母亲。”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也回过了神,他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口中是道:“我既然应允了你,自是要陪着你去的……”等这话说完,他是又往外头看了一眼,跟着是又很轻的一句:“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他和崔柔二十年的夫妻,难道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前头的人流已经渐渐疏通,而马车也开始继续往前驶去,只是在车帘落下的时候,王慎看着如意斋门前,崔柔那副明媚的笑颜,不知道为什么心下便是一紧,好似掺着些未知的害怕,使得他这颗心都莫名其妙得跳了起来。


    周慧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也没说什么。


    而等他们的马车走后,如意斋里头却是又走出个人,却是王珺。


    王珺在看到温有拘的时候,也是微微愣了下。


    等回过神来才朝人行了礼,而后是客客气气得喊了人一声:“侯爷。”


    温有拘耳听着有人问安也就循目看去,在瞧见是王珺的时候,眼中的笑意也越发温和了许多。因为萧无珩还有崔柔的缘故,他心中对这个明艳的小姑娘也很是欢喜,这会见人行礼,自是忙道:“郡主快起来。”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崔柔温声说道:“夫人和郡主既然还有事,我也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又朝两人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崔柔看着人离开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边同王珺往里头走去,一边笑着问道:“挑了些什么东西?”


    王珺闻言,倒是也笑了起来,她亲昵得挽着人的胳膊,娇声嗔道:“女儿的眼光,母亲还不信?自然都是表姐喜欢的……”这话说完,迈进门槛,想着先前那位荣安侯,便又轻声问了一句:“荣安侯怎么会在这?”


    “我先前正和李夫人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倒是遇见了荣安侯,便与他说了几句……”崔柔说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和以前并无不同。等说完,察觉到王珺轻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便又柔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珺听人询问倒是回过神来,笑着回了一句:“没什么。”


    可她话虽然是这样说,心里却还是不住想起温有拘的身影,她心里总觉得那位荣安侯对母亲是不同的,无论是这两回见面时看向母亲的眼神,还是前世那一次雪天祭拜,可这些事,无凭无据的,她到底也不好多说。


    不管怎么说,这位荣安侯的品性是没得说的。


    母亲对他有恩,他也总不至于做出些损坏母亲名节的事。


    因此她也没说什么,收了心思。


    等到母女两人进了铺子,那掌柜的自然是把先前王珺挑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崔柔瞧着倒也满意,便都让人打包了,后头是又让人打了两幅头面,一副是给崔静闲的,一副却是给王珺的。


    王珺的及笈也没几个月了。


    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得好生替人准备起来。


    等到要出门的时候,王珺便与人说了一句:“母亲先回去,我想去别的铺子看看。”


    上回在宫里的时候,表姐问起过萧无珩送她的那支杏花簪。先前她在铺子里寻了许久也没有寻到,后来朝那掌柜的打听了下,说是这物件稀罕又少见,或许可以去那七宝斋里瞧瞧,那里多是些海外送来的,保不准能寻到一些奇珍异宝。


    她心里便想去看看。


    崔柔耳听着这一句,便停了步子,诧声问道:“娇娇要去哪?我陪你一道去。”


    王珺闻言自是笑着说不用,她一面扶着人上了马车,一面是与人说道:“我想再去给表姐挑几件礼物……”眼见人还要说,便又跟着一句:“母亲今儿个不是还要去铺子吗,没得耽误了功夫,何况女儿也就在这街上随意走走。”


    崔柔见她执着,便也未再多说什么。


    只是朝连枝吩咐了一句“照顾好郡主”,又同王珺说了几句才落下了车帘。


    等到马车走后——


    王珺才迈步朝七宝斋走去。


    七宝斋离这处也不远,走了个一刻钟的功夫也就到了。


    许是这会时辰还早,这铺子里头倒是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正在那柜台后头拨着算盘。耳听着有人进来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了过去,与人说道:“姑娘想买些什么?”


    王珺闻言也没说话,她是先循了一眼铺子,瞧这里头的东西的确有不少稀罕物件,便与人说了一句:“我先随意看看。”


    这话说完……


    她便沿着左边的货架慢慢看了起来。


    那妇人也是个会看眼色的,瞧她衣着华贵、气度非凡,自是笑着立在一侧,由人看着,也不说话。只是在瞧见门口进来的一个身影时,脸色却是一变,她忙要上前朝人行礼,只是还不等上前便见人抬了手。


    却是让她止步。


    身后这番动静,自是没有引起那主仆两人的注意。


    进来的那个男人,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袍,袖子的衣摆绣有水纹,随着走动,那上头的水纹便也在半空泛开一片又一片涟漪。他的面容有些冷峻,只是目光在落到那袭胭脂色的身影时,却带了些少有的笑意。


    那妇人见他这般笑颜,更是吓了一跳。


    只她也是个心思灵巧的,悄悄在两人身上大了一圈便明白了过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放轻了脚步往里头走去。


    王珺正在寻着送给崔静闲的东西,哪里会注意到身后的光景?只是寻了一通,奇珍异宝倒是不少,却没有萧无珩送她的那类簪子,因此她便问了一句:“掌柜的,你家可有什么簪子发钗之类的?”


    她这话说完,身后也没有回声。


    连枝觉得奇怪便朝身后看了一眼,待瞧见立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时,她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来便又惨白了脸。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看着那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明明轻飘飘得好似没什么重量,却又像是一座大石压在她的身上。


    她也不知怎得,这喉间的话便有些吐露不出来了。


    屋子里有着诡异般的安静。


    这一回,就连王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转身朝身后看去,在瞧见萧无珩的时候也是一愣,回过神来是又扫了一眼铺子,眼瞧着那个妇人已经不见,便又皱着眉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那个妇人是你的人?”


    倘若不是萧无珩的人……


    那个妇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样放任他们在一道。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眼中的笑意越深,眼看着她俏生生得立在那处,眉目弯弯,红唇紧抿,便笑着提步朝人走了过去。


    王珺看着他越走越近,心下也有些慌乱。


    她也不知怎得,每回只要碰见萧无珩,就好似她身上多年来的礼仪规矩、修身养性都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化为乌有。她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会脸红、会紧张、会羞愤,让她只要看见人就想逃脱。


    可偏偏这人身上的气势犹如一张网,罩在她的头顶让她无处遁形。


    萧无珩看着她耳垂微红,就连那张明艳的面容也慢慢扩散了些绯红,就像是在一方洁白无瑕的玉佩上斟了些那外邦进贡的葡萄美酒,让人看着便昏昏欲醉。她似是想避开他的双目,却又像是觉得这样,失了自己的气势。


    便仰着头轻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明是个看起来娇软的美人,偏偏性子却是个不肯服输的,真是可爱的不行。


    他心里想着,眼中的笑意也就越深。


    连枝见他越走越近,虽然心里慌乱,可到底还是朝人迎了过去,却是想拦下人的步子,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发觉那原先对着郡主时柔和的目光在看向她时又多了些凛冽,像是寒冬呼啸的冷风,又像是那冬日坠在廊下的冰棱子。


    倘若不是因为强撑着,只怕她忍不住就要跪下来了。


    “你先出去。”


    萧无珩的声音,冷漠得没有丝毫温度。


    连枝耳听着这话,身形便是一颤,可她还是紧咬着唇站在王珺的跟前。


    到最后还是王珺看不过去,埋怨得瞪了萧无珩一眼后,才同连枝柔声说道:“连枝,你先出去守着,没得有人进来……”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添了一句:“我不会有事的。”


    自己的主子发了话,连枝便是再不想,也只能听从,因此她也没说什么,待朝两人福了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连枝走后——


    身边没了别人,王珺倒是也自在了许多。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拧着眉,颇有些不高兴得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萧无珩闻言,便有些好笑得望着她。


    他也没说话,只是继续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才与人笑道:“你自己跑到我的地盘,反倒摘指起我的错来?”


    王珺虽然先前心中已有猜测,却也没想到这铺子还真是萧无珩所有,这七宝斋开得时间虽然不久,却因为里头的东西稀罕,是长安的独一份,惯来很受人追捧。还有人说着七宝斋的东家和那瑞香楼的东家是同一人。


    难道?


    这幕后的东家竟然是萧无珩?


    王珺知道皇子成年后,会有自己的庄子、铺子,可无论是这七宝斋还是那瑞香楼,都不属于天家恩赐的……


    不过虽然心中诧异,她倒是也没说什么。


    萧无珩看她脸上神色几经变化又归为如常,便知她已经想明白了,他笑了笑,目光在落到他头上的杏花簪时,眼神却是又柔和了许多:“这簪子,你喜欢吗?”


    他说话时的神情还有嗓音,都是外人从未见过的模样。


    但凡此时有个认识他的人在,只怕都该以为是自己瞧错了。


    可王珺却是习惯了。


    因此她的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异样,只是顺着他的话朝头顶的簪子探去,触及那处的纹路,眼神也柔和了许多:“我很喜欢。”


    她是王家嫡女,从小便是瞧惯了好东西的。


    可这支簪子……


    她的确是很喜欢。


    想到这,又想起今日来得目的,王珺便又收回了手,问人:“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耳听着萧无珩很好脾气得说了一句“你问”。


    王珺便问道:“这样的簪子,你铺子里还有吗?上回表姐问起过,我想替人也寻一支……”这话说完,瞧见萧无珩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神色也有些不自在,只是扭过头很轻得说了一句:“也不是非要杏花簪,其他差不多类型的也可以。”


    萧无珩看着她双目闪躲,神色别扭,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说道:“做簪子的人,只怕不肯。”


    王珺听他开口,便循目看去,似是不信:“我若多出价钱,他也不肯?”


    “你便是出金山银山,只怕他也不肯……”这话说完,看着眼前人一双桃花目瞪得圆圆得,带着难得的娇憨,萧无珩眼中的笑意越深,他抿着唇,压着唇角的笑意,而后是伸手抚着她的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得与人说道:“倘若是你,他一分不取也愿做。”


    “可若是别人,纵使金山银山,他也不肯。”


    王珺听着这一字一句,起初还有些听不明白,到后头看着他这幅模样,却也渐渐回过神来。


    她仰着头,怔怔得看着他,好一会才出声:“你……”


    萧无珩见她明白过来,才好笑得说道:“倒还不是太傻。”等这话说完,他一手抚着人的头,一手抚着他的眉眼,半弯了腰身,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能做成这一支。”


    “你心里尽想着你的表姐,却也不知心疼我。”


    热气打在耳边,连着他的话,一并敲在她的心尖上,王珺小脸微红,一双桃花目也越发涟漪起来,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得说道:“我又不知道是你。”


    倘若她知道,自然也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


    萧无珩原本也不过是逗她,见她这般,便也不再往下说,只是抚了抚她的头,站直了身子。而后是牵着人的手往里头走去,边走边说:“你若要送你表姐,这里却也有不少好物,你看她喜欢什么,随意挑几样。”


    “也当是我和你一道送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步子便是一顿,她扭头朝人看去,见他神色如常,全然未觉得先前说得是什么样的话。


    她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有些欢喜也有些别扭。


    不过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任由人替她挑着。


    ……


    几日后。


    武安侯府。


    崔长岂高坐主位,看着坐在右首位置上的王慎,神色还有些不好。


    今日是崔家置办家宴,正好王慎休沐,王祯也难得被朱先生批了假,一家人便一道来了崔家。


    崔长岂本就不满王慎,虽说不至于在外头给人没脸,可平日就算是在朝中见到了也是不理会的。倘若不是因为今日崔柔和王珺姐弟在,只怕这会他就要拍桌把人扔出去了,可就是因为他们在,他自然也不能给人当众没脸。


    因此他虽然神色不好,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堂屋里头,一家人坐在一道说着家常话,其实大多也是谢文茵和崔柔,王珺和崔静闲说着话,至于其他三个老少爷们便各自喝着茶。


    只是这屋子里的话也没说几句,外头便有人恭声禀道:“荣安侯来了。”


    崔长岂一听这话,脸上却是绽了笑,连着语气也好了许多:“快请他进来。”


    第66章 (二更)


    几人说话间,温有拘便被人请了进来。


    他今日也只是穿着一身常服,青色长衫,并不算华贵的料子,瞧着倒很是舒服,又在那衣摆上绣着竹子,看起来却是比平日还要多几分温润清隽的模样。


    等走进来后,看着屋子里的这一众人,他是微微愣了下,却是没有想到今日崔家会有这么多人。


    崔长岂看着他却很高兴,见人进来便忙起身相迎,一边是拍着他的肩膀请人入座,一边是笑着与人说道:“等了你好一会了。”


    他和温有拘虽然相识不久,却因为彼此秉性相投的缘故,倒有些相见恨晚。


    等引人入座后——


    他才又回了座,握着茶盏,与人说道:“昨儿个底下的人射杀了一只鹿,知我喜欢便给我送了过来,我瞧着不错,晓得你在京中没什么亲眷便邀你过来一道吃用。”


    他说起话来,满面笑意。


    较起先前面对王慎时的模样,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不知道这其中关系的,只怕都该以为这温有拘才是崔长岂的妹夫。


    王慎也的确有些不舒服。


    倒不是因为崔长岂的态度,而是因为坐在对面的那个温有拘。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原本他对这位荣安侯,也没什么看法,可只要想到那日他和崔柔站在一道时,那双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尤其是那日,他从西山回去的时候,私下问起崔柔今日去了什么地方。


    她回答说是和娇娇去了铺子。


    再问有没有其余人的时候,她却说没有。


    想到这,王慎握着茶盏的手便又忍不住握紧了些。


    王慎这副模样,旁人自是未察。可崔柔与他二十年夫妻,又坐在他身边,见他一直垂眸不语,只当是因为哥哥先前态度的缘故。她也没说什么,私下却是轻轻握了一回他的手,见人循目看来便又递了个安抚的笑。


    眼看着身侧妻子的笑容,王慎这心中的不舒服倒也去了不少。


    不管如何——


    阿柔都是向着她的。


    王慎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温和了许多。


    而坐在圈椅上的温有拘,目光在落到对侧那一对夫妻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微顿。不过也就一个呼吸间的事,他便又恢复如常与崔长岂说道:“兄长美意原不该推辞,只是今日到底是崔兄一家齐欢之乐,我一个外人……”


    他这话还没说完。


    崔长岂便已皱了眉接过了话:“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当初若不是你,我们一家早就被那群水贼杀了,哪里还有机会来享这阖家欢乐?”等这话一落,他是又不高兴得添了一句:“九信,你我都是武将出身,怎得如今你也学了那派酸儒的做法,穷讲究起来了?”


    他不高兴的时候,脸上是没有半点遮掩的。


    温有拘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也有些无奈。


    到后头还是谢文茵也帮着说了几句,总算是留了人一道用膳。


    因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崔柔和谢文茵便起身去了厨房帮忙,而崔静闲也笑领着王珺姐弟往外头走去。


    王祯早先在朱先生那儿待着,自是也不知道城里发生的这些事。


    却是等到昨儿个回家的时候,才从贴身小厮那处知晓萧无琢被许了婚,知道此事后他心里自是不满,原本想跑去萧无琢跟前问一问,问一问为什么他满口说着要娶阿姐,最后却反而和表姐定亲了。


    可是还没动身便被阿姐劝住了。


    如今从阿姐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祯自是也明白过来了。


    可只要想到自己的好友要娶表姐,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别扭,因此这会他便跟在两人身后也不说话。


    崔静闲看着王祯这幅模样,自然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仍是眉目弯弯,与人笑道:“祯哥儿年纪大了,再同我们玩闹也觉得无趣,倒不如去后边的练武场练练手?那里有几个父亲的长随,骑射武艺都不错。”


    王祯如今正是爱动的年纪,真让他跟在两个姐姐身后,听她们说闺阁女儿家的事,也不自在。


    因此听到这一句,自是眉开眼笑,应了。


    崔静闲见他高兴,便又遣了个侍女,让人领他过去。


    等到王祯走后——


    王珺才又同崔静闲一道回了她的屋子。


    如今正是暑日里最炎热的时候了,王珺有段日子没来,如今打眼一瞧,倒也发现这屋子里的布置变了许多,原本那挂在外头草绿色的夹布帘子换成了鲛绡制的轻纱。


    瞧着清爽又透气。


    而两边轩窗大开,又恐外间日头晒人,便又各自悬了一段竹帘。


    如今那竹帘半卷起来,盖住了外间的日头,却也不至于让这屋中没个光亮。


    再往另一处瞧去,便见那多宝阁上和墙上置着的东西与往日倒是没什么差别,一架用绿布包着的古琴,并着一副字画,显露出这屋子主人的书香气。而往东边的窗户看去,倒是瞧见那窗子底下多了一个绣架,如今红色绸布摊在那头。


    因着离得远,王珺也只能隐约瞧见一双鸳鸯。


    眼瞧着那双鸳鸯,王珺的步子一顿,脸上的笑意也有一瞬得凝滞。


    “前些日子,家里请了个妇人,不仅做得一手好菜,那做糕点和甜水的手艺也格外不错,先前我已吩咐人下去了……”崔静闲边走边说着话,等了有一会子也没听身后的人出声,便扭头看去。


    待瞧见她盯着那绸布上的鸳鸯瞧,崔静闲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也没说话,只是笑着握了人的手,而后是与人说道:“快过来坐,我们也许久没说体己话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收回了目光有敛了心中的思绪,闻人话语便也柔声说了一声“好”,随着人一道坐在了那靠窗的软榻上。


    茶点瓜果是早已备下了的,几个丫鬟知道她们要说体己话,等布置完便笑着退下了。


    等人走后——


    王珺才取过早先备下的盒子与人说道:“早先母亲给表姐的,是我同母亲一道挑的,至于这一盒子……”她一面说着,一面是把手中的盒子推到人跟前,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我自己送给表姐的。”


    其实这一盒子,虽然是她和萧无珩两个人挑的。


    可钱却是没付的。


    若说起来,还是萧无珩的功劳要大些,可说到底,她如今和他也没什么关系,自然没这个脸说是同萧无珩一道送得。


    崔静闲却不知她在想什么,闻言便笑着搁了茶盏,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眼瞧着里头都是些稀罕玩意,有葡萄花纹银质的香囊球,也有样式精美又华贵的珠钗,还有字画孤本,满满一盒子,且不说银钱,便说这心意也是满满的。


    王珺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见她一件件翻着,便又同人说了一句:“当日表姐问起过我那支杏花簪,前些日子我也问过我朋友了,只是他说那师傅已经不再做这样的簪子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免不得想起当日萧无珩与她说起这番话时的模样。


    “若是你要,他分文不取也会给你送来。”


    “可若是别人,纵使金山银山,他都不肯。”


    那人的话就和他的性子一样霸道,即便过去有那么几日光景了,可这些话却还是时常在耳边萦绕着,甚至连那人说话时的样子,呼吸间喷出来的热气,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崔静闲原本当日也只是随口一提,倒是没想到娇娇竟然记在心上。


    她刚想与人说一句“无妨”,抬眼看去便见对侧的娇人满面绯红、一双桃花目还泛着涟漪,这样的模样,崔静闲并不是头一回瞧见,以往玩得好的手帕交想起情郎的时候,也有这样的。


    可在娇娇身上,她却是第一次瞧见。


    她心下思绪微动,待把手上的盒子一合,便压低了嗓音问道:“娇娇说的朋友怕是你的心上人?”


    王珺骤然听到这一句,起初神色是一变,又见她笑目盈盈便又红了脸,她忙捧了茶盏作势饮茶,等稍稍平复了才说道:“表姐浑说什么?我哪来的心上人?”


    “我若浑说,你红什么脸?”崔静闲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含笑,神色也很是笃定。


    王珺看她这幅模样,却是越发羞恼起来。


    她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说也是嫁过人的人了,以前和那些妇人凑在一起说起别的姑娘家的婚事,也从来没有红过脸,就算和萧无珏相处也是相敬如宾,哪有这样容易害羞的?可如今倒是跟个不知事的小姑娘,越发回过去了。


    崔静闲看着她这样子,便又笑着问了一句:“若是我没猜错,那人是齐王殿下?”


    等这话说完,察觉到对面王珺怔忡的神色,她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也不等人问,崔静闲便先解了她的疑惑:“那日在宫里的时候,我瞧见那位齐王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同。”只是那会她也没有多想。


    王珺此时心情倒也平复了不少,没有先前那样容易害羞了。


    于她而言,表姐不是外人,因此听人说完,她在一瞬得犹豫之后,便问道:“表姐觉得他如何?”


    如今心里有了萧无珩。


    她自然也想知道身边这些亲近的人是怎么看萧无珩的。


    其实她心中还是有些担心的,萧无珩虽然战功赫赫,却是个难以亲近的性子,又加上他生性淡漠,在这长安城中的名声且不说比不上萧无珏,便是萧无琢几人也要比他高些。


    崔静闲耳听着这话,倒是细细沉吟了一番,而后才与人说道:“这位齐王殿下,虽然性子寡淡了些,为人也少言寡语的,人却是不错的……父亲很少佩服人,这位齐王却是一个。”等这话说完,她便笑着握了王珺的手,柔声说道:“你若真喜欢他,倒也是好的。


    她心里总觉得那位魏王,虽然平日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行事却有些捉摸不透。


    何况她也不傻,当日在宫里,究竟是谁设计让秦王来归云亭,除了那位魏王只怕也不会有其他人,只是这魏王平日甚会做人,秦王也的确是犯了错,又无凭无证,那些人纵然有心思,也没这个胆量敢把罪责推到一个广有声誉的王爷身上。


    倒是那位齐王——


    虽然他在城中的名声不好,可想到当日他看向娇娇时的眼神。


    犹如峭寒冬日里的一抹阳光。


    虽然不至于让寒冬化开,却也足够暖到人的心间了,这样的人若是真得喜欢一个人,必然是全心全意的。


    王珺耳听着抓,脸上先前的踌躇和担心,却也消了个无影无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握住眼前人的手,露了个笑。


    等到两人回到堂屋的时候,却发现屋内的气氛并不算好。


    王珺在请安的时候是扫了眼屋中,母亲和舅母还没回来,荣安侯仍旧神色如常得坐在一侧,而舅舅和父亲却都有些沉着脸,尤其是舅舅……


    她心里明白舅舅这是还没有原谅父亲。


    若不是因为目前和她们姐弟的缘故,只怕舅舅根本不会让父亲登门。


    她也听说近些日子舅舅和父亲在朝中时常有意见分歧的地方,不过这些事,她作为晚辈的也不好多说。


    好在崔长岂到底还是顾念着王珺,眼见她们进来,也就敛了脸上的阴沉,重新拾了笑意。


    待又过了一会——


    便也到了该吃用午膳的时候了。


    崔长岂三人是要喝酒的,因此谢文茵便给他们三人在外厅又布置了一桌。


    至于王珺几个,自是留在屋子里。


    ……


    等过了未时。


    温有拘因为先前得了亲随的禀报,说是有事,便与崔长岂两人请辞了。


    左右如今吃用得也差不多了,崔长岂自然也没拦人,只是笑着让他无事便来家中,便让人领着他出去了。


    不过温有拘还没转出外院,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道熟悉的声音:“侯爷留步。”


    却是王慎。


    温有拘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步子倒是停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转身,只是耳听着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待看到那人走到身前的时候,才淡淡同人打了一个招呼:“国公爷有事?”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


    他是先朝侯在一侧的小厮说了一句:“你先退下,我有话同荣安侯说。”


    等到那小厮应声退下,他才又看向眼前的温有拘,问道:“荣安侯往日可曾见过我家夫人吗?”


    温有拘闻言,负在身后的手有一瞬得停顿。


    只是也就那一瞬的功夫,他便又神色淡淡得看向王慎,道:“见过又如何,没见过又如何?”


    王慎看着他这幅模样,神色却是一变。


    先前人多,倒也没发觉什么,可如今只剩他们两人,他自然是清晰得感觉到温有拘对他的敌意。


    男人间的敌意,除了政见,便是女人。


    他和温有拘并无政见相左的时候,那么如今他的敌意,自然也就只有一个原因。


    想到这,王慎也就不再端着身份,沉着脸,冷着声,与人说道:“我不知道荣安侯心中是怎么想的,可阿柔是我的妻子,我希望日后侯爷不要再私下见阿柔。”


    温有拘耳听着这话,却迟迟不曾说话。


    他只是垂着一双眼看着王慎,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很轻得笑了下。


    王慎看着温有拘略带讥讽的笑容,皱了皱眉:“你在笑什么?”他说这话的时候,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神色也有些不好。


    他不喜欢温有拘这个人,更不喜欢他这样的笑。


    “我笑什么?”


    温有拘似是在重复他的话,等说完,便又把目光投向王慎,跟着一句:“国公爷难道不知道吗?”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王慎走去。


    等离人还有一步距离的样子,才止了步子。


    他们两个人的身量其实差不多高,只是王慎出生士族走得又是文官的路,而温有拘却在战场上打滚了二十多年,气势却是截然不同的。此时温有拘就这样负着手,用一种未加掩饰的嘲讽和鄙夷,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站在王慎的跟前,说道:“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她的丈夫?”


    当日在寺里见到崔柔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后来让亲随仔细查了一番,才知道王家竟然是出了这样的事,只要想到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做出的那些混账事让她如此伤心,他就想不顾一切得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不行……


    他没有这个资格。


    他也知道,那个人不会随他离开。


    因此他也只能站在王慎的跟前,与他冷声说道:“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守在她的身边?”


    等说完,温有拘一手扶着袖子,一面是站直了身子,神色淡淡得看着他:“国公爷若是没事,本侯也该告退了。”这话说完,他也懒得同人做什么样子,只是提步打算离开,不过在离开的时候,他还是说了一句:“国公爷既然还记得她是你的妻子,就该好生珍之重之。”


    “别等到有一日,追悔莫及。”


    等这话说完,他便再未停步,继续往前走去。


    王慎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竟浑身发冷,他望着温有拘离去的身影,耳边环绕得却只有他先前说得那番话。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她的丈夫?


    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守在她的身边?


    他这样的人……


    小厮送完温有拘出去后,发现王慎还站在那处,便有些诧异得迎上前问了一句:“国公爷,您怎么了?”


    王慎耳听着这道声音,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那个小厮眼睛里头倒映出来的自己身影,再无往日的气度,面容惨白而又仓惶。他是合了合眼睛,等到渐渐平复了心下的情绪才哑着嗓音说道:“没什么。”


    第67章


    等到夜里。


    东院的正屋里,灯火通明,王珺姐弟俩正陪着崔柔和王慎一道在屋中用膳。


    这还是王祯回来后,四人头一次在一起用膳,只是王祯还是不肯和王慎说话,就连王慎问他“近些日子朱先生教了什么”,也是一字没说。到后头更是匆匆扒了几口饭,便搁下了碗筷,对着崔柔说道:“母亲,我用好了,该去温习了。”


    他这话说完——


    便径直起身往外头走去。


    王珺看着王祯这幅模样,也知他心里那个结还没打开,便也放下了碗筷,握着帕子抿着唇,说道:“我也吃得差不多了,父亲、母亲慢用,我去瞧瞧小祯……”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朝两人行了一礼才往外退去。


    眼睁睁看着两姐弟走后,崔柔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而后她是扭头朝身侧看去,眼看着自打从崔家回来后就一直神色不好的王慎,便柔声劝慰道:“小祯还年幼,二爷别放在心上。”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也勉强露了个笑,说了句“无事”。


    他自幼教小祯为人处世要坦然、万不可欺瞒旁人,可偏偏他却是欺瞒得最深的那个人,如今儿子怨他、恨他,他都能理解。因此王慎虽然心里难受,倒也不至于去怪罪于他,只是想到另一桩事。


    他的薄唇轻轻抿了抿。


    而后是让屋子里的一众丫鬟都退了下去。


    等到众人都走后,他才抬头看向身侧这个面带微笑的崔柔。


    崔柔看着他这幅样子,只当他是有话要说,便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温声问道:“二爷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


    明明身边人的脸上也是挂着笑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忍不住想起当日面向温有拘时,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


    那样的笑,不带丝毫的伪装,纯粹得让他心生妒忌。


    他想去问问她,那个温有拘到底与她是什么关系,也想问问她,当日他们是说起了什么才会笑得那么开怀。


    可这番话却不好开口问。


    当日他和阿柔说要去东郊见一位故友,早早便出了门,若是问起,她自是会有所察。


    他不愿再把周慧的事牵扯进来,省得让这家中再起纷争。


    所以——


    王慎在心下思绪几经回转之后,终于是开口说道:“阿柔,我今晚想留下来。”


    崔柔耳听着这话,原先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便握了起来,就连脸上的笑也有一瞬得僵硬,过了很久,她才笑着问道:“可是西次间不好,若是西次间不好,扰了二爷歇息,不如今夜我便和二爷换下?”


    这样明白的拒绝,王慎那颗心到底还是忍不住一沉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搁下了手中的碗筷,而后是看着崔柔,沉声问道:“阿柔,你到底要躲我到何时?”


    崔柔闻言,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微微垂下一双眼,原先交握在一道的手更是又握紧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了,也已经不再计较以前那些事了,甚至在看见林雅的时候,她这颗心也没什么起伏了。


    这些日子,他们每日都在一道用膳,有时候饭后还会说些家中的事,一切都好似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可只要一想到——


    夜里两个人待在一处,她就浑身觉得不自在,就好似那锦衣华被底下全是钉子,让她坐立不安。


    屋子里迟迟没有人说话,到后头还是那被绘着西湖十景灯罩底下的烛火因为燃烧得太久的缘故,“噼里啪啦”得爆起了灯花,才终于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王慎过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崔柔说话,他知道她心里的介怀,也知道她的犹豫。


    若是以前,他自然是愿意等的。


    可如今……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起温有拘,想起那个男人望着崔柔时的眼神,以及他附在他耳边说得那番话。


    他就好似从心底生出了一份畏惧。


    他怕有一天,那个男人真得会从自己的身边抢走阿柔。


    想到这,王慎袖下的手便又攥紧了些,待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崔柔说道:“阿柔,既然你不愿,我也不愿勉强你……”说到这,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耳听着这话,崔柔倒是抬起了头。


    她能察觉到王慎话中的严肃,倒像是有什么大事,因此她自然是有些诧异得问了一句:“何事?”


    王慎闻言,在一瞬得犹豫之后,便坚定得看着她的面容一字一句得说道:“今日之后,别再见温有拘。”


    这话一落——


    崔柔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尖,她不是很明白王慎的意思。她和温有拘从未在私下见过面,除了几回偶遇,可那身边也是有人的,何况说到底,那位荣安侯毕竟救了哥哥一家,哥哥又与他关系匪浅。


    若是平日见到,该做得礼数自然是不能忘得。


    不过她也知道王慎的性子,如果不是有什么缘故,他也不会这样说。


    因此在那一瞬得疑惑之后,她便柔声问了一句:“可是二爷和荣安侯有什么矛盾?”


    有什么矛盾?


    温有拘回京不过几月,就算他在朝中再怎么受陛下赏识,那与他也是无碍的。


    他只是介怀温有拘的态度,介怀他看向崔柔时的眼神。


    那个男人平日在朝堂上虽然也是温和好说话的,可那笑意却很少会达到眼底,只有在望着崔柔的时候,那眼底深处才会有浓郁的笑意。


    他想起温有拘说得那些话——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她的丈夫?”


    “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守在她的身边?”


    “……别等到有一天,追悔莫及。”


    ……


    这些话就如魔音一般,时时刻刻在他耳边萦绕着,让他失去了平日的风度,也让他变得如坐针毡。


    他害怕了。


    明明知道这些是虚妄之言,他……却还是害怕了。


    他不敢保证崔柔再和那个男人相处下去,会不会真得喜欢上他,而离开他。


    王慎那宽袍大袖的手一直紧握着,没有一刻松开。


    他看着眼前人在烛火照映下,温和而又柔婉的面容,薄唇紧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着崔柔沉声说道:“你难道没有发觉,温有拘对你有意吗?”


    这一句话被他压得很轻。


    可屋中就他们两个人,此时里里外外又没什么闹声,崔柔自是听得分明。


    她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怔忡,到逐渐回神,而面容也才从最初得涨红变得逐渐苍白起来。


    崔柔原先置于膝盖,交握在一道的手撑在了桌子上,似是想起身,最终却又持着身份,端坐了回去。她的胸口也有些起伏着,红唇更是紧抿,原先一直含着笑的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一样望着王慎。


    过了好一会,她是合了合眼睛,等到渐渐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开了口:“荣安侯待我的确有些不同,可这不过是因为小时候,我曾救过他的缘故。”


    等这话说完,她是把元嘉元年的事与人说了一通,说完,崔柔重新抬了脸朝人看去,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想起他先前说得那番话,好似福至心灵一般,白了脸,开了口:“二爷难道是在怀疑我和荣安侯有私情?”


    王慎看着她惨白的面容,心下也有些着急。


    他忙朝人伸出手,只是还没碰到就被人避了开去,那只惯来舞文弄墨的手此时就孤寂得停在半空。


    “我自然是信你,可我不信他。”


    王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柔,他收回了手,而后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阿柔,你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心中在想什么,那个荣安侯看着你的样子绝不是只把你当做救命恩人。”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放柔了声音,恍若从前一般:“你听我的,日后别再与他见面。”


    屋子里萦绕得只有王慎的话。


    他从最初的焦急,逐渐又平复下来,带着温润和自持。


    好似和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崔柔却没有说话,她只是紧抿着唇,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在那双目光的注视下,哑声问道:“王慎,你何时变成这样了?”


    这是成婚二十年,崔柔头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她平日多唤他“二爷”,有时也会唤他的字“逾明”,年轻那会初为人妇的时候,也曾在私下无人时,红着脸悄声喊他一声“夫君”……可他的名字,她却是第一次喊。


    头一次带着无尽的失望和疲惫,喊他的名字。


    崔柔不明白,为什么相处了二十年的夫君会变成这幅模样。


    以前的王慎,从来不会与她说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人彼此心有灵犀,无论旁人说再多,他们都是相互信任彼此的。


    可如今呢?


    如今这个男人,竟然怀疑她和别人……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


    真得还是那个她认识的人吗?


    崔柔不知道。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王慎的时候,那是她及笈之后,头一回跟着母亲回到长安,母亲和庾老夫人是闺中密友,那会又逢哥哥被陛下赏识,赐了爵位和府邸,他们一家索性也就搬来了长安。


    那日她正被庾老夫人握着手说着话。


    外头突然走进来一个男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系玉佩,端得是清隽温润。


    王慎年轻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说话,他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又醉心功名,所以才会十九都还没有许亲。可他虽然重规矩,为人却不木讷,她在王家住的那些日子,偶尔碰面,他都会很客气得与她见礼,有时也会与她说起家中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崔家是武将出生,平日来往的也都是武将。


    所以在瞧见王慎的时候,崔柔心里的确是有那么几分意思的,所以后来母亲说王家想与她家结亲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反而躲在屋子里偷笑了好一日。


    再后来。


    她又瞧见了不同的王慎。


    那是他考中科举的时候,头甲第一名,板上钉钉的状元郎,又是王家嫡子,自是全城哗然。


    可他在得到消息后,只让随从去家中报信就来了崔家寻她,往日规矩方正的男人那一日却满面笑容,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意气风发和掩不住的笑意,一步步朝她走来,与她说:“崔家妹妹,我高中了。”


    “我亲自去看得榜,得到消息后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你。”


    “我想把这样的好消息,头一个告诉你……”


    那个男人,平日处事为人都再周正不过,可那日却像个愣头青一样,站在她的面前,听她说了一句“高兴”便激动得红了脸。


    ……


    崔柔不明白。


    为什么记忆中的那个男人会变成这幅样子。


    即便在知道林雅是他的女儿时,知道他有过这样一段事的时候,她虽然伤心却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可如今,如今,她袖下的手用尽了全力撑在桌上,好似不这样,就会坐不稳一样。


    而后,看着眼前那人苍白的面容,她突然就垂下了双眼。


    不忍再看。


    不忍再说。


    她怕再这样下去,场面会真得无法收拾。


    所以她只是带着满身的疲惫,哑着嗓音与他说道:“我累了,先进去歇息了,二爷自便。”等这话说完,她朝人行礼一礼后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而身后的王慎,眼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苍白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越发不堪,而他撑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起身离开。


    崔柔在屋子里偷枯坐了很久,等听到脚步声忙握着帕子拭了一回眼角的泪。


    明和打帘子进来的时候,瞧见得便是她这幅模样,她心下叹了口气,却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替人奉上了一盏热茶,才半蹲在人的跟前,轻声问道:“夫人,您和二爷怎么了?”


    她想起先前沉着一张脸离去的二爷。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二爷,就算如今回响起来也觉得有些骇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夫人和二爷会吵架,纵然上回,两人也没到吵架的地步,如今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才缓和了些,却又成了这幅样子。


    崔柔手握着茶盏,却一直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揭开了茶盖,眼看着里头茶水轻浮,而她看着明和,终于还是把先前的事简略得与人说了一遭,等说完,她是又叹了口气说道:“倘若他好好与我说,我自是会应允的,可他不该不信我。”


    “我和他二十载夫妻情分,难道竟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明和耳听着这话,却是在沉吟之后,才与人说道:“近来奴听说舅老爷和二爷在朝堂时有争执,外头的人都在议论,何况今日在家中的时候,舅老爷又给二爷好一顿没脸,想来二爷心里也是不舒坦,这才——”


    崔柔闻言,神色却是一顿。


    她倒是忘了,先前从崔家回来的时候,二爷的神色便有些不对劲。


    哥哥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她是又叹了口气,才轻声说道:“也是我的错……”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罢了,你且去打听下二爷是在书房还是西次间,再让小厨房备个汤水,我去与他赔个不是。”


    明和耳听着这话,自是笑着应了。


    崔柔便又让人端来热水,握着帕子敷了会眼,等过了一刻钟,眼瞧着明和进来,便温声问道:“二爷在哪?”


    明和闻言却没说话,反倒是把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先打发了出去,而后才朝崔柔走去,等走近便压低了嗓音说道:“夫人,二爷,二爷他带着安泰出门了。”


    崔柔的脸色一变,就连握着帕子的手也有些收紧,好一会才哑着声问道:“可有说去哪了?”


    “西次间附近只有几个小厮,平日二爷做什么都是交由安泰的,如今安泰跟着二爷出去,他们也不知道是去了哪……”明和说到这,便又跟着问了一句:“夫人,现下该怎么办?”


    崔柔一手握着帕子,一手却撑着桌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声说道:“你让外头的人还有西次间的人仔细着嘴,别胡乱说道,娇娇和小祯那儿也提防着些,尤其是别把消息透露到母亲那,她年纪大了,若知晓肯定又得着急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又跟着一句:“你再亲自寻个信得过的人去门房处守着,若是二爷一回来就喊我。”


    等人一一应了。


    崔柔才望着那红烛,很轻得问道:“明和,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第68章 (二更)


    迟云阁。


    这里是王祯的住所。


    先前从东院回来后,他便打发了一众伺候的人下去,而后便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看起了书,只是他心里不静,又怎么能看得下书?耳听着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只当又是哪个不知事的小厮,便重重搁下了手中的书,沉着脸往外头厉声斥道:“不知道爷在看书?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这话一落——


    外间的脚步声便是一顿。


    只是也没过多久,那脚步声便又重新响了起来,紧跟着那绣着西湖十景的锦缎布帘也被人掀了起来。


    王祯此时正沉着一张脸,刚想发作,循目看去,便见王珺正俏生生得立在那处,手里还握着一个食盒,正看着他笑。


    眼瞧着是自己的阿姐,王祯自是脸色一变,他忙起身迎了过去,等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才又抿唇问道:“阿姐怎么来了?”等这话说完,想起先前那副样子便又不好意思得同人说了一句:“我先前在看书,只当是不懂事的小厮,不知是阿姐。”


    “我知道。”


    王珺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语气温和,全然没有怪他的意思。等说完,她是与人又柔声添了一句:“我知你晚膳没用好,便让小厨房给你备了些吃食,王婆子烙的干菜饼还有一蛊海鲜粥,都是你爱吃的。”


    王祯一听,果然喜笑颜开。


    他笑着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其实他也不算很饿,午间在舅舅家吃了不少,夜里虽然吃得不多却也足以饱腹了。可如今看着这食盒里的东西,那几张干菜饼被烙得金黄黄的,隐隐还有一股子干菜肉香传出来。


    而海鲜粥更是丰盛非常。


    纵使他先前不饿,此时却也有些馋意了。


    王祯把东西取出来,又看着站在一侧望着他笑着的王珺,便问了一句:“阿姐要一道用些吗?”


    “不用了,你吃……”王珺这话说完见人用了起来,便走到他的书桌前,却是打算替人拾掇下,眼瞧着那本被他摔落在一侧的书,或许是因为用力,就连放在那山字形上头的毛笔也被打落在了一旁。


    墨色的痕迹在那宣纸上蘸出几点墨。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挽了两节袖子替人整顿了起来。


    王祯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中却有些忐忑,他一边握着汤勺一边是看着她的身影,很轻得说道:“阿姐放着,我过会还要看书。”


    王珺耳听着这话,手上动作没停,一双桃花目却是稍稍掀起一些朝人看去,笑道:“你心里不宁,又怎么瞧得进书?”


    王祯闻言,握着汤勺的手一紧,头也跟着低了几分,好一会才瓮声瓮气得说道:“等回到朱先生那儿就好了。”


    他在朱先生那,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却是比以前还要用功。


    可回到了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便心烦意乱得怎么也看不进去……


    王珺从朱先生的口中倒也知晓他近来颇为用功,何况先前那话,她也并非责怪于人。因此听他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等替人把书桌上的东西都整顿好后,才走到人对侧的位置坐下,而后才又同人说道:“小祯,我想和你聊聊,不知你愿不愿意?”


    她说得这般郑重,倒让王祯也端坐起来。


    他把汤勺置在一侧,又把那吃了半边的饼放于盘子上,正襟端坐,道:“阿姐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我们姐弟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王珺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越渐温和了许多。


    她坐在王祯的的对侧,而后是柔声与人说起话来:“你心中可还是在怪父亲?”


    王祯耳听着这话,放在桌上的手便又收紧了些,他低着头,没看王珺,好一会才哑声说道:“是,我怪他,也恨他。”


    从小到大,父亲教导他为人要有君子之风,绝不可与苟且小人一样,这些年,他虽然埋怨父亲对他太过严苛,心下却也是实打实敬服他的……可如今呢?那个与他说着处事要有君子之风的父亲,他又做了什么?


    他欺瞒了所有人,掩盖了他的荒唐,还让母亲和阿姐伤心。


    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不怪?


    怎么能不恨!


    王珺听出他话间的轻颤,心下也有些难受。


    她抿着唇,而后是伸手抚向身侧少年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得安抚着他……而后,她也没看他,只是望着红烛慢慢地说道:“小祯,其实我比你更恨他。”


    在冷宫那一段无尽的日夜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境,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其实不过是几天间的事。


    可于她而言,却是漫长的一段岁月。


    度日如年。


    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地,割着她的皮肉,疼得让她想哭,却不至于让她死去。她就在这样疼痛难忍的日子里,望着木头窗棂外头的天,捱过了一日又一日。


    醒来后,回到这个家里。


    她也想过不再承认他,也想过把所有的疼痛赋予在他的身上。


    可她做不到——


    她忘不掉那些痛。


    可她同样也忘不了,是谁第一次教她骑马、教她写字、把她背在肩上,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带着她放风筝……她的爹爹,她的父亲,是在她年少岁月里最浓重的一道笔墨,她年少时的记忆和欢笑,都与他有关。


    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她想啊,只要这辈子母亲和弟弟好好的,只要扫清了其余的障碍。


    那么父亲肯定也不会像前世那样。


    那么一切都会好好的。


    所以她愿意原谅父亲,即便她的心中还是忘不了。


    可她愿意尝试。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母亲,为了这本该和睦的家。


    王祯在王珺说完那话后便一直安安静静得看着她,而王珺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也扭头朝他看来,她的眉目仍是极近柔和的模样,等把手覆在他的头顶才又说道:“有些事,原本我不该说,你长大了,万事都该有你自己的主张。”


    “可今日你既然愿意听我说,我便与你说几句。”


    “小祯,我不想与你说那些,但凡为人总会犯错的说法。父亲错了便是错了,我们都会记着他的这个错误,可是小祯……”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说到底他终究还是我们的父亲,养育了我们十多年,疼爱了我们十多年的父亲。”


    “现如今,祖母老了,父亲的年岁也大了,母亲的身子也不好……”


    “这个国公府终有一日要落到你的肩上,等我离开这个府邸,他们能够倚仗得也只有你。”


    等这话一落——


    眼看着对面少年脸上显露出来的怔忡,王珺是又轻轻跟了一句:“难道你真得打算这辈子就不和父亲再说一句话?”


    王祯闻言,却没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抿着唇,袖下的手也紧握成拳。


    他是这样想过,想过就这样一辈子不原谅父亲,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根本不值得原谅……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阿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颗以为坚定的心却又有些摇摆了,说到底,他还是不忍心。


    先前在饭桌上,无视父亲时,看着他脸上的悲伤。


    他心里虽然痛快,却也难受。


    就如阿姐所说,父亲的确做错了事,可他说到底也是她的父亲。从小,他教他骑马打猎、教他习字作画,如今他这一手好字,就连素来严苛的朱先生都为之夸赞,全都是仰仗他的父亲。


    想到这,王祯是又合了合眼,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喊她。


    “阿姐……”他的声音很轻,细弱如蚊,他仍旧没有抬头,只是紧咬着唇,逼退了眼中的热泪,而后才抬头朝王珺看去,看着灯火下,她柔和的面容,哑着嗓音说道:“阿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向阿姐保证过的。


    他会快些长大,支撑起这一片天。


    再如何,他也不希望阿姐和母亲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


    王珺看着他双目通红的模样,脸上神色也有些波动,可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


    而此时的官道上。


    如今夜色还不算深,官道两侧的铺子倒也还开着,里头的光亮打在外头,顺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和点点繁星,倒是把这道路也凭得照出几分光亮。


    王慎一身白衣高坐马上,他已经许久没有骑马了,平日上朝回家不是马车就是轿子,今日也实在是家里待不住,才想骑着马到外头吹吹风静一静。可两侧灯火喧嚣,不远处还有画舫歌姬奏着琵琶唱着靡靡之音。


    夜色正浓。


    无处不鲜活。


    可他心中却没有归处。


    他只能骑着马在这官道上顺着风肆意骑着,好似这样就能把心中的苦闷尽数吹散。


    身后安泰紧跟着王慎,他离王慎的距离并不算远,这会顺着光看着人,便轻声劝道:“二爷,我们还是回去,您大晚上出来,夫人知晓后肯定该着急了。”


    他也不知道,今日二爷和夫人是怎么了。


    只知道二爷从正院用完膳回来,便骑马出门了,他生怕出事,吩咐一句自是也忙跟着人一道出来。


    可如今他们出来也有段时辰了,眼见天色愈晚,心下也有些着急起来。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没说话,只是握着缰绳的手还是不住收紧了些。他抿着唇,眼中好像浮现出崔柔站在他的眼前,疲惫而又失望得看着他说道:“王慎,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真得是他变了吗?


    或许是的。


    以前他从来不会忧心那些东西,他和崔柔少年夫妻,感情厚非,又岂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阻碍的?可如今,他害怕了,他怕当年犯下的过错会使得崔柔对他失望,也害怕有人会把她抢走。


    所以他只能用这样不体面的法子,阻碍着她与那个人见面,好似这样就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如今看来,他好似错得更加离谱了。


    安泰见他抿唇不语,神色也透着些往日的迷茫,心下更是焦急不已,便又跟了一句:“二爷,您……”


    王慎闻言,倒是回过几分神。


    他仍旧没有停下,话倒是说了一句,略带喑哑的嗓音:“再过会就回去。”


    这话刚落,还不等安泰答,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润的女声,唤他“王大哥”。


    王慎耳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倒是牵住了缰绳,马儿慢慢停下,而他循目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小道上正站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那人头戴帷帽,衣摆上绣着的丁香花正随风在半空浮动着,此时正一手掀着轻纱,仰着头看着他。


    她脸上的神色起初是有些不敢确信的,等到他停下了马,瞧清了马上的身影,脸上倒是浮现了温婉的笑,连带着一双眼睛也掺了些笑。


    她就提着篮子,一步步朝王慎走来。


    等走到王慎跟前才又仰着头问道:“王大哥,你怎么在这?”


    王慎看着突然出现的周慧却是皱起了眉,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怎么在这?”


    周慧见他这般态度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仍旧用温和的嗓音,与人说道:“过几日我就要离开长安了,打算趁着日子出来采买些东西,偏家里那个丫鬟是个蠢笨不知事的,我也只好趁着晚上出来一趟。”


    等这话说完,她看着王慎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犹豫得开了口:“王大哥,你怎么了?”


    王慎闻言却只是抿了抿唇,淡声说了一句:“没事……”


    说完,他垂眼看了眼周慧,是又跟着一句:“天色已晚,你一个女人家也早些回去。”等说完,他便打算就此离开。


    可还不等他动身便又听到周慧说道:“王大哥,过几日我就要走了,不如让我亲自替你做一桌子菜,你也许久没吃我做的菜了……”说到这的时候,她那温婉清雅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笑容,似是因为忆起以前的事而开怀:“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你来家中,我还常和母亲做起。”


    “如今——”


    周慧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她略低了些头,连带着声也轻了许多:“如今我这一走,只怕你我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王慎闻言却有些犹豫,他刚想拒绝,可看着周慧低垂着头,月光打在她的身上,似是还能瞧见她那双微翘的眼睫上沾着些泪珠。看着她这副模样,喉间那番拒绝的话,到底还是没再说出,点头应了。


    ……


    民宅里头。


    周慧和王慎对坐着。


    四方桌上是几道家常小菜,因为刚出锅的缘故,还散着热气,此时来到了屋中,周慧自是也解下了帷帽,可她好似还是有些介怀脸上的伤痕,一直都是侧着身子坐得。纵然没有办法要面对王慎的时候也都是低着头。


    这会她是替人斟了一盏酒,柔声说道:“王大哥虽然不说,可我知道你今日心里不高兴……”边说,边把酒盏推到人前,跟着是又一句:“你若心里难受,不能告于旁人,便说于我听。”


    王慎耳听着这话,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着头喝着闷酒,一杯又一杯。


    周慧看他这幅模样,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替人夹着菜。


    外间丫鬟轻轻叩了叩门扉,送来一只香炉,此时里头燃着的香料烟气袅袅,倒是给这室内送来一段好香。


    王慎正在饮酒,看着这么一只香炉,倒是微怔。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便听周慧已柔声替人解释起来:“这里住着得都是些三教九流之人,味道不好闻,我便让丫鬟点了香送来。”


    这话却也不假。


    夏日闷热,如今两边轩窗大开,不时能闻到些被风送来的家禽味道。


    因此王慎也就没再说话。


    等到月上柳梢,安泰进去唤人的时候,王慎已经醉晕了过去。


    周慧见他进来便柔声说道:“安长随来了,我刚才正想遣人去唤你……”等这话说完,看着安泰面色不改的端肃神色,她也仍是很好脾气得说了一句:“王大哥这幅模样回去,若是落入外人的眼中,难免惹人话柄,就让他在我这住一晚上,等明日清晨再走。”


    安泰耳听着这话,本就端肃的脸色更是沉了些。


    他抿了抿唇,没答周慧的话,只是走到王慎跟前,恭声说道:“二爷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夫人该着急了。”


    他这话刚落,原本昏昏欲睡的王慎突然就睁开眼睛。


    王慎望着身侧那个素衣女子,看着她半侧着身子,又被灯火笼罩着,只当是崔柔,便撑着身子起身握住了她的手,哑着嗓音说道:“别走。”


    安泰眼看着这幅模样,神色更是一变。


    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再开口,便已瞧见周慧抬着一张脸无奈得与他说道:“安长随,你也瞧见了,王大哥这幅样子哪里还能骑马,何况这么晚回去,没得让人担心。”


    等这话说完,见人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却也沉了声:“你自幼跟着王大哥,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安长随心中可还记着?”


    安泰耳听着这话,脚步一顿,眼看着王慎那副模样,终于还是咬牙往外走去。


    而在安泰离开后,周慧扶着王慎往里间走去的时候,便听到王慎哑着嗓音与她说道:“阿柔,是我错了,你别离开我。”


    屋内红烛摇曳……


    而周慧在听到这句话,原先清雅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第69章


    翌日清晨。


    王慎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头疼。


    他拿手背枕着额头,另用指腹轻轻搓揉起眉心,好似这样就可以缓解那脑中的疼痛一样,等到逐渐缓解了那股子难受,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他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一顶丁香色的帷帐,隐隐还有些蕙兰绣在那帐子上头,透着一股子素雅,却不是他素日睁开眼就能瞧见的青竹墨纹色的帐子。


    王慎的指腹还停留在眉宇之间,薄唇却已经紧抿了起来。


    他也没说话,只是侧目朝那帷帐外头的光景看去,几把圆凳矮几,一只兽形香炉,如今里头的香料早已燃尽了,唯有几许淡薄的香气仍旧在屋中萦绕着。


    再往前看去,是几扇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隐隐可以看到外间破晓的日头。


    这不是西次间,也不是书房。


    更不是他记忆中任何一个熟悉的地方。


    王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立时便坐起了身,刚想起身下床便瞧见不远处的铜镜前正有个身穿素衣的女子背身梳着头发,许是听到声响,那女子便回身看了过来。


    正是周慧。


    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木梳,瞧见他醒来,自是满心欢喜得起身,边走边朝他说道:“王大哥,你醒了?”


    耳听着这番话,又看着周慧这幅模样,王慎哪里还有不明白过来的道理?


    他的手撑在底下的被褥,眼看着她脖子上的那些痕迹,脸色更是陡然变得苍白了起来。他双目怔怔得望着她,喉咙似是被人伸手掐住了一般,脑海中却是闪过几个片段,那是醉后缠绵的光景。


    他……


    以为是和阿柔,以为是梦境。


    怎么会是周慧?


    怎么能是周慧?


    周慧眼看着王慎这幅模样,原先带着欢喜的脸色也添了些悲哀,她停下脚步,怔怔得看着他,红唇紧抿着,双眼也泛起了泪花。


    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失望得背过身,等到把手撑在那桌角上,才很轻得与人说道:“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早膳,王大哥吃点便回去……”等这话说完,她的双肩却轻轻抖动起来,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周慧,我——”


    身后传来王慎的声音。


    还不等他说完,周慧便已哑着嗓音说道:“我都明白的,你昨夜是酒后糊涂,只是我原本以为……”她说到这的时候,原先压抑着的哭音却是再也忍不住,宣泄出来:“以为你昨日握着我的手的时候,在我耳边喊我名字的时候,心里是有我的。”


    等这话说完,察觉到身后静止的一片。


    她是又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强撑着笑站起身说道:“衣裳我已让人给你熏了香,已经没有味道了,想必崔姐姐在家里等了你一日也该担心坏了。”


    王慎原先心里还在犹豫该怎么和周慧说,一听到崔柔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立马取过一侧架子上挂着的衣服,边穿边往外头走去,只是在路过周慧身边的时候,看着她微微垂下的那张脸上掺着些泪意。王慎的脚步一顿,就连系着腰带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


    等这话说完,也未听到回音。


    他抿了抿唇,到底未再说什么,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刚走出门,就看在立在院子里的安泰,王慎此时衣冠已正,看着人迎过来便沉下了脸,低声斥道:“你昨夜为何不叫醒我?”


    安泰耳听着这话也没抬头,只是垂着头,低声回道:“昨夜属下喊您的时候,您拉着那位的手不肯离开,属下……”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属下也是没了办法。”


    王慎闻言,脸上的神色又是一变。


    他的脚步一顿,想起先前周慧说的那番话朝身后看去,隐约可以看见一角素色衣衫在门后半隐半现。


    他负在身后的手微紧,到最后依旧什么也没说,大步往外走去。


    而屋内的周慧在看见王慎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终于还是沉下了脸。平日素净清雅的脸此时却掺着些阴狠,就连那双温婉的双目也是一片冷汗,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撑着门扉,目光一瞬不瞬地往外头看去。


    此时天色还早,周遭也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鸡叫声,那一阵马蹄声自是分明。耳听着马蹄声越行越远,而她那双修长的手便在门上一寸一寸得划着。


    指甲划着木门,留下痕迹,也传出刺耳的声响。


    绿衣丫鬟进来的时候,看见周慧阴沉着脸,又做着这般动作,自是吓了一跳。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周慧便已敛了神色,她收回了手,一面是握着帕子擦着指甲缝里留下的木屑,一面是温和得与人说道:“进去把里头的香料倒了。”


    丫鬟闻声自是忙应了一声“是”,眼看着周慧转身往里头走去,她才朝那门上看去一眼,看着那上头明显得几道痕迹,她还是忍不住拍了拍胸脯,一副余悸未消的模样。


    这位主瞧着温和,可有时候行事,实在骇人。


    ……


    而此时的成国公府。


    崔柔手肘撑在那绣着紫藤花的引枕上,身子半侧一手支着头,正合着眼假寐着。


    自打昨夜王慎离家之后,她就这样枯坐了一夜,屋内的红烛从最初的亮堂到昏沉,而外头的天却从最初的漆黑逐渐变得明亮。


    她就这样独自一个人坐了一夜。


    如今天色已破晓,可王慎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紧张过、担心过,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可又想着他带着安泰,安泰武艺高强,总不至于让他有事,便又稍稍放了心。


    只是放心之余,心中凭得便又涌了一层悲哀。


    以前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争吵过,二爷更是从来没有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的情况,如今他们两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变了?


    是他?


    还是她?


    崔柔虽然合着眼,可那紧闭的眼角却还是有泪水流落,顺着脸颊,最后滑落在那引枕上头,把那鲜活的紫藤花也好似添了些晶莹的露珠一般,看着倒是越发栩栩如生。


    等听到外头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她好似怕人看到一般,立马拿着手背抹掉了脸颊上的泪痕,而后是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看了过去。


    瞧见进来的是明和时,崔柔的手仍旧撑着引枕,双目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有些疲惫,就连嗓音也有些喑哑,可她到底还记着身份,端坐着身子,哑声问道:“可是二爷回来了?”


    明和耳听着这话,有些艰难得朝她摇了摇头。


    眼看着崔柔那双骤然黯淡下去的目光,明和心里也有些难受,她亲自绞了一块帕子奉于人,而后是蹲在崔柔的脚边,柔声劝说道:“您别担心,有安长随陪着二爷,二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轻声跟着一句:“等二爷回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崔柔闻言却没说话,她只是握着那方帕子,等察觉到那原本残留的热度逐渐冷却下来,才哑声问道:“娇娇和小祯那处如何?”


    “昨日郡主同九少爷说了会子话,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只怕如今两人还睡着。”


    知道一双儿女并不知情,崔柔总算是放心了许多。


    她知道娇娇素来是个多心的,倘若知道,只怕又该胡思乱想了,因此这会知晓他们不知情,神色倒是好了许多。等到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脸上的泪痕,又压了压酸涩而又疲惫的双目,跟着是又继续问道:“母亲那呢?”


    “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错,昨儿个喝了安神茶也早早睡了……”说完这话,明和便接过她手上的帕子,是又跟了一句:“您别担心,外头的人,奴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哪个没眼见的东西同几位主子去说得。”


    “倒是您——”明和轻轻叹了口气:“您一宿没睡,不若先去躺一会,等到二爷回来,奴再唤您起来。”


    崔柔闻言,却是想也没想,说了一句:“不用了。”


    王慎没回来,她哪里睡得着?就算躺在那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的,倒还不如坐在这,有消息也能早些知道。


    明和见此还想再劝,只是还没张口,便瞧见外头有个小丫鬟喘着粗气打了帘子进来,恭声禀道:“夫人,二爷,二爷他回来了。”


    这话刚落,崔柔立时便起了身,只是她一夜没睡,正是精神孱弱的时候,刚起来,身子便是几个轻晃,好在明和忙扶住了她的胳膊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夫人,您小心些。”明和扶着她的胳膊,轻声说道。


    “我没事……”


    崔柔的嗓音虽然还有些疲惫,可那双原先灰暗的目光却已经盛满了光彩,她刚往前走了几步,便瞧见那块锦缎布帘重新被人掀起,而后是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打外头走了进来。


    正是王慎。


    王慎在看见崔柔的时候,脚步便是一顿。


    而后在瞧见那张满是疲惫却又掺着笑意的面容,更是心下一紧,他忙快走了几步,只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步子便又停了下来。


    崔柔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这般也只当是他还在生气,因此她也只是同身边的明和说道:“你让小厨房去准备早膳,弄些清爽入口的。”


    明和知他们是有话说,自是忙应了。


    而后她是朝两人福身一礼后便领着其余几个丫鬟往外走去,把这屋子留给两人说体己话。


    等到屋子里该走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崔柔才朝王慎走去,她边走便同人温声说道:“二爷也累了,等过会吃完早膳,便好生睡一觉。”


    她没有问他昨夜去了什么地方,也没有问他去做了什么,只是这样替他操持着,眉目温和,一如往日。


    可就是这样一幅模样,却更加令王慎觉得心如刀绞,他的心脏和喉咙就像是被一把刀挟持着,让他喘不过气也说不了话。


    他袖下的手紧攥着,神情也带着些凄苦和悲凉,薄唇更是紧抿成一条线。


    是他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他怎么能因为心中生闷就这样跑出去,全然不顾她会担心,会紧张,会一夜难眠。想起昨夜他在周慧那,而阿柔却在这里苦等了他一夜,王慎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痛苦起来。


    崔柔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微微愣了下,她仰着头望着人,口中是道:“二爷,您怎么了?”等这话说完,想起昨夜两人的对话,她是又跟着一句:“昨夜你说的事,是我思虑不周,你说得对,我……”


    可她这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王慎哑声说道:“阿柔——”


    他的声音有些哑,微垂着双目,看着崔柔也不知道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在那双目光的注视下,合了眼,哑着声,与她很轻得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句话细若如蚊,倘若不是细察的话,根本听不真切。


    可屋中只有他们两人,崔柔又一直全神贯注得听着他说话,自是听了个分明。


    对不起?


    崔柔怔怔得看着他,似是不解他是什么意思。可就在看着他这张脸、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时,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想起元嘉四年的一日。


    那是周先生寿宴的第二日。


    王慎因为去参加周先生的寿宴一夜未归,第二日回来的时候,突然一身颓废得来到她的跟前,抱着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她自然觉得奇怪。


    追问之下却听到男人哑着声说是想起了长子。


    长子的死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也是梗在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想起就会疼。所以在听到王慎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


    可如今想来……


    当年他说得那句对不起,只怕是因为周慧的缘故。


    而今,十六年过去。


    眼前人又突然与她说了一句对不起,一样的话语、一样的神色,纵然崔柔不愿多想,可脑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得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思绪。


    崔柔抿着唇,没有说话,神色较起先前却淡薄了许多。


    她就这样仰着头望着王慎,袖下的手紧攥着,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二爷想与我说什么?”


    王慎见她微变的神色,便知她是想起了当年的事,他袖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又被他紧攥了起来。


    他低着头,双目微红,好一会才哑声说道:“阿柔,我对不起你。”


    阿柔,我对不起你……


    屋子里无人说话,外头也没什么声响,静悄悄得倒是让这么一句话在半空徘徊了许久。


    而崔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面容骤然就变得惨白了起来,就连呼吸也好似停住了一般。她脸色苍白得看着王慎,一眨不眨地,像是要看透眼前这个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哑着嗓音很轻得问道:“是周慧?”


    这道声音和以往不同。


    以往崔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带着些吴侬软语的调子,让人听得便心里软软的,可如今,她的神色、她的声音都是冷清的。


    王慎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却没说话,等听到眼前人又问了一句“是不是”,他才艰难得点了点头。


    话刚落,便看到崔柔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像是失了血色一般,就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出了所有的血液和温度,只留下一具躯壳。


    眼看着她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便要摔倒,王慎自是忙伸出手,想去搀扶人一把。可指尖还没碰到人,就看到那双往日温和目光,此时却冷清清得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薄唇紧抿,艰难得停下了脚步,也止住了要去扶人的动作。


    而崔柔看着他这幅模样也没说什么,只是等把手撑在身后的桌角才稳住身形,而后她就抬着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望着王慎,不知过了多久,才像是讥讽一般得问了一句:“这回,你怎么不瞒我了?”


    “王慎,这回,你怎么就不瞒我了呢?”


    王慎耳听着这两句,脸色却是又苍白了几分。


    他是想瞒。


    尤其是在看到她先前那张疲惫的面容,想着她苦等了他一夜,而他……


    想到这……


    王慎惯来温和的神色俱是难堪之色。


    他微垂着头,似是不敢去看人,怕在她的那双眼中瞧见自己如今丑陋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重新响起了王慎的声音:“我怕倘若就此瞒下此事,若有一日你从别人口中知晓此事,结果会比如今还要糟糕。”


    崔柔听到这一句解释,突然就笑了。


    那笑声起初很低,到后头却是越来越响,她的掌心紧紧贴着桌面,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慎。可瞧得越久,双目便变得越发模糊了,泪水弥漫了她的眼睛,她也没去擦,只是泪眼朦胧得看着王慎,好一会才很轻得说了一句:“王慎,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在屋子里苦等了一夜。


    从昨夜他离开到今早他回来,足足一宿的时间,不敢合上眼睛。


    她怕旁人知道他彻夜不归。


    所以早早就吩咐了人,让他们守口如瓶。


    她甚至……


    还想着与他道歉,想同他说,昨夜他说得那些话,她细细想过了。


    可如今呢?如今这个男人,她的夫君,在她忧心忡忡担心他出事的时候,而他却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双目越来越模糊,崔柔合上了眼睛,任由那些眼泪滑落,不知过了多久才哑着嗓音说道:“出去。”


    “阿柔……”


    王慎似是还想说什么,可还没出口,便看见崔柔背过身,她的手撑在桌面上,像是屏着呼吸压抑着心里那滔天的怒火,咬着唇,哑着声重复道:“出去。”


    王慎不想走。


    可也知道此时若是再待在此处,只怕会惹人更生气。


    他抿了抿唇,留下一句“我过会再来看你”便往外走去,只是刚刚打帘出去,就看到站在门前的王珺。


    院子里并没有别人。


    只有她一个人立在帘外,微微抬起的脸,明明美艳不可方物,同样却又冷若冰霜。


    “娇娇,你——”王慎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瞳仁望着他,一时心跳如鼓,他没想到王珺会在外头。


    他也不知道,她都听到了些什么。


    王珺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张仓惶的面容时,想起昨夜与小祯的那番对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自嘲一笑:“我怎么那么傻,竟还想着原谅你。”


    第70章 (二更)


    我怎么那么傻,竟还想着原谅你……


    这一句话从眼前人那张微微开启的红唇中慢慢吐露出来,并不算响,却掷地有声,令人振聋发聩。


    或许是因为这话中的含义,又或许是因为眼前人那双失望至极的眼神,王慎竟不自觉得往后倒退了一步,好在及时扶住了身后的门扉,才不至于摔倒。


    等稳住了身形,王慎便继续朝眼前的少女看去。


    那张牡丹般的明艳面容,此时却没有丝毫温度,就连往日那双顾盼生辉的双目也没有半点涟漪。


    就这么清凌凌得,抬着一双黑瞳仁,无情无绪得望着他。


    王慎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呐呐不得言语,就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喉咙,吐不出半点语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甚至能够清晰得透过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倒影。


    而他此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难堪、羞愧,以至于有些百感交集。


    被自己一手娇养长大,往日亲昵喊她“爹爹”的女儿面前,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赋予给她、让她无忧无虑生活着的女儿面前,他却亲口说出了那样不堪的事。


    “娇娇……”


    王慎终于喊出了她的名字。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便瞧见眼前人已经收回了视线。


    王珺紧抿着唇,未再瞧他,只是目不斜视得紧咬着唇朝里头走去,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才轻轻吐露出一句:“您走,母亲不愿见您。”


    “我亦不愿。”


    言罢,就看到身边那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中年男人身子一个轻晃。


    王珺余光可以看到他惨白的脸以及那发白的薄唇,好似在一瞬之间被人抽出了所有的血液,她脚下的步子一顿却没有留步,只是挑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而屋中的崔柔仍旧保持着先前王慎离去时的姿势。


    她背着身,双手紧紧贴在桌面上,肩膀微颓,身影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颓然模样。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才渐渐回过神来,她也没有回身,只是一手擦着眼角的眼泪,一面哑着声说道:“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话说完——


    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停止,反而较起先前又重了些,似是在朝她小跑过来。


    崔柔心下微怔,她刚想回头看去,只是还不等她转身就发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紧跟着是一张脸贴在了她的背上,带着细弱如蚊的声音,很轻得喊她:“母亲。”


    崔柔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却是心神一震。


    她的脸上和心里有过几丝慌乱,好一会才哑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


    王珺没有抬头,只是依旧把脸埋在崔柔那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得答道。


    昨日她和小祯说完话,回去也晚了,不过因为心里舒快的缘故,这一夜倒是睡得很好,所以今日醒来后就早早来了母亲这边。


    来得那会,她心里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偌大的院子竟连个洒扫丫鬟都没有,可是虽然奇怪,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还不等她打起帘子就听到里头父亲说得那些话——


    “阿柔,我对不起你。”


    “那人是周慧吗?”


    “……是。”


    ……


    那会,她是什么心情呢?震惊、不敢置信,所有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把她满心的欢喜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像是这酷暑夏日里突然落下了一场雪,就连那和煦的风也带着寒峭,打在人的身上透着冰凉。


    昨儿夜里,她还与小祯说着,让他尝试着原谅父亲。


    哪里想到……


    她的这位父亲啊,她的这位好父亲,却在那个时候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母亲在这屋子里忧心忡忡枯坐了一整夜,而他呢?


    他竟然和别的女人过了一夜。


    真是讥讽。


    真是……


    让人恶心啊。


    王珺不想哭的,为了这样的人哭,实在不值得。可那眼泪却还是止不住一般,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直到滚落在那锦衣上漾出一滩水渍消失不见。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直了身子,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冷寒着一张俏脸,沉声说道:“母亲,我去杀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


    早该杀了她的,杀了她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崔柔听出她话中的冷酷却是吓了一跳,她也顾不得此时脸上是个什么模样,忙转过身,握着王珺的手,急切道:“你在说什么浑话?你是我们王家的嫡女、是大燕的郡主,若让旁人知道,她们该怎么议论你?”


    一个名门贵女,竟然要动手杀人。


    即便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可若被人上告御听,只怕也不会草草了事。到得那时,娇娇该怎么办?


    何况——


    崔柔的眸光闪过几道暗色,声音也沉了些:“那样的人,怎么能脏了你的手?”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都不该污了她娇儿的耳朵。


    若说先前她心中对王慎有怨、有恨。


    那么此时,这股子怨气与恨意较起先前却是又更重了些,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娇娇又岂会知晓这些混账事?只是顾忌女儿还在跟前,崔柔也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的那些思绪,放柔了嗓音,与她说道:“娇娇,这些事,你不必管。”


    “母亲自会处理的。”


    这样的腌脏事,又怎么能让她的娇娇去费心?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皱着眉,沉声说道:“母亲让我不要管,可您打算怎么做?父亲都亲自与您说了,您……”说到这,话音戛然而止,她抬着一张脸,神色怔忡又带着不敢置信,哑声问道:“母亲,您要让那个女人进门?”


    崔柔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


    仍是温婉的那一张脸,带着素日那抹温和的笑容,望着她,柔声说道:“她既然费尽心思要进我们王家的门,那么就如她所愿。”


    她是王家的宗妇,剥去了情爱,还要为整个家族考虑。


    要是放任这个女人在外头,倘若日后让旁人知道了她和王慎的事,传到御史的耳中,糟践得是他们整个王家的名声。


    “母亲——”


    王珺不高兴得皱起了眉,哑声又问了一句:“您心里真得愿意吗?”


    耳听着这一句,崔柔的神色倒是有一瞬得怔忡,她愿意吗?自然是不愿的,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可是不愿又如何?


    她的丈夫,她信任了二十多年的夫君,的的确确背叛了她。


    第一次或许可以说是失误。


    那么这一回呢?难道可以再用一句失误来了结吗?


    周慧明明早早就离开了长安,为何又会出现在城中?还有王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周慧还留在城中?若不然,怎么可能昨夜碰巧出门就会遇见她?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甚至先前,她还想问一问他。


    可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没有必要了。


    问了,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因此崔柔也只是望着轩窗外头渐渐泛亮的天色,很轻得说道:“以前我总盼着能和你父亲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想来,也不过是虚妄之言罢了。”说到这,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既然他和她的缘分如此深,那就随他们去。”


    “我啊,只要你和小祯好好的就行了。”


    崔柔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撑在王珺的头顶,双目之中满怀慈爱。


    王珺耳听着这话,突然就红了眼眶,她也没说话,只是扑到了眼前人的怀中,紧紧抱住了她。


    ……


    而此时的西院。


    如今天色还早,冯氏正坐在铜镜前由人梳着妆。


    她眼下有些乌青,一瞧就是又没睡好的模样,这些日子,王恂整日歇在那位云姨娘的屋子里,冯婉心里不高兴,夜里也睡不好,这火气不能往外头发,只能关起屋子教训下人,几日下来,却是让这屋子里伺候的一众下人都战战兢兢的。


    生怕做错了什么,又被人一顿责罚。


    外间草绿色的锦缎布帘被人掀了起来,一个身穿暗花绸布的老妇人急匆匆得走了进来,却是徐嬷嬷。


    冯婉耳听着这脚步声,眉心一拧,刚想发作,待瞧见是徐嬷嬷倒是又压了下去,只是语气总归还是有些不好:“这一大清早的,嬷嬷这般火急火燎是要做什么?”


    徐嬷嬷闻言是先朝人福了个身,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夫人,老奴有话要向您禀报。”


    她这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使得冯婉的脸又沉了几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挥了挥手,让一众伺候的都下去了。等到她们退下,她便从那妆盒里挑起了簪子,一面拿着簪子对着铜镜比照着,一面是没什么好气得与人说道:“说,什么事?”


    眼见众人都已退下,徐嬷嬷这才上前与人禀报起来:“打先前舅老爷遣人传来了话,说是那位有消息了。”


    她这声音压得极轻,冯婉却还是听了个分明,她握着金簪的手一顿,扭头朝人看去,也压低了嗓音问道:“当真?”


    见人点了头,冯婉近些日子一直不曾舒展过的面容总算是添了些笑,她的双眉一挑,语气也掺了些笑意:“我就知道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乖乖得离开,那个女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等到徐嬷嬷说完了住处。


    冯婉刚想发话,便瞧见徐嬷嬷一副犹豫踌躇的模样,她皱了皱眉,稍稍敛了脸上的笑意,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徐嬷嬷耳听着这话,却还是犹豫了很久。而后才吞吞吐吐得与人说道:“舅老爷派去的人发现,咱们二房那位爷,昨儿夜里就宿在那处。”


    这话刚落——


    冯氏手里握着的金簪就掉在了地上,金簪落地砸出清脆的一声,连带着那上头的几片薄如蝉翼般的金片也跟着摇摇坠坠,似是要掉落一般。她抬着一张不敢置信的脸,好一会才呐呐问道:“你可听清楚了?”


    “老奴也不信,特地问了好几遍,那人说得真真切切的,又说二爷是卯时回来的,衣裳都是昨日的呢……”等这话说完,徐嬷嬷便又放轻了声,与人继续说道:“奴后来又去门房那处打听了一回,那些人应该是受了打点,嘴巴严实得很。”


    “不过还是有个同老奴要好的开了缝,透露出了消息。”


    “昨儿二爷的确是出门了,今晨天亮才回来。”


    冯氏听她说得一板一眼的,自是信了,脸上的神色也从起初的震惊变得喜上眉梢。她也懒得去管地上那支簪子,手撑着桌子上起了身,高兴得在屋子里踱起了步。


    这段日子,她可谓是过得极其憋屈,那位云姨娘是个聪明的,从来不会独自一个人来她这边。


    何况她那个身份,纵然她真想发落也难。


    偏偏三爷还被那个狐媚子迷惑,也不顾她怀有身孕,整日整夜得往那处跑。


    现在好了……


    她期待了这么久的事,总算是发生了。


    她就知道,这世上的男人但凡偷了一次腥,又怎么可能再守得住?什么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哪里敌得过美人娇握于怀?想到这,冯婉脸上的笑意更是越发深邃了些许,甚至喉间都忍不住发出了几声扬长而又清亮的笑声。


    边笑,边说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这样好的事,我可得亲自说于我那位二嫂听。”


    她要亲眼看着崔柔那张脸,在听到这则消息后,显露出苍白和颓废。


    当日她受得那些委屈和气愤……


    她都要崔柔也承受一遍!


    或许是迫不及待想看到那样一副画面,冯婉也顾不得别的,便要往外走去,只是她还没走几步,便被身后的徐嬷嬷拦住了。


    “我的夫人,您可不能去……”


    徐嬷嬷一边拦着人,一边是低声说道:“奴先前来得时候,看到二爷失魂落魄得从东院出来,想来是已经同那位说了这则消息,您这会可不能上赶着去……”眼见人止了步,她便又扶着人重新回了座,跟着是又一句:“那人虽然是个和气的性子,可这紧要关头,只怕泥人都还有三分脾气呢。”


    “您这么上门去,可讨不得半点好,闹到老太太那去,反而还要被人摘指呢。”


    冯婉耳听着这话,倒也点了点头:“也是,我那位嫂嫂平日看着好说话,性子却是个拧得,不过……”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既然她已经知道了,那么那个女人肯定是要进门了。”


    虽然有些可惜不能瞧见崔柔那副模样,可她这心里倒是也有些十分期待周慧进门。


    只要人进了门,这家宅不宁起来,她能瞧见的好戏,难不成还会少吗?


    思及此——


    冯婉脸上的笑更是十分明了,她手撑在桌上,抿唇笑着:“那人也真是个厉害的,这么多人寻了这么久也没个踪迹,一出现便做了这么一桩大事,我倒是有些期待她能快些进门了。”


    徐嬷嬷看着她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劝说起来:“老夫人素来最烦这起子人,您纵然和二房那位不和,却还是得顾着些。”


    她心里实在担心自家这位夫人,不管不顾得,惹了老太太厌弃。


    冯婉闻言,心里却满不在乎。


    不过看着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行了,我知道了。”


    ……


    几日后。


    王家太太平平过了几日,就在冯婉以为崔柔要隐瞒下此事的时候,终于得知崔柔去了正院的消息。


    而此时的正院,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里缠着念珠,原本含笑的面容在听到崔柔说得那句话时,陡然就是一变。


    她停下了捻珠的动作,眉目微肃,声音微沉:“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