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31章
林雅?
王珺的目光在落到林雅脸上的时候,有一瞬得怔忡,只是也就那一瞬的光景,她的神色便又恢复如常了。林雅会出现在家里,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这母女两人做了那么多事,为得不就是进入王家?
她唯一好奇的是,林雅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倒是身侧的杜若在看到林雅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是比王珺还要多些怔忡。
不过她也是历过事的,虽然心中奇怪,倒也未说什么,只是同王珺一道朝庾老夫人行了礼,问了安。
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庾老夫人瞧见两人便又笑出了声,她松开握着林雅的手,而后是朝两人温声笑道:“快起来”,等到两人起来后,便又吩咐人看座上茶。而后才又看着杜若说道:“杜家丫头,你也有阵子光景没来家里了。”
杜若就坐在王珺的边上,闻声便笑着回道:“近些日子,母亲操持了几个茶会,我也一道帮衬了些,这才没功夫来家中给您请安。”
等这话说完,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握在手上,跟着是又一句:“不过不管是我,还是母亲,心里头都记挂着您呢,打先前我来得时候,母亲还特地让我带了几盆您爱的山茶花,供您赏玩。”
庾老夫人最喜山茶,还特地辟了间屋子让人培植山茶。
因此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自是更深了:“你母亲惯来是个巧手的,只要经了她的手,再难的花种都能被她培育出来。”
说完这话——
庾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一侧茶案上摆着的一块抹额上。
那上头也绣着山茶,却是林雅先前所赠,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想到还未曾给她们引荐,便又笑着开了口:“瞧我还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说话,倒是忘记给你们介绍了……”她这话说完,是把目光转向王珺,与人说道:“早先倒是不知道,原来这位林姑娘竟是你父亲旧日那位授学先生的外孙女。”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看了眼林雅。
见她微垂着头,模样清秀、形态端正,虽然出自小门小户,倒也是识礼懂事的,心下颇为满意,便又跟着一句:“你们年岁相仿,日后林家丫头也要在长安常住了,若是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好好来往。”
王珺闻言,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
周先生的外孙女,原来林雅今次是以这个身份来的吗?她的目光在人身上轻轻转了一回,眼瞧着人突然紧绷的身子,以及那握紧帕子的动作,便又收回了目光,弯了眉,朝庾老夫人看去:“祖母说得先生,可是那位周先生?”
林雅是等到王珺收回了目光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回瞧见这位王七娘,便总是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悬起了心,好似在那双眼睛下,所有的遮掩都是徒劳的。
这个想法很奇怪,也很诡异。
不管是她那位好父亲,还是她这位好祖母,都是历经人生百态的,可她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伪装如常,却无法直视王珺……想到这,她是又忍不住想起当日在杜园,她受尽众人讥讽,匆匆而逃时,王七娘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眼。
那个时候,她终于感受到她们两人之间的悬殊。
她是真正得京中贵女、世家小姐。
而她……
只不过是出身卑贱的蝼蚁。
明明同是王家女,可王七娘自小便受尽旁人的拥护和倾慕,而她呢?纵然想进王家,也只能另择名头。
天道……实在不公。
林雅越想,心下便越是不忿,就连那双握着帕子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了起来,只不过察觉到身处的环境,她便又把心中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没事,如今她已经如愿走进了王家。
纵然父亲不肯认她,这也没有关系,她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她已经等了十六年,多等一段日子又何妨?
就像母亲所说,只要讨好了祖母和父亲,就算日后身份被揭发,那她也能做王家堂堂正正的小姐。
想到这,她握着帕子的手便又松了开来。
庾老夫人倒是未曾想到,王珺竟然还记得。
耳闻这话,自是笑道:“倒是难为你这丫头还记着,正是那位周先生,你父亲当初也是承蒙他教导,可惜去得早……”
她这话刚落,察觉身边坐着的林雅,见人眉目较起先前又垂了几分,恐人忆起伤心事,这才忙又换了个话题:“林家丫头,这是我家七丫头,她边上坐着得是杜家的丫头,你们年岁相仿,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
林雅耳听着这话,自是轻轻应了声。
她的脸上还带着些愁态,可神色自持,气度也很清雅。
庾老夫人对周先生的观感很好,对他一直也颇为敬重。如今见林雅这幅模样,自是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柔了嗓音说道:“既然你母亲近来有事,便在家中待上几日,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住着,我瞧着也不放心。”
林雅耳听着这话,原先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又握紧了那一方绣着山茶花的帕子。
虽然早就想到过这样的结果,可真得听人发了话,她这心下却还是难以言抑的激动,她刚想说话,便听到底下王珠已皱着眉开了口:“祖母,我不喜欢她……”她年岁小,自幼也是个骄矜的。
只要想到如今那贵女圈里,因为林雅的事还在嘲笑着她们姐妹。
她心下对林雅便更加多了些恨意。
别说让林雅住在府里了,就算让她在路上瞧见林雅,都想让人把她打发得远远的。
省得遇见了她,又添几丝晦气。
王珍同样不喜欢林雅,可她年岁颇长,自然不会这样明明白白得说着这些话,只是落了手中的茶盏,柔声问道:“林姑娘既然是周先生的外孙女,怎么上回却不曾说?”她说到这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到底也是见过几回面,可林姑娘处处隐瞒,当真让人伤心。”
林雅耳听着这番话,脸色也有些难堪。
她和母亲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中途有了偏差,这才只能以如今这样的法子进入王家。
她知道王珍两姐妹心中嫉恨她,可她们说得都是事实,纵然她想辩解也难,察觉到庾老夫人也朝她看来,林雅心头一紧,忙红着脸说道:“我原本也不知情,是上回我和母亲偶遇国公爷后才知道这一桩往事。”
等这话说完——
林雅的眼角微红,连带着嗓音也越发细弱起来:“母亲虽是长安人,可这么多年,我和母亲一直待在姑苏,何况国公府门庭若市,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高攀的,好在国公爷和老夫人温厚,我这才……”
她说到后头已说不下去,只能红着眼眶坐在那处,却是越发令人怜惜。
庾老夫人纵然先前有几分起疑,可看着林雅这幅模样,也就未再想。
说到底,周先生是周先生,何况如今他们也故去了,她们孤儿寡母若要攀上来,难免惹人口舌,想到这,庾老夫人便又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可怜见的,你就待在家中,陪老婆子说说话,什么时候你母亲忙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见人点了头。
庾老夫人才又把目光转向王珍两姐妹,跟着是一句:“林姑娘是客,你们身为主人要好生招待,以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日后便不必再提起了。”
她都这样说了。
纵然王珍姐妹再不高兴,也只能应下。
先前屋中这番动静,王珺只是冷眼旁观,未曾出声。
她知道祖母对那位周先生的观感一直算得上不错,当年那位周先生去后,祖母还亲自替人摘抄了一份往生咒。
既然说了也没用,倒不如不说。
这样的白用功,她并不喜欢做。
王珺想到这便又把目光投向林雅,眼瞧着她这幅神情作态,心中便止不住冷笑。
这母女二人还真是厉害。
不过,有些事,既然她回来了,可未必再能如她们所愿了。
她垂眼吹了吹茶沫,待喝了一口茶,才笑着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她重新抬了眼,眉目弯弯,朝庾老夫人看去,口中是柔声一句:“林姑娘既然是周先生的外孙女,自然是个好的,正好我这几日也无事,林姑娘若觉得无聊倒是可以来寻我。”
她这话刚落——
屋中却是一静,不仅王珍姐妹朝她看来,就连林雅神色也有些微怔。
她没想到,王珺会说这样的话。
倒是庾老夫人听着这话,柔声笑道:“林家丫头,我这娇丫头既然发了话,你日后便多去寻她玩。”
林雅耳听着这话,虽然心中狐疑,却也不敢多言,轻轻应了声。
……
等辞退庾老夫人出去的时候,王珍姐妹自是早早走了。
杜若和王瑛便陪在王珺的身边,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些狐疑,杜若更是直接开口问道:“你先前那番话,可不像你。”
别人不知道,杜若却是知道的。
王珺不喜欢林雅,甚至可以用得上厌恶了,可先前竟然出面维护林雅,实在奇怪。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还不等她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唤她:“王家姐姐。”
第32章 (二更)
王珺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这道声音,便挑了挑眉,停了步子。
身侧的杜若和王瑛也因为她的举动而跟着一道停下步子,朝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林雅刚转出院子,这会正款步朝她们这处走来,她的模样并不似王珺三人,是那种江南水乡浸出来的柔婉。身段纤柔恍如弱柳扶风,行起步子也是很缓慢的样子,好似稍稍迈大些就会失了这一层气度一般,却是足足过了有一会功夫才走到三人跟前。
等走到三人跟前,她是先朝几人屈膝行了一道礼。
而后才抬了一张温柔似水的脸朝三人看去,等到一一唤过名见过礼,便又把那双目光投向了王珺。她的脸上挂着笑,嗓音也很柔:“王家姐姐,这是我们第三回见面了,却还没有与你好好打过招呼呢。”
等这话说完,她也不等王珺开口,便又笑跟着一句:“没想到我和王家姐姐竟还有这样的机缘,要不是前几日我和母亲偶遇国公爷,还不知道他竟然是外祖父的学生。”
她说话的时候,那双杏眼微微上挑,扮得一副灵动模样,看似无意,实则却是在不动声色得打量着王珺。
先前在屋子里的时候,王珺的那番言论和态度都让她有些起疑。
她想看看……
这位王七娘是不是真得知道了些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番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
如今的她没了在里头时那副和煦模样,反倒又变成了往日面对林雅时的样子,微微垂下的桃花眼冷清清得没有丝毫情绪,就连那张芙蓉面上也是一片淡漠的样子。她就这样袖手看着她,一直不曾说话,等人说完才淡淡问了一句:“林姑娘说完了?”
林雅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而后才同人点了点头。
“既然说完了便去该去的地方歇着……”
王珺这话说得极其冷淡,等说完,便朝人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道:“领着林姑娘去客居。”
而后,她也未再搭理林雅,只是转身往前走去。
而她身侧的两人自然也什么都不曾说,跟着她的步子一道往前走。
林雅眼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虽然因为王珺未曾给她留面而有些下不来台,可她这颗原先高悬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原本她还以为王七娘是知道了些什么,只是观她先前那幅模样,想来方才在屋里也不过是在老夫人面前做样子罢了。
她心下讥嘲不已,就连那双望着王珺离去方向的眼睛也平添了些嘲讽。
都说王七娘性傲……
如今看看,却也不过如此。
林雅想着先前心中的那份畏惧和猜疑,便觉得实在是太高看这位王七娘了,也是,她再厉害也不过是闺阁里的小姐,又怎么可能知道以前的往事?
不知道才好。
不知道……
有些戏,才好继续往下演。
想到这,她的素手轻轻拂过衣袖上的纹路,而后是收回了目光,重新恢复成先前的那副温婉模样,与身后的丫鬟柔声说道:“好了,我们也走。”
等到转过小道。
没了身后那道视线,杜若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娇娇,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先前在屋子里对那位林雅如此和颜悦色,可出来后又是那副样子,纵然她心有七窍,一时也有些看不明白王珺此番用意。
王瑛同样看不明白。
她虽然是头一回见到林雅,可王珍姐妹是因为谁变得这幅模样,她却是知道的。何况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位林雅所行的事,她是个直爽的性子,惯来不喜欢这些虚与委蛇的人。
因此这会,她也是沉着双目,皱着眉说道:“你若不喜欢她,尽管打发了人出去便是。旁人说的话,祖母或许不会听,可你若开口,祖母必定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王珺耳听着两人的言论,却只是温温笑了笑,不曾说话。
她自然知道倘若她开口,祖母必定是会听她的意见,可这母女两人又岂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再者,今日林雅能进这宅子,其中也有她那位好父亲的功劳。想到这,她握着袖子的手便又用了些力道。
不过也只是这须臾的功夫,她便松开了手,看着两人说道:“我是不喜欢她,可说到底,她也是周先生的外孙女。”
“何况祖母既然高兴,留她住几日也无妨……”
就是不知道祖母在知晓林雅的身份时,又会怎么样?
两人虽然知晓王珺并未说实话,可也知道她的性子,因此也只是对望了一眼,而后杜若才又说道:“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我心中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你可得小心她些。”
这种不对劲,其实有些说不上来。
可女儿家的感觉,有时候便是这样荒诞。
不喜欢一个人,那么从看见的第一眼起,便已生了恶。
王珺闻言自是轻轻握了一回两人的手,点了点头,话却不曾多说半句。
等送走杜若,又辞了王瑛。
王珺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脸色便有些沉了下来,连枝见她神色有异,知道是因为那位林姑娘的事,刚想说话,便听人已开了口:“让人盯着些,别让她四处走动,尤其……”说到这,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别让她出现在母亲和小祯跟前。”
头一句话,连枝想也未想便应了。
可听到最后一句,她却是一怔,只是窥人脸色也不敢多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
……
翌日清晨,王珺陪着崔柔去正院请安的时候,便听到里头已很是热闹。
伴随着庾老夫人的笑声,是一道轻柔的女声,却是林雅在同人说起姑苏时的见闻志趣。
崔柔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也知晓林雅这几日要留宿在宅子里,想着她的身份又见老太太如此高兴,她也压低了嗓音同王珺柔声说道:“上回倒是不知道,既然她是周先生的外孙女,以前的事也就罢了。”
“何况,我看你祖母也挺喜欢她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循目朝崔柔那处看了一眼,眼看着母亲面上的柔和,袖下的手却是又忍不住握紧了些。母亲是个和善又幸福的女人,在她的生命中,除了当年失去哥哥,便再也没有过不顺遂的事了。
所以她心中才会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揭穿林雅的身份?
揭穿了林雅的身份,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她虽然从来不畏惧外人的言论,却不得不担心母亲和弟弟。
崔柔见人一直不曾说话,扭头看去却瞧见王珺正是一副出神的模样。她笑了笑,仍是很柔和的声音:“娇娇在想什么?”
“没什么……”
王珺的嗓音因为心中的苦涩也添了些喑哑,眼瞧着母亲眉心轻拧恐人瞧见异样,才又敛了思绪换作往日的模样,笑道:“母亲,我们该进去了。”
她这话说完便朝帘外的丫鬟点了点头。
丫鬟会意朝里头禀了一声便打了帘子,躬身请她们进去。
屋子里。
王家一众人都各自按着规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林清母女面色如常,见她们进去便笑着点了点头,而冯婉母女却仍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眼瞧着她们进去也未曾搭理。
王珺顺着目光往前看去,便瞧见林清正坐在罗汉床前的脚踏上,替祖母捶着腿。
这幅光景,并不是她头一次瞧见。
前世林雅因为她的关系便时常来王家走动,甚至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王家,她是个嘴巧的又会哄祖母开心,那会在王家,只怕就连王珍姐妹也比不得她得祖母的心意。如今岁月翩跹,她以另一种身份进来,行得事却和前世并没有什么差别。
庾老夫人见她们进来,便止了林雅的动作,眉眼之间却还萦绕着一片笑意:“你们来了。”
“母亲。”
“祖母。”
等到两人问了礼,庾老夫人便又笑道:“林家这个丫头倒是被她母亲教导得很好……”等夸赞了几句,她是又同崔柔说道:“阿柔,咱们王家也许久不曾开办宴会了,你寻个日子办个茶会,把人也请来家中。”
“当年她小的时候,我倒见过一回,如今过去这么久,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这话中意思,却是要把周慧请来家中。
有了王家做后台,当日周慧母女在善慈坊行得事,自然也就一摘而过。
王珺想到这,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她微抬了眼朝林雅看去,见人低着头扮得一副娇俏模样,可那微微垂下的眼中却隐着笑意,像是早已猜到了这样的结局。眼瞧着人这幅模样,她想着先前在外头时的犹豫,便又抿了抿唇。
崔柔倒是没什么异样,闻言也只是笑道:“儿媳回头便去安排。”
……
等出了正院。
王珺并没有同崔柔回到东院,反而招来连枝说了几句话,而后她便独自一人去了靠近王慎书房的一处亭子。
此处院落偏僻,又因为靠近书房,平日鲜少有人过来。
这会她便倚着凭栏赏着外头的风光,果然没过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即便不回头,她也能够知晓,是林雅过来了。
“王家姐姐。”
伴随着这一声话落,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回头,她仍旧好整以暇得靠着栏杆看着风光,一副神色闲淡的模样。
她这幅不搭理人的模样,自是让林雅不高兴。
不过想着自己做下的安排,林雅便又换了个语调,端得是一副凄楚模样:“我知姐姐不喜欢我,可我心中喜欢姐姐,只觉得姐姐亲近极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走上前,轻轻扯了扯王珺的袖子,跟着是一句:“姐姐就不能同我说说话吗?”
“五小姐和八小姐都不喜欢我,六小姐也从来不搭理我,我……”
林雅这话还未曾说完。
王珺便转了脸朝人看去,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冷清清的模样,看着人的目光却带着天生的贵气,纵然轻仰着头,也仿佛位于九天,俯视众人……林雅看着她的目光,也不知怎得,竟觉得心下一颤。
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王珺开了口。
“林雅。”
这是王珺头一回喊她的名字。
看着眼前人神色微怔的模样,王珺从她的手中抽回了袖子,而后是闲闲起身与人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演戏的样子让人恶心?”
“你……”
林雅的脸色一白,刚想说话便瞧见不远处走来的人。
眼瞧着那个人,她重新低了头,哭哭啼啼得说了起来:“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倘若姐姐真得厌烦我,那我这就离开王家,断然不会在姐姐跟前碍眼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捂着脸朝外头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亭子,王慎便走了过来。
他看着这幅模样,皱了皱眉,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33章
林雅好似才瞧见人过来,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怔了一瞬,才呐呐道:“国,国公爷?”
等这话说完……
她察觉到如今自己这幅模样,眼眶便又忍不住红了起来,只是恐人瞧见便又偏了半边身子,只是将将露了个侧脸给人。可王慎先前已经瞧见了她布满泪痕的面容,纵然她再是遮掩,又能掩盖多少?
这会,他看着人侧着身子,微微半露的侧脸是一片苍白,眼尾却红得厉害。
端得是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王慎见人这般,原先皱着的眉便又紧锁了些,他把目光转向王珺,又问了一句:“娇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未曾说话。
她站在亭子里,王慎站在外头,倒也无需仰头看人。
她就这样平视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人,像是要把人仔仔细细看清楚一样。
她今日故意选在这个地方,知道林雅一定会寻法子让父亲过来,也知道林雅一定会在父亲面前做场好戏。
林雅知道父亲对她怀有愧疚之心。
她就是想利用这一层愧疚,让父亲一点点消磨掉对她的疼爱。
这些她都知道。
可她唯一没有算过的是父亲的态度。
她的父亲,这个疼爱了她十多年的父亲,如今站在外头,头一回对她皱眉沉声……而他这番举动,维护得是他另一个女儿。
真是好笑。
王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睛。
王慎见她不曾说话却是又皱了皱眉,只是还不等他再问,林雅却已先开了口:“国公爷,不关姐姐的事,是我不好,是我出身低微,姐姐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她一面说着话,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流。
到后头,更是已经泣不成声。
王慎看着林雅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
他心中对这个余外的女儿是怀有愧疚的,当年他做了那么一场荒唐事,令她们母女两人受尽苦楚,即使到了如今,他还是因为他的私心,不能给人一个“王家女”的身份……所以他才想弥补她们,用其他的法子。
他知道林雅在府里并不算好,只是小辈的事,他身为长辈自然是不好多说的。
可如今——
听着这一番诛心言论,又见人如此凄楚。
王慎到底还是心有不忍。
同是自己的女儿,娇娇自幼被他捧于掌中受尽宠爱,可林雅……却随着周慧嫁给商户,自幼便被人又打又骂,想到这,他重新把目光转向王珺,看着这个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刚想说话,只是不等他开口,先前一直低着头的王珺却终于说了话。
“父亲究竟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一句话,好似是从喉底深处发出来的,细弱如蚊。
可是此时亭中并无人说话,即便再轻,也落入了其余两人的耳中……王慎止了还未说出的话,林雅也停下了哭泣的声音。
两人的神色都带着怔忡,却是不解王珺的意思。
就在他们的注视下——
王珺抬了头,她的脸上再无往日的平和沉稳,一双眼尾微红,原本的芙蓉面也是一片苍白。
她没有哭,可眼中却已蓄起了眼泪。
这幅模样落入王慎两人的眼中,却已不仅仅是让他们惊讶了,他们是震惊的,因为震惊,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王珺的眼泪,和林雅是不同的。
林雅哭,好似已经经历了千次万次,她知道什么时候哭,最合适,也知道怎样的眼泪,最能让人怜惜……她的眼泪是她最好的武器,有时候甚至能成为一把利器。
可王珺呢?
她生性骄傲,即便再难受,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才会落几滴眼泪,在外人面前,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可就是因为如此。
她这难得的一回眼泪,最能扯动人的心弦。
她就站在那儿,有风拂过,吹起了她那火红的衣摆,而她咬着唇,好似不容许自己的眼泪掉落,用自己的骄傲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王慎怔怔得看着她,他走上前,想替人擦拭一回眼泪,只是步子还没跨出一步,便又听到王珺用极致冷静而又悲戚的声音问他:“林雅的身份,您究竟还想隐瞒多久?”
这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砸醒了亭中的其余两人。
王慎的步子一顿,脸色一白。
而后他扭头朝林雅看去,这一眼,再无往日的温润情绪。
林雅何曾见过王慎这样的时候?竟是害怕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边倒退着,一边是语气仓惶得同人说道:“我,不是我,我没有。”
王珺看着两人这幅模样,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看着王慎,嗓音清冷,眼中却含着失望:“父亲把她带到府中,由得她成日在我面前转悠,她知道我最在乎母亲和弟弟,纵然知道也不敢往外说,可我却想问一问父亲……”
“父亲此举,是想等到祖母和母亲都接受了林雅,再同大家说明她的身份?”
“不,不是……”
王慎听着这一字一句,身上也再无往日的沉稳。
他把目光转向王珺,眼看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女儿如今却用失望至极的目光看着他,一时竟连话也说不清。等到稍稍定了定心神,他才勉强哑着嗓音与王珺说道:“娇娇,当年是父亲糊涂行出那样的混账事,可我与她母亲已经说过了,我会替阿雅寻户好人家,至于别的,不可能再有。”
“你的母亲,你的弟弟,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王珺走去,等走到人身前,他朝王珺伸出手,是想如往日那样抚一抚她的头。
只是还不等他的手放到王珺的头上,便被人避了开去。
手悬在半空……
王珺自然是瞧见了父亲眼中的伤心。
她袖下的手轻轻握了握,心下也有些不忍,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清冷:“如今林姑娘既然能同我说,那么父亲以为还能瞒得住别人?只怕不用多久,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该知晓了。”
“到那时,会是什么样子,不用我说,父亲也能知晓。”
等这话说完——
她看着尚还在怔忡间的林雅,便又沉声跟了一句:“难道父亲还打算让林雅待在家中,待在长安城?”
王慎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一愣。
他心中已经笃定的确是林雅告知了娇娇,若不然娇娇怎会知道?想到这,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当日他去寻周慧,她知他难做,只说什么都不要,只要阿雅日后能寻户好人家,所以他把人带进了府中。
凭借周先生外孙女的名义,自然能让众人接受她。
而与王家交好,日后林雅要寻户好的人家自是不难,到得那时,他在私下给人多贴补些嫁妆,全了自己这一份愧疚之心。
哪里想到,当日母女两人说得好听。
可如今……
如今刚来家中,便闹出这样的事!
王慎纵然脾气再好,此时也忍不住生了怒气,他扭头沉着脸朝林雅看去。
而林雅看着王慎这幅面容也终于回过神来,她知道倘若再不说话,只怕事情便没有再挽回的余地了。她这位父亲一定会听从王七娘的意见,把她打发得远远地,到得那时,别说再回王家,只怕就算想回到长安也不容易。
想到这,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
“父亲,不是我……”林雅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用尽了全力去拉王慎的袖子,口中是紧跟着一句:“真得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说,您特意嘱咐过我,我怎么可能会与旁人说?”
她这话说完,是把目光转向王珺,脸上再无平日的温婉,连带着嗓音也带了些尖锐:“是她,是这个女人,她肯定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她觉得每回王珺看向她的目光都透着诡异的阴冷。
好似是从那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人,带着对她的怨恨,冷冷得望着她。
她不知道王珺是怎么知道的?
可她知道,这个女人这两日的异样,都是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她往下跳,想到这,她脸上的阴狠却是又多了些。
王慎看着林雅这幅模样,又听着她这番言论,先前还残留得几分愧疚也一并消散。他拂袖挥开了林雅的手,口中是跟着冷声一句:“混账,娇娇自幼待在闺中,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
即便是他,也是才知情。
他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是想着先前竟然心疼她而对娇娇沉声,王慎眼中的疲惫却是又多了些。他合了合眼,而后是沉声说道:“你今日就离开王家,我会给你们一笔钱,以后你们就别再回来了。”
“不!”
林雅先前因为王慎的拂袖而摔倒在地。
可听着这话,她忙朝人膝行爬了过去,她一面揪着王慎的袖子,一面是仰着头尖声道:“父亲,您不能这么对我!”
没了愧疚和怜惜……
王慎看着这样的林雅,只有无尽的烦乱,他抽回自己的袖子,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她在说什么?”
伴随着这道声音,是王祯走了过来。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没一会功夫就走到了他们的跟前,眼看着亭子里的这幅模样,他仰着头看着王慎,继续问道:“她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父亲?她在说什么?”
王祯的出现,不仅让王慎一怔,就连王珺也愣住了。
她算准了一切,却没想到小祯竟然会过来,刚想说话,王祯却红了眼眶、攥着拳头,涨红着脸看着王慎:“父亲,她到底是谁?”
王慎看着王祯,看着从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好似能从那双清澈的目光中看到自己不堪的样子。
他垂了头,合了合眼,终于在王祯的注视下,哑着嗓音道:“她是我的女儿。”
第34章 (二更)
正院。
庾老夫人端坐在铺了猩红毛毡的罗汉床上。
她的手里握着佛珠,因为用力的缘故,那苍老的指尖都有些发白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就连容归和李嬷嬷也被一并打发到了外头。靠近东面的一排如意菱花轩窗倒是都大开着,可以看见外头的四月好风光,偶尔还能瞧见几只鸟儿越过半空停在枝头。
鸟儿无忧无虑的吱叫声,越发能映衬出屋子里的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庾老夫人看着底下跪着的王慎,才终于沉声问道:“你说,那个林雅和周慧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最为骄傲的儿子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想着林雅的身份,她的脸色却是又沉了下来。
她这个好儿子不仅瞒了别人,也欺了自己,想起这两日,她因为周先生的缘故待林雅却要比几个孙女还要好些,哪里想到……想到这,庾老夫人看着王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声音也更加沉了下去:“你这个混账东西,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这还是王慎头一次见到母亲发这样大的火。
可他自知有愧,自然不敢多加申辩,何况这桩事,他也实在没有申辩的份。
因此他只能低着头把元嘉四年发生的事同人说了一遍:“当年儿子醉了酒,不知怎么就和她睡在了一起……”像是难以启齿一般,王慎的声音并不算响:“儿子那会想着与您和柔儿说,可柔儿有了身孕,后来周先生一家也搬走了,儿子便瞒下了此事。”
“可儿子没想到当年周慧是怀着身孕离开的……”
“早些年,她嫁给了一个商户又和先生断了往来,这些年在姑苏也过得不算好。”
“儿子心里愧疚,这才打算弥补她们。”
庾老夫人听着他这番言论,却是越听越气。
几个儿子里头,除了去了的王惟,她最放心的便是王慎,从小到大,他就没让她操心过,哪里想到如今竟然闹出这样的混账事。可心中再气,该解决的事还是得解决,她重新捻起了佛珠,像是要平复心底的情绪,却是过了有一响的功夫才开了口,沉声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王慎耳听着这话,脸上也有些臊得慌:“原本儿子怜惜她年幼,想让她和家中多往来,日后有国公府的名声在,她也能有个好婚嫁,可如今……”
他是真没想到,林雅竟然会同娇娇说起这层关系。
如今阖府上下已有不少人都知道了此事,想再瞒住就难了,旁人也就罢了,只是想到崔柔,还有自幼疼爱长大的一双儿女,王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低着头,纵然过去有段时辰了,可他还是能够记起娇娇和阿祯看着他时,眼中的失望。
王慎心里苦涩,喉间也有些发苦,却是过了很久才嗫嚅道:“如今儿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庾老夫人沉着眼眸看着他,眼中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捻着佛珠冷声道:“如今知道此事的人还不算多,我会让他们闭上嘴,不许往外传,至于林雅,她既然是你的女儿,待在国公府也可以,只是未免外头的人说道,就说她是我的远方亲戚,等年岁到了就寻户人家把她嫁了。”
她膝下孙子孙女这么多。
这突然冒出来的孙女,又牵扯着这样一桩不干不净的往事,还闹得他们王家纷乱不堪……
她可没有这个好心情和她续一场虚妄的祖孙情。
既然她的目的是嫁户好人家,她可以帮她,只是别的,也就别再妄想了。
王慎对这个安排并无意见,因此见人说完便点了点头,他心中对林雅也是愧疚多点,若说父女之情,却也不过只是虚薄几分罢了。何况今日生出这样的事,就连心中的愧疚和怜惜也一并给消磨了。
庾老夫人见人应允,先前紧绷着的神色倒是终于缓和了许多,只是想起周慧却又沉了脸,连带着声也跟着一道沉了下去:“外头那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
王慎听到这一句,心中却有些犹豫。
说到底,他心里对周慧还是怀有愧疚的,若不是当年他行出那样的糊涂事,也不会连累她一个清白姑娘和家中断了往来,最后还要嫁给一个商户,想起前几日见到周慧时,她说起这些年的事,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中却掺着泪。
庾老夫人看着人脸上的犹豫,脸色越发不虞:“怎么,你难道还想把人带回府中?”
当年的事过去这么久,若想再去追究也难了。
可只要想到这母女两人步步为营、处处筹谋,为得就是接近他们王家人,她这心里便觉得不舒服。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忙道:“儿子没这么想。”
他心中从头到尾只有崔柔一个人,怎么会这么想?只是……
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她到底也是个无辜的,儿子想得是,给人一笔银钱,让她下半辈子傍身用。”
庾老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她重新捻起了佛珠,口中是道:“你能这样想,是好的。咱们王家是清白人家,你要记住,你的夫人、我的儿媳只可能是崔柔,至于那个女人……”等前话一落,她捻着佛珠的手一顿,跟着是一句:“我会遣人去操办,你就不必管了。”
她这话说完看着王慎面上的踌躇,却是又沉了沉声:“你放心,我会给她一笔银钱,足以让她过好下半辈子了,只是她不能留在长安。”
这个道理,王慎却是明白的。
周慧留在长安,不管对谁都不好,因此他也未说什么,只是应了声。
解决了这些事——
庾老夫人一时也就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垂眼看着王慎,道:“你现在最该考虑的不是别人,而是阿柔。”
她也是女人,自然最能知道女人想什么。
再温柔再恭顺的女人,知道了这样的事,只怕都难以接受。
当年她进门多年不能生育,也是忍痛把身边的大丫头抬了通房,婆婆和妯娌说她大度,可那一个又一个夜里,孤枕难眠时的苦,她又能同谁人说?想到这,庾老夫人看着王慎惨白的面容,以及失神的双眸,到底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
此时的东院。
屋子里的丫鬟都被打发了出去,而王珺和王祯环绕左右陪着崔柔,只是谁也不曾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绸布帘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道是:“二爷回来了。”
这话一落——
屋子里坐着得三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王珺更是直接朝崔柔看去,连带着握着人的手也用了些力。
崔柔自然是察觉到了一双儿女的注视,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还维持着平日的笑容,口中却是与两人柔声说道:“好了,你们先回去。”
出了这样的事,王祯自是不肯走。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王珺便已先松开了握着崔柔的手,起身说道:“母亲好好休息,我和小祯明日再来看您。”等这话说完,她便径直拉着王祯往外走了,两人刚走到外头便瞧见了立在帘外的王慎。
王慎眼看着他们出来也是一怔,只是还不等他开口,王祯却先拂开了王珺的手,狠狠瞪了王慎一眼就气冲冲得往外头走去。
王珺生怕王祯要闹出事,自然也只是匆匆给王慎行了个礼,便跟着人的步子一道朝外走去。
而立在帘外的王慎,看着一双儿女这幅模样,脸上的神色却是又苍白了些。
他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薄唇嗫嚅了许久,到底什么也不曾说。
等转出东院。
王珺看着疾步朝客院走去的王祯,连着追了几步也追不上人,只能喊道:“小祯。”
气冲冲的王祯听到身后传来得这道声音,步子一顿,他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看着气喘吁吁朝他走来的阿姐,到底心有不忍,只能停了步子侯着人,等人走到跟前,便开了口:“阿姐先回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不曾回答,只是问人:“你要去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王祯耳听着这话,脸色便沉了下来,他并没有遮掩,直白道:“我要把那个女人扔出府去。”
那个女人留在府中,只会让母亲和阿姐不高兴!想到这,他也未再看王珺,重新迈步朝客院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事,阿姐不用管了,我会解决的。”
“站住!”
王珺这一道声音,较起先前却沉了许多。
王祯听从惯了王珺的话,何况他也能够察觉出阿姐的不高兴,因此纵然他再不愿却还是停了步子,只是等人走到自己的身边时,他却还是忍不住攥了拳头,问道:“阿姐为何拦我,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应该待在府里。”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叹了口气。
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挥手让几个丫鬟退下,而后才握着王祯的手与人说道:“你这样气势汹汹得过去,不仅会让府里的人全都知道,还会让外头的那些人都看咱们家的笑话……”她这话说完察觉王祯神色松动,便又跟着一句:“难不成你想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咱们家出了这样的丑事不成?”
王祯自然不想。
只是……
“难道就这样总让她留在府里?我不喜欢她!”
她的存在不仅会让他们难堪,还会让母亲不高兴,想着母亲先前在屋子里,眉眼间难掩的痛苦,他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连带着嗓音也弱了些:“阿姐,我讨厌她,讨厌父亲。”
如果不是父亲,又怎么可能会有林雅的存在?
王珺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难道她喜欢林雅吗?她比谁都恨不得让林雅死。
可是有些事,不是不喜欢,就不会出现了。
她不知道先前父亲和祖母说了什么,可她知道,以祖母的性子必然是不会让那对母女轻易进府的,想来林雅日后就算在府中也只会是个客居的身份。何况今日父亲心中对林雅已生了介怀,这个时候,让林雅待在府中、把持着她,比让她在外头好多了。
在这府里,日后想怎么样,自是他们说了算。
倘若放任她出府,难保这对母女会不会剑走偏锋,闹得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王珺想到这,便把这里头的要紧关系与人说了一遭。
王祯虽然冲动却不傻。
耳听着王珺的一字一句,他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眼看着阿姐脸上的冷静,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阿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第35章
王祯这话原先不过是脱口而出的一句疑问。
只是余音渐消,他却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想起当日阿姐与他说得那句“小祯,我们以后要好好孝顺母亲,不要惹她生气……”那个时候,他心中还觉得奇怪为什么阿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如今想起,当日阿姐所说的话里并未包含父亲。
那么是不是——
早在那个时候起,阿姐便已经知道了林雅的身份,知道了父亲的所作所为?
王珺耳听着这话,握着人的手却是一顿,她微微垂下眼眸,那双又弯又翘的睫毛在一瞬得轻颤之后,才朝人点了点头。
她没有与人说是如何知道的,只是喑哑着嗓音,道:“是,我的确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那为什么阿姐不与我说?”王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大的事,阿姐不同他说,反而一个人隐瞒了下来?
为什么呢?
因为有些事的存在本身就是令人痛苦的。
而这些痛苦,由她一个人去承受就够了,何必再让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知道呢?只是王珺也没有想到,如今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不过既然发生了,那就向前看罢。
总归这辈子的情况比起上辈子,是要好的。
想到这,王珺便又抬了眼,她的脸上挂着的仍旧是往日的温笑,嗓音也很柔和,她把手撑在王祯的头上,缓缓而道:“这些内宅之事,我会处理的,你只需要跟着朱先生好好学习就够了。”
她不想要这些糟心事去污了自己弟弟的眼。
王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阿姐,看着她眼中饱含的温柔情绪,不自觉得握紧了拳。
他知道阿姐不和他说这些是因为不想让他伤心。
还有一个原因……
那么就算是阿姐和他说了也是没用的。
他生来就是王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出少爷,自幼无忧无虑,从来不曾操心过什么,可如今他才知道——
所谓的无忧无虑,不过是因为有人在撑着他头顶的这片天。
因为他的身后一直有人撑着他头顶的这片天,所以他才可以肆意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替他撑着这片天的人有多累。
他的阿姐明明比他也大不了几岁……
王祯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这颗心疼得厉害,就算先前在亭子里听到父亲说出林雅的身份时,他也没有这么难受。可如今,看着他的阿姐站在他的身前,看着她望着他的眼睛显露出来的担忧,却是再也忍不住把人抱入怀中。
王珺骤然被人这么一抱,却是一愣。
她和小祯自幼亲昵,可自从懂事以来,却也没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了。
还不等她说话——
便听到耳边传来王祯用异常冷静的声音,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与她说道:“阿姐,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有我在,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和母亲。”
以前有阿姐替他保驾护航。
那么以后,就让他来做阿姐和母亲的天。
他会很快长大,会做得比谁都好,有他在,谁也不能欺负他的阿姐和母亲。
王珺耳听着这番话,心下无疑是震惊的。
她扭头看去,却只能瞧见半张带着少年稚气的面容,可就是这样一张少年般的面容,那双眼中却有着往日从来没有过的坚韧。
而她看着这样一幅面容,眼中也显露出了迷茫。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的弟弟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她想得一直都是自己要保护好他和母亲,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的弟弟也会长大,也会与她说出这样的话。
王珺也不知怎的,竟突然红了眼眶。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他,过了很久,才哽咽着声,答道:“好。”
……
而此时的东院,屋子里的丫鬟早已都被打发了出去。
王慎打帘进去的时候,能够看见崔柔坐在那铺着绣着仙鹤如意宝蓝色锦缎的软榻上,她虽然背着身,可半侧的面容可以瞧见一双微红的眼眶。
成婚这么多年,他还从来不曾见人红过眼,没想到头一回红眼,却是因为他的缘故。
他的心下也有些苦涩,等落下帘子,便轻轻喊了一声:“阿柔。”
崔柔早先便已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只是在听到这一声轻唤时,那撑在引枕上的手却是一顿,她不曾说话,甚至不曾回身,只依旧背着身坐着。
王慎看着她这幅模样,原本是想和以前一样,把手放在人的肩上,只是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身子便察觉到她的身子紧绷。他伸出去的指尖一顿,到底还是收了回来,而后他坐到了软榻跟前摆着的圆墩上,望着她的身影,叹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
崔柔闻言却是合了合眼。
她并没有回答这一句,只是过了很久才哑声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说起“当年”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嗓音带着无法掩饰的轻颤。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有一瞬得犹豫。
当年的事,他先前已经同母亲说过,那个时候他虽然羞愧可到底也能说个清楚明白,可同样的话,要他同崔柔说,却变得有些难以启齿。可纵然再难开口,既然她问了,他也不愿欺瞒人……想到这,他是把当年的事浅略得与人说了一遭。
而后他是又把先前在正院,母亲说得安排,与人说了一通。
等到说完,他才望着崔柔的身影,哑着嗓音问道:“阿柔,我知道当年是我糊涂,可你……可不可以原谅我这一回?”
崔柔能听出他话中的祈求。
她没有说话,只是搭在那绣着金盏菊引枕上的手却轻轻收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转身朝王慎看去,她的面容仍旧是苍白的,只是没了原先的软弱,平静得与人说道:“既然母亲已有安排,我也就不再多言了,如今夜深了,明日爷还要上朝,且先歇息。”
说完这话,她看着王慎脸上似震惊又似欢喜的模样,却是别过了头,与人继续说道:“我已经把爷的衣裳放到西次间去了,这段日子,我身子不舒服便不伺候爷了。”
“阿柔……”
王慎神色一变,他还想再说话,却听到崔柔已朝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明和便打了帘子进来了。
明和看着屋中的景象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两人行了一礼。
而后见崔柔抬了手,便扶着人往里头走去。
崔柔走到王慎身边的时候,能够看到他脸上的痛苦,她脚下的步子有一瞬得凝滞,可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又恢复如常,继续迈了步子朝里头走去。
等走到里间,明和扶着崔柔坐到了那拔步床上,眼看着人面上的神色,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唤她:“夫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崔柔的嗓音很平静,她抬着一双眼看着那早已经落下的紫檀色绣着仙鹤的布帘,想着如今还在外头的男人,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此事过去这么多年,再计较也没什么意思。”
“二爷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我可以原谅他,却无法做到真得一点芥蒂都没有。”
她是人,不是物件。
嫁给他二十多年,这些年,他们琴瑟和鸣、人人羡慕,却突然跑出来这么个人,闹出这么一段往事,她又怎么可能真得不在乎?
崔柔合了眼,就连搭在膝上的手也收了起来,耳听着明和的叹息,她却是又开了口:“夜里冷,你让人多替二爷准备一条被褥,没得他受了凉。”
等说完这话,听人应了声,她便再未开口。
……
翌日清晨,正院。
除了几个老少爷们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其他王家的主子却是都在。
王家其实没有每日一定要请安的规定,也只是家中有大事的时候才会聚上一回,如今堂屋里头放了整整两排的椅子,而林雅也没有像昨儿个那样倚靠在庾老夫人身边,反而坐在最末的位置。
庾老夫人手里握着佛珠,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待把底下看了一通,才沉声道:“昨日的事,你们应该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今日让你们过来是嘱咐你们一句,这事你们就好生藏在自己的肚子里,再把自己的身边人打点好,倘若外头有人听到什么风声,你们也该知道我是什么手段。”
她这些年虽然早就不管事了,可余威还在。
底下的人耳听着这番话,自是忙应了声,就连冯婉也是如此。
只不过——
冯婉目光一转,等落到坐在最末那个人的身影时,才又问道:“不知母亲打算怎么处置这位林姑娘?”
她这话刚落,林雅的身子便是一颤。
如今的她早已没了前两日刚来府中时的风华气度,坐在那里,脸色惨白,一双眼下也是一片青黑模样,一看便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她也的确是没睡好。
昨儿个出了那样的事,她心里头怕得厉害,哪里敢睡?
因此这会察觉到众人朝她看过来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身子一抖,好一会才惨白着脸抬了头朝坐在罗汉床上的庾老夫人看去。
她也不知道庾老夫人会怎么处置她。
第36章 (二更)
屋子里静悄悄得。
她们有些人把目光落在林雅的身上,有些人便依旧垂着眼坐着,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庾老夫人才垂了眼看着林雅,她的手中仍旧捻着佛珠,目光沉沉得,嗓音也压得很低:“我不管你和你母亲原先打得是什么主意,只是有句话,我要与你说明白了,只要我在一日,你的母亲就不可能进府。”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林雅原先就苍白的面容越发惨白了些,才又继续说道:“你若是想日后嫁户好人家,待在府里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你的身份——我远方有门姓林的远亲,日后你就唤我一声叔祖母。”
“等你过了及笈,我会把你风风光光得嫁出去。”
林雅耳听着这话,袖下那双无人窥见的手,却是紧攥得厉害。
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会只想等到这么一个结果?
什么叔祖母,什么风风光光嫁出去……
她要得从来不是这些!
她要得是和王七娘一样的地位,她要成为王家女,享受着所有人钦羡和仰视的目光!
林雅的心中就像是有一团熊熊烈火,烧得她整个人都快变样了。
她甚至想过要反抗。
可是她不能,她知道,现在的她除了答应没有任何办法,如果她不答应,可能连进王家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她只能屏住所有的呼吸,起身与人说道:“是,祖……”她这话还未曾落下,变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一变,连带着座上人的目光也是一沉。
她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的恨意:“是,叔祖母。”
等这话一落,她想到王家对自己的安排,那么她的母亲呢?想到这,她到底还是开了口:“叔祖母,那我母亲……”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一句,原先刚刚恢复如初的脸色便又沉了下来,她拧着眉看着人,嗓音压得很低:“你的母亲,我自会有安排……”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日后你就好生待在府里。”
林雅闻言,心下却是一紧。
她的心中是有些慌乱的,只是还是定了定心神,说道:“我在外头还有些东西,叔祖母,我能不能去取下?”
她说话得时候,稍稍抬起了脸,显露出那副容色苍白的可怜模样。
庾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知她年幼,虽然心中不喜欢,可到底也未曾拒绝人,只是看着身边的李嬷嬷说道:“过会,你亲自陪着表小姐出去一趟。”
李嬷嬷闻言,自是忙点头应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庾老夫人也有些累了,余后她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
刚刚转出正院。
冯婉眼看着被王珺扶着的崔柔,便与人说道:“二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嫂嫂若是心里不高兴便来同我说,我虽然是个嘴笨不会宽慰人的,可到底还生着对耳朵,能够听嫂嫂诉说心中的苦。”
她这一番话看似关心,实则那话语之间却是在嘲讽人。
旁人都说王慎和崔柔是神仙眷侣的一对,可所谓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如今不还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看那林雅的年纪,和七丫头也差不多大,想到这,这先前还有些愁苦的脸上到底有些绷不住想笑,只是碍于如今在外头,只能强行压住。
林清就站在崔柔的身边,耳听着这话却有些不高兴得皱了皱眉。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王珺却已看着冯婉说道:“三叔这趟出去这么久,想来也该回来了。”
冯婉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有些闹不明白这七丫头好端端得提起这个做什么,因此也只是皱着眉看着人。
可王珺却只是这么不明不白说了一句,而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握着崔柔的手往东院走去。
林清母女自然也跟了她们的步子,一道往前走。
等到她们走远了,冯婉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到底还是忍不住轻啐了一声:“我倒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她可听说,如今崔柔和王慎都分居而睡了。
可惜那个周慧不能进府,若不然这宅子里头可就热闹了。
想到这,她目光一转,便与身后的王珍姐妹说道:“等到林雅进了府,你们就和她多来往。”
她这话刚落,王珠便有些不高兴得抿了唇:“我才不要,她是个什么东西?何况祖母又不喜欢她。”她心中对林雅的怨气,可还没消下去呢,何况那林雅是个什么出身,她才不要和她玩。
倒是王珍耳听着这话,轻轻笑了起来:“母亲,您放心,我们省得的。”
她知道母亲一直不高兴被二伯母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出这么一口恶气,自然是不会错过的。何况那林雅虽然是个没用的,可她的存在本来就已经让王珺不喜了,只要她在一日,那么就会提醒王珺,她的父亲当年做过的事,提醒她有这么一个相差无几的姐妹。
能让她不喜,她自然是高兴的。
“家中来了这么个姐妹,祖母身为长辈,自然不会碍了咱们晚辈来往,等她进了府,我和阿珠不仅会和她来往,还会带她多多出席外头的宴会,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咱们王家来了这么一位‘表小姐’呢。”
冯婉听她这么一说,眼中的笑意越深。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王珍的头,嗓音也带着无边的笑意:“还是阿珍知道为娘的心。”
……
而此时的东院。
林清和王瑛早已告辞,王珺便陪着崔柔一道坐着。
这厢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帘外明和便拿了一道漆金的帖子走了进来,眼看着两人循目看来,便道:“打先前门房刚送来的,秦王殿下邀郡主去别庄游玩。”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轻轻皱了皱眉。
她记得当日萧无琢的确与她说起过,那会,她也是应了的。
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实在没这个心情出门赏玩,只是还不等她拒绝,崔柔却已笑着替她应承下来:“去回个帖子,就说那日郡主会去的。”
等到明和走后——
崔柔看着王珺轻皱的面容,便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道:“傻姑娘,我没事的,你日日陪我在府里,反倒耽误了这大好春光。”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想起父亲,她窥了窥人的面色,便又压低了嗓音问道:“您和父亲……”
崔柔闻言,脸上的笑意一顿,却是过了很久才柔声说道:“我和你父亲也不会有事的。”
王珺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
现在府中上下都知道父亲如今是搬去西次间住了,她知道纵然母亲表现得再大度,心中也是介怀这桩事的。
这种心情,她最是明白不过。
以前嫁给萧无珏,她也以为会和他一辈子恩爱甚笃。
那个男人在娶她的时候,也曾向她许诺过一辈子只有她一个人,可后来却还是迎了一个又一个新人进门。
每当那些新人进门的夜里,她就会一个人坐在床沿上,看着红烛的蜡油一点点燃尽,偏偏翌日还得佯装大度去喝那些人的茶。
虽然周慧没有进门,可林雅的存在,却会时刻提醒着母亲,当初父亲做过的事。
王珺想到这,便又垂了眼,握着她的手,道:“母亲放心,我和弟弟会永远陪着你的。”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等到王珺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已是过了用膳的时辰了,她接过连枝递来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是同人说道:“派个机灵的小厮去林宅外头盯着。”
连枝如今知晓了林雅和周慧的身份,自是忙沉声应了。
……
林宅。
周慧刚用过午膳,这会便坐在屋子里翻看着账册,只是还没翻上几页,便听到外头有人禀道:“夫人,小姐回来了。”
阿雅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她心下掺着疑惑,可面上却也没有表露什么,只是把手中的账册一合,便起身迎了出去。
刚走到外头,周慧还没有说话便瞧见了林雅微红的眼眶,还有那眼下的乌青,她的心下一沉,只是面上未显,反而是朝站在她身边的李嬷嬷客客气气得说道:“不知这位嬷嬷是在哪里做事的?”
李嬷嬷看着站在长廊下的妇人,却是不动声色得打量了一回。
周慧今日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的长褙子,身上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饰物,唯有耳垂上簪着一对丁香花式样得耳环,倒是越发衬得她模样清雅。倘若不是早早知道了她的身份,以及这母女两人的算计,只怕就连她和老太太都要被这母女两人的模样欺骗了去。
她心下思绪不停,脸上却仍是挂着摘不出错处的笑:“我是家中伺候老太太的,姓李,今日是陪小姐来家中取些东西。”
周慧耳听着这话,心下一凛,目光落到林雅的脸上便明白了过来,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说道:“既如此,嬷嬷请屋中上座……”她一面引着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同人说道:“宅子里仆妇少,嬷嬷稍坐一会,我陪阿雅去收拾。”
李嬷嬷闻言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而周慧领着林雅进了屋子后,便看着人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37章
林雅耳听着这话却是再也绷不住掉起了眼泪。
从昨儿个就开始担惊受怕,今日又在王家被如此对待,偏偏在外头的时候不能显露出半点委屈,生怕那个李嬷嬷回头摘了她的错处去同庾老夫人告状……林雅心里越想越委屈,她也顾不得去回周慧的话,只是朝自己那张架子床扑了过去。
等把脸埋在了那锦被上,她便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来,不大不小的闺阁里,萦绕着得只有林雅的哭声。
周慧心里虽然着急,可看着林雅这幅模样,到底也只能缓了缓心里头的这份焦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了那床沿边上,而后是如往日那样轻轻拍着人的肩膀,等到林雅的哭声渐渐消停下来,才开了口问道:“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了?”
林雅耳听着这话,被人拍着的肩膀便又是一颤,而后才艰难得点了点头。
尽管先前瞧那位李嬷嬷态度的时候,周慧心里头便已经有了几分度量,可当真见林雅点了头,她这心下止不住还是一凛。
阿雅的身份,除了她们母女两人知晓之外,便只有王慎知晓。
王慎是绝对不可能与别人说的。
难不成……
她想到这,目光却是朝林雅的身上落去,只是心下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阿雅虽然有时候是胡闹了些,可大体事上却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这桩事,她早先便已同人细细嘱咐过。
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阿雅也是知道的,断然不可能是她往外说的。
思及此,周慧便又沉了沉眼眸,她手上动作没停,嗓音却很是轻柔:“好了,别哭了,你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得与我说上一遍。”
林雅此时心情也已平复了许多,这会便扭头朝周慧看去,而后是把近日发生的事,件件桩桩都与人说了一回。
眼看着周慧越来越沉的面容,她却是忍不住又红起了眼眶:“我也不知道那王七娘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现在父亲信了她的话,只当是我说出来的,连带着祖母也不喜欢我,还给我安了个远方表亲的身份。”
越说,她心中便越委屈。
等到说完,他便再也忍不住扑到人的怀里,哭道:“母亲,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她要做得是王家的贵女,可不是那劳什子的远方表亲。
周慧此时心里头也乱得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
按照她们原本计划得是,先让阿雅打入王家,讨得庾老夫人开心,再加上王慎对她的愧疚,日后她再想法子进入王家,取代崔柔母女的位置……可如今这事情才刚刚起了个头,阿雅的身份便盖不住了。
如今这样的局面,众人只会以为她们母女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疑心若是种下,以后再想扭转便难上加难了。
周慧想到这,那双秀丽的眉毛却是再也忍不住拧了起来。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好似进了这长安城,便处处有人针对她们,好似无论她们做什么事,都瞒不过那个人的眼睛。
她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受挫过。
屋子里没人说话,只有外头那不知名的鸟儿仍旧不知疲惫得轻轻叫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声道:“看来这位王七娘早就对我们的身份起疑了,只怕当日在杜园,也是她私下里挑得事。”
“怎么可能?”
林雅想也没想就辩驳了出来。
那王七娘不过与她同样的年岁,何况她……
只是若不是早就知道,那么为什么当日在亭中,王七娘会说出那样的话?
林雅脸上的神色算不得好,甚至还带了些害怕,她伸手握紧了周慧的袖子,口中是道:“那,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周慧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她也只能把手撑在林雅的肩上,沉声道:“现在时间紧急,我与你说的话,你要仔细听清楚。”
眼看着林雅点了点头,她便继续说道:“进了王家,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都得忍,平日便多去你父亲和祖母面前孝敬着,只有他们看中了你,你在王家的地位才能稳固,旁人也不至于欺到你的头上。”
“至于那个王七娘——”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周慧的声音却是又沉了些:“你平日要格外注意着她些,千万别再像以前那样去冲撞她。”
那个王七娘,她也只是见过一回,并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物。
只是想着阿雅每回与她交手,都落得这幅局面,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能不防。
林雅从小便听惯了周慧的吩咐,这会自然也一一应下了,只是听人说完,才又问道:“那母亲呢?您要去哪里?”
周慧耳听着这话,却是抿了抿唇。
她沉下了眼眸,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我看你祖母的意思,只怕是打算私下对付我。”
眼瞧着林雅脸色一变,就连握着她袖子的手也多用了些力道,周慧便又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与人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好好待在王家,总有一日,我会名正言顺得进入王家。”
她筹谋了这么多年,绝不可能失败。
“母亲……”林雅双眼泪汪汪得看着人,她舍不得母亲,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和母亲分开过。
还有……
她心中也对那未知的未来感到害怕。
以前她自以为掌控全局,可如今呢,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祖母和父亲的猜忌,王七娘的虎视眈眈,还有王家那个并不算熟悉的环境,都让她感到害怕。
周慧看着林雅这幅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
要是可以,她自然也不想离开阿雅,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只能顺势而为,才能保住她们。
……
待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周慧帮衬着林雅修整了一番,又同她的贴身侍女嘱咐了几句,才带着人往堂屋走去。
李嬷嬷已经用了两盏茶,心下也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眼瞧着她们出来,倒也未说什么,只是朝身后的丫鬟点了点头,吩咐道:“带表小姐先去马车,我有几句话要同林夫人私下说。”
林雅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看了一眼周慧,见人点了头,才由丫鬟扶着往外头走去。
而后,周慧是又打发了屋中其余的丫鬟出去,才朝李嬷嬷看去,仍是很客气的样子:“不知嬷嬷有什么指教?”
李嬷嬷见人这幅样子,便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好整以暇得与人笑道:“指教不敢,只是老太太有几句话要老奴同夫人说……”等这话说完,她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盒子,放到桌子上,跟着才又同人道:“这里有五万两的银票还有城郊一处庄子的地契。“
“老太太怜您抚育小姐有功,特地给您傍身用。”
“日后表小姐进了府中,和您也就没什么关系了,夫人是想去别处也好,待在庄子里也罢,可这长安城,夫人以后还是别再回来了……”她说到这,声音较起先前也沉了几分:“老奴这话,夫人可听明白了?”
周慧惯来是个能忍的性子。
若不然她也不会走到现在,可耳听着这个婆子的话,她这心下还是起了一团无名火。
她袖下的指尖紧攥着帕子,只是也没过多久,周慧便开了口同人柔声说道:“多谢嬷嬷走这一趟了,劳您回话给老太太,庄子就算了,只要阿雅好,我也就放心了,过几日我便会离开长安。”
李嬷嬷见她应允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而周慧亲自送了她们离开后,等到再回到屋子的时候,看着桌子上摆着得那只盒子,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脾气,把那只盒子狠狠得砸在了地上。
……
正院。
庾老夫人端坐在软榻上,身侧服侍得也只有一个容归。
容归见李嬷嬷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便轻声与人说道:“老夫人,李嬷嬷回来了。”
庾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没有睁眼。她只是握着手中的佛珠,继续转着,等到李嬷嬷请了安,才开了口:“怎么样?”
“回您的话,银票和地契都已给了……”
李嬷嬷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把周慧的话同人说了一遭。
庾老夫人听人说完,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声线却仍旧很平静:“让人继续盯着,倘若她真得出了城也就罢了,若是她不肯,或是私下再行出什么事来……”她说到这,便睁开了眼,她也没有看人,只是望着那墙壁上挂着的观音像,淡淡道:“便让人私下处置了她。”
屋子里的两个人,因为这句话,心下皆是一凛,她们很清楚,老夫人说得这“处置”是什么意思。
可她们却什么都不曾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
而此时的齐王府。
萧无珩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后院的一株槐树下擦着剑,耳听着如晦的回话,他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他想起当日在西山上,小丫头虽然挺直着脊背,可眼中却有着化不开得伤怀,想到这,他握着汗巾的手便又收拢了些。
也不知道……
那小丫头如今是副什么样子?
如晦看着他沉眸不语的样子,便又同人说起了另一则消息:“属下私下打听到,秦王殿下给长乐郡主下了帖子,邀她四月十四去别庄游玩。”
萧无珩闻言,容色微顿,却是沉吟了一会才开口:“把这则消息传到宫里去。”
如晦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才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齐:我刑满释放了?
桃发:对的,所以你又要干坏事了吗?
老齐(激动得搓起手心心):该去准备准备见媳妇了呢。
小七:???你可能被关久了得了臆想症
第38章 (二更)
平秋阁。
外间日头已逐渐西沉,王珺立在东边的轩窗前,正半抬着脸逗弄着那画眉笼中的一只黑头蜡嘴雀,那雀儿生得灵巧,这会正叽叽喳喳轻轻叫着,倒是给这沉静的屋子也添了些鲜活。
耳听着布帘被人打起,她也未曾转身,只是仍旧轻轻逗弄着笼中雀,口中却是淡淡问了一句:“人来了?”
“回您的话,已住进了莱茵阁……”
连枝一面回着话,一面是恭候在王珺的身后,见人收回了手便忙从一侧的托盘上取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跟着是又一句:“老太太只打发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过去,瞧着也都是老实本分的。”
王珺闻言,也不曾说话。
她只是握着帕子细细擦了一回手,而后是看着那只蜡嘴雀,淡声道:“提着笼子,我去瞧瞧她。”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是也未说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见人往外头走去,便忙提着笼子,跟着人一道去。
莱茵阁不在东院也不在正院,却是独自开辟出来的一道院落,那处平日就没什么人去,一路过去自是人烟稀少,好不冷清。
等穿过长廊,又转了一条小道,那莱茵阁才在人前显露出来,想来此地实在是太久没有人居住了,门前竟然还有不少杂草,伴着这逐渐西沉的日头,瞧着竟然有些诡异的阴森。
连枝身为王珺身边的大丫头,这还是她头一回来到这样的地方。倘若今日不是亲自过来了一遭,她也不知道王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一手提着画眉笼,一面是替人扫着那周边的杂草,生怕这些东西绊了人,口中是跟着说道:“看来老太太是真得不喜欢她,若不然也不至于打发到这样的地方来。”
这种地步,别说住人了,只怕就连那些犯事的也都落不到这处来。
庾老夫人这番态度,可以说得上是直接同家中人明说了。
即便这林雅入了府,也掀不起什么水花,让她留在王家,除了她身体里流着王家的血脉,也不过是担心把她打发出去胡乱说道。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
她只是如常得走在这被杂草环绕着的小道上,看着眼前的院落被杂草环绕着,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色。
当初她住得冷宫,可比这地方要阴森多了。
那里本来就是关押犯错宫妃的地方,几百年的宫廷,不知断送过多少香魂。
刚去的头一夜,她听着那外头冷风压着树枝,呼啸的风声就像女人的哭声,有时候睡到半夜的时候还会有老鼠循着踪迹爬到她的床上……她就在那样的环境下,过了一个月。
起初的时候,她的心里头还有些盼望。
盼望着她的父亲能来救她,盼望着萧无珏能来看她。
可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她却只得到一个消息,林雅和周慧进了王家,自从母亲死后未再娶的父亲竟迎了那对母女进门,还对外宣布,林雅是她的亲生女儿。再后来,林雅和萧无珏大婚的消息也传到了冷宫。
而她那颗原本还带着希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如今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王珺这颗心已经不会疼了,甚至就连脸上也泛不起什么涟漪了。她就这样平静得望着那座院落,而后继续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院子里也只有一个洒扫的婆子和两个小丫鬟,眼瞧着她过去自是一惊,等回过神来便匆匆放下了手中的物什,过来请了安。
王珺眼看着她们也未说话,只是朝那块平静的布帘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问道:“她人呢?”
“回您的话,在屋子里歇息……”
说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等王珺看过去便又跟着一句:“那位来了后就不准我们贴身伺候,只把我们打发在外头做些洒扫的活。”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看王珺,恭声问道:“郡主不如先去里头稍坐,奴去喊她出来。”
王珺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倒也点了点头。
……
而此时的东厢房。
林雅坐在那架子床上,眼看着屋子里的布景,心下这股子气却还是难以平复。她怎么也没想到,庾老夫人竟然会如此待她,这哪是人住得地方?别说这屋子里没个体面的东西,就连外头也是阴森森的。
若不知道的,只当她是犯了什么事。
她身边的丫鬟是自小跟着她的,名唤冬盏,这会看人这幅模样,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柔声宽慰道:“您别担心,过会奴便领着人把外头清扫一通。”
林雅闻言却仍是板着一张脸,她袖下的手紧攥着帕子,眼中也是一片阴狠的模样:“都是王七娘,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哪里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这道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却是让冬盏唬了一跳。
“我的好小姐,您可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来前夫人特意叮嘱过,让您小心着些……”
冬盏说这话的时候也面露苦色,却是生怕旁人听见,再摘个什么错处过来,如今二爷和老夫人明摆着没把小姐放在心里,若是再由底下的人去撺嗦什么,小姐日后哪里还能落到什么好?
这个道理,林雅自然是明白的。
可她就是忍不住……
只是还不等她再说,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表小姐,郡主来了,您收拾收拾便出去。”
林雅耳听着这话,脸色却是变了好几回,先前刚刚压下去的脾气也被重新提了上来,虽然早就知道王家这些人没把她当一回事,可就连这些低贱的丫鬟也是如此,她怎么能不气?
冬盏见她这幅模样,恐人胡乱说道,却是忙应了声:“请郡主好坐,我替小姐拾掇一会便出来。”
等到外头应了声——
她才又走上前,握了握林雅的手,跟着一句:“小姐,您还记得夫人与您说的话吗?”
林雅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是一怔。
母亲与她说过,无论怎么样,再苦再难,也都得忍,只有忍下去,她们才能有出路……想到这,她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起身往外头走去。
等到林雅走到正堂的时候,王珺已经在用茶了,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十二幅月白色的马面裙,就这样垂着眼端坐在主位上,轻轻吹着茶沫,即便听到声响也不曾抬头。
而她身后,那已经有些年岁的菱花轩窗打外头传来几道余晖,正不偏不倚得落在王珺的身上,却是令她越发显露出几分不可说与的风华。
林雅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咬了唇,就连那握着帕子的手也攥得厉害。
只是想着来前母亲的话,她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提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到离人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才福身朝人行礼,唤人:“长乐郡主。”
以前唤人姐姐,是故意想恶心王珺。
可落得如今这种地步,她哪里还敢在这个时候故意触人眉头。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仍旧垂着眼轻轻吹着茶沫,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你们都退下。”
这话自然是对几个丫头说的。
连枝并着两个小丫头忙应了声,而冬盏却是担忧得看了林雅一眼,只是等到连枝朝她看来的时候,也忙垂了眼退了下去。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只剩了王珺和林雅两人。
这也是自打醒来后,她们头一回单独相处。
王珺手里握着茶盏,一双没什么情绪的桃花目微微掀起,正好落在林雅的身上。她就这样望着她,什么话也不曾说,直到时间慢慢游走,直到眼前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才终于收回了目光,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了茶案上。
“你心里是不是很恨我?”
这是,王珺对林雅说得第一句话。
林雅一时却有些不曾听清,她仍是保持着福身的动作,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微抬着怔怔朝人看去。而后,还不等她说话,原先一直端坐着得王珺却起了身,她的仪态和步伐是宫里头最好的礼教嬷嬷都要含笑夸赞的。
林雅就这样怔怔得看着她。
看着王珺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直到走到她的身边,她才终于停下了步子。
王珺看着眼前仍屈膝着的林雅,微微俯下身子,她的脸上噙着使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可眼中却是冷清得,像是寒冬腊月化不开的冰寒,唇角却稍稍掀起一个弧度,附在她的耳边柔声笑道:“恨我也没有关系。”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眼前人较起先前又惨白了许多的面容,以及那不住打颤着的身子,仍是很温和的笑容,好笑得说道:“你在怕什么?”
“你和你母亲费尽心思要进我们王家的大门,如今你都如愿以偿了,不是应该高兴才是吗?怎么竟怕起来了?”
林雅袖下的手紧紧贴着膝盖,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身形。
她不敢抬头,也不敢抬眼去看眼前这个女人,她只能低着头,用极轻的声音,可怜兮兮得说着:“郡主,我……”
“嘘——”
王珺不等她说完,便拦了她的话:“收起你的这幅可怜模样。”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放在林雅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缓慢而又冷酷得说道:“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好好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恨我不?
林二:恨!
小七:哦,继续恨,以后还有的你恨。
第39章
林雅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话,竟忍不住打起了冷战。
明明是艳阳四月天,可她却觉得置身冰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冰凉一片。她的面容是惨白的,就连那双眼中的情绪也是掺杂着惶恐和害怕的,即便是当日在亭子里,她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害怕过。
这种害怕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
就像是有人用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她的命脉,令她不能喘息。
而林雅也的确是屏住了呼吸……
她就这样睁着一双眼,颤抖着身子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却是什么话也吐不出。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轻轻笑出了声,她很少在人前显露过笑,可她笑得样子却是很好看的。眉目弯弯,红唇微翘,眼中映着余晖,流光溢彩得,好似眼波轻轻一转,就能勾了旁人的心魂。
眼看着林雅的面容越渐苍白,就连那两片唇也开始发青。
她终于施舍一般得直起了身子。
而后,王珺再也没有看她,只是举步朝外头走去。
帘子从里头打起,能瞧见天际最后一丝余晖已经消没了下去,王珺就这样望着那开始变得黑沉的大地,转身朝里头那个不知是不是还没回过神来,依旧保持着福身动作的身影看去。
不着急,上辈子,她所承受的那些痛苦,都会百倍千倍赋予到她的身上。
林雅……
这辈子,我们好好玩。
……
等送了王珺主仆出了院子,冬盏却是忙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自从王珺打了帘子出去后,林雅便再也撑不住屈膝软倒在了地上,冬盏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被吓了一跳。她屈膝蹲在人前,而后是伸手在人跟前轻轻晃了晃,口中是跟着一句:“小姐,您,您怎么了?”
林雅眼中涣散的光彩,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终于开始慢慢恢复原先的神采。
她看着面前这张担忧的面容,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人的怀里,哭出了声,起初她的哭声还压抑着,到后头却是忍不住,越哭越响。
她的身子还在发抖,就连手脚也是冰凉的,一边哭,一边说着:“冬盏,我怕,我想回家。”
什么王家贵女,什么比过王七娘,她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
冬盏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从她记事起,小姐便没有一日不想成为王家的贵女,到底先前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小姐改变这一层想法,只是……如今若要走,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她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手掌仍旧拍着她的后背,口中是道:“小姐,这样的话,以后切莫再说了。”
“我们……”
她看着人,一字一句得说道:“我们回不去了。”
林雅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话,倒是止住了哭声。
是啊,早在选择从姑苏来得那一日起,早在决定接近王家人的那一日起,她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帘外绿衣丫鬟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上提着那只画眉笼,里头的蜡嘴雀仍旧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得轻轻叫着,眼看着屋内两人这幅模样,她却是有些不自觉得皱起了眉。到底是外头养出来的,当真是半点仪态都没有。
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福了个身,便开口道:“表小姐,这是郡主给您的见面礼,是打番邦送来的东西,可金贵着呢,郡主特意嘱咐奴,让您好生养着。”
林雅耳听着这话,握着冬盏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
冬盏吃痛却也不敢吱声,只能扶着林雅起身,而后是看着那个丫鬟说道:“你放在桌上就退下。”
绿衣丫鬟闻言也不曾说话。
等她退下后,林雅听着身后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是直接挥开了冬盏的搀扶朝那只画眉笼走去,她高高举起了笼子,就想这样狠狠把这只笼子砸在地上,只是想起王珺离前的那番话,还有那副面容,她手上的动作便又停了。
她不敢。
她……害怕了。
身后的冬盏原先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喊道,却见人已停了动作,她高悬的心落下,而后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得从人手中接过了那只画眉笼放在一侧,同人说道:“小姐,您累了,奴扶您先去歇息。”
眼见人合着眼,疲倦得点了点头。
她才扶着人往外头走去。
……
日子又过了几日,这天倒是也越渐热了。
王珺去给庾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正好刚用了早膳,这会便靠在罗汉床上坐着。
屋子里伺候的只有李嬷嬷和容归,见她进来刚想请安便见她挥了挥手,两人会意自是也消了声,而王珺便放轻了脚步朝人走去,等走到庾老夫人身后便伸手替人轻轻按起了头。
庾老夫人起初只当是容归,倒也未做多想,只是缓和了原先一直紧拧的眉。
等到后头——
她睁开眼,刚想同人说一声“好了”,才瞧见立在身后的王珺。
眼瞧着是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庾老夫人也有些怔忡,又见人鼻尖上都已冒出了汗,便握着人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而后是同人嗔道:“这些事,让她们去做便好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下。
她任由庾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口中笑道:“我哪有这么娇气,何况这也没费什么力气。”
庾老夫人看着王珺容色如旧的笑颜,却是又叹了口气,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一句:“你父亲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混账,只是事情都已过去这么多年,你也莫怪他。至于那个林雅,祖母自会安排,定不会让她辱没咱们家的名声。”
她这话说完是又伸手轻轻抚了一回王珺的头,跟着是又一句:“我们娇娇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王珺闻言,心下不免有些触动。
眼前这位慈爱的老人家,纵然很多时候都杀伐果断,可面对她的时候,却永远是慈爱温和的。
只是历经了那么多事,她哪里还有最初那颗纯粹的心?
可这些想法,她并不愿同祖母去说,因此也只是顺从得说道:“我听祖母的。”
等这话说完——
还不等庾老夫人开口,外头便传来了丫鬟的声音:“老夫人,桂嬷嬷过来了。”
王珺察觉到祖母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有一瞬得变化,只是也就那么一会子功夫,她便恢复如常,同她笑道:“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娇娇先回去,祖母还有些事要处理。”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待与人打了一礼后,便往外走去。
只是刚刚走到帘外,王珺便看见了满面仓惶的桂嬷嬷,她心下沉吟着,面上却没显,只是在走到外头的时候,和连枝轻声吩咐道:“回头去问一回,如今林家是个什么情况。”
桂嬷嬷一直替祖母打理着外头的事。
若没有什么紧要的情况,轻易是不会进府的,而如今最让祖母头痛的便是周慧,看来是外头出了什么差错。
连枝闻言虽然心中讶异,却还是忙应了。
……
王珺这厢刚走出正院,还未来得及踏上朝东院的小道,身后便传来了一道声音:“七姐。”
耳听着这道声音,她也就停下了步子,扭头朝身后看去,不远处的小道上正走来一行人,除了王珍姐妹,还有林雅。这些日子,她也听说了,林雅和王珍姐妹走得很近,这个中缘由,她自然是清楚的。
许是瞧见了王珺看过去的目光,林雅的身子还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冷颤,好在没过多久,王珺便收回了目光。
王珠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到了王珺跟前,等朝人行了一道家常礼,便直接问道:“秦王是不是邀七姐去别庄游玩?”
王珺闻言,却皱了皱眉。
秦王邀她的事虽然没有特意隐瞒,却也没有多少人知晓,王珠是怎么知道的?
王珠看着她这幅模样,嘴巴翘得便更高了,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七姐可真没意思,有好玩的也不知道带着我们,谁不知道秦王的别庄景致如画,就算比起宫中的风光也是不差的……”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若不是今日在外头碰见永寿公主的时候,听她说起,我还不知七姐竟然要去别庄。”
萧无琼?
王珺听着这话,心下存着的疑惑便解开了。
想来是萧无琢邀她去别庄的事传到了宫里,而这萧无琼又寻了法子说与王珠几人,为得就是不让她和萧无琢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既然萧无琼知道了,那么萧无珏自然也已知情。
想到这,她的目光在林雅的脸上轻轻滑过,而后是淡淡开口道:“你们若是想去便一道去。”
王珍两姐妹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好说话,只不过等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珺却已经由连枝扶着走远了。
她们心下虽然不高兴王珺的态度,可既然达到了目的也就没说什么。
王珍原本是想与王珠说先去给祖母请安,目光在落到林雅身上的时候,眼波一转便同人笑道:“那日,阿雅也和我们一道出去。”
这几日她们和林雅交涉不少,平日也时常去找她一道玩,不过这个中情分与往日却早有不同。
甚至王珠偶尔还会时不时使唤人几句。
这姐妹两人是什么心思,林雅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她们想利用她给王七娘添堵,而她又何尝不是利用这姐妹两人,在这王家能够保留一席之地?因此耳听着这话,她也未再像以前,反而是用极其怯弱的声音与人说道:“可以吗?叔祖母她,会同意吗?”
王珍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总觉得和这样的人接触,失了她的身份。
可只要想到眼前人和王珺是亲姐妹,偏偏却要对她们低三下四,她心中就高兴。
因此听到林雅这么说,她也只是握着人手柔声道:“你呀,也把祖母想得太严苛了,不过是去外头玩,又能出什么事?”
林雅耳听着这话,自是又真心实意谢了两人一回:“多谢你们了。”
……
翌日,一大清早,王家便是好一通热闹。
相较王珍姐妹两人的严阵以待,王珺打扮得却算得上很普通了,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齐胸襦裙,双臂上挽着一段鲛绡制的轻纱,眼瞧着她们领着林雅过来,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
等到众人都坐好,马车便缓缓往外头驶去。
王珺今日出门带得是连枝,这会见人奉了茶过来,她也没有抬头,只是翻着手中的书,问道:“先前可是李进遣人过来回话?”
李进是王珺安排看守在林家门前的人。
连枝耳听着这话便轻轻应了一声,马车里头除了她们主仆两人也没有外人,这会她便压低了嗓音回道:“林家那位昨儿个就出城了,李进一路跟着人出城,没想到刚到城门口便把人跟丢了……”
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李进还发现桂嬷嬷的儿子也在找那位,不过看样子,怕是也没寻着。”
王珺听着这一番话,原先翻书的动作也是一顿。
她抬了眼朝茶案上摆着的那杯茶盏看去,眼瞧着那香气袅袅,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沉声道:“让人盯着莱茵阁,倘若周慧还留在长安,一定会和林雅联系。”
“是。”
……
萧无琢的别庄在城郊。
背靠大山,外间还有一条长河,风光极好。
他们的马车刚停下,门外便有人迎了过来,却是萧无琢早先就已吩咐好的,女使朝王珺等人行了一礼后,便柔了嗓音同王珺说道:“王爷等人都已在里头候着了,几位小姐请随奴进去。”
王珺闻言也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而后女使便一路引她们往里头走去,这别庄,王珺也是头一回来,眼瞧着绿柳依依、百花灼灼,光景倒的确很好,越往里头,便能听见那处已奏起了雅乐。
等到女使停了步子,王珺便已瞧见了那处的风光。
萧无琢坐在中间,而萧无珏兄妹三人便分散坐在两侧。
王珺刚想收回目光,便瞧见了一袭墨色的衣衫,她循目看去,便瞧见萧无珩正靠着杏树坐着,或许是瞧见她的目光,他也抬了那双幽深如墨的凤目朝她看来。
第40章 (二更)
这四月的风光,使得哪里都是鲜活的。
只有眼前人的那双凤目却幽深得恍如古井一般,黑沉沉得就像是有一团拨不开的浓雾,可就在他抬头看过来的那一瞬间,那眼中的浓雾竟然开始慢慢散去,在化作本该有的清明时,隐隐竟还能从里头瞧见几许笑意。
熟悉萧无珩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座千年化不开的冰山。
可如今这座冰山,竟然笑了?
王珺也不知怎么了,就在这一双带着笑意的凤目的注视下恍了神,到后头还是身后的王珠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不高兴得撇嘴道:“七姐,你做什么?”
她这话虽然带着些不高兴,可到底还记着如今是个什么场合,声音倒也放得很轻。
王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回过了神,她未说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继续提步往前走去,心中却还是有些疑惑,今日这样的场合,萧无珩竟然也会在。
他惯来是不喜欢这些场合的。
以前就连那些宫宴,也很少见他参加。
女使先前已经禀过,那处几人也早已瞧见了她们,这会便各自放下了手中的器具,循目看了过来。
萧无琢更是起身来迎。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圆领长袍,仍是往日那副俊朗模样,眼瞧着王珺,眼中便化开了笑,嗓音很柔和,还带了些少年独有的青涩与欢喜:“长乐,你来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如常给人行了一礼,唤他:“王爷。”
萧无琢见她行礼,自是忙摆了摆手,笑道:“你,你快起来。”
他比王珺要长上一岁,身量自然也要高出不少,这会见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齐胸襦裙俏生生得立在跟前,露出一段修长而又纤细的脖颈,一双耳垂都忍不住红了起来。
萧无琢看着王珺的时候,目光是一眨不眨地,很专注的模样,竟是把她身后那些朝他请安的人都给遗忘了。
王珍三人见他这般,脸色自是有些不好。
可秦王是天潢贵胄,纵然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到后头还是萧无珑看不惯萧无琢和王珺旁若无人得立在那处,才不高兴得开了口:“人都来了,五哥怎么还拦着人不让进?我们可也许久不曾瞧见长乐姐姐了。”
萧无琢听着身后这道声音,还是有些不高兴得皱了皱眉。
他心里是真得不高兴,原本为着今日能和长乐单独相处,他都不知道私下计划了多久。
因为害怕大哥知道,他做这些事都是秘密安排的,哪里想到,这桩事还是被人传了出去。前几日永昌、永寿过来找他,说是也很久没来他的别庄游玩了,非得一道过来,他纵然再不高兴,也没了办法。
萧无琢不高兴的时候,脸上是没有半点遮掩的。
微微抿起的唇角,还有压下的双眉,都带着少年独有的味道,连带着说话也是又别扭又无奈:“长乐,抱歉,我原本只想请你一人,没想到……”
王珺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觉得有趣,连带着那双桃花目也泛出了几分笑:“无妨,我也带了家中的姐妹……”等这话说完,她才又同人一句:“王爷,我们过去。”
萧无琢耳听着这话,却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引了她们过去。
一行人见面后自是又好一通问安。
等到各自落座的时候,萧无珑看着坐在王珍身侧,颇有些眼生的林雅,倒是问了一句:“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来不曾见过?”
长安城里这么多贵女,她们来往也颇多,但凡是能排得上名号的,都是见过的。
这林雅却是个眼生的。
王珍耳听着这话,便柔声与人说道:“回您的话,这是我们祖母的远方亲戚,前段日子才从姑苏过来,姓林,单名一个雅字……”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柔声同林雅介绍起两人,摆得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等到林雅同两人见礼的时候,王珍便不动声色得把目光朝王珺那处看了一眼,眼中含着笑意,却是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王珺坐得位置离王珍也不算远,自然是能够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知道王珍此举是什么意思,她这位五姐被她压了这么多年,心里对她早就嫉恨已久,如今好不容易能寻到一个法子让她不高兴,她又岂能错过?不过……王珺接过身侧女使递来的酒盏,红唇微翘,指腹也在酒盏的杯沿上慢慢抚着。
她这位五姐把林雅当做惹她不高兴的棋子,又岂会知晓,在那林雅的眼中,她也不过是一枚供她上位的棋子罢了。
只是想着这两人喜欢的同一个人……
王珺那双微微垂下的眼中却又浮现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林雅来前便已找人打探清楚,今日有什么人会来。
虽然不知这两位公主喜欢什么,可她从小就会看别人的眼色,这会便顺着她们的话来说,与她们聊得也颇为愉快。等身后女使奉来果酒,她一面接过,一面是客客气气与人谢了一回,而后刚想同王珍说话,便瞧见她正望着一处方向,脸色有些酡红,就连眼中也沾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情意。
她心下觉得奇怪,便顺着人的目光往那处看去,而后便瞧见了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的萧无珏。
萧无珏如今二十有二,他的面容温润,唇角也时常噙着一道温和的笑,却是长安城的贵女们最想嫁的人。当初林雅来到长安城的时候,也曾远远窥见过一回萧无珏的面容,心下对他自然也颇有好感,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
这一众贵女里面,竟然还包含着王珍。
怪不得王珍会这么讨厌王七娘,看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想到这,她微微垂下的眼中也多添了几分笑意。
那处萧无珑几人还在说着话,身侧的萧无琢见她一直不说话,便有些不安得问道:“长乐,可是这处的风景不好?”
“没有……”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一面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一面是抬了头侧过目,朝人温温笑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她这话却是真心话。
别庄的景色的确很好,他们这里靠近水榭,面前就是一条湖泊,这湖泊的颜色与别处不同,却是清澈见底的蓝色,隐隐还能瞧见底下铺着的鹅卵石,以及那摇着尾巴欢快闹腾着的鲤鱼。
再往前看去,便是一片杏花林。
如今正是赏杏花的好时季,远远望去,有的白有的粉,交叠在一道,却是再好看不过的模样了。
这里的风光的确很好,依山傍水的,远离了城中的喧闹,竟让人的心也平静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处的好风光,又或许是因为近些日子,万事皆好,王珺惯来绷着的面容竟然也少见的松懈了许多。
她的眉眼变得温和,眼中的冷清也化作四月的柔和,红唇微微翘起,下巴微仰,就连那颗脸上的朱砂痣也因为她脸上的温和变得越发动人起来。
她就这样坐在席上,胭脂色的石榴襦裙完美得铺在地上,有风拂过,头顶的杏花便拂落在她的身上,即便不曾言语,可她坐在那儿就已让人无法忽视。
原先说话的那些人皆止了声,他们的目光落在王珺的身上,脸上的神色却各异。
萧无琢离得最近,他又不是个能够遮掩情绪的,那双清澈的眼中自是显露了痴迷之色。
而离得不算远的萧无珏,他原先正好要饮酒,如今酒盏的杯沿还停在唇畔边上,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朝王珺看过去,常年很少有过波动的温润面容,此时竟也显露出少有的怔忡。
王珺倒是未曾察觉到他们的目光。
她只是伸手拂了拂被风有些吹乱的头发,而后是想伸手去取酒盏,可指尖还未触及酒盏,便瞧见她右边方向有一道视线,未加遮掩得朝她看来。
她右边并没有坐什么人,除了那个离他们有些距离,靠着树坐着得萧无珩……想到这,她原先想握酒盏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却是抬了眼把朝人看过去,而后便瞧见了一双与她先前看见得完全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炙热得、专注得,强势得,就像是有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罩在她的身上,令她竟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瞬得怔忡,令她放在酒盏上的指尖都忍不住轻晃了下。
酒盏倒下,里头的酒水自然也倾落了下来。
王珺察觉到指尖的湿润,倒是回过神来,她忙收回了视线,可心下却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脑中也一直萦绕着萧无珩的那双眼睛。
原先的静态成了动态。
其余人自然也都跟着回过了神来。
萧无琢先瞧见了那杯酒盏,他一面是让人重新换了酒盏过来,一面是问道:“长乐,你没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缓了缓心神才开口道:“我没事……”
等到女使重新奉了酒盏过来,众人见她的确无碍,雅乐才重新奏起,而他们也重新说起话来。
“我原本还问了阿祯今日要不要同我们一道过来,可他说朱先生布置了功课,便不出来了……”萧无琢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疑惑,他和王祯的感情比起几个兄弟还要深,以前他们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时不时就要厮混在一道。
可如今这位好兄弟,突然变得这么认真,倒是让他颇感奇怪。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近些日子小祯的确比以前沉稳了很多,就连朱先生对他也时常夸赞,想起当日小祯说得那番话,她心下也有些宽慰。不过,她的目光在落到一处地方的时候,心中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往日哪回见面,这萧无珑姐妹不是一直拉着她说话?
今儿个除了最初请安那会,这姐妹两人竟是半句话也不曾说。
想到这——
她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尖,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这兄妹三人,明显是那种不成事不罢休的,他们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桃发:小七啊,你要把持住,不能被美色诱惑啊!!!(看着老齐吐槽道)你就不能矜持点,不要总是显摆你那张脸吗?
老齐(笑眯眯):能用脸勾引媳妇,也是一种本事。
众人:呸!不要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