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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前夫他弟

    第21章


    林雅母女的身份自然未能瞒过旁人,相较林雅最后哭着离开,周慧倒还算比较沉稳,可纵然再沉稳,她这样的身份欺瞒了她们这么久,那些贵妇人又怎么可能还会对她生出喜欢?


    因此等她们离开后,便有不少人说起这母女俩的事。


    这话头最后自是转到了冯婉身上,先前这母女两人来的时候,冯婉可是最热衷的那个,就连引荐也都是由她引导的。


    她们看在王家三太太的份上,又见两人“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这才对周慧母女青眼有加。


    哪里想到,这两人竟是这样的出身。


    她们不是小丫头,说起话来自然也不会横冲直撞,可就算是夹枪带棒也够冯婉难堪的了。


    出了这样的事,这宴会自然也不好再往下举行了,好在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因此杜夫人发了话,又约定来日再聚一回,众人便一个两个往外走去。等走得差不多了,杜夫人和杜若才亲自送了崔柔母女往外去。


    杜夫人和崔柔在前头说着话。


    杜若和王珺便稍候几步……


    “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位林家小姐怎么开罪你了?”


    杜若说话的时候,眉目弯弯,声音却压得很轻,她和王珺也算是自幼认识,自然知晓她这位好友虽然出身名门,却从来不会真得看不起那些商户。因此今日王珺会当众让林雅下不来台,甚至还切断了她的一切后路,还真是让她觉得稀奇。


    “有些事,我现下不好同姐姐说。”


    这其中涉及到王家的事,王珺如今自然是不好说的。


    杜若倒也不在乎,闻言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口中是跟着一句:“那就等你何时想说了,再同我说,不过……”她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除了那位林小姐,你家中那位五姐,你也得多加注意。”


    相较王珠那种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按兵不发的王珍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这点……


    王珺自然也是知道的。


    其实前世她这位五姐也没少给她使绊子,尤其是在她与萧无珏定亲之后,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这位五姐竟然也是喜欢萧无珏的。


    那么前世她这位五姐,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心中这样想着,步子倒是也走到了影壁处,因着她们本来就来得迟,这里的马车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唯有冯婉母女三人还在,不过眼瞧着她们过去,三人却是连句话也不曾说,只是打了帘子上了马车。


    没一会功夫,马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夫人生性阔达,还从来不曾对谁皱过眉,可眼看着冯婉这般举动,到底是无奈出声:“你这弟妹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


    崔柔闻言,也是一副无奈模样:“她性子并不坏,只是处处要与我比,今日因着那桩事受了这么多奚落,难免难堪,不愿让我们看见也实属正常。”等这话说完,她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握着人的手,道:“今日天色晚了,姐姐也进去吧,来日你我寻个合适的时间再聚。”


    “好。”


    余后王珺辞别杜若,又和杜夫人行了礼,才和崔柔一道上了马车。


    ……


    等到了王家。


    王珺是陪着崔柔先回了东院,等坐到软塌,由着明和奉了茶,崔柔才开口,道:“那位林夫人,其实是个不错的。”


    她们今日虽然只是简单聊了几句,却也能瞧出是个心性不错的人。


    王珺闻言,脸上神色未改,口中却道:“头回见面,但凡是想要取得别人的好印象,任谁都会伪装一二,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品性究竟如何,还是得从长远来看。”


    她说到这,却是侧头朝崔柔那处又看了一眼,紧跟着是又一句:“其实出身如何并不重要,可这母女两人一来就掩实自己的身份,可见心中已把自己看低了,这样的人又岂是可以相处的?”


    她这一番话,不偏不倚。


    倒是让明和也忍不住帮衬了一句:“夫人,郡主说得对,这母女两人如此隐瞒,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有所贪,不管出于什么,都不是可以相处之人。”


    这番道理,崔柔自是明白的。


    因此这会她也只是笑握着王珺的手,柔声:“我的娇娇真是长大了……”等这话说完,她是又与明和说道:“你遣人去善慈坊,让管事把当日那位林夫人送来的一万两银票送回去吧。”


    这便是要断了周慧进入善慈坊的念头了。


    王珺心下满意,便也未再多言。


    等回去的时候,连枝才悄声问道:“郡主,您怎么知道她们出身商户?”外头的人可从来没来禀报过这林氏母女的身份。


    王珺闻言,也不改面色,只把先前就想好的说辞,说了一遭:“我先前让二哥去姑苏帮我查探过。”


    连枝耳听着这话,自然是信了。


    而王珺见人不再多问,才又说道:“林家那处你继续派人盯着——”以周慧母女的性子,即使失败了这一次,也不会打消她们的念头,就是不知道她们后面打算怎么做?


    ……


    而此时位于青莲巷的林家。


    寝屋内并无丫鬟、婆子,唯有一双母女,正是周慧和林雅。


    这会林雅正伏在锦被上,哭得厉害,从小到大,她还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要想起今日那些或是鄙夷、或是厌恶、或是讥笑的眼神,她这眼泪就没停过。


    周慧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脸色也不算好。


    她算计了这么多,也没算到这杜园之中竟然会有认识她们的人,真是失策。


    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后悔也没什么用,因此她也只是轻轻抚着林雅的背,嗓音温柔得说道:“好了,小雅,别哭了。”在这世上,女人的眼泪是最宝贝也是最无用的,用在了对的地方,它便是一件利器。


    只是这个时候,再多的眼泪也没什么用。


    林雅听着耳边母亲的脉脉细语,或许是哭得久了,又或许是哭累了,倒也真得停了下来。她泪眼婆娑得朝人看去,刚想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道声音:“夫人,善慈坊把那一万两银票退回来了。”


    这话一落,屋中却是一静。


    这回,就连周慧的神色也开始变得阴沉起来,善慈坊主事的是崔柔,能做这个主的自然也只可能是她。先前众人的奚落,她可以置之不理,可崔柔这样的举动,却无疑让她如鲠在喉。


    她真想把这银票扔回去。


    纵然不能进善慈坊,可她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可她不能。


    这一万两对于如今的她们而言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可以说,为了成功打入长安城的贵人圈,她已是倾其所有。


    因此纵然再生气,她也只能沉声道:“收起来吧。”


    等到外间丫鬟应声退下。


    周慧却是又闭了闭眼,才开了口:“倘若你那爹平日没有这么乐善好施,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委屈。”


    林家在姑苏城也算得上颇为富庶,虽然算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是不错的,只是林儒为人大方又交友广泛,这么多年,存下的银钱才不算多。周慧想到这,心中对林儒的厌恶便又多了几分,连带着声线也很冷:“好在他如今死了,没得耽误我们行事。”


    林雅耳听着这话,又看着母亲面上的神色,心下却是一凛。


    其实她倒是挺喜欢林儒这个父亲的,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从小却也是对她如珠如宝对待着的,从来不曾委屈过她,就连对母亲也是极好的。


    周慧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抚着她的脸,沉思道:“小雅,你要记住,你是王家的女儿,只有王慎才是你的父亲,只要有了他的认可,日后这些讥笑过你的人都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林雅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敛了心中那抹念头。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才问道:“母亲,我们现在怎么办?”


    “原本我是打算让你先和王家打好关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你以后想再进王家就难了……”周慧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当日你父亲可曾瞧见你的脸了?”


    林雅闻言忙答道:“女儿特地停了一瞬,父亲肯定是瞧见了。”


    周慧耳听着这话便又沉吟了一会,而后才开了口:“寻个日子,你戴上这块玉佩,想法子再去见他一回……”她这话说完,是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头取出一方玉佩,那是一块通体青翠的玉佩,一面刻着竹子,而另一面却是刻着两字“逾明”。


    她微垂着眼,待拂过上头两字,而后才又说道:“过段时间便是你外祖父的生祭了,你父亲是他的得意门生,到得那日他必然是会去的。”


    林雅接过玉佩,却是又问了一句:“母亲,父亲真得会认我吗?”她虽然刚到长安却也听说过成国公最是疼爱妻儿,这么多年,更是不曾纳妾。


    这样的父亲,真得会承认她吗?


    周慧闻言,神色也有一瞬得迷茫,只是也就这一瞬,她便开了口:“自然会,你父亲欠了我们这么多,他绝不可能放任我们不管的。”


    第22章


    正院。


    如今正是给庾老夫人请安的时辰。


    偌大的堂屋里头除了家中几位老少爷们,却是都在,瞧着倒也是满满一屋子的人。


    庾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里仍旧如往日那样捻着佛珠,口中是缓缓道:“马上便是春日围猎的时候了,昨儿个宫里已下了旨,此次日子是定在三月二十四,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同去……”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把目光转向崔柔,道:“你旧日也是去惯了的,该怎么安排,你自己看着办。”


    崔柔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庾老夫人见人应允,便也未再多言,只是又道:“好了,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闻言,刚想起身告退,只是还不等她们说话,冯婉却先开了口:“母亲,三爷如今还在外头办公差,未能回来呢。”


    王三爷,任从三品鸿胪寺卿。


    早些日子受皇命送云国使臣归国,如今还未能回来。


    冯婉这话说得分明,王三爷未能回来,纵然他的官品够,可她们母女总不能自行去,若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这春日围猎,她可不想白白扔了这大好的机会。


    这春日围猎,说是围猎,其实除了老少爷们打猎之外,便是另一种大型的相看会,到得那日,无论是皇亲贵胄还是世家大官皆会同行……她这么紧张此次围猎,也是想替自己两个女儿相看一回。


    王珺是注定要嫁给王爷的。


    她的两个女儿纵然不能嫁给皇亲,也不能太差。


    可偏偏自从善慈坊一事之后,她却是有很长一段日子未曾收到邀贴了。


    王珠年幼尚且还能等上一段日子,可王珍如今却是早已过了及笈,照这样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看到一户好人家呢。


    她这话一落——


    原先要走得人也就重新归了座。


    庾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把目光看向冯婉以及她的两个女儿,她心里自然明白冯婉此话是为何意,眼看着母女三人,她却未曾立刻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坐在林清身边一直默声不语的王瑛。


    “瑛姐儿,此次围猎,你也跟着一道去吧。”


    王瑛虽然还在守孝,可如今时日也差不多了,何况她与王珍一样,也已经过了及笈了。


    王瑛耳听着这话却轻轻皱了皱眉,若是父亲在的时候,她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场合,可是自从父亲去了之后,她不喜欢那些人看她的目光,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出门了。这回,她刚想如往日那样拒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袖下的手却被身边人按住了。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因此那口中还未曾吐出的话,便换成了另一幅样子:“多谢祖母。”


    却是应允了。


    庾老夫人见此便是又点了点头,而后才开了口:“那日,你们带着我的令牌一道去。”等这话说完,她是又重新捻起了佛珠,口中是继续缓缓一句:“你们也不是头一回去,有些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好了,我要礼佛了,你们都下去吧。”等到众人行了礼,庾老夫人便由人扶着朝佛堂走去,而后其余人才按着规矩一一往外走去。


    ……


    崔柔因着和林清有话说,这会便一道往外走去。


    而冯婉领着两个女儿,走在后头,因着有了庾老夫人的话,她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这回倒是难得笑着说起庾老夫人的好话来。等说完,她是又与身侧的丫鬟说道:“等过会,把彩衣局里最好的绣娘请回家中,再让人去把织金楼里近些日子最好的首饰都送来。”


    等到围猎那日,她一定要让自己两个女儿艳压四座。


    王珍虽然不显于色,可眼中也透着高兴,王珠便更是如此,只是想着先前祖母的话……她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在王珺身边的王瑛,便有些不高兴得开了口:“母亲,西院那个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她这声音可没个掩饰,无论是周遭的婆子、丫鬟,还是王珺等人都是听了个全。


    冯婉自然也是听到了,她脸上的笑意一掩,目光也朝身后的王瑛看去,眉目微拧,口中也跟着一句:“你祖母也真是的,非得让她也同我们一道去……”不过到底是碍于如今还在正院,王瑛身侧又有个王珺,她终究也未再说下去。


    只是收回了目光,握着人的手,道:“好了,她是什么身份,你们是什么身份,白担心。”


    虽然同是王家的嫡女,可王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出子的女儿,和她的两个宝贝女儿,可是不一样的。


    王珠耳听着这话,倒是开心了。


    等到母女三人走了出去,王珺才握着王瑛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王瑛知她担心,也回握了一回她的手,而后是满不在乎得说道:“你别担心我,我可不是那闺阁里的娇小姐,听几句不中听的话就哭死哭活……”且不说这些话,她早就听厌了,何况只要不牵涉到自己的家人,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她们说她们的,左右她又少不了半块肉。


    王珺见她当真不在乎,这才收起了那份担心,与人笑道:“这回,你能一道去也好,我们也许久不曾一起去打猎了。”


    王瑛闻言,倒是也笑了起来。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阿姐。”


    却是王祯的声音。


    王珺两人停了步子,朝身后看去,便见王祯正笑着阔步往这处走来,而他身侧还有一个身穿锦衣华服、头戴紫金冠的年轻人,却是秦王萧无琢。


    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都是模样清俊、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这样走过来,自是让不少丫鬟都羞红了脸低了头。


    王珺和王瑛的脸上倒是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萧无琢和王祯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以前也常来王家,倒是没什么稀奇。


    两个少年郎身长腿长,没一会功夫便走到了她们跟前,王祯眼看着王珺身边的王瑛,便又笑道:“六姐也在。”


    “九弟……”


    王瑛和王珺走得近,和王祯的关系,自然也不错,这会便笑着与人点了点头。而后,她是又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的萧无琢,等与人如常行了礼,她才又与王珺说道:“我还要去陪母亲,便先走了。”


    王珺闻言,自然也就不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王瑛走后——


    王祯才又笑着与王珺说道:“阿姐,我和无琢打算出门打猎,你可要同我们一道去?”


    王珺看着弟弟一副笑盈盈的模样,却是无奈道:“你呀,马上朱先生就要回来了,还不知道收心?若是等先生回来,你答不出他布置的功课,我可不会帮你。”


    王祯耳听着这话,却是眉目弯弯,道:“先生布置的功课,我早就做完了,不管他考我什么,我都能对答如流,阿姐就别担心了……”等这话说完,他便又道:“听说西山那处还有人置了摊子,打来的猎物,可以直接让人帮着烤,如今那处人可多了。”


    “阿姐若要去,便快些去换衣裳吧。”


    这样的活动,便是以前的王珺都不喜欢,更不用说,平白又多了一世阅历的她了。


    因此王珺闻言也只是说道:“我就不去了,你和秦王好生去玩吧,只是有一点,要注意安全,那深山若是危险之地,一定要带好随从。”


    王祯知她是因为太子表哥的事,心有余悸,自是忙应了。


    既然阿姐不去,王祯自是也不愿强要人去,他刚想与萧无琢说走了,便听他先开了口:“阿祯,你先去让人准备马匹,我有几句话同长乐说。”


    虽然萧无琢是他的好友,可对于王祯而言,更重要得肯定还是自己的阿姐。


    因此他也未曾直接应允,却是朝王珺先看了一眼,见她同意才道:“我就在前头等你。”等这话说完,他便迈步往前走去。


    等到王祯走远了——


    萧无琢才朝王珺看去,眼看着她身边的丫鬟,他原是想让人也一道退下,只是也知道这样于情于理都不算得体,因此他也只好舍了这颗心。


    周遭桃花灼灼,和风徐徐。


    萧无琢看着眼前人,也不知怎得,不曾开口便已红了脸,这若是让他那些好友瞧见只怕都该瞠目结舌。


    他从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因着聪慧又深得父皇喜爱,从小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看着王珺,他这心中便生出了几分羞怯之意……他很小的时候便喜欢上王珺了,他们年岁相仿,小时候自然也常在一起玩。


    可别的贵女每回瞧见他,都是各种恭维、奉承。


    偏偏只有王珺小时候便对他爱答不理,等长大后,更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


    可就是因为这一份不同,他对她才更加割舍不了。


    他想娶她,想让她做他的妻子。


    他能够察觉到几个兄弟中,王珺对他是不同的,可他却不敢确信,她是不是喜欢他。


    “王爷……”


    王珺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人开口,索性便先说了话,见人回过神,才又笑着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萧无琢看着王珺脸上的笑意,脸上的红晕却是又多了许多,恐人瞧见自己这幅模样,他忙低了头,嗫嚅道:“没,没什么……”这话说完,他见无论是王珺还是她身边的丫鬟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他,索性是咬了牙,道:“我想与你说,到了围猎那日,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说完——


    他也不等王珺开口便先转身走了。


    王珺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怎么瞧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便有些好笑得摇了摇头。


    连枝见她脸上挂着笑,便也笑道:“往日倒是不曾发觉,这秦王瞧着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她突然觉得,若是郡主嫁给秦王,倒也不差。


    王珺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不曾说话,秦王是很好,只是……她需要得从来不是别人的保护。


    前世她把一颗真心放在萧无珏的身上,也曾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祈求得到夫君的庇佑和保护,可她最后得到了什么?她得到的只有背叛,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以及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如今她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她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争取。


    她想到这,眼看着王祯和萧无琢越行越远,便收回了目光,淡淡开了口:“走吧。”


    第23章


    而此时的清平院中。


    院子里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只是在一株槐树下有两人对坐着,却是王祈和萧无珩。


    两人正在对弈。


    王祈身穿白衣,手持白子,待把手中的棋子落于棋盘之中,便笑道:“你近些日子往我这处来得次数,可比以前多了许多。”他和萧无珩年岁相仿,自幼相识,谁也不知道他们关系密切。


    以前萧无珩还未曾去战场的时候,两人便时有往来。


    后来萧无珩去了边陲,每每回来,两人私下也常有见面。


    可次数却都没有这一回多。


    王祈这话说完,眼看着对侧好友面容淡漠,仍是一副旧日的模样,便又笑跟着一句:“我看你倒不如直接在我这清平院扎根,也省得你每次都要耗费内力进进出出。”


    萧无珩耳听着这番话,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握着棋子,看着棋盘,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也未曾回头,直到他的近侍如晦过来回话,握着棋子的指尖才勾了起来。


    他这番模样,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王祈。


    王祈也未曾给人留情面,只是握着茶盏喝着茶,等清茶入喉,便笑道:“你那兄长和弟弟,近日可十分热闹,时不时便往家中送不少东西来,不过……”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待把目光投向萧无珩,才又跟着一句:“我看我那七妹的意思,倒是对你五弟有几分意思。”


    “无忌……”


    他落下茶盏,唤他的字,后头的话倒是多了些语重心长:“作为好友,我不得不劝你一句,要娶媳妇,一味得只会在背后付出是没有用的。”


    等这话说完,王祈便把目光投向如晦,跟着是又一句:“你好歹也有一双儿女了,怎么也不知让你主子开开窍?”


    如晦偷偷看了眼自家主子,哪敢说话?


    他只是低着头退至一侧,重新做起隐形人来。


    王祈见他这般还想开口,只是还不等他出声便见萧无珩已落了棋子,淡淡说道:“你倒是什么都懂……”他说话的时候,眼皮也没抬,只是接过如晦递来的茶盏,才又道:“怎么也不见那位杜小姐对你青眼有加?”


    王祈耳听着这话,喉间却是一哽。


    等过了好久,他才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几上,咬牙切齿道:“萧无忌,俗话说揭人不揭短,你就等着吧,要是真等哪一日让别人做了我的妹夫,到得那时,我可不会帮你。”


    萧无珩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待过了一会,他才如常饮下一口茶。


    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茶几上,他才看了眼棋局,道:“你输了。”等这话说完,他也未再多言,只是在起身离开的时候,才看着王祈说道:“太仆寺那里我已着人在调查了,至于姑苏的事,寻个日子我会亲自与她说。”


    说完这话,主仆两人也就消失不见。


    而王祈眼看着这空荡荡的院子,笑着摇了摇头,却是过了有一会才看着他先前消失的方向,笑着说了一句:“倒还不算太笨。”


    这话说完,他是把手中的棋子落于棋盘之上,而后才起身往屋中走去。


    ……


    等到三月二十四。


    如今时辰还早,正院堂屋里头却已坐了不少人。


    庾老夫人手捻着佛珠,眼看着底下的人,便随口问了一句:“三夫人和两位小姐呢?”


    容归闻言便恭声回道:“先前已去传过话了,应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她这话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道通禀的声音,却是冯婉携着女儿过来了。


    布帘被人打起,三人便先后走了进来。


    “母亲。”


    “祖母。”


    伴随着这一阵如黄莺似得问安声,众人的目光自是也都投了过去,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庾老夫人眼看着底下的母女三人,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冯婉此次去围猎是为着什么,可有些事做得太过便失了味道。


    尤其还是经了善慈坊一事之后。


    不过——


    同样,她也知道,若是如今她说些什么,只怕不仅不会让这母女三人感怀,反而会让她们不高兴。


    罢了。


    庾老夫人想到这也就收回了眼。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等到重新捻起了佛珠,才道:“好了,如今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便去吧。”等到众人应声退下,容归见她面色不虞,便又替人换了一盏安神茶,而后才柔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


    “六丫头和娇娇,我自是不担心。”


    “可五丫头和八丫头……”


    庾老夫人说到这是轻轻叹了一声,而后才道:“凭借我们王家在城中的名望,几个丫头的婚事,自然是不会差的,偏偏老三家的处处要比,可有些事做得太过难免落了下乘,也罢,且让她去碰一鼻子灰。”


    主子们的事,做丫鬟的自然不敢多言。


    好在庾老夫人也未再往下说,容归便扶着人继续朝佛堂走去。


    ……


    围猎定在位于北山的皇家围场。


    众人到这的时候,因着天子还未曾说话,索性便到各自的营帐处周整了一番,一应弄好又吃了午膳便已过了午时。等到外头锣鼓和号角响起,众人才先后往外走去,又按着身份和规矩在各自的位置处坐好。


    大燕天子萧靖正坐在高台上,他微微抬了手,底下的锣鼓和号角便渐渐消停下来。


    等到余音皆消,他才开了口:“我们大燕虽然以文治国、以礼待人,却也不能不通骑射,自朕登基之日开始便设有围猎,至今已有二十一年……”


    场上一片寂静,唯有萧靖浑厚的声音在天地之间萦绕着。


    王珺的位置算是比较靠前的,这会她便悄悄掀起眼帘朝高台上的男人看去,坐在高台上的那个男人,年有四十五,身形魁梧、眉如墨刀,即便到了这个年岁也能从那双眉眼之间瞧出他年轻时候英姿勃发、骁勇善战的样子。


    她刚想到这便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朝她看来。


    这个时候,众人都在聆听圣训,谁像她这么大胆?王珺收回投向萧靖的目光,而后是循了那道视线看过去,便瞧见一双眸色幽深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纵然不曾瞧见那张脸,王珺也能知道是谁。她也未曾细看,忙收回了眼,心下却有些紧张,倒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包了一样。


    场地宽阔,两侧的位置隔得却有些远,可萧无珩六识不同常人,纵然隔得这么远,也瞧见了王珺那双微微泛红的耳垂。


    原本白皙的耳垂,突然多了这样一抹红,却格外有些引诱人,那种心情就像是他曾经打仗被人困在一处没水没粮,却在他最终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让他寻到了一颗果子。


    如今的王珺就是那仅有的一颗能让他解渴的果子。


    他撑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收紧,就连脊背也变得有些僵直,唯有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珺。


    高台上,天子的话还未曾说完。


    旁人皆在垂眸聆听圣训,自然未曾发现这一幕场景,可王珺却察觉到了,她原本低垂着头,想着这萧无珩过会便能收回视线,可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


    她心下也有些着急,若是被旁人瞧见,萧无珩是没什么,可于她而言难免起什么风波。


    王珺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抬了眼朝人看去,却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


    萧无珩骤然被人这么一瞪,却是微怔。


    等回过神来,他那双淡漠的眼中却显露出一丝察觉不出的笑意。


    她这幅样子,就像小时候握着他的手,狠命咬他的样子,外表瞧着柔弱弱弱像只小白兔,其实却是一只凶狠的小老虎。


    真是有意思。


    唯恐真得惹人生气,他到底还是收回了目光,只是眼中那抹笑意却还存留着。


    萧靖的话已经说完。


    底下众人皆举起酒盏,而萧无琢一面举着酒盏,一面是朝萧无珩看去,眼看着他眼中那抹还未曾散去的笑意,却是一惊,他这位冰山似的二哥还会笑?


    莫不是他看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桃发(一脸看傻儿子的表情):老秦啊,你可长点心吧。


    老齐:嗯?我不是你亲儿子?


    桃发(突然醒悟):对哦,你才是我亲儿子(突然狗腿)老齐,加油哦,早点抱得小七归哦!


    第24章


    等到萧靖说完话后,由他射出第一支御箭,而后锣鼓喧天,众大臣以及众位皇亲贵族便骑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先行出发。


    至于其他命妇与贵女,若有想一道出行的,只需去管事太监那处说一声,若是不想去的,便由着她们自行说话玩闹。王珺原是想和王瑛一道去骑射,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便听到崔柔已压低了嗓音柔声与王瑛说道:“瑛姐儿,今日你就陪在我身边。”


    这话中意思,无需多说,却也分明。


    今日这么多贵妇人,正是最适合相看的时候,早在王瑛应允今日之事后,林清便已全权拜托给崔柔,却是想请人帮着相看一回。


    自从王家大爷去世后,王瑛便鲜少出门,就算再好的女儿,若时常瞧不见,自然也被众人给忘却了,何况如今王瑛年岁在即,林清……这也是着急了。


    王瑛闻言虽有不耐,可崔柔不是冯婉,她是她最为敬重的长辈。


    因此即便心下再不高兴,她也只能乖乖应“是”,只是在崔柔瞧不见的时候,却把目光投向王珺,眼露无奈。


    王珺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觉得好笑,私下却是握了一回她的手。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也知晓母亲此举是受大伯母所托,何况她们这么做也是为了王瑛着想,因此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也跟着坐在了一侧。她们的位置比较靠前,等到天子走后,自然是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


    一众贵妇人互相问了安后,便说起寻常话来。


    冯婉就坐在崔柔的身侧,自是也跟着一道说起话来,往日她是王家三太太,说什么话都有人捧场,可今日她一说话,众人却都止了声,一副不想与人搭腔的模样。甚至还有人直接与崔柔说道:“这里太阳怪是热的,崔姐姐,我们还是回营帐说话去吧。”


    如今在场的都是善慈坊的人。


    她们这些人大多自诩出身名门,往日很少会同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来往,偏偏当日却被一个商贾出身的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传了出去自是被外头的人好一通嗤笑,却是让她们有一阵日子抬不起头。


    如今周慧母女不在,她们自然是把这一股怨气赋予到了冯婉头上。


    “还是姐姐英明,当日便把那一万两给退了回去,若让这样心术不正得人进来,还不知日后会生出什么样的事。”说话的那位夫人是吏部尚书的夫人,说完话还特意朝冯婉那处看了一眼。


    其余人虽然不曾说话,可目光却也似有若无得朝冯婉那处看去。


    崔柔知晓当日冯婉的举动,已引得众人不喜。


    唯恐再引起什么不愉快,惹得外人非议,她也只能笑着说道:“正好,我们也许久不曾说话了,在这干坐着倒还不如回营帐自在。”


    说话间……


    一众人便都笑着起了身。


    唯有冯婉母女三人仍旧白着脸坐在那处。


    王珺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正好听见王珠白着脸、咬着牙,道:“都怪那对母女,若不是她们,我们怎么会落得这种地步?”


    以往她们哪回出门,不是被众星捧月的?何曾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


    只要想到以前那些恭维着她的人,如今却对她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冯婉和王珍虽然不曾说话。


    可她们两人袖下的手也紧攥着,也是一副神色不好的模样。


    王珺眼看着她们这幅模样也未曾说话,今日她们落得这幅模样,自然是有周慧母女的缘故,可她们三人难道就没有丝毫错处吗?她这位三婶,惯来是门儿清的,倘若不是当日周慧出手大方,她又岂会如此激动得替人引荐。


    不过也是周慧母女手段高明,又惯来是会做样子的,这才会让她们连查也不查就“姐姐妹妹”喊上了。


    只是——


    王珺想起近些日子安安静静的林宅,平日里除了丫鬟出门买菜,却是连门都没怎么开。


    周慧母女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


    她可不会以为,只是这简简单单得一次挫折就会让她们知难而退。


    王瑛就站在王珺的身边,见她皱着眉,只当她是厌烦周遭这么多人,便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你若不喜欢便去管事太监处说一声,不必担心我。”今日,她是没机会骑射了,却也不希望自己这个七妹为了陪她,败了兴致。


    王珺对骑射倒是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不过她也的确有些厌烦这么多人在她身边。


    因此她倒也未曾推辞,只是与崔柔说了一声,又朝众人福了一礼便自行朝管事太监处走去。


    “阿姐,她过去了。”


    说话得却是萧无珑,她和萧无琼如今还在场上,目光却是一直都放在王珺的身上。眼看着她终于走了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倘若王珺真要待在营帐里头,他们今日的布置也就付之东流了。


    “知道了,你也去吧……”


    萧无琼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放在王珺的身上,嗓音却放得很轻:“记得机灵点,她可不简单。”


    萧无珑耳听着这话却只是满不在乎得点了点头,就算王珺再不简单又如何,只要引她去了那处,还不是由着他们?她想到这,唇角便又忍不住扬起了几分,这个王七娘以前最是高傲不过,就连对哥哥都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今日过后,看她怎么办?


    只要想着以后她嫁给了哥哥,就能任由她们搓揉了,萧无珑只觉得这颗心都忍不住高兴得跳动了起来。


    萧无琼看着她这幅模样,脸上却有几分不赞同,她有心想再劝说几句,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性子,说得多了反而会让她不高兴,因此也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眼看着她朝管事太监处走去,萧无琼却还是担心得皱了皱眉,今日他们的安排真得有用吗?


    ……


    王珺登记完,便有小太监牵来了她的马匹,另有人奉上弓箭等物。她清点完又看了一番,察觉没有问题才翻身上马,只是手中的鞭子还未曾落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长乐姐姐。”


    耳听着这道声音,王珺便皱了皱眉。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牵着缰绳,转头看去,等瞧见萧无珑骑着马过来,也只是与人点了点头,淡淡唤人:“永昌公主。”


    萧无珑看着她这幅模样,原先含着笑意的双眸却滑过一丝不喜。


    不过也就一瞬间的事,她便又笑着说道:“阿姐不去,我一个人也觉得无趣,遇见你倒正好……”等这话说完,她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应该是有人已打到了不少猎物,便兴致勃勃得说道:“长乐,我们也快去吧。”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不过马匹往前没一会功夫,她便察觉出不对劲。


    萧无珑虽然不曾说话,却好似在引导着她去什么地方一样。


    还有她的态度,也让她觉得不对劲。


    以前萧无珑表面再是亲昵,眼中也会藏着一抹嫉妒,可今日她的眼中,却是开怀得,甚至比她所认知的开怀还要高出几分,倒像是有什么事会实现了一样。


    王珺想到这,握着缰绳的手便是一紧,这个时候,能让她有这种表现的,自然只有一个可能。


    萧无珏。


    想起林雅前世与她说得那番话,萧无珏救她本来就是事先安排好的,不过前世却是在围猎之后,她和林雅去寺庙的时候被萧无珏所救,看来今次,因为她对萧无琢的态度,已经让他们等不及了。


    前世她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萧无珏救下,又被他搂在怀中,虽然不算有肌肤之亲,可到底还是不妥。


    那个时候,瞧见得还都只是些王家的护卫和萧无珏的随从。


    可今次——


    这围猎场上这么多人,若她再像前世那样被萧无珏所救,那么她就算不想嫁给萧无珏也难。


    这群混账!


    王珺紧紧牵着手中的缰绳,眼中也好似有滔天般的怒火。


    耳听着身边传来萧无珑甜甜的嗓音,她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也不顾萧无珑怎么说,她却是夹了夹马肚,另换了一条小道而去。好在围猎场上,小道众多,她骑得马又是番邦进贡过来的,却是没一会就远离了萧无珑。


    而萧无珑原先还在说着话,没想到转头看去,便只瞧见王珺朝一条小道走去。


    “长乐!”


    她连着喊了人好几声也不曾听人答,想追过去又比不过她的骑射功夫,只能眼睁睁得看着王珺离开她的视线。


    萧无珑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先明明好好的,可这转眼的功夫,王珺却突然消无声息得走了,难不成她是看出了什么?


    不可能。


    哥哥行事周密,怎么可能会被王七娘看出来?不管是为了什么,今次之事也只能作罢,想着原本就能让王珺妥协,如今却得另想法子,萧无珑只觉得这心里头就跟窝着一团火似得。


    ……


    王珺骑着马一路朝小道而去,此处倒是不比他处,颇为安静。


    眼看着后头萧无珑未曾追来,她也就牵了缰绳,放慢了步子,她原本是想在这处随意走动一会便回营帐去。谁知道萧无珏兄妹一计不成,会不会想出另一个法子?想着这一家人的品性,王珺娇俏的小脸却又是一沉。


    可她原本只是想骑着马随意走走,哪里想到,目光朝一处看去,便瞧见盘卧在大石上的老虎。


    第25章 (入v通


    眼看着这么一只庞然大物,王珺自是忍不住皱了眉。


    她牵紧了缰绳,不再往前,虽然如今这只老虎还未曾醒来,可难保它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虽然她的骑射不错,可面对这样一只庞然大物,总归是有些害怕,最为重要的是,自从小时候那桩事后,她只要瞧见老虎便会心生害怕。


    王珺想到这便想就此悄声离去,却发现此时远处传来不少兽禽的哀鸣声,以及众人的欢呼声。


    即便隔得有些远,可那只盘卧着的老虎到底还是被这些声音吵闹得睁开了眼,它厚实的脚掌贴在石头上,身姿也从先前的慵懒开始挺立,而后便伴随着那些哀鸣声开始仰头嘶吼起来。


    它是山中大王,一吼自然万兽皆静,就连这一片树林也像是感知到害怕一样,连带着地面和那些树木也开始颤抖起来。


    王珺本来想趁势离去,却发现那只老虎已经看到了她,或许是别处的血腥气传到这处,它的眼中也开始也酝酿起嗜血和杀戮。


    “不好——”


    她原想牵着缰绳立马离开,可身下的马儿却好似忌惮于老虎的威严,竟是连一步也迈不开。事已至此,王珺逃不掉,自然只能迎面出击,好在她精于骑射,就在老虎迈步朝她这处过来的时候,立刻举起手中的弓箭射了过去。


    头一支箭正中老虎的前肢。


    那只老虎似是也未曾想到,步子却是一顿,等回过神来,它便一面嘶吼着,一面朝她这处扑来。


    王珺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可她却不敢耽搁,同时取出三支箭羽一道射了出去,三支箭羽同时射中老虎,可它却好似没有丝毫感觉,仍旧朝它这处扑来,眼看着越来越近的老虎,她忍不住想起幼时差点命丧于老虎掌下,握着弓箭的手也开始发抖起来。


    即便隔得还有些距离,可她已经能感受到一股子强劲的风朝她扑来。


    难道这一世,她竟是要命丧于老虎口中?


    想着母亲还在营帐等着她,王珺的脸色却是变得更加苍白起来,只是想象中老虎的爪子未曾袭来,反倒是从身后射来一支箭羽。


    那支箭羽穿过她的耳边,径直戳入老虎的右眼,紧跟着又是三支弓箭,一支刺入它的左眼,两支刺入它的身体。


    老虎的眼睛看不见,动作自然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它摔倒在地痛苦得惨叫着……


    而王珺转头朝身后看去,便瞧见一身玄色劲服的萧无珩手持弓箭,高坐马上,便在她的不远处。


    山林间的野禽因为先前猛虎的那几声怒吼,在一瞬得静默之下又开始重新嘶吼了起来,整个围场都蔓延着这些野禽或是悲悯或是愤怒的声音,就连头顶的鸟儿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竟纷纷扑扇着翅膀在半空四处乱飞着。


    萧无珩眼见那只老虎应声倒下,便翻身下马朝王珺走去。


    他的手上仍握着弓箭,步子沉稳而有力,没一会功夫便走到了王珺跟前,等走到她的马匹前,萧无珩是仔仔细细得打量了人一回,见她脸色惨白,就连握着弓箭的手也仍在打着颤便又皱了皱眉。


    “你没事吧?”


    萧无珩的声音一如往日,浑厚而又平静,唯有那无人发觉的眼底藏着一抹担忧。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一时却有些未能回过神来。她只是高坐在马匹上低垂着一双眼,怔忡而又迷茫得看着萧无珩,似是还未从先前的场景中走出来。


    原本以为今日定是要命丧在老虎的掌下成为它的腹中餐,哪里想到千钧一发之际,萧无珩竟然出现了。


    他不仅出现了,还……救了她。


    萧无珩看着王珺这副出神的模样,原先皱起的眉便又紧锁了几分,难不成这小丫头竟是受伤了不成?想到这,他便又问了一句:“可是哪儿伤着了?”


    这一回——


    王珺倒是听清楚了。


    她脸上的迷茫和怔忡逐渐散去,眼中也开始重新恢复清明,微垂了眼,道:“多谢王爷,我没事。”


    她的确没事。


    萧无珩来得很及时,她甚至连一丝伤都未曾受。


    倒是那只老虎……


    王珺想到这便又抬了眼帘朝萧无珩的身后看去,而后便瞧见那只原先早已倒下的老虎竟不知何时又重新站了起来,它的身上皆是箭羽,就连双目也在不住得流着鲜血,可身上那股骇人的气势不仅未曾减少,反而因为怒火而更加让人心生恐惧。


    眼看着那只老虎的掌心就要拍在萧无珩的身上,她忙出声提醒道:“小心!”


    可她这一声虽然喊得及时,却还是敌不过老虎的速度,萧无珩还是被猛地拍了一掌。


    这一掌威力巨大,纵然是萧无珩都忍不住闷哼出声,他往前趔趄了两步,不等身后的老虎再次袭来便抽出手中的箭羽径直往后刺去。


    箭羽正入老虎的胸口,等它哀鸣一声倒下,萧无珩才抹了唇边的血迹朝身后看去,那只原本威风凛凛的山中大王,此时却无力得倒在地上。


    它虽然还有呼吸却已经没有力气再重新站起,只能用微弱的气息苟延残喘得呼吸着。


    萧无珩见它的确没有再害人的本事,才重新转身朝王珺看去,等把喉间那股子甜猩之气重新咽下,才朝人淡淡说道:“下来。”


    王珺还未能从先前的变化中回过神来,闻言才朝萧无珩看去,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她还是收起了手中的弓箭翻身下了马,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余悸未消,她的腿还有些软,下马的时候竟差点摔倒。


    萧无珩眼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伸手扶了她一把。


    如今已是三月末,穿得皆是轻便的春衫,他掌心的温热没有丝毫遮掩得贴在她的手臂,这样的亲近自是让王珺觉得不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萧无珩便已收回了手,率先往前走去。


    王珺见他松手才松了一口气。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跟着萧无珩一起往前走,等走到那只猛虎跟前,便见萧无珩屈膝蹲下,而后是抽走了那只猛虎身上属于他的箭羽。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萧无珩便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刀递给王珺,跟着是冷声一句:“杀了它。”


    第26章 (一更)


    杀了它……


    这三个字在这空旷的山林间,显得格外清晰又冷漠。


    王珺怔怔得看着萧无珩递给她的那把弯刀,上头刻满了璀璨的宝石,在这山林间日头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


    而后,她是把目光移向萧无珩,眼看着面前那张没有丝毫情绪的脸,却是不解他这番举动是为何意?如今这只老虎不过只余丁点气息,纵然不杀它,它必然也活不了多久。


    为什么非要她动手?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未曾收回弯刀,只是仍旧抬着一双无情无绪的眼,望着她,口中是缓缓说道:“你不是害怕吗?想要打败自己的敌人,不是一味躲避就可以的,迎难而上,杀了它,你会发现最强大的敌人也不过尔尔。”


    王珺耳听着这话,无疑是震惊的。


    这是她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无论是前世的萧无珏还是这世的萧无琢,他们与她说得最多的便是“我会保护你的……”


    只有眼前这个人,他会把刀递给她,让她不要畏惧、不要躲避,迎难而上杀了自己的敌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无珩身上那种凛冽的气势感染到了她,王珺的目光定定看了他许久,而后才从他的手中接过弯刀,屈膝蹲在那只猛虎的身前。


    这是她和猛虎第一次隔得这么近,甚至能清晰得听到它喷出来的呼吸,到底是心中畏惧,纵然如今它已成了这般模样,可王珺的心中对它却仍旧存着几分畏惧,她握着弯刀的手有些颤抖,可神情却很坚定。


    杀了它……


    没什么可怕的。


    王珺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紧抿着唇,神情严肃得看着它。


    头一刀下去的时候,并不算深,甚至在听到那只猛虎短促的惨叫声时,她差点便要忍不住把手中的弯刀扔在地上,只是在看到身边的萧无珩时,王珺便又稳住了心神,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继续朝猛虎刺去。


    第二刀、第三刀……


    耳听着那只猛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才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王珺就这样半蹲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先前威风凛凛恍如少年帝王般的猛虎,如今却苟延残喘恍若垂暮之年的老人,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心中对它的恐惧的确少了很多。


    她仍旧紧握着手中的弯刀,目光却移到萧无珩的身上,眼看着身侧的男人,王珺真心实意得感谢起人:“齐王殿下,多谢你。”


    无论是命悬一线之际,他的出手相救。


    还是让她迎难而上直面自己的恐惧……


    她,都要感谢他。


    此时日头沉沉,山林间原本灼灼的日头也逐渐变成暖红色。


    王珺今日穿得是一身火红色的骑服,她的手上还握着弯刀,脸上也因为先前的那番动作而沾了些鲜血,无论是那双桃花眼还是那张犹如牡丹般的面容都带着往日从来有过的笑意,她就这样眉目弯弯得望着他,却是要比那弯刀上的宝石还要来得光彩夺目。


    萧无珩惯来平静的面容,却在这一瞬间有过怔忡。


    他有多久未曾瞧见过她这样的笑颜了?除了年少时见她在宫中与宫人一道玩闹时,脸上有过这样的笑容,而后便再未瞧见过了。


    那个时候的王珺,曾是他年少时瞧见过的唯一一道光芒。


    宫中人心复杂,而他在接连失去自己的生母和养母之后便被人认为不详,又因为不得父皇的喜爱,甚至就连那些低贱的奴仆都可以欺负他。


    他年少时的记忆都是灰暗的。


    而她,是在他那昏暗岁月里的,唯一一道色彩。


    灼灼动人,难以忘却。


    萧无珩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喉间干渴难忍。


    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撑在膝盖上的手指忍不住收拢了起来,目光却仍旧落在她的身上。


    王珺见他这般刚想说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见人皱了皱眉,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萧无珩把手中那些沾着血的箭羽扔到了身后的箭筒中,紧跟着便头也不回得转身朝自己的马匹走去,没一会功夫,他这一人一马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也一并消失在这个山林之间。


    这一番动作,不过是在瞬息之间的事。


    还不等王珺反应过来,便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得还有一些声音。


    “阿姐……”


    “长乐。”


    却是有人来寻她了。


    王珺耳听着这些声音,自是也明白过来萧无珩的举动,若说不感动,却是假的。倘若先前他们两人那副模样被人看见,自是会被旁人说道,那个男人——她看着萧无珩离去的那个方向,握着弯刀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


    比起萧无珏那个伪君子,他……是真君子。


    “在这!”


    不知是谁说道了一声,那些马蹄的声音便更加近了。


    而王珺也收敛起了脸上的神色,朝那条小道看了过去,眼看着那里出现的人,她便收起了手中的弯刀站了起来。


    “阿姐!”


    王祯是头一个下马的,等下了马也不等身子站稳,便忙朝王珺跑了过去。他的眼眶通红,尚还带着些稚气的面容也是一片惨白色,等走到王珺跟前,他的双手握着她的胳膊,却是把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通,而后才又问道:“阿姐,你没事?”


    他这话一落,身后的其余人也都翻身下了马,王祈、萧无琢,甚至就连萧无珏兄妹也都在。


    王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滑过,眼看着他们脸上的担忧,却是垂了眼朝众人皆问了一声安好,而后才和王祯说了话:“我没事,倒是你们,怎么寻到这处的?”


    “我们听见老虎的吼声,便想寻来看看,后来又听六妹说你先前就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心里担心便一道寻了过来……”说话的是萧无琢,他俊朗的脸上如今也是一片担忧的模样,等说完却是看了一回王珺身后的老虎,紧跟着是又担忧得问了一句:“长乐,你真得没事吗?”


    这样一只猛虎,先前听见声响便已让人心生害怕。


    可如今却悄无声息得躺在地上,身上伤势更是格外恐怖,虽然知晓王家七娘骑射高超,可若想对付这样一只猛虎,以她一人之力又岂是这么容易的?


    这是在场许多人心中的疑问。


    只是这偌大的山林,除了王珺之外便没有他人的身影,就连那只老虎身上的箭羽也都是王珺所有,因此众人虽然心下存着疑问,却也不好开口询问。


    “好了,既然寻到七妹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没得他们担心……”


    说话的是王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王珺走去,目光在看见她手中握着的弯刀时,步子却是一顿。只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重新迈了步子,与人温声说道:“先前九弟和秦王担心你出事,已遣人去营帐那说了,如今只怕二叔二婶他们都已知晓了。”


    “未免他们担心,我们先回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自是点了点头。


    一众人朝自己的马匹走去,唯有王珺在走到自己的马匹时,步子却是一顿。先前未曾发现,如今才瞧见这地上竟有一小滩血水,想来是先前萧无珩被猛虎拍中时吐出来的,想到这,王珺的脸色也有些不好……她先前竟然都忘记问一问他的伤势如何。


    “阿姐,你怎么了?”


    王祯此时已翻身上马,见人一直驻足不动便疑声问了一句。


    王珺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敛了面上的神色,一道翻身上了马,而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下,摇了摇头:“我们走。”


    ……


    营帐里。


    王珺回来也过去有两刻钟了。


    她刚回来的时候,整个营帐都是人,这其中有些是担忧她出事,特地来探望她的,自然也有在得知她竟一人杀了猛虎之后,心中好奇来问起情况的。


    到后头还是崔柔见她神色苍白,担心她的身子,才发了话让旁人先回去。


    这会,崔柔便坐在王珺的软榻前,握着她的手,神色苍白、声音也添着些余悸:“先前你弟弟传来消息的时候,真是担心死我了。好端端得,怎么就遇见了那东西,好在你没事,若不然,若不然你让阿娘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往日惯来也是个持重的,可此时却忍不住眼尾泛红。


    王瑛就站在崔柔的身边,耳听着这话,虽然不曾说话却也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


    王珺眼看着两人的面容自是柔声宽慰道:“母亲、六姐,你们别担心了,我如今不是好端端得在这吗?”


    两人听她宽慰,神色倒也好了许多。


    只是不等崔柔再开口说话,坐在一侧的冯婉便先说了话:“咱们娇姐儿可真是好本事,我先前瞧了一眼,那猛虎身上又是箭伤、又是刀伤,瞧着可骇人极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拿着帕子抵着鼻尖,仿佛是不愿回想似得,只是声音却又添了些似有若无的笑:“如今外头都说咱们娇姐儿厉害,几个老少爷们都制不住的东西,竟让咱们娇姐儿一人射杀了去。”


    厉害是厉害,可到底让人害怕。


    虽然他们大燕尚武,也从来不拘着女子,可这女儿家和男儿郎总归是不同的。


    先前那些贵妇人瞧着那样一只猛虎,脸色都煞白了,虽然口中不说,指不定心里怎么腹诽着呢。


    这个道理,冯婉母女知晓,崔柔自然也知晓。


    她进王家这么多年,往日无论冯婉怎么说道,也从来不曾与人红过一回脸,可牵涉到自己的娇娇儿,她却是不愿再忍。这会,她便替王珺掖好了被子,而后是沉着脸,转了目光朝冯婉看去。


    冯婉原本还想说话,可骤然瞧见崔柔那双冷清清的目光,却是一愣。做妯娌这么多年,崔柔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因此她才从来不曾在人前遮掩什么。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崔柔这样的目光,她竟然忍不住从心底生出几分害怕。冯婉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脸色也变得有些难堪,却是过了一会,才干哑着嗓音说道:“二嫂怎得这么看我?”


    “先前陛下高兴亲赐了话,说是咱们娇娇不输大燕男儿,还遣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崔柔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淡淡问道:“这事,三弟妹可还记得?”


    这样大的事,冯婉又怎会忘记?


    先前那一番阵仗,直把众人的眼都看红了。


    她心中明白崔柔特地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是为何意,不过是让她明白,无论旁人怎么说道,可天子发了话亲自嘉奖了王珺,那么无论他们怎么看,表面上却还是得恭维着人。


    想到这——


    冯婉的脸,一时也说不上是白还是黑,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几上,而后是皮笑肉不笑得说了一句:“好了,既然娇姐儿没事,咱们也就先走了。”等这话说完,她也懒得再搭理人,径直拉着两个女儿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头,看着那已经被放下来的营帐,才又轻啐了一声:“怎么就没被那只老虎给吃了?”


    “母亲……”


    王珍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皱了眉,有些不赞同得扯了扯人的衣袖。


    这些话,她们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让旁人听见,可不好。


    冯婉先前也是被崔柔落了脸面才忍不住,如今听得女儿开了口,自然也就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沉了沉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走。”


    而营帐里头。


    王瑛见冯婉母女三人告辞,便也开了口:“二婶,您和娇娇说话,我也先走了。”


    等到王瑛走后——


    王珺看着崔柔的面容才握了她的手,柔声宽慰道:“母亲不必介怀三婶的话,无论外头怎么说,也碍不到我什么事。”今日这事,顶多也只是茶余饭后说来的一桩闲话罢了,左右也不过再给她添一桩名声。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柔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身为母亲,自然不希望旁人在私下说道自己的女儿。


    因此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好,只是想起那只老虎身上的伤痕,却又忍不住问道:“娇娇,先前在林间,真得只有你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奉上,还有一更在早上六点,红包前十个评论双倍,爱你们


    老齐:君子什么的,都是假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七:????


    第27章 (二更)


    王珺耳听着这道声音,握着人的手却是一顿。


    她心下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把先前林中发生的事与人说了一遭。等说完,王珺才又朝崔柔看去,跟着是一句:“先前齐王见人来便先走了,想来是为了不想让旁人瞧见我们在一起,惹出是非。”


    “原来是这样……”


    崔柔先前便觉得奇怪,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的。


    自从小时候在宫里出了那桩事后,娇娇心中对老虎便有着恐惧,别说这样狠辣得去杀了它,只怕瞧见那么只东西,她自己都该吓得白了脸。


    不过她倒是未曾想到,竟是那位齐王殿下帮的忙。


    想到这,崔柔便又说了一句:“那位齐王殿下这么做,恐怕也是担心旁人瞧见你们,传得出去胡乱说道什么,毁了你的清誉。”


    时下对女子名节格外看重,尤其是这样一个要紧的时候。


    “上回在城门口,我竟还误会他……”崔柔说道这话的时候,声音也含着些歉意,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如今看来,那位齐王殿下倒的确是个磊落光明的人物,倘若不是他的出生……”


    她说到这,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


    如今王家这样的情况,自然也不可能任由娇娇去选择别的夫婿。


    因此她也只能说道:“等日后寻个法子,我们私下再好生谢人一回。”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不知怎得,竟一时未曾开口,却是过了有一响的功夫,她才重新朝崔柔看去,口中是柔声说道:“母亲,我有些累了。”


    今日历了这么一场劫难,她也的确是有些累了。


    崔柔闻言自然也就未再多言,只是把她的手重新放回到锦被里头,柔声道:“你先好生歇息,等晚间,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容易下肚的清粥。”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嘱咐了如意几句,而后才迈步往外头走去。


    等到崔柔走后——


    原先合了眼的王珺却是又重新睁开了眼,她招来如意,说道:“你过会寻个法子去齐王那处看看,他有没有请太医。”


    虽然过去有一会功夫了,可先前那一滩血水却还不时在她眼前盘绕着。


    她心里总归是有些担心的。


    如意闻言也未曾多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原先对那位齐王却是也没什么好印象,只是先前听郡主这么说,倘若那个时候不时这位齐王殿下正好出现,只怕如今郡主就要成了那只老虎的腹中餐了。


    想到这,她心中对齐王便也多了几分谢意。


    她重新替人掖了回被子,而后才又与人说道:“郡主放心,您且先睡一觉,奴会遣人去打探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也未再多说,或许是真得累了,她倒是没一会功夫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却也是夜里了。


    营帐里头已点起了烛火,明明晃晃得,越发能瞧出外头的沉沉黑夜。她刚刚醒来,神思还有些迷糊,待把手撑在额头过了一会,才哑着嗓音开了口:“如意。”


    原先在一侧替人熏着衣裳的如意闻言,自是忙放下了手中的物什,擦了手走了过来。


    “您醒了……”如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人坐了起来,而后是又从小丫头的手上接过一盏茶递了过去。


    王珺正好也渴了,索性便接过来饮了半盏。


    等到喉间润了,便让营帐里头其余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而后才问人:“怎么样?”


    “奴先前亲自去了一趟……”如意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悄悄觑了人一眼,而后才又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齐王那处并未请太医,好似也无人发现他出事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轻轻皱了皱眉,虽然早就知道萧无珩不受宠,可他身为王爷受了伤,自己不请太医也就罢了,难道身边人也都是蠢物不成?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心下竟忍不住生出几分恼怒。


    如意见她这幅模样,自是不敢说话。


    好在没一会功夫,王珺也已经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递给人,什么话也不曾说。


    ……


    等到用完晚膳。


    王珺因着心中有事,眼瞧着外头已是一片寂静,索性便提着一盏灯笼自行出了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山里的缘故,这里的天气较起城中倒是要冷上许多,所以纵然还未至深夜,可这外头除了巡逻的将士之外却再无旁人。王珺因为心中有事,行走起来也没个目的,只是胡乱走着。


    “七妹。”


    等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喊声,她才停了步子,转身看去。


    眼瞧着远处走来的一道身影,王珺便把手中的灯笼朝人那处照了照,等人走近了才轻轻喊了一声:“二哥。”


    王祈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礼。


    而后他微垂着眼,眼瞧着灯火和月色下,眼前人略有些轻折的眉,便又问道:“怎么,有心事?”


    王珺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她只是微垂着头,拿着脚尖轻轻抵着地上的草。


    她是有心事……


    可有些事,她却不好说。


    王祈看惯了平日冷静稳重的王珺,如今见她这幅难得的模样,眼中却显露出了几分笑意,他也未曾遮掩,只是压低了嗓音问道:“可是在想齐王的伤?”


    他这话刚落——


    王珺便抬了头,她的脸上挂着未曾遮掩的怔忡,似是惊讶他怎么会知晓。


    王祈见她这般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未曾解释自己与萧无珩的关系,只是把目光落在她腰间悬挂的那把弯刀上,温声与人说道:“你腰上的那把刀是无忌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杀害一个部落首领得到的战利品。”


    “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


    等这话说完,他却是又添了一句:“不必担心,他素来就是被人遗忘的,除了我和他的身边人之外,没有人知晓这把刀的来历。”


    王珺倒是不担心这个。


    倘若旁人知晓这把刀,只怕先前白日的时候便问起了。


    她只是在听见那句“他素来就是被人遗忘”的话时,不自觉得皱了眉,而后她是又想起先前如意回得话,索性便抬了头,问道:“二哥,他现在怎么样?”


    王祈闻言却不曾回答,只是笑着与人说道:“既然担心,为何不自己去看看?”


    “二哥……”


    王珺这话还未曾说完。


    王祈却已从袖中取出伤药递给人,紧跟着是又一句:“今日事务繁忙,我也未曾去过,却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你若想知道,便自己过去瞧瞧。”


    等这话说完,她是替人指了齐王营帐的位置,而后才又与人说道:“如今夜深了,你若过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说完这话,他也不再多言,只是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王珺眼看着王祈离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朝掌心里的那瓶伤药看去。


    山间的风好似又大了些,吹着这处的旗帜也纷纷摇动了起来,而她微垂着眼,却是犹豫了许久才迈步朝萧无珩所在的营帐走去。


    不管如何,萧无珩都是因为她受的伤,于情于理,她都应该亲自去看看。


    萧无珩的营帐并没有和其余王公大臣在一起,反而很偏僻。


    王珺却是走了有一会功夫才走到,眼看着不远处那个营帐,她便停了步子,就如二哥先前所言,萧无珩的确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存在,其他那些皇亲贵胄的营帐都在最中间,独他一人偏居一隅,外头就连巡逻的侍卫都没有。


    她抿了抿唇也未说什么,只是握了握手中的伤药,继续提步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营帐前,便有一个随从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他的手里端着一盆血水,眼看着王珺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才朝人问了安。


    “不必多礼……”


    王珺这话说完,却是又朝人手中端着的那盆血水看去。


    原本清澈的水如今却是一片浑浊,她想起午间那猛虎拍在萧无珩背上的一掌,以及那一滩血水,握着伤药的手一紧,就连嗓音也带了些未曾察觉的担忧:“齐王他,没事?”


    如晦耳听着这话却是看了人一眼,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回道:“主子就在里头,七小姐自己进去。”


    等这话说完,他便未再多言,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去。


    这还是王珺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侍从。


    不过想着萧无珩那个性子,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投向眼前这个营帐,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她才在外头轻轻唤了人一声,而后才举步走了进去。


    等走到营帐里头,没了外头的冷风,王珺的眉眼也跟着舒展了开来。


    她把手中的灯笼放在一侧的长案上,刚想循目看一回齐王在哪,便瞧见有个男子背身倚塌而坐。那男子只着了一身中衣,或许是刚刚上完药的缘故,如今那中衣半解,露出匀称、线条优美的手臂以及宽厚的肩膀。


    王珺眼看着这幅模样却是忙转过身。


    她的脸通红着,就连这颗心也恍如战鼓一般,“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心中也不免有些责怪起人,若是不方便的话先前说一声便是。


    哪有这样见客的。


    等稍稍定了定神,她才把手中的伤药放在长案上,而后才勉强稳了心神与人说道:“王爷既然不方便的话,我便先走了,这是伤药,王爷若需要的话过会遣人再擦一回。”说完这话,她便想提了灯笼往外走去。


    只是还不等她走动,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男声:“站住。”


    萧无珩的声音还带着些初醒后的喑哑,先前如晦替他上完药,因着今日太过劳神的缘故,他先前便倚着榻睡了过去。


    何况小丫头轻手轻脚的,倒是也的确未曾让他注意到营帐里头来了人。


    等听到声响,他才睁开眼看了过去。


    这会眼看着王珺因为那句话而止了步子,萧无珩一面穿起衣裳,一面是朝人看去,其实他这厢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以及……那双微微泛红的耳垂。想起白日里瞧见那双耳垂时,心中所产生的念头,他穿衣的动作便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


    等穿好了衣裳,又随手从架子上取过一件外衣随意得披在身上,萧无珩便看着王珺的背影开了口:“王七小姐过来坐。”


    王珺先前瞧见那么一副画面,哪里想再见人?


    只是还不等她拒绝便已听到身后的男人已倒起了茶水,耳听着身后那潺潺流动的茶水声,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把手中的灯笼重新放回到了茶案上,而后才转身朝人走去。等走到萧无珩跟前,她是又朝人行了一礼,唤人一声:“齐王。”


    “坐。”


    萧无珩的声音和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把一杯茶盏推到了一侧,而后便握着另一杯茶盏喝了起来。


    茶已经倒好,再说告辞也就没意思了。


    王珺便也只能从善如流得坐在了一侧,她接过那杯茶盏又同人说了一声谢谢,只是余光瞧见身边人皱了皱眉,以及那喝起茶来并不算便捷的动作,便又问道:“王爷既然不舒服,为何不请太医?”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停下饮茶的动作,而后是把目光转向王珺,嗓音倒是难得带了几分笑意:“王七小姐想让我请太医?”


    王珺闻言,握着茶盏的指尖却是一顿。


    今日围场里的人谁都知道她在林中遇见了一只猛虎,倘若这个时候萧无珩找了太医,那么他背上的伤自然是瞒不住的,到得那时,旁人自然也就会知道今日午间,那午间的林中,萧无珩也是在的。


    想到这……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却还是什么都不曾说。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笑了笑,他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而后是与人说道:“放心,我没事,不过是些小伤罢了,用不着太医。”


    这于他而言,的确是小伤。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想起先前那匆匆一瞥间,他宽厚的背上布满着伤痕,那些伤痕大概都是旧伤,看起来已经有段年岁了,应该是他刚离开长安的那些年受得伤。


    想着同为皇子,别的皇子都在这长安城中受着锦衣玉食,可他却在那苦寒之地征战杀敌。


    偏偏这么多皇子里头,天子最不喜欢得便是他。


    王珺想到这,也忍不住为萧无珩道一句“不公”,其实这么多年,她的心中一直是有疑问的,几个皇子里头,明明萧无珩的性子是和天子最像的,可为什么他却是最不得宠的?


    不仅不得宠,甚至可以说天子好似直接遗忘了萧无珩的存在。


    他的存在,除了保卫大燕的太平,便好似再无其他的用处,难道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身世吗?


    只因为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贱的宫人?


    萧无珩见她垂眸沉吟也不知她在想什么,索性便直接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收敛了心中的情绪,而后是同人说道:“没什么……”等这话说完,她的目光在落到腰间那把弯刀的时候,想起先前二哥说得那番话,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小心翼翼得把那把弯刀取了下来递予人,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王爷的刀,先前您未曾取走,我特来归还。”


    萧无珩闻言却只是朝那把弯刀投去一眼,而后也只是随意说道:“送给你。”


    “我从二哥口中得知这把刀的来历……”王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朝手中的刀看了一眼,而后是继续看着人说道:“它对王爷而言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倘若是寻常的刀也就罢了……


    只是先前二哥说这把刀跟了萧无珩这么多年,又是他头一次上战场所得的战利品,这样的刀对他而言自是意义非凡,她又怎能收下?


    萧无珩听她这一字一句,却是落下了手中的茶盏,朝人看去,他的面容淡漠,嗓音也很冷清:“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若不要便扔了。”


    这人……


    王珺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在瞧见萧无珩的那双眼睛时,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实在太过摄人,一时之间竟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想了想,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把那把弯刀重新收了起来,而后是与人说了声:“既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茶过半盏,夜色也就深了。


    何况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王珺便与人提出了告辞,只是临来要走得时候,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又问了人一句:“王爷怎么知道我畏虎?”


    今天下午萧无珩说得那番话,起初听时倒是也未有什么感觉,可后来仔细想想,她心中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样的言语,倒像是知道她原本就畏虎一样。


    可这个事,除了身边两个丫头,以及母亲和姑姑知晓之外,就连祖母和父亲都不知。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叩于茶案上的指尖却是一顿,他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问道:“你不记得?”


    王珺闻言,却是一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应该记得什么?


    只是还不等她发问,便便听到萧无珩已开了口:“罢了,夜深了,回去。”


    王珺见此也就不好再多言,她只能又朝人福了一礼往外走去,等握过灯笼走出营帐的时候,她才停了步子朝身后的营帐看去。


    纵然在外头也能瞧见里头通明的烛火,想起先前他那没头没尾的一句,她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喊了一声:“怪人。”等说完,她是又看了看周处,眼见远处不少营帐都已熄灭了烛火,想着如意等人,她也就未再逗留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萧无珩眼看着营帐外头的那道身影离开,才摇了摇头轻笑起来。


    原来,她是忘了。


    他一手撑着头,一手却是轻轻扣着桌案,双目微合,脑中却是想起那尘封岁月里的一桩事。


    那一年,他也不过十岁出头,有一回路过百兽园的时候听到一声尖叫,察觉出是她的声音便循声寻了过去。等寻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了,而那只比他还要大些的猛虎正朝她一步步靠近。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拼着一口气杀了那只老虎。


    后来他想带人离开,没想到小丫头一醒来就跟疯了似得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想到这——


    萧无珩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那佛珠下的齿痕上头,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笑了一声。


    第28章 (二合一)


    等王珺回到营帐的时候,已快至亥时了。


    她刚刚打了帷帐进去便瞧见几个丫头正心急如焚得在里头踱着步,眼瞧着她进去,才松了口气,迎了过来。


    “郡主怎么去了这么久?”说话的是如意,她一面是从王珺的手中接过那羊角宫灯,递给了身后的小丫头,待把人扶上了软榻,才又向人奉了一盏茶,紧跟着是不掩担忧的一句:“您若再不回来,奴便要遣人去寻您了。”


    王珺知道她们是真的担心,便也只是温声说道:“先前遇见二哥,便去他的营帐下了几局棋,倒是忘记遣人来说了。”


    等说完这话——


    她是接过茶盏饮了两口,而后才又问道:“先前可曾有谁来过?”


    “夫人和六小姐来过,九少爷也来过一回,奴说您出去消食了,他们也就未曾多留,只是嘱咐您好生歇息……”如意这话说完,目光落到那高案上摆着的一些物什,才又说道:“还有德妃娘娘,她知道您今日受了惊,先前也特地遣人送来了补品。”


    “德妃”两字入耳……


    王珺原本还算温愉的面容却是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低垂着脸,那双无人窥见的桃花目此时是冷寒无比。


    今次围猎,姑姑因要处理事务便留在了宫里,而惠妃前些日子因为感染了风寒也未能一道出行,倒是只有德妃伴随御驾,想着今日他们原本要行的事,她这心中便平添了几分戾气。


    那一家子惯会摆样子。


    先前她刚从林中回来的时候,萧无琼两姐妹还特地在她身边慰问了她许久,话中言情切切,当真是摆得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还有那萧无珏,也特地遣人来慰问了一回。


    人前端得人模人样,可背地里却比那不知事的畜生还不如,他们今日一计不成,必然还会再生计谋,王珺想到这,小脸便又是一沉。


    她这厢低着头,屋子里的几个丫头也不知她是个什么模样,只是见她许久不曾说话,便想问问她怎么了?不过还不等如意开口,王珺却已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搁落了手中的茶盏,抬了脸平声道:“去准备洗漱用的东西,我也累了。”


    如意等人见此自是也未曾多说,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去安排了。


    ……


    德妃的营帐。


    如今外头已是万籁俱寂,可此地却灯火通明。


    苏梦鱼高坐在铺着猩红毛毡的罗汉床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面容沉静、目光平和,待把手上的佛珠轻轻转了一回,才朝那坐在左下首的萧无珑看去:“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萧无珑耳听着这话,便有些不高兴得撇了撇嘴。


    这话,无论是哥哥还是四姐,今日都已经问过她好几回了,如今再听母妃问起,自是心有不耐,她娇俏的脸上挂着不忿,连带着嗓音也掺着些不高兴:“我怎么知道好端端的,那王七娘连句话也不说就直接走了。”


    “真不是你在路上说漏了什么?”


    说话的是萧无琼,她就坐在萧无珑的身侧,那双和德妃极为相似的眉眼,这会便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无珑。


    他们为了今日的计划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只要永昌把王七娘引到了那处,由哥哥出面相救,到得那时,再引旁人去看,那么王七娘自然是要嫁给哥哥不可。可偏偏算准了一切,却没想到那王七娘根本没入这个局。


    倘若不是永昌泄露了什么,那王七娘怎么可能会半路离开?


    萧无珑耳听着这话,小脸骤然便红了大半,却是气的。


    她直接拍了案几起身,连带着嗓音也拔高了些许:“阿姐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缘故,那王七娘才会半路离开?”


    她这话说完——


    营帐里头却是静悄悄的一片。


    无人说话,就连萧无珏也未曾开口。


    萧无珑眼看着这幅画面,那双眼中骤然便蓄起了眼泪,从小到大,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平日行事的确有些过于骄矜了。


    可今日她知道兹事体大,为了担心泄露什么,一路上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曾说,谁知道那王七娘在想什么?


    哪里想到,最为亲近的几个家人却不信她。


    想到这,她心下这口气更是憋不住。


    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上头的德妃已淡淡开了口:“好了,那王七娘本就是个聪慧过人的,只怕她事先察觉了什么也不一定。”


    这话便是不准她们再说道此事了。


    她的面容虽然平淡,可声线却已显露出几分平日少有的阴沉,萧无琼两姐妹自是不敢再辨,只轻轻应了一声。


    德妃见她们住了口,这才朝坐在右下方,今夜一直不曾说话的萧无珏看了过去,问道:“无珏,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做?”


    端坐在圈椅上的萧无珏,先前一直低垂着眼饮着茶,耳听着这话才抬了脸,他那张清隽温雅的面容仍和平日没有什么差别,待握着茶盖轻轻扫了一回盏中的茶沫,这才开了口:“其实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从王七娘的身上下手……”


    他的不远处是两只衔着烛火的铜鹤。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哪儿漏进来一些风,打得那烛火轻轻晃动,倒让这原本昼亮的一处地方也变得有些昏沉。


    营帐里头的几个人,因为先前萧无珏的这句话自是皆循目看去,眼看着那微弱的光芒的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那双温润的眉眼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而后……


    她们便见萧无珏搁下了手中的茶盖,伴随着那清脆的一声,是他继续说道:“只要不让五弟有机会娶她就行了。”


    这句话不轻不重,正好让其余三人听了个全。


    高坐在罗汉床上的德妃,耳听着这话,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却是过了一会才温声笑道:“你说得对,只要不让你那五弟有机会娶她就可以了,只是……”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你打算怎么做?”


    萧无珏闻言却没有立刻出声。


    他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而后是蜷了指尖轻轻叩了一回茶案,待又过了一会才说道:“此事,儿子自会安排。”


    德妃见此也就未再多言。


    几个孩子里头,她最不担心的便是自己这个大儿子,既然他心中有章程,她也就不必担心了。


    何况经此一事,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只要娶了那王七娘,纵然是萧无琢,也不是无珏的对手,到得那时,储君的位置便是无珏的……想到这,即便是一直心性沉静的德妃,眼中也忍不住泛起几分涟漪。


    她的指尖紧紧掐着手中的佛珠,目光灼热得落在萧无珏的身上,好似已经能看见他穿着储君服饰,位居东宫的时候了。


    储君也好,天下也好,本就该是无珏的。


    倘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个人,她本就是萧靖的发妻。


    “还有一事……”


    萧无琼拧着眉开了口:“今日那林中,真得只有王七娘一个人吗?”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目光转向萧无珏,跟着是又一句:“哥哥去的时候,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那只老虎的惨状,她今日也是瞧见了的。


    凭王七娘再精湛的骑射,想要杀了这样一只庞然大物,只怕也不易。


    其实除了今日这只老虎之外,当年百兽园那只老虎的死,也同样让她觉得奇怪……当年她心中不忿王七娘处处拔得头筹,便让永昌邀王七娘与她们一道捉迷藏,后来她带永昌离开的时候,明明吩咐那处的宫人都退下。


    那么,到底是谁救了王七娘,又是谁杀了那只老虎?


    营帐里头因为萧无琼的这句话,却有一瞬得静默,无人说话。


    就连萧无珏也难得皱了回眉,这桩事,他先前也细想过,甚至事后还特地遣人去查探了一回,可无论他怎么探查,却也查不出个什么究竟来。


    萧无珑看着自己的兄长和姐姐,却有些不以为意:“我瞧着倒没有什么不对劲,倘若真得有人救了王七娘,又怎么可能就此离去?”


    这话却也有些道理。


    只要不是傻子,便都知道救了王七娘代表着什么,纵然不能娶她为妻,也能得到王家人的感谢,这样好的事,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要?


    萧无珏耳听着两个妹妹的话,却一直不曾说话,他低着头,指尖是又轻轻叩了回案面,却是又过了会,才开口说道:“此事我会着人再去查探一番。”


    倘若今日林中真得还有旁人……


    那么,这个人必然是不可小觑的。


    ……


    而此时,位于中心的御帐里头。


    穿着一身常服的萧靖正端坐在宝座上,他的手里握着一副女子的小像,微垂着头,指尖正流连在那女子的眉眼上,而那宝座前摆着一对铜掐丝珐琅仙鹤,此时那两只仙鹤微微向上仰,嘴尖里头正衔着烛火。


    并不算明亮的烛火打在他俊毅的侧脸上,却能瞧见他与平日截然不同的面容。


    大燕天子萧靖,在人前素来是寡言少语的,纵然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都是端肃威严的,可此时的他,面容温和,尤其是那双看着小像的眼睛里头更有藏不住的爱意。


    有个身穿宝蓝色服饰的内侍走了进来,眼看他这幅模样便又顿了顿步子。


    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神色如常的走了过来,等走到萧靖跟前,他是替人重新换了一盏茶,而后才压低了嗓音说道:“奴着人去打探过了,齐王受了伤,今日在林间帮衬长乐郡主的应该就是齐王殿下。”


    萧靖耳听着这话,握着小像的手便是一顿。


    只是也不过须臾的功夫,他便淡淡发了话:“下去。”


    除此之外,却是一句话也不曾说。


    内侍闻言,心下骤然是又一叹,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把原先倒好的茶奉到人的跟前,而后便躬身应是,只是临来退下去的时候,他的目光却还是朝那小像上头投了一眼,那小像上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八左右。


    小像看起来纸张泛旧已经有些年岁了,却掩不住那个女子的容颜绝色。


    想起当年瞧见的那位贵人,纵然已过去这么多年,可那样的风姿,他也再未从其他人的身上看见过。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仍旧对她念念不忘,连带着对那位……也宽厚至此。


    等到营帐里头没了人,萧靖才朝引枕靠去,他的手中仍握着小像,双目微合,脑中是想起那一年,他出兵打仗之际,那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站在合欢树下看着他笑:“承启哥哥,父皇已经允诺过我了,等你这次打仗归来,便娶我为妻。”


    紧跟着画面一转——


    却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雪夜,他站在她的跟前。


    她仍如往日那样穿着一身红衣,脸上却再无往日那样天真烂漫的笑容,徒留的也不过是对他的恨意与冷漠。


    “萧承启,你夺我大周江山,杀了我的父皇和兄弟,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杀了?”


    “萧承启,你骗了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萧承启,我恨你……”


    “萧承启……”


    “萧承启!”


    ……


    萧靖的眼睛伴随着脑海中那个红衣女子的恨意重新睁开,他握着小像的手有些轻颤,目光也再无先前的平和,耳听着外头的呼啸风声,却是过了许久,他才看着那副小像上的女子,哑着嗓子开了口:“你的儿子,如今也有二十了。”


    ……


    翌日清晨。


    春日围猎已结束,众人也都收拾好了行囊。


    王珺和王瑛一道站着,却是打算等人齐了再上车,两人这厢正说着话,只是没说几句,王瑛便停了声。她的目光朝一处看去,眼瞧着王珺眼中的疑惑,便轻笑道:“有人来寻你了。”


    有人?


    王珺顺着她的话循目看去,便瞧见萧无琢正穿着一身紫色圆领长袍,举步朝她走来。


    萧无琢见王珺瞧见了他,脸上自是又挂起了神采奕奕的笑容,就连步子也比先前迈得更大了些,等走到她们跟前,便笑着打起了招呼:“长乐,王六小姐。”


    王珺朝人点了点头,待行过礼便唤他:“秦王殿下。”


    而王瑛朝人行完礼后便与王珺说道:“我去看看二婶那处可有什么要帮忙的。”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朝两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迈步朝崔柔那处走去。


    萧无琢眼见王瑛走后才又把目光朝王珺看去,他的眼中透着几分关切和担忧,却是还在为昨日的事担忧。昨日这么多人,何况她又受了惊吓,他也没机会问起她的身子,却是到了如今才能有这个机会与人说话。


    这会他看着人,目光含着歉意,就连嗓音也有些微弱:“长乐,抱歉,我原本还说要保护你,没想到——”


    想着昨日王珺差点就要落入老虎的口中,他心下便余悸未消。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柔声说道:“王爷不必挂怀,昨儿个那么多人,围场又这么大,你寻不到我也是正常的。”


    萧无琢闻言,却还是一脸内疚。


    他难以想象昨天那样的情况,倘若长乐没能杀了那只老虎,那么她会有什么下场?或许如今的她早已成了那只老虎的腹中餐,想到这,他的脸色却是又苍白了许多。


    王珺见他不曾说话便抬目看去,眼见他容色惨白,眼中也是一副内疚不已的模样,便笑着安慰起人:“王爷真得不必介怀此事,昨日那样的情况,谁也不曾预料到,何况我如今不是没事吗?”


    “你,你真得不怪我?”


    萧无琢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眼巴巴得看着人,等到王珺点了头才又带着希冀和期盼,问道:“那过几日我请你去东山看桃花可好?”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王珺面容微怔,便又紧跟着一句:“阿祯,阿祯也去。我只是听说今年东山的桃花开得很好,何况如今快到四月,只怕没多久就该谢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却是应允了。


    萧无琢见她答应自是开怀不已,眼瞧着那处大队人马都已差不多周整好了,他便笑着与人说道:“那我明日来接你。”


    王珺见人要走却是突然唤了人一声:“王爷……”


    等到萧无琢止了步,她是又看了一回不远处的人马,才又问道:“齐王殿下,他还没出来吗?”


    如今大队人马都在外头,就连萧无珏也高坐在马匹上,唯独那个人……她看了许久,都不曾瞧见他的身影。


    萧无琢听她问起,却也没有多想,只是笑着同人说道:“二哥一大早就和父皇告辞走了……”等这话说完,他便又添了一句:“他惯来是独来独往的性子,我们也都习惯了。”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轻轻皱了皱眉,他这么匆匆离去,难道是因为身上的伤又加重了?想起昨天看见的那盆血水,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伤,她是又皱了皱眉,只是耳听着萧无琢询问,她便又敛了面上的神色,同人说道:“王爷去,我也该过去了。”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同人屈膝一礼,才与人告辞。


    只是临来上马车的时候,王珺是又与如意说了一声:“等回去的时候,寻个机灵的,把上回姑姑送给我的那盒玉痕膏送去齐王府。”


    ……


    等过了几日,便也到了萧无琢邀她赏桃花的日子了。


    因着时辰还早,王珺打扮了一番后便朝东院走去,却是打算同母亲一道用早膳。


    那绿色绸帘外头站着两个丫头,见她过来便朝她屈膝福了一礼,而后是打了帘子迎她进去,王珺跨过门槛迈了步子走了进去,待转过座屏和多宝阁便瞧见崔柔坐在椅子上,见她进去便笑道:“娇娇来了,快过来用早膳。”


    王珺闻言,自是也笑着应了声。


    等接过一侧丫头递来的帕子,她是又瞧了瞧桌上摆着的碗筷,问道:“父亲今日不在家吗?”


    她记得今日是父亲休沐的日子才对。


    崔柔耳听着这话,却是替人拣了几个王珺喜欢的小笼包,而后才柔声说道:“你父亲今日一大早就出去了……”等这话说完,她看着王珺面上的疑惑,便又同人解释起来:“今日是那位周先生的祭日,你父亲是去西山拜祭他去了。”


    王珺闻言倒是也想起来了。


    父亲以前曾授学在一名周姓先生底下,那先生虽然不出世,品学却是不错的,自他去世之后,父亲每年都会去西山拜祭。


    因此她也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倒是崔柔看着今日她这番打扮,打发了几个丫头下去,而后才问起人:“我听你弟弟说,你今日答应了秦王一道去东山看桃花?”她这话说完便又放下筷子,跟着是又一句:“娇娇,你心中属意的人是秦王?”


    王珺耳听着这话,握着筷子的手却是一顿。


    待又过了一会,她才朝人看去,问道:“母亲觉得秦王如何?”


    “秦王虽然年岁不大,行事也不比他几个兄长沉稳,可与你弟弟关系不错,瞧着倒也个孝顺的好孩子……”崔柔这话说完,是又笑了笑:“你若是喜欢,倒也是个不错的。”


    王珺闻言却不曾说话。


    其实她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相较魏王,秦王于她而言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况相处起来,秦王的确是个不错的。


    只是也不知怎得,她却是忍不住想起当日在围场上,那个在她身后持着弓箭、让她克服畏惧迎难而上的萧无珩。


    “娇娇?”


    崔柔不曾听人回答,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等到王珺循目看去,才又问道:“在想什么?”


    王珺耳听着这话,自是压了心下那回念头,恢复了往日的语气与人柔声说道:“没什么。”


    崔柔见此便也未再多说。


    等到用完早膳,王珺辞别崔柔往外走去,刚刚走出院子便碰见连枝过来回话,眼看着她这幅气喘吁吁的模样,王珺却是轻轻皱了皱眉,问道:“怎么这么匆忙,出了什么事?”


    “郡主……”


    连枝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才又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早先一直在林家看守的人过来回话,说是今日那处有动静了。”等这话说完,她却是又停了会才与人说道:“那位林小姐今日坐上马车还带了些拜祭用的东西出城了,瞧着倒像是是去西山的样子。”


    第29章 (二合一)


    西山?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怎么会这么巧,今日父亲去西山祭拜周先生,这林雅便也跟着一道去了西山,等等……西山,父亲,周先生的墓,周慧。


    王珺也不知怎得,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几个词以及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


    连枝也不知郡主是怎么回事,只是眼看着她先前还好好的脸色突然就是一变,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王珺已沉声开了口:“让人去准备马车,我要出门。”


    这个时候?


    连枝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这个时候,郡主既然要出门,那么自然是因为林家那位姑娘的事。


    只是……


    她想了想还是轻声同人说道:“郡主,您今日和秦王有约,过会便到了该出发的时辰了。”


    王珺闻言,倒是也拧了一双眉。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开了口:“你遣人去秦王府说道一声,就说今日我有事,等改日我再向秦王赔罪……”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个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她知道,今日她一定要去西山看一看,究竟父亲和林雅是怎么回事?


    连枝见她这般,自是也没了办法,只能点头应允。


    她一面是吩咐人去准备马车,一面是打发了个机灵的小厮去秦王府回话。


    好在王珺今日本来就要出门,马车倒是早早就备好了的,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过来回话,道是“可以出门了”。


    王珺见此自是二话不说便朝影壁走去。


    而连枝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却还是觉得奇怪。


    郡主对那对母女也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不过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商户女和商人妇,到底有什么奇特的,竟能让郡主如此?不过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她面上也未曾显露什么,只是跟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前走去。


    ……


    马车一路至西山脚下才停。


    连枝先打了那面草绿色的绸布车帘,探了身子往外头看去,而后是又拧头朝马车里头那个靠着靠背端坐着的红衣女子看去。


    自打郡主上了马车之后就不曾说过一句话。


    她心中猜不透郡主的想法,只是凝了凝神,换作如常的语气与人说道:“郡主,已经到山脚了,咱们可要继续赶了马车往上头去?”


    王珺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睁开了眼睛。


    经了这一路,她的面容较起先前已平静了许多,就连那双桃花目也恢复了旧日那副冷静的模样。她就这样端坐着,而后是透过连枝掀起的那角车帘往山上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王珺才开口道:“不用,我们走上去。”


    连枝闻言自是忙应了声。


    她把车帘勾在一侧的木夹子处,而后是率先下了马车,待搬好了脚踏才又朝人伸出手。


    王珺由人扶着走下马车,却未曾立刻动身,反而朝赶车的车夫说道:“你把马车停得隐蔽些,记得,不管过会瞧见什么人,都不要出来。”


    车夫也是王家的老人了。


    自然知晓规矩。


    他也未曾多问,只是躬身应了“是”。


    王珺见此才抬了手,由连枝扶着她朝山上走。


    当年她还小的时候也曾跟着父亲来拜祭过那位周先生,不过过去这么久,他的墓立在什么地方,倒也有些记不清了。倒是连枝,不知瞧见了什么却是先停了步子,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她说道:“郡主,是二爷的马车。”


    王珺循声看去。


    便见那小道上的一处地方正摆着一辆青布帷盖的马车,马车是用乌木所制,外头悬挂着两盏羊角灯,边上还挂着一块刻着“王”字的木牌。


    正是王慎旧日用得马车。


    连枝不知王慎今日也会在西山,自是一副惊讶模样。


    王珺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她只是朝小道看去,眼见那处除了父亲的马车外便没有其余马车……看来林雅还没来。


    只不过……


    她若是这样大大方方走过去,自然也就探不出个究竟了。


    可是父亲每回出行都带着不少随从,想要瞒过他们,悄无声息得进去,又怎么可能呢?


    她先前来时着急,却也未曾细想,如今倒是纠结起来。


    王珺这边正纠结着,便听到那小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起初有些远,而后倒是越来越近,她抬了眼看过去,便见那小道上有一人一马正朝她这处过来。端坐在马上的人穿着一身石青色圆领长袍,离得近了,她倒是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正是萧无珩。


    而就在王珺看过去的时候,萧无珩也注意到了她。


    眼看着站在边上的主仆二人,萧无珩不自觉得皱了皱眉,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拉紧了缰绳让原先疾驰的马儿慢慢停了下来,等到马匹慢慢踱步到王珺的身前时,他才垂眼朝人看去,问道:“你怎么在这?”


    王珺对萧无珩的出现也颇感奇怪,前几日,她让如意遣人去齐王府送伤药,可那看门的小厮说齐王并未回来,这几日她也曾着人打探过,却也未见人回府。


    哪里想到,竟会在这处见到他。


    不过他的事,她也无意过多打探。


    只是在听到他的询问后,王珺的脑中倒是闪过一个念头,她仰着头看着人,口中是道:“我想请王爷帮我一个忙。”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倒是挑了挑眉。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头一回听人说起这样的话。


    他没有问人要帮什么忙,只是翻身下马朝人走去,等走到人跟前,便道:“你说。”


    ……


    一刻钟后。


    王珺颇有些不自在得坐在树干上。


    这还是她头一回坐在这样的地方,离地面那么高,她甚至连低头都不敢。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先前在与萧无珩说了之后便被人带到了这处地方。这是一株槐树,应该有些年岁了,不仅粗壮,枝叶也很茂密,纵然他们两人同坐在树干上也不见有丝毫不稳之处。


    只是……


    王珺拧头朝被人扶住的胳膊看去,她今日因为要出门,穿得是一身胭脂色的齐胸襦裙,春日的衣衫本就不厚,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人掌心上的滚热,就像是一把烈火炙热得烧在她的皮肤上。


    她有些不自在。


    却也知晓这会并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树干虽然稳,可她本就畏高,这里又没有什么可以扶着的地方,倘若摔下去可不得了,何况她也担心下头的几个随从会察觉。


    想到这,王珺也只能掩去心中的不自在,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多谢你了,齐王殿下。”


    倘若不是萧无珩,她根本就没有法子,躲过那些人的耳目来到这处。


    萧无珩就坐在王珺的身侧,自是瞧见了她脸上的为难,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闻言,便低声与人说道:“你父亲身边随从不少,若想避开并不容易,这里位高又隐蔽,他们不会轻易发现的。”


    却是在同人解释为何会想这么一桩法子。


    因为春日围猎的那桩事,王珺心中对萧无珩本就存着一抹信任,何况她也知道这底下都是空旷之地,若想避过父亲的耳目自是不易。因此听人这般说,自是忙接了话:“我明白的。”


    可她虽然说着明白,小脸却还是有些发白。


    甚至被萧无珩握着的胳膊都有些紧绷着,像是松懈半分便会摔下去一样。


    萧无珩看着王珺这幅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成国公身边的随从的确算得上武艺不错,可凭他的本事想避开他们却也不过是桩轻而易举的事。


    他这么做……却是有私心的。


    这应该是自从小时候那桩事后,他们两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的时候。


    虽然中间还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可两人的衣裳却压在了一道,胭脂色的红,石青色的黑,交织在一起,既悬殊又相衬。萧无珩能闻见她身上的幽兰香,甚至还能瞧见她纤细而又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颗不易察觉的朱砂痣。


    只是想起先前手掌贴着她的腰肢时,便又皱了皱眉。


    她实在太瘦了,好似他稍稍用些力,就能把人掐坏了一样。


    王珺却不知道萧无珩现在在想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墓地上,那里如今仍旧只有父亲和他的随从。


    就在她差点都要以为,她猜测错的时候。


    不远处的小道上,终于走来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穿着一身素色服饰,身上并无过多妆点,就连发上也只簪了一支碧玉钗,正是林雅。


    林雅的手上提着拜祭用的东西,脸上添着几分轻愁,看起来倒是和她的母亲越发相似了。


    王珺眼看着她越走越近,明艳的小脸骤然便沉了下来。


    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雅,掌心也紧紧贴着底下的树干。


    萧无珩察觉到她身上情绪的变化,便循着她的目光一道往前看去,而后便听见一道清雅而又低柔的嗓音:“这位小哥,我想进去拜祭我的外祖父。”


    ……


    王慎负手站在墓碑前,带来的元宝等物都已烧得差不多了,而他的目光却仍旧落在墓碑上刻着的字上。


    “恩师周长淮……”


    眼滑过这几个字,王慎素来温润的面容也变得羞愧起来,好在此地只有他一人,倒是也无人窥见他的这幅面貌。


    只是听到外头的声音,他却是皱了皱眉。


    “安泰……”


    王慎轻轻唤了一声,等到一个穿褐色长衫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也未曾回头,只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回您的话,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来拜祭自己的外祖父。”


    外祖父?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皱了回眉。


    恩师膝下只有一女,那这位姑娘,难不成是那人的女儿?王慎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却是一顿,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循目往外头看去,眼看着一道清秀的身影,便开了口:“让她进来。”


    安泰闻声应是。


    没一会功夫,原先拦在外头的两个随从撤下手中的剑。


    而林雅也被请到了里头。


    王慎耳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转身看去,待瞧见林雅的面容时,便是一怔。


    相较于王慎脸上轻微的怔忡……


    林雅的脸上却是震惊的,似是不敢相信会在这个地方遇到人,却是过了有片刻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向人请安,口中是跟着一句:“国公爷,您怎么会在这?”


    王慎闻言却不曾回答,只是垂着眼,细细打量着人。


    怪不得上回见时,他便觉得这个丫头格外熟悉,只是那会,他也未曾多想,没想到,她竟然……真是她的女儿。


    林雅见人一直不曾出声,便悄悄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朝人看去,而后是咬着唇,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待又过了一会,她到底还是咬着唇,问出了声:“国公爷认识我的外祖父吗?”


    王慎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了神。


    他仍是负手而立,口中却是问道:“你不知道?”


    等这话一落,眼看着林雅眉目疑惑的模样,王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又放柔了嗓音与人说道:“你的外祖父曾是我的先生。”


    林雅闻言,一双眼睛却是睁得很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惊叹道:“我竟然都不知道,外祖父竟然还有您这样的学生。”


    她此时扮得一副娇俏模样,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等前话说完,她却是又颓废得低垂了脸,连带着嗓音也低哑了许多:“不过自我出生起,就未见过外祖父,母亲也很少与我说起以前这些事。”


    王慎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你从小就没见过你外祖父?”


    见人点了点头,他才又皱着眉问道:“那你们这些年,搬去哪了?”


    林雅闻言,脸上的神色却又颓落了几分。


    她未曾说话,只是微垂着眼,待屈膝把拜祭用得东西放在了墓碑前,她才把原先就准备好的说辞,放低了嗓音说了出来:“我和母亲,上个月才刚从姑苏回来,当年外祖父因为不喜母亲嫁给一个商人,便和母亲断了往来。”


    “这些年,那人又一直拦着母亲不让她回长安,就连外祖父、外祖母死的时候,也不准我们回来。”


    “这次还是我头一回来到长安,知道今日是外祖父的祭日,母亲便让我带着他爱吃的东西过来探望他一回。”


    “希望外祖父在天之灵可以原谅我和母亲。”


    王慎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拢了双眉。


    嫁给商人?


    那人怎么会嫁给商人?


    而且听她这话的意思,那个商人并不是她的父亲?


    王慎刚想问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到林雅系在腰间的一方玉佩,那方玉佩因为她半屈膝的动作只露了背后半块的样子。


    上头用古法的雕刻功夫,周围一圈刻着祥云,而中间却是两字——


    逾明。


    逾明,是他的字。


    而这方玉佩是他故去的父亲所赠。


    当年他一直遍寻不得,没想到竟然是遗落在了周家。


    既如此,那么……


    王慎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目光从那块玉佩往上移,落在林雅的侧脸上,却是过了很久,才哑着嗓音问道:“这块玉佩——”


    林雅起初并不知他问得是什么,等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轻声说道:“母亲说,这块玉佩是她最爱的那个男人的东西,这么多年,她一直把这块玉佩贴身保管着,每日都要翻出来看好几回。”


    “我不知道这块玉佩的主人,是不是我的父亲?”


    “只是每回我问起的时候,母亲却只是垂泪,不肯多说,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多问了。”


    这偌大的墓地,除了山间的清风之外,便只有林雅的细语声……


    等到说完,林雅才抬了脸朝王慎看去,清秀灵动的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就连声音也带着些希冀:“您既然是外祖父的学生,那一定也认识我的母亲,您知道这块玉佩是谁的吗?”她说到这,却又垂下了眼,指尖轻颤得抚着玉佩上的两个字:“我想知道,他不是还在人世?”


    “要是他还活着的话,怎么舍得丢下我和母亲不管?”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更是细弱得听不真切。


    王慎因为她的这番话,负在身后的手却是紧攥起来,他未曾回答林雅的话,只是合了合眼,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林雅,小字冬儿,母亲说我出生在元嘉五年的冬月,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字……”


    元嘉五年冬月……


    王慎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是突然往后倒退一步。


    他惯来温润的面容此时是一片苍白,看着林雅那张与那人像极了的面容,双目怔忡,不知在想什么。


    他想起那生平仅有的一个荒唐夜里。


    那是元嘉四年的时候了。


    那日是先生的大寿,他去周家替先生祝寿,临来喝得太多索性便歇在那处了,等他醒来得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了,罩着白纱的如意菱花窗格外头是一片灰蒙蒙的亮光,他刚睁开眼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那个声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连带着当日她与他说得那番话,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忘却过。


    “我知王大哥是醉糊涂了……”


    “我不会怪王大哥的,王大哥只当是一场梦,出了门忘了便好。”


    ……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她半露的肩膀上是一片青痕。


    他头一回落荒而逃。


    后来的那一个月里,王慎也曾想过与崔柔交待此事,也曾想过要给周慧一个交待,可是崔柔怀孕了……他和崔柔成婚四年,头一个孩子不足满月便去世了,那是他们期盼了好几年才得来的孩子,他又怎么能在那样要紧时候与人说道这样的丑事?


    再后来,他听说周先生一家离开了。


    又过了几年,先生和师母回来了,他去见他们的时候,曾听师母说起周慧嫁人了。


    至于别得,却不曾多说。


    而先生更是因为当年他行出那样的事,与他断了往来。


    直到去世,都不曾原谅他。


    所以这么多年,王慎才会对周先生一家格外愧疚,他心中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让先生和师母郁郁而死。


    没想到……


    当年周慧竟然怀了他的孩子。


    而眼前这个和她像极了的丫头,便是他……和她的孩子。


    王慎不知道怎么了,他只是怔怔得看着林雅,喉间就像是被一只手掐着,发不出声。


    “国公爷,您怎么了?”


    林雅眼看着王慎,却是关切得问了一声。


    王慎耳听着这一声,倒是回过神来,他垂眼看着林雅,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我没事……”等这话说完,他是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平声道:“我今日还有事,山间风大,你也早些回去。”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顾人言语,却是径直转身离去。


    安泰等人见他动身,自是也忙跟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而林雅眼看着离去的这一行人,却是收敛了原先面上的愁绪,她拧着一双秀眉看着王慎离去的方向……先前看他那副样子,明明是猜出她的身份了,为什么他却头也不回得走了?难道,他根本不打算认她?


    不过想起来前母亲的交待,她到底也未说什么。


    只是等王慎等人离开此地,待又过了一会才起身离开。


    没一会功夫,这偌大的墓地便没有他们的身影了,而高坐在树干上的王珺眼看着父亲和林雅的相继离开,却迟迟不曾说话。


    王珺的手紧紧得贴在树干上,虽然心中早已有过猜测,可是真得知道真相,她却还是不愿相信。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前几日才修缮过的指尖划着掌心下的树皮。


    萧无珩察觉出她的情绪,先前底下的话,他自是也听全了,大概也能猜出几分王慎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怪不得小丫头会如此紧张,还特地让王祈去姑苏查那些东西,想着查到的那些东西,萧无珩想了想还是不在这个时候和她说了。


    两人无声得坐在树干上,谁也不曾说话。


    如今日头正好,可他们这处被树荫遮盖着,倒也有些冷。王珺合了合眼,等到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与人说道:“王爷,我们走。”


    萧无珩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他便抱着人的腰肢落了地。


    等站稳后,他便松开了手。


    只是王珺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差点摔倒。


    萧无珩见此,自是忙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他皱着一双眉,沉声问道:“没事?”


    王珺耳听着这话却没有说话,她只是摇了摇头,而后坚定得推开了萧无珩的搀扶,继续往前走,却是过了一会,她才喃喃道:“我没事……”


    她不能有事,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着她。


    她不能软弱也不能退缩,她只能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老齐(揽着媳妇的腰肢,附在她的耳边笑道):呐,以后还会以为我是君子吗?


    小七(红着脸):呸,是我瞎了眼。


    第30章 (二合一)


    萧无珩眼看着王珺的身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山里的日头总是有些虚薄的,他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身影,眼看着那日头打在那人纤弱的身上越发显露出几分单薄的感觉。


    有风拂过,那宽大的袖子更是被风拍得轻轻作响。


    他知道她是在强撑。


    知道了这样的事,又有几个人能够接受?更何况,成国公疼爱妻儿在这长安城中是出了名的。这么多年,他们夫妇恩爱,整座长安城的人都羡慕他们琴瑟和鸣,虽然不知当年旧事到底如何,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终归是真相。


    成国公在外头的确有个女儿。


    而那个女儿,和她的年岁还相差无几。


    想到这……


    萧无珩望着王珺倔强而又纤弱的身影,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迈大了步子朝人走去,没一会功夫,他就追上了王珺的步子……小道清幽,如今并不是祭拜的大日,这西山除了他们也就没什么人了。


    两人就这样一步步往外头走去,谁也不曾说话。


    只是临来快走出小道的时候,萧无珩看着小道那侧张望着的丫鬟身影,才开了口:“有什么事,就遣人来齐王府说。”


    萧无珩没有安慰王珺。


    他比谁都清楚,身边这个小丫头看似柔弱,可她的内心却比谁都要强大。


    所以——


    他只是告诉她,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即便,他同样也很清楚,这个小丫头根本不会来找她……就如今日,倘若不是没了办法,她也不会与他说“齐王殿下,我想请您帮个忙”。


    萧无珩说不清楚是好笑还是无奈,只是望向她的眼中却有着从来不曾显露在外人眼前的柔情。


    这个小丫头啊,有时候真是倔强得让人怜惜。


    王珺先前一直不曾说话,她心下思绪纷乱,自是无话可说,因此纵然察觉到萧无珩跟了上来,她也只是管自己走着。这一路,她能察觉到萧无珩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可她却无心去理会那眼中饱含的情绪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听到耳边传来的这一句话。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被风一吹,好似都没什么痕迹。


    可她却听得明明白白。


    王珺知道今日这桩事,以萧无珩的聪慧,自是能够猜个透彻。


    可他不曾询问,不曾安慰,只是望着她,说道,“有什么事,就遣人来王府说”。


    她也不知怎得,就这样停了步子。


    而后,她扭头朝身边人看去,小道虽然不算狭窄,可山野之地平日也无人清理,使得两侧都是茂密的草丛,因着这番情况,两人靠得自然也不算远,甚至在那徐徐和风之下,他们的衣袖还牵绊在一起。


    王珺的身量在几个姐妹里头也算高的,可在萧无珩的跟前,她却只到人的胸口。


    她这样看过去的时候,得仰着头才能看到萧无珩的面容。


    在那日头之下——


    萧无珩的面容和平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清贵慑人,淡漠清冷,他那双幽深如墨的凤目,明明看不出什么情绪,可王珺却好似能够感受到他说这话时的郑重其事。


    这个男人从来不说虚话。


    他既然说了,便是给了她保证,日后无论她有什么事,都可以寻他。


    山间的风较起先前又大了许多,而她仰着头望着萧无珩,红唇一张一合,却是想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只是喉间的话还未曾出口,王珺却先收回了目光。无论是为什么,他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


    至于以后……


    她和他,又能有什么以后?


    王珺想到这,微微垂下的双眼轻轻一合,等再睁开时,便又恢复成旧日冷清自持的模样。她重新朝他看去,目光平淡,声线如常:“多谢王爷,只是……不必了。”


    等这话说完——


    王珺是又朝人点了头,才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而萧无珩望着她的身影也未说什么,只是跟着人的步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


    刚刚走到外头。


    连枝便忙迎了上来。


    她先前不知道郡主要去做什么,只是听从人的吩咐躲在暗处,眼瞧着二爷和那位林姑娘都走了,却还迟迟不见郡主出来,心下便着了急。原本是想到里头去寻人,只是这西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寻个人却也不易。


    因此,即便心中再是着急,她也只能在外头候着。


    这会眼见人终于出来,连枝这颗高悬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来。


    只是……


    眼瞧着郡主脸色苍白,连枝这心下便又是一个咯噔,她一手搀着人的胳膊,一面是压低了嗓音问道:“郡主,您没事?”说话间,她还拧着眉朝萧无珩那处看了一眼,上回围猎,她虽然不曾去,却也从如意口中知晓,是这位齐王殿下救了郡主。


    可当日是当日。


    这位齐王殿下本来行事就与常人不同,她是怕他欺负了自家主子。


    王珺看着连枝面上的神色,自然也知道她这心中在想什么,她伸手拍了拍连枝的手背,示意无事,而后才又扭头朝萧无珩看去,口中是一句:“今日多谢王爷了,只是今日之事——”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萧无珩便接过了话:“你放心,不会有人知晓的。”


    既然他这样说了,王珺便也无话可说。


    她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人点了点头,待又谢过人一回,而后才由连枝扶着她朝山下走去。


    上了马车。


    王珺便靠着那丁香色绣缠枝葡萄纹的靠背坐着,她把手搭在那引枕上头,神色也没了先前在外头时的模样,双目微垂、眼中也是一片淡漠的模样。


    连枝瞧着人这幅模样,心下还是有些微怵。


    她也不敢多问,只是给人倒了一盏热茶,等把茶盏奉到了王珺跟前的茶案上,便屈膝跪坐在一侧。


    王珺接过茶盏却没喝,她只是垂着头看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等到吹了茶沫,闻着那股子茶香,她才开口问道:“先前外头是什么模样?”


    外头?


    连枝骤然听得这一句,却是一怔。


    等回过神来,她便轻声回道:“打先前二爷出来后,那位林姑娘也出来了……”这话说完,连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忙抬了头揪紧了袖子问道:“郡主,难不成二爷竟和那位林姑娘认识?”


    若不然,她实在不明白郡主今日的异样。


    只是那位林姑娘是打姑苏来的,二爷可从来不曾去过姑苏,和那位林姑娘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王珺耳听着这话,吹着茶沫的动作便是一顿。


    她也未曾抬头,只是过了很久才说道:“从今日起,林家外头看守的人就撤回来。”这话说完,她便饮了一口盏中茶,今春刚送来的六安瓜片,一直是她的最爱,可今日这茶入口,却只余苦涩。


    等说完,王珺也没再理会连枝的错愕,只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而后便合上了眼睛。


    连枝的心中是奇怪的,甚至比奇怪还要多上几分疑惑。早先日子,郡主日日让人在林宅外头看着,还让底下的人事无巨细都得上禀。


    可如今怎么就要撤回来了?


    还有郡主的情绪,纵然她掩饰得再好,可连枝说到底也是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能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先前里头究竟出了什么事?


    二爷和那位林姑娘又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郡主……这些日子又究竟是怎么了?


    这些问题在连枝的脑海里徘徊着。


    她想问一问人,可眼看着郡主这幅神色,却又不敢开口。


    而萧无珩手牵着缰绳坐在马上,一直保持着和马车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快到城门口才停了下来。城门口熙熙攘攘,而他的目光却一直跟随着那辆马车,眼看着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瞧不见才终于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朝王府去。


    ……


    等到了齐王府。


    外头的小厮见他回来自是忙迎上了前。


    萧无珩把手中的鞭子扔给人,便举步往里头走去。


    成年的王爷在外头有各自的府邸,萧无珩的府邸和他几个兄弟的隔得也不算远,皇亲贵胄,屋宅自是豪奢非常,可萧无珩年年都在边陲,这宅子里头除了几个老仆和随从,却连个鲜活的丫鬟也没有。


    纵使景致再好,看起来也多了些冷清和萧索。


    等走到里头,一个身穿褐色深衣的中年人,见萧无珩回来便迎了过去,他是王府的管家名唤徐遂,待朝人拱手一礼后,才同人说起这些日子的事。


    萧无珩一面听着人的轻禀声,脚下的步子也未曾停顿,直到徐遂说道“几日前,王家那位七小姐曾遣人私下送来一瓶膏药”才停了步子,问道:“膏药呢?”


    他原本走得快,这厢停了下来,一直跟着他步子的徐遂没个察觉差点便撞了上去。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才没闹出差错。


    只是话却未曾听全,直到萧无珩又重复了一遍才忙答道:“老奴把膏药放在您的屋子了,就在那多宝阁上。”


    萧无珩得了回答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提了步子,口中却是又跟了一句:“其余事,你去安排就好,让如晦过来一趟。”


    这话说完,他便继续朝正院走去。


    走到正院。


    较起外头,这里更是没什么人。


    萧无珩自幼就习惯了一个人,平日也无需人照顾,底下的人对他是又敬又畏,知他喜静,更是不敢来扰他。等到小厮换了新茶过来,萧无珩便打发了人下去,而后他是先从多宝阁上取了那盒膏药,而后才朝圈椅走去,等坐下,他一手握着茶盏,一手却捏着那盒膏药。


    如晦过来的时候,瞧见得便是自家王爷握着膏药,唇角含笑的模样。


    他自小便跟着萧无珩,鲜少瞧见过他有这样的笑容,唯有几回,也是与那位王七姑娘有关,想着这盒膏药的来历,如晦敛了眼中的笑意,朝人拱手问安:“王爷。”


    萧无珩闻声,便把手中的膏药置于一侧,而后是重新握了茶盏,问道:“那人如何?”


    如晦知他说得是谁,便回道:“他伤得太重,一时怕是醒不过来。”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属下已让杜大夫在那处看着了,只要有醒来的迹象便会有人来禀。”


    萧无珩闻言,便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那瓶膏药上头,想着今日西山的那些事,袖下的指尖轻轻叩着茶案,沉声道:“不管用什么法子,让杜大夫把人救活。”


    “是。”


    ……


    成国公府。


    王珺回到王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她刚由人扶着走下马车,便瞧见萧无琢和王祯满面焦急得朝她走来。


    “阿姐,你去哪了?”


    王祯走得快,没一会功夫就到了她跟前,待把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通,眼见无事才又长舒了口气,说道:“先前你只遣了丫鬟留了句话,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想着你再不回来就要遣人出去寻了。”


    他这话刚落,萧无琢也赶了过来。


    他也是仔仔细细看了回人,而后也跟着问道:“长乐,你没事?”


    王珺倒是没想到,萧无琢也会在家中,不过眼看着两人不掩焦急的神态,她自知有愧,自是敛了心中的情绪,回道:“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把目光转向萧无琢,同人致起歉来:“秦王殿下,今日事出突然,我未能亲自与你说道,实在抱歉。”


    萧无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道:“只要你没事就好了,至于东山,我们下回再去也行。”


    等这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如今已是四月,今年最后一季桃花就快谢了,只怕下次再去,就没这么好的风光了。不过虽然心中可惜,萧无琢却还是挂着笑,与人说道:“便是不能赏花也没什么,等过段日子我别庄的杏花就快开了,伴着那蟠桃树和李树,虽然比不上东山的桃花,却也是一段好风景。”


    他说到这,却是又悄悄看了一回王珺的面容,而后才又垂了眼踌躇道:“等到那时,你若得空,我请你去别庄赏花。”


    今日原本就是她失了礼数,未能赴约。


    何况她想起先前西山遇见的那个人,自从当日围猎之后,她时不时便会想起他……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生为王家的女儿,就如她当初所说,既然享受了这个身份带给她的便利,便也要承受相应的责任。


    萧无珩……


    不是她能选择的那个人。


    想到这,王珺便又沉了这双桃花目。


    萧无琢一直未曾听到人回答,只当她是不愿意,刚想与人说“若是不愿也无事”,便见王珺已抬了头与他说道:“好。”


    斜阳西下。


    整个天空都被晚霞铺盖着。


    王珺就穿着一身红衣立在那儿,蛾眉淡目,并没有添半点妆容,却已难掩绝色。


    萧无琢怔怔得看着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


    等到萧无琢走后。


    王珺便和王祯一道朝正院走去。


    途中王祯是看了一回王珺的面容,而后才与人说起了话:“我还从未看到无琢这么担心过别人,先前丫鬟都去王府回话了,他还特地来家中一趟,见你迟迟不归也不肯走,就是想看阿姐平安与否。”


    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压低了嗓音问人:“阿姐,你以后会嫁给无琢吗?”


    王珺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未曾出声,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天边那道红日,过了很久才开了口,用很轻的声音与人说道:“是的,我会嫁给他。”


    “那……”


    王祯停了步子,看着人,迟疑了一会问道:“阿姐喜欢他吗?”


    喜欢?


    王珺微微翘起的睫毛在听到这一句话后有一瞬得轻颤,就像是平静的湖中激起的一颗小石头,把原本该有的平静都给扰乱了。她仍旧仰着头,像是不愿让旁人窥见自己的情绪一般,神色定定得望着那弯红日。


    年少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要嫁给什么样的郎君?


    像父亲这样温文儒雅的,或是像二哥和表哥那样清贵俊逸的……


    可后来?


    表哥出了事,储君的位置不保,那么喜欢对于她而言,就是最奢侈不过的东西。


    她会嫁给萧无琢。


    她会对他好,做一个合格到甚至完美的妻子,却无关情爱。想到这,王珺终于收回了目光,她用鲜少露于外人前的模样看着王祯,素手撑在他的头顶,神色温和、语气和缓:“小祯,这些事都不重要,只要你和母亲都好,那就足够了。”


    王祯耳听着这话却轻轻皱了皱眉。


    他如今年岁还小,身量自是也比不过王珺,便稍稍仰了头看去,过了有一会功夫才问道:“阿姐,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等这话说完,他便把目光转向连枝,跟着是一句:“你来说。”


    连枝自己心里都是一团迷雾,哪里能回答人?


    何况郡主的事,她若不想说,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岂敢多说半句?


    王祯看着她这幅模样更是皱了眉,只是还不等他再说,王珺却已温声说道:“好了,我什么事都没有。”


    她话是这般说,其实心下却也是愁云一片。


    如今父亲已经知道了林雅的身份,她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做,但是她知道林雅母女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入王家,到得那时,母亲和弟弟怎么办?若是让她们知道了,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都经历过一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更遑论母亲和弟弟了。


    思及此,王珺袖下的手稍稍握紧了些,语气却还是如常:“小祯,我们以后要好好孝顺母亲,不要惹她生气。”


    王祯看了许久也察觉不出王珺有什么异样,便也未再多想,只是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姐,你在想什么?我自然会好好孝顺母亲,不会惹她生气。还有父亲、还有阿姐,我都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他说得时候,那张尚还带着稚气的面容是一片笑意。


    王珺看着他这幅难掩稚气的面容却是合了合眼,过了很久才温柔得看着人,轻轻说了声“好”。


    ……


    几日后。


    王珺斜靠着引枕坐着,目光落在眼前摆着得一盆牡丹花,耳听着身边人说话,却也未能回过神来。过去已经有几日了,可父亲却并没有提起林雅,看起来也和平日没什么差别,倒像是当日西山的那一次见面不过是普通的长辈和晚辈。


    不过想起前世父亲明知道林雅的身份后也一直按而不发……


    她这心下便有些不安。


    “娇娇?”


    杜若就坐在她身边,她的手里握着一盏茶,目光却是朝王珺看去,眼瞧着她这幅神色便又皱了皱眉,等再唤了人一声,倒是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只是看着她一副迷茫的模样,却又叹了口气:“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置在案上,跟着是又一句:“我们见面也有一会了,我先前说得话,你听到了多少?”


    王珺耳听着这话,心中却是也有些惭愧。


    她因为林雅的事,的确未怎么细听杜若说话,这会她重新端坐好,忙与人致起了歉意。


    杜若与她自小玩闹大,自然也不会真生她的气,只是心中觉得奇怪罢了。


    她们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她头一回瞧见王珺这幅模样。


    刚想说话,那绿绸布帘外头便有人恭声说道:“郡主,老太太那里遣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家中有客人,请您过去。”


    祖母那里传来了话,王珺自然也不敢耽搁。


    杜若也不是外人,何况她也许久没给老太太请安了,这会两人稍稍修整片刻便朝正院走去。刚到正院,那帘子还未曾打起,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笑声,王珺轻轻皱了一双眉,近段日子,她很少听见祖母有这样开怀的时候了。


    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刚到里头,王珺便瞧见屋子里除了祖母之外,王瑛还有王珍两姐妹也都在,眼瞧着她们三人面色各异,她心下略有些讶异,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得朝那罗汉床看去,而后便瞧见有个身穿丁香色绣缠枝莲花纹长褙子的少女坐在祖母边上。


    想来是听到了脚步声,那个少女转了脸看过来。


    正是林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