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海新大酒店
作品:《我在三和那几年》 “没钱,对于我们来说,不是常事吗?挂逼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大家都挂逼了。”宋忠裂着嘴笑着。
我看着宋忠,像看着一个怪物。我们身无分文,连今晚睡哪都成问题,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忠哥,我们现在怎么办?钱没了,身份证也没了,彻底挂逼了!”我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宋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脸的无所谓:“慌什么。挂逼就挂逼呗,天又塌不下来。先挂逼两天再说。反正饿两天又饿不死。”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挂逼”只是一种生活状态,而不是绝境。
可我接受不了。我脑子里像有台高速运转的马达,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赚钱,怎么离开三和这个巨大的泥潭。
我还要去龙岗找邻家姐姐,可绝不能挂逼躺平。
现在我自然不敢去的,宋忠告诉我,深圳除了三和这里,那里都查得严,没有身份证,早晚会被捉进去,然后送到樟木头关个十天半个月的。
“要不……我们去找高妹?”我抱着一丝侥幸,“她答应过我,帮我拿回身份证的。”
话音刚落,宋忠“噌”地一下从地上坐直了,瞪着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随即破口大骂:“你是哈批吗?”
他凑过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我告诉你,她在三和还有个外号,叫‘黑妹’!心比煤炭还黑,翻脸比翻书还快。她的话你也信?现在过去,就是自投罗网,等着被她卖了换钱吧!”
我被他骂得一哆嗦,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我回想起高妹那反复无常的变态模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宋忠说得没错,那个女人,反复无常。
“那……那三和广场那边,我们也不能去了?”我有些泄气,“万一被她的人看到,点了相,我们就真跑不掉了。”
“怕个毛。东边不亮,西边亮。”宋忠见我被他唬住,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得意神情。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那口标志性的黄牙:“走,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今天就去‘海新大酒店’,好好休息一天。”
“酒店?”我一愣,“我们哪来的钱住酒店?”
“到时你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满腹狐疑地跟在他身后。他没有带我走向那些藏在深巷里的挂逼房,而是径直朝着三和广场旁边一条大路走去。走了大概五百米,他指着前方的建筑,停下了脚步。
“诺,到了。”
我抬头一看,巨大的招牌格外醒目——海新人力资源有限公司。
这不就是个人才市场吗?跟酒店有半毛钱关系?
“这就是你说的‘海新大酒店’?”我感觉自己被耍了。
“没错。”宋忠一脸“你太年轻”的表情,指着公司门口那片宽敞的台阶和屋檐,“这就是三和最出名的海新大酒店。等他们下班之后,免费入住,先到先得。睡这里的好处,就是第二天一睁眼,就能抢到最新鲜出炉的日结,不用从那边跑过来。”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公司门口的台阶上,已经有几个“大神”铺着报纸或纸皮,占据了有利地形,不知道是在等日结,还是早早占位等过夜。
我心里一阵悲凉,这就是他说的“好地方”?
宋忠可不管我心里怎么想,他轻车熟路地钻进海新公司的大门。这个时间点,公司里依旧人来人往,大厅里灯火通明,冷气开得十足。不少白天没找到活的挂逼青年,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者找个角落,趴在桌子上睡觉、给手机充电。大家对此都习以为常,保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没人会来管。
宋忠找了个靠墙的角落,把鞋子往屁股上一坐,眯着眼,对我摆摆手:“我先补个觉。”说完,没过两分钟,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我看着他,再看看周围那些麻木空洞的面孔,心里堵得慌。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怎么搞钱。
或许是我的焦虑太过明显,宋忠被我翻来覆去的动作弄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不耐烦地给我指了条明路:“睡不着就去外面拉人,问有没有要住挂逼房的。拉到了,就往梅姐那带。一个人头,她给你两块钱回扣。”
我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
我立刻跑到公司外面,学着那些二中介的样子,开始在路边物色目标。
“大哥,住店不?十五一晚,有充电,有风扇……”
“兄弟,找地方住吗?床位,便宜。”
“都是老乡开的,有优惠。不用身份证也行。”
在三和这里,挂逼房一般以老乡为圈子,大家喜欢住老乡多的地方。当然,有些不需要身份证的挂逼房,也很受欢迎。
只是白天大家都做日结去了,拉住宿的生意并不好做。我磨破了嘴皮子,从中午一直折腾到傍晚,总共才拉到五个人,赚了十块钱。
十块钱,这就是我一下午的劳动成果。
我叫醒宋忠,两人分了钱,一人去“双丰面馆”吃了一碗三块五的挂逼面,又花了两块钱,在小卖部买了一瓶两升装的“大水”两个人分着喝。
一通消费下来,我们俩手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枚硬币。
宋忠把那枚硬币从我手里要了过去,转身走进旁边的便利店。我以为他要买两根‘散烟’红双喜,没想到,他拿着那一块钱,跟老板换了两个压扁的巨大纸皮箱子。
“走,占位置去。”他扛着纸皮箱,拉着我,又回到了“海新大酒店”门口。
这下人家已经下班,大门关上了。宋忠轻车熟路带着我选了一个靠里、头顶有宽大屋檐的位置,把纸皮箱摊开,铺在地上,形成两张简易的“床垫”。
“今晚有雨。”他拍了拍身下的“床铺”,一脸的未雨绸缪,“不早点占个里面的位置,到时候就等着被浇成落汤鸡吧。”
我躺在坚硬的纸皮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头顶那片能遮风挡雨的屋檐,心里五味杂陈。
这跟我想像中的深圳不一样。
不是说好的,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么。
钱没赚到,我就沦落在三和这里,当流浪汉了。
等位置占好,宋忠说要去上个厕所。我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那股烦躁又涌了上来。难道今晚,真的就要在这水泥地上过一夜?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一样。不再是那种懒散和无所谓,而是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神秘。
他快步走到我身边,蹲下来,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机密。
“走,别他妈睡了。”
“哥带你去搞点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