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挂逼房

作品:《我在三和那几年

    宋忠扯着我,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修车”。


    我脚下像生了根,站定了问他:“修什么车?你有车?”


    宋忠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我的肩膀,差点喘不上气:“兄弟,你真是个哈宝,刚来三和的雏儿吧?连修车是啥意思都不知道?”


    看我一脸茫然,他才止住笑,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解释:“修车,就是找女人睡觉,懂了没?三和的黑话。”


    我脑子“嗡”的一下,脸瞬间就热了。原来是这档子事。我把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推开,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我不去,我不是那种人。”


    “迟早都是。”宋忠一脸“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嘿嘿笑着,“修车,三和每个男人都要经历的,早晚的事。”


    看着他那副猥琐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反胃。刚才扎车胎的愧疚感还没散去,现在又要我去干这种事,我只觉得跟他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我扭头就走,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哎,你去哪?”宋忠在后面喊。


    “吃饭,拿行李,找地方洗澡睡觉。”我头也不回。


    “等等我啊!”他几步追了上来,又嬉皮笑脸地凑到我身边,“一起啊,正好我知道个地方,便宜得很,绝对正宗的‘挂逼房’。而且不用身份证。”


    我没理他,径直往前走。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块钱,这是我出卖良心换来的第一笔钱,烫手得很。我想吃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受惊的灵魂,可转念一想,这五十块可能是我接下来几天的全部家当,那点奢侈的念头瞬间就熄灭了。


    最终,我还是走进了那家熟悉的“双丰面馆”。


    “老板,一碗挂逼面,加个蛋。”这次,我奢侈了一把。


    宋忠同样要了一份挂逼面,没要蛋。不过最后他夹走我半个蛋。


    吃完面,我去老头那取行李。宋忠跟在旁边,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劝我:“住什么挂逼房,浪费钱。跟我去网吧,通宵七块,还能打游戏。想洗澡,就跟这老头说一声,加一块钱,就能在他后面的隔间里冲个凉水澡,方便得很。”


    我摇了摇头。三和的网吧我去过,那地方烟雾缭绕,空气里混杂着汗臭、脚臭和泡面的味道,键盘油得能反光,怎么睡得着?


    见我坚持,宋忠也没再劝,领着我钻进一条更深的巷子里,来到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就这了,我老乡梅姐开的,我带你来,能便宜点。”他熟门熟路地带着我上了二楼。


    一个穿着睡衣,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正坐在门口嗑瓜子,看见宋忠,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哟,忠仔,又带人来啦?”


    “梅姐,我兄弟,刚来,照顾一下。”宋忠点头哈腰地笑道。


    梅姐这才拿正眼瞧了我一下,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慢悠悠地介绍:“床位十五一晚。单间也有,三十的,五十的,看你要哪种。”


    宋忠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我:“住单间吧,清净。安全,省心。我帮你跟梅姐砍砍价。”


    我想省钱,指了指里面:“就要床位。”


    “十五。钱和身份证给我。”梅姐伸手就要。


    “梅姐,我兄弟,给个面子,十四,行不?”宋忠开始了他的表演,“至于身份证,这位兄弟暂时找不到,通融一下。”


    梅姐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十四就十四,赶紧交钱。”


    我掏出钱递过去。梅姐接过钱,当着我的面,从里面抽出两块钱,塞到宋忠手里:“给你喝大水的。”


    宋忠喜滋滋地把钱揣进口袋。


    我心里顿时像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原来他这么热情,不是因为什么老乡情谊,纯粹是为了这两块钱的回扣。我还傻乎乎地以为,在这地方遇到了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忠仔,带他上去,303房有空床位随便睡。”梅姐吩咐道。


    上楼的时候,楼道里黑漆漆的,宋忠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飘来一句:“晚上睡觉,别睡太死。”


    我当时满心都是被欺骗的恶心感,只想离他远点,便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把我带进一个房间,推开门,一股浓烈的汗味和烟味扑面而来,差点把我熏个跟头。房间不大,却硬塞了五张吱吱作响的上下铺铁架床。此刻,屋里已经住了七八个人,大多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有的在床上玩手机,有的四仰八叉地睡着,呼噜声震天响。地上烟头、痰迹随处可见。


    这环境,跟网吧也没什么两样。


    宋忠随手一指靠窗的一个下铺:“就那,没人。”


    说完,他拍了拍手,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我走了啊”,脚步匆匆,估计是急去“修车”。


    我把行李丢床上,看着这乌烟瘴气的环境,叹了口气。我问离我最近的一个大哥:“大哥,请问哪能洗澡?”


    那大哥正抠着脚,闻言抬起头,用下巴朝外面指了指:“出门走廊尽头,公共厕所,自己打水冲。”


    我从行李里翻出换洗衣物和毛巾,走到了那个所谓的“浴室”。那其实就是个厕所隔间,连个喷头都没有,只有一个水龙头。我脱光衣服,用一个别人丢下的塑料盆接了冷水,一盆一盆地从头顶浇下。


    虽然条件简陋,水也冰凉,但当几天来的汗渍和污垢被冲刷干净时,我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爽和轻松。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回到床上,我把行李紧紧靠在床里侧,用身体挡住。躺下没多久,倦意就排山倒海般袭来。床板上似乎有臭虫在爬,弄得我身上有些痒,邻铺的呼噜声和磨牙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人梦中骂娘。但在连续几天担惊受怕、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的我听来,这些声音反而成了一种催眠曲。


    我太累了,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连一个梦都没做。


    直到第二天,房间里面的人起床,他们聊天把我吵醒,我才悠悠转醒。我习惯性地伸手往床里侧摸去,想确认一下我的行李。


    可我的手,却摸了个空。


    我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床里侧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墙壁。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翻身下床,趴在地上往床底看去。


    床底下,除了灰尘和一只破拖鞋,什么都没有。


    我的行李,我那装着全部家当,装着我最后念想的行李,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