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酒鬼

作品:《活人出殡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个样式非常古怪的手表,塞到我另一只手里。


    那表壳是黄铜的,已经有些氧化发黑。


    表盘上没有数字,只有八个用红色朱砂点出的圆圈,均匀地分布在表盘边缘。


    而指针,只有一根,细长漆黑,像是用黑曜石打磨的,此刻正微微颤动着,指向其中一个红点。


    “拿好了,小子,这东西紧要。”


    老乞丐压低声音,指着那表说。


    “从咱们踏进村子真正的地界开始,这根针就会动。它转完一圈,重新指回最开始这个红点儿的时候,不管事情办没办完,必须立刻掉头往外跑!一刻都不能耽搁!明白吗?”


    我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手心里全是汗,紧紧攥住了那块冰冷的怪表,用力点头。


    “明……明白!”


    “好,走吧。跟紧我,别乱看,也别乱搭话。”


    老乞丐最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纸灰,深吸一口气。


    握着桃木剑,当先迈步走进了田村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中。


    我赶紧跟上,一手紧握轻飘飘的桃木剑,一手捏着符纸和那块诡异的表,心脏跳得像打鼓。


    然而,刚走进村口不到十米,绕过那棵老槐树,眼前的景象就让我头皮一炸,猛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两个模糊的人影正佝偻着背,站在一堵半塌的土墙边,似乎在低声交谈。


    借着朦胧的月光,能看清那是两个穿着老旧深色棉袄的老太太。


    一个头上包着块布巾,另一个挽着个小小的发髻。


    她们的声音含混不清,像隔着水传来,嘀嘀咕咕,偶尔还发出两声干涩,像是咳嗽又像是轻笑的声音。


    她们就那样站在那里,仿佛融入了这死寂村落的背景,但又如此突兀地存在着。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就想往老乞丐身后躲。


    老乞丐却似乎早有预料,脚步没停,只是极其低声地在我耳边快速说道。


    “别怕,当没看见。这些都是当年没跑掉或者不愿跑的,困死在这儿了。困在了他们自个儿的‘日子’里,还在重复活着时候那点事呢。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们一般不理人。”


    我强迫自己扭过头,不敢再看,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其中一个老太太侧过脸,那脸颊干瘪得如同糊了一层蜡。


    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光泽,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陷的黑洞。


    她手里似乎还挎着个破旧的篮子,里面装着几根干枯得像柴火棒的野菜。


    老乞丐目不斜视,加快脚步从她们不远处走过。


    我屏住呼吸,几乎是踮着脚尖,心惊胆战地跟上,生怕引起她们的注意。


    直到走出老远,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感才稍稍减弱。


    我偷偷回头瞥了一眼,那两个老太太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几乎重新融入了黑暗里。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怪表,那根黑色的指针,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我盯着手中那块怪表的指针,跟着老乞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废的村路上往前走。


    四周是倒塌的房屋、半人高的杂草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


    然而,走着走着,我忽然感觉周围的景象有些不对劲。


    那种破败和荒凉感正在迅速褪去。


    就像是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被捅破了,眼前的视野微微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原本倒塌的墙壁无声地立起,杂草缩回地底,破碎的窗户自动修补完好,甚至连脚下坑洼不平的土路都变得平整起来。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我们不再是行走在一个废墟里,而是站在了一个透着几分“生活气息”的小村庄中。


    时间仿佛倒流回了十年前。


    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闭着,但几乎每一扇窗户里都透出昏黄摇曳的灯光。


    不是电灯,更像是油灯或蜡烛的光晕。


    更诡异的是,那些窗户后面,不时有模糊的人影闪过,甚至能听到极其微弱的说话声。


    整个村子仿佛“活”了过来。


    我惊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靠近老乞丐,声音发颤。


    “师……师傅……这……”


    “噤声!”


    老乞丐头也没回,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咱们现在已经进了真正的‘田村’了,或者说,是它怨气维持着的‘里子’。小心点,这里的‘住户’可比刚才路边那两个‘扎实’多了。”


    我紧紧闭上嘴,连呼吸都放轻了,感觉手里的桃木剑轻得像根稻草,根本给不了我丝毫安全感。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一扇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低着头从屋里晃悠着走出来。


    他手里拎着个空酒瓶,脚步虚浮,身子摇摇晃晃,嘴里还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


    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气味随风飘了过来,熏得我差点作呕。


    看这架势,明显是喝多了,但还没喝够,这是出来打酒的。


    老乞丐立刻放缓了脚步,示意我靠边,尽量缩在房屋投下的阴影里。


    我们屏息凝神,看着那个醉醺醺的男人一步三晃地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们这两个“黑人”,耷拉着脑袋,嘴里含糊地咒骂着什么,眼看就要从我们面前经过。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死死咬着牙关,心里拼命祈祷他赶紧走过去,千万别抬头。


    就在他与我们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大腿外侧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啊!”


    是老乞丐,他毫无征兆地在我大腿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


    这一下太突然觉了,我完全没心理准备。


    “啊嘶——!”


    声音发出的瞬间,我就知道坏了!


    那个原本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走过去的醉汉男人,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伴随着他的脖梗处发来咔咔的声音,那张灰白色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正所谓不怕鬼哭,就怕鬼笑。


    因为鬼哭的时候,他往往是有求于你,但是鬼在笑的时候可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