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午夜梦魇
作品:《活人出殡》 写罢,他将毛笔放下,将新写好的牌位端正放好。
又取来三炷全新的长香点燃,恭敬地插入牌位前的香炉之中。
“香火为引,牌位为凭。暂且给你个安身之处,莫要再躁动。”
他对着牌位沉声说道。
做完这些,他并没有停下,而是走到窗边。
将屋内所有的厚重窗帘逐一拉上,连门帘也仔细掩好。
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在外,偏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只剩下那三炷香的火星,在浓墨般的黑暗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三只窥视幽冥的眼睛。
“好了,让她出来吧,栖到该去的地方。”
我闻言,立刻在心中默念,同时也有一种强烈要将其“请”出去的意念。
下一秒,我猛地感到心口那沉甸甸的异样感骤然松动。
仿佛一个塞子被拔掉,一股阴凉的气息如同流水般从我体内抽离。
这种感觉并非痛苦,反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无形枷锁,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与此同时,在这片极致的黑暗里,我清晰地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那声音非常轻,仿佛赤脚踩在尘埃上,正从我这里缓缓地走向供桌的方向。
脚步声在供桌前停了下来。
然后,那三炷香燃烧的红点,猛地明亮了一瞬。
香头剧烈地燃烧了一下,爆起一小团火花,随即又恢复正常。
但那三缕青烟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笔直地降下,萦绕在那新立的“秀兰”牌位之上,久久不散。
一切重归寂静。
但我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进入了那块写着她名字的木牌之中。
老乞丐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香的燃烧恢复平稳,他才缓缓走过去,拉开了窗帘。
阳光重新涌入,照亮了屋内细微的浮尘。
那块崭新的“秀兰”牌位静静地立在那里,你先在这里安身,我们会日夜对你供奉。
有了信仰之力,你会恢复的很快,到时候再对你超度。
折腾了一天一夜,经历了连番惊心动魄的恶战,我们两人都已是筋疲力尽。
老乞丐自己爬上他那堆满杂物又油光锃亮的火炕,几乎是倒头就睡,鼾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我看着那几乎无处下脚的炕,实在没有勇气躺上去,便打算在堂屋那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将就一晚。
老乞丐似乎在半梦半醒间察觉了我的意图,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墙角……有张旧行军床……自己支起来……”
我依言在杂物堆里翻找,果然找到了一张布满灰尘但还算完整的帆布行军床。
费力地把它支在堂屋相对空旷的角落,也顾不上脏,直接躺了上去。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几乎闭上眼睛的瞬间,意识就沉入了深深的黑暗。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那声音很轻,很飘忽带着一丝幽怨和急切。
“来……过来……”
我鬼使神差地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
堂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户的破洞,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
老乞丐的鼾声依旧均匀,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那呼唤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了。
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明确地指引着方向——来自那间偏屋。
我像个梦游者,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地穿过堂屋,伸手推开了偏屋的门。
吱呀——
木门发出轻微的呻吟。
偏屋内比堂屋更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一种不属于活人的气息。
“来这里……”
那声音似乎就是从供桌方向传来的。
我下意识地向前迈步,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试图看清声音的来源。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好奇的情绪攫住了我。
就在我靠近供桌,距离那“秀兰”的牌位只有几步之遥时。
突然一只冰冷彻骨的手,毫无征兆地从我侧后方的黑暗中伸出,轻轻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惊骇欲绝之下,我猛地转过身!
然而,预想中青面獠牙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出现。
月光不知何时透过窗帘的缝隙,恰好照亮了我身后的身影。
那不再是之前看到的赤红恐怖模样,也不是最初那个模糊的怨灵形象。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朴素旧衣、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子。
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姣好,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带着几分羞涩和不安。
完全是一副邻家女孩的模样,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
只是脚下的水泥镣铐,显得有些另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对我微微躬身,声音细弱蚊蚋,却清晰悦耳。
“对不住,吓到你了……谢谢你肯帮我,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惊魂未定,张大嘴巴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她似乎有些窘迫。
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腹,眼神飘向供桌上那即将熄灭的线香,脸上露出一丝渴望又难为情的神色。
“那个……没有享用过香火了,闻着这味道,实在……实在有些馋了。能……能再帮我点三炷香吗?就三炷就好……”
她怯生生地开口,脸颊微微泛红。
尽管鬼魂可能并不会脸红,但那神态分明就是如此。
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请求的模样,我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同情和一丝异样的情绪。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就在我点头的瞬间,我猛地一个激灵,从行军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狂跳,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堂屋里依旧杂乱,老乞丐的鼾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里屋传来他窸窸窣窣起床的动静。
我站起身,走到偏屋门口。
供桌上,“秀兰”的牌位静静地立着,那三炷昨晚上香的香根早已燃尽冷却。
我找来新的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小心地插入香炉。
看着青烟袅袅升起,萦绕在牌位周围,我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这时,老乞丐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到我正在上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但没多说什么。
“师傅,我昨晚……好像梦到秀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