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旁观者
作品:《活人出殡》 我在冰冷与沉重的泥沼中挣扎,迷迷糊糊间一阵细微而持续的啜泣声钻入耳朵。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旅馆那灰扑扑的天花板。
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极其狭窄闭塞的老房子里。
墙壁是斑驳的绿漆墙围,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明星画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淡淡的煤烟气息。
我僵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旧沙发上,手脚依然沉重,但似乎能稍微活动了。
循着哭声望去。
只见屋子角落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的女孩正背对着我。
她肩膀微微抽动,发出一阵阵令人心碎的恶啜泣。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身形瘦小,看起来不过几岁的年纪。
这是?
我心中骇然,猛地环顾四周。
发黄的墙壁,老式的木质窗框,窗台上放着几盆蔫头耷脑的绿植。
一张黄色的铁皮桌子紧挨着墙壁,桌上堆着一些书本。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些书本上。
那是几个旧的作业本,封皮是那种七八十年代常见的简陋样式,上面用钢笔规规矩矩地写着名字和班级。
其中一个本子被摊开着,上面涂涂改改,字迹稚嫩却努力写得工整,显然是被反复使用了很久。
但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作业本封面那个用蓝色钢笔水写下的名字。
那竟然是秀兰的名字!
就在我失神地盯着那个名字,试图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事,一阵猛烈的砸门声陡然间响起。
“砰!砰!砰!”
木门被捶得瑟瑟发抖,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角落里的女孩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猛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苍白稚嫩而且布满泪痕的脸,眉眼间依稀有秀兰的影子,却年轻得多。
“死丫头,开门!给老子开门!”
这声音虽然被酒精泡得变了形,充满了醉醺醺的蛮横,但那底子竟然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此时女孩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死死抵着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那双盈满恐惧的眼睛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
门外的醉汉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骂骂咧咧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随即是一阵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似乎正逐渐远去。
“……走了?”
女孩极轻微地喃喃自语,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瞬。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希冀。
然而,这丝希冀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灭。
还没等她这口气完全松下来,那可怕的骂声去而复返,而且变得更加暴怒和疯狂。
“不开门?你以为能躲得过老子?看我不砸烂这破门!”
紧接着只听“哐”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把锈迹斑斑的铁斧的斧刃,猛地劈穿了老旧的木门板,碎木屑四处飞溅!
“啊——!”
女孩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但那疯狂的劈砍声完全盖过了她的哭喊。
“哐!哐!哐!”
铁斧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劈在门锁的位置,木门迅速变得支离破碎。
伴随着一声扭曲金属的悲鸣,门锁被彻底破坏。
“嘭!”
一只穿着破旧劳保鞋的大脚狠狠踹在残破的门板上。
房门猛地向内弹开,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又一声巨响。
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所有的光线。
那人浑身散发着浓烈到刺鼻的酒气和汗臭,头发凌乱,面色酡红。
眼睛里布满了醉酒的血丝和一种蛮横的凶光。
他手里还提着那把冒着寒光的铁斧,斧刃上还沾着新鲜的木屑。
当我看清那张被酒精扭曲却又如此熟悉的脸时,我整个人都瞬间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眼前这个提着斧头破门而入的醉汉,分明就是市图书馆里那个总是戴着老花镜、说话温和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老馆长。
眼前的“老馆长”比我记忆中要年轻二三十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纽扣歪斜,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被酒精染红的胸膛。
他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刚从酒缸里捞出来,每一步都摇晃着浓烈的劣质酒气和一股说不出的颓败戾气。
他浑浊充血的双眼死死锁定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孩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人性的温情,只有一种看待可以随意蹂躏的卑微生物的暴虐。
手里的斧头并没有放下,随着他的走动,冰冷的斧刃反射着屋内昏暗的光线,晃得人心头发寒。
“赔钱货!老子叫你开门听见没?”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喷溅而出。
“我……我刚睡着了!”
女孩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会拼命地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
“睡着了?你踏马就是这样睡的?”
男人几步就跨到她面前,巨大的阴影将瘦小的她完全笼罩。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拉,而是粗暴地一把攥住了女孩枯黄的马尾辫,用力向上一提。
“啊——!”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女孩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哭喊,眼泪瞬间决堤。
“哭,就知道哭,老子在外面受气回家还得看你这张丧气脸!”
男人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另一只空着的手高高扬起,带着一股恶风。
“啪!!”
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女孩稚嫩的脸上。
女孩的头被打得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痕,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哭声噎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抽噎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老子辛辛苦苦挣钱养你,你个没用的东西,一点都不争气!单位里那些混蛋也敢给老子脸色看……妈的,全都欺负老子!全都欺负老子!”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边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工作上遇到的屈辱和不满。
一边用力拽着女孩的头发,将她像破布娃娃一样从角落里拖拽出来。
女孩无力反抗,只能徒劳地用小手去掰扯那只揪着她头发的大手,细弱的脚踝在地上踉跄拖行,发出无助的呜咽。
我眼睁睁看着这暴行在我眼前发生,血液几乎要冻结。
我想冲上去阻止,想推开那个恶魔般的男人,但我的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焊在了旧沙发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只能作为一个绝望的旁观者,被禁锢在这场残酷的回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