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阴魂不散

作品:《活人出殡

    天色终于完全黑透,工棚里那几盏蒙满油污的白炽灯泡被掐灭。


    可没人能睡着。


    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恐惧的网,笼罩着整个工棚。


    我躺在老李睡过的铺位旁边,那位置空着,但是那股奇怪的味道依旧笼罩着我。


    我闭上眼睛,就是老李最后沉入坟包时那空洞的眼神。


    不过近几日的搬砖,让我的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


    在这极度的疲惫与恐惧的夹缝中,意识终于开始模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午夜刚过。


    我猛地惊醒!


    不是被声音惊醒,是被一种感觉惊醒。


    那是一种一种冰冷刺骨但又裹挟着浓重土腥气的凝视感。


    我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一个佝偻僵硬的轮廓,就直挺挺地站在我的铺位前……近在咫尺。


    老李!


    惨淡的月光从破气窗的缝隙吝啬地透进来一点,勉强勾勒出他的轮廓。


    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服,但此刻沾满了湿漉漉的泥浆。


    滴滴答答地落在我铺位的草席上。


    此刻老李不再是工棚里每晚那种扭曲、冰冷的诡异笑容。


    而是一张……哭丧相。


    深刻的皱纹像被刀斧凿刻过,每一道都向下耷拉着。


    嘴角深深地向下撇着,几乎要咧到下巴,形成一个极其夸张的悲苦弧度。


    浑浊的眼球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毫无神采显得空洞和死寂。


    整张脸像一张被揉烂后又勉强抚平的、浸透了悲苦的纸面具贴在头骨上。


    他就这样悲苦地“看”着我。


    没有昨晚的推搡,没有诡异的噤声手势。


    只是用这张哭丧到极致的脸对着我。


    几秒钟的死寂,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然后,他动了。


    那颗僵硬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了工棚门口的方向。


    接着,那具滴着泥浆的身体,也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卡一卡地转了过去。


    他没有再看我,就那么迈开僵硬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湿泥从裤管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内心虽是极度的恐惧,但却手脚并用地从油腻的通铺上爬了起来。


    动作慌乱,带得身下的木板发出刺耳的呻吟。


    旁边似乎有人被惊动,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但很快又沉入死寂的恐惧中。


    我摸索着找到自己那双沾满泥灰的破旧解放鞋,冰凉粗糙的鞋面触到脚心。


    就在我弯下腰,手指哆嗦着去系那冰冷僵硬的鞋带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我下意识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下一秒我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那个昨天还和老李一起抽烟、白天时在警察面前抢着说“天天晚上都在”的那个年轻小工。


    他也坐起来了!


    月光透过气窗的缝隙,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但眼神空洞呆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麻木的空白。


    而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是——他竟然也在穿鞋。


    他弯着腰,动作僵硬、迟滞,却异常精确地在模仿我的动作!


    我哆嗦着拿起左脚那只沉重的解放鞋,往脚上套。


    他几乎是同步地,拿起了他自己的鞋,往左脚套去!


    我笨拙地用冻僵的手指去勾那根粗糙的鞋带。


    他也伸出同样僵硬的手指,用完全相同的角度和幅度,去勾他自己鞋上的带子。


    我右手的手指因为紧张系得歪歪扭扭,打了个死结。


    他右手的手指,也以同样的笨拙和僵硬,在自己的鞋带上打了个一模一样的死结!


    他的动作,就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在一丝不苟地复制着我的每一个细微举动。


    就在我因这惊悚的同步而惊骇欲绝的瞬间,那个小工的动作也立刻停住了。


    他保持着系鞋带的姿势,头却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


    那张空洞麻木的脸上,嘴角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然后,他抬起一只僵硬的手,食指同样僵直地伸出,模仿着昨晚老李的动作。


    嘘!


    那一刻我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尖叫!


    可就在这惊悚的一幕中,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狠狠刺入我的后颈。


    我当时下意识的扭头望去。


    工棚那扇糊满油污,模糊不清的破气窗外,老李那张死人脸紧紧的贴在玻璃上。


    他脸上的皮肤以及皮肤上的褶皱都被玻璃压平了。


    这让他的模样变得更加惊悚。


    在我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一只脚穿好了鞋子,但另外还光着一只脚,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了地上。


    旁边的那个小工,他的身体也同时僵硬地挪下了通铺。


    那动作精准同步,如同镜中倒影。


    就这样,我被控制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工棚,穿鞋的那只脚还好,没有穿鞋的那只脚被磨的生疼。


    惨淡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在地面投下两个清晰而扭曲的影子。


    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而就在我的影子旁边,几乎与它完美重叠的是另一个迈着同步步伐的影子。


    是那个小工的!


    月光下,我的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座孤坟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却发现那座枯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栋小洋楼。


    这一栋小洋楼的墙皮斑驳,而且院子的大门是那种老式的大铁门,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应该是上个年代的产物。


    我不明白这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栋小楼,但下一秒小楼前的大铁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铁门后边并没有出现任何人影,他就是这样毫无征兆的,自己打开了。


    随着大铁门的开启,本来昏暗的小洋楼突然间亮起了灯,但并不是现在的节能灯, 而是旧社会使用的那种瓦数特别低的灯泡。


    精髓而来的还有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女子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