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工地
作品:《活人出殡》 我虽然算是生活在城里,但却远在城郊,小的时候也经常干农活。
再加上老爹从小就给我灌输不做闲人的思想,所以我很小就会帮父母干活,身体也就比较结实。
而且搬砖这活,我小时候就干过。
那时候大院里翻修,我经常会去帮忙,所以面对这赚钱的活儿,我想都没想去答应了下来。
“干。”
那人见我点头同意了,便笑呵呵的带我去了不远处的围挡工地。
这地方其实离火车站并不远,但不知为何显得比较荒凉。
进了工地之后,这人便将我引荐给了一位工地的负责人。
那负责人是个光头,身上的短袖衬衣粘在身上,嘴里叼着烟,上下打量着我。
“你成年了吗?就来工地?”
我点了点头。
“已经成年了,想出来早点挣钱!”
那负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着也挺壮实,那就留……”
负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声短促的惨嚎猛地从头顶正上方那片灰扑扑的天空炸开!
尖锐的破音刺穿了工地沉闷的轰鸣。
紧接着——
“嘭!!!”
一声极其沉重宛如一袋浸透了水的沙包狠狠掼在硬地上的巨响就在离我几步远的空地炸开!
地面似乎都微微一颤。
“有人掉下去了!”
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瞬间涌向那片空地。
我也被裹挟着冲过去,脚下绊着碎石钢筋。
尘土被搅起,模糊了视线。
空地中央,一片刺目的血渍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洇开,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血泊里,倒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灰色沙包。
表面被浸透了大半,颜色深得发黑。
沙包瘪塌着,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人呢?
我抬起头。
几层楼高的脚手架上,几个工友扒着边缘,脸白得像墙皮,正惊恐地朝下张望。
他们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老李!是老李!”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上面飘下来。
“眼睁睁看着他……掉下去的!”
“老李?”
工头脸色刷地变了,声音都劈了叉。
“操!”
他像颗炮弹似的冲向旁边的临时楼梯,脚步又重又慌。
因为我这工作还没有定下来,所以我便鬼使神差的跟了过去。
楼梯是粗糙的铁架子,踩上去哐当作响。
越往上,风越凉,吹得人后背发麻。
冲到出事的那层楼板边缘,工头一把抓住一个还在发抖的工人。
“咋回事?人呢?老李人呢?”
那工人牙齿打颤,指着下面那片血和沙包。
“就…就那儿!李叔,他…他脚下一滑,栏杆松了,就…就掉下去了!我们都看着!就掉在那两个沙包旁边!可…可人没了!就剩…剩那滩血和沙包了!”
他眼神涣散,显然吓得不轻。
旁边几个人也拼命点头,脸上是同样的惊魂未定和茫然。
“放屁!”
工头又急又怒。
“那么大个人,摔下去能没了?骨头渣子呢?”
没人能回答。
空气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楼下人群嗡嗡的议论声。
就在这死寂般的恐惧和困惑凝固的当口,一个沙哑、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突兀地从楼梯口传来。
“吵吵啥呢?撒泡尿的功夫,闹哄成这样?”
所有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猛地扭头。
楼梯口,老李叼着半截劣质香烟,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服,裤腿上还沾着点灰泥,慢悠悠地往上走。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甚至有点刚睡醒的惺忪。
“李…李叔?”
刚才指认的工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
老李吐出一口烟圈,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惊骇欲绝的脸,最后落在工头身上,皱了皱眉。
“咋了?都不干活杵这儿看啥西洋景?”
工头张着嘴,看看老李,又看看楼下那片刺目的血泊和两个浸血的沙包,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楼板上的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死死盯着老李那张再平常不过的脸。
又猛地扭头看了一眼楼下那滩刺目的血污和两个吸饱了血的、死气沉沉的沙包。
那两团暗红,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像两块丑陋的伤疤。
“老李头,你……”
工头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你他妈……真没事?”
“能有啥事?”
那个老李狠狠嘬了一口烟屁股,劣质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
那股焦油味儿,驱散了点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
“不就撒了泡尿?腿脚慢了点,这工地上还能闹鬼了不成?”
他浑浊的眼珠子扫过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工人,带着点不耐烦的嘲讽。
“瞧你们那点出息,大白天的,眼花了?”
那几个亲眼目睹“坠楼”的工人,脸更白了。
嘴唇翕动着,想辩解,又似乎被老李那副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嫌他们大惊小怪的模样噎住了。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老李在工地上年头不短,算是半个老人。
平时话不多,但干活实在,工头对他似乎也有几分不同于普通工人的客气。
工头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他搓了把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走到老李跟前,没再追问那诡异的一幕,只是重重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力道很大,带着一种确认对方是实体的意味。
“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工头的声音恢复了点力气,但眼神深处那抹惊悸还没完全散开。
“吓死老子了!这帮兔崽子瞎咋呼!”
他转头对着那几个还僵着的工人吼道。
“都他妈愣着干啥?散了散了!干活去!今天这事儿谁他妈再瞎嚼舌根子,工钱别想要了!”
人群在工头的呵斥下,带着满腹的疑窦和未散的恐惧,慢慢散开。
工头又低声对老李嘱咐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内容,但老李只是闷闷地嗯了两声,眼神飘忽,看不出什么情绪。
工头这才转向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我,像是才想起我这号人。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大概是被刚才的事搅得心烦意乱,也懒得再细究我的底细了。
“行,你,叫张得本是吧?跟着下去。”
他指了指楼下。
“那俩破沙包,还有地上那摊脏东西,赶紧找人弄走!晦气!洗干净点!”
楼下,工人们已经开始动手。
没人敢靠近那片血泊,远远地用铁锹把那两个吸足了血、沉甸甸的沙包铲起来,扔上一辆破旧的翻斗推车。
沙包软塌塌地叠在一起,像两具被抽干了血肉的尸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