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姨
作品:《活人出殡》 我扭头看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姨,穿着碎花汗衫,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手里还攥着一把旅馆宣传单。
“啊?”
我脑子还有点懵,刚从生死边缘的惊悸和长途旅行的疲惫中挣脱出来,反应慢了半拍。
“住店啊!干净卫生,价格便宜!”
大姨往前凑了半步,嗓门拔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看你刚下车,累了吧?赶紧找个地方歇歇脚!离这儿不远,走几步就到!”
落脚的地方……我确实急需一个能躺下的地方。
那个年代的火车不比现在,火车又慢又拥挤。
并且车厢里没有空调,只有个吱吱作响的电扇,所以我下车之后就感觉浑身又热又难受。
此时这大姨的热情,在茫然无措的我眼中,竟像是一根浮木。
“多…多少钱一晚?”
我迟疑着问,声音有些干涩。
“哎哟,看你小伙子实诚,给你个学生价,五十!绝对划算!单间儿!”
大姨拍着胸脯保证,眼睛在我脸上扫着,像是在评估什么。
五十块……听起来确实不贵。
我点了点头,浑身上下的疲惫让我放弃了思考太多。
“行…行吧。”
“这就对了嘛!跟我走!”
大姨立刻眉开眼笑,转身就带路,脚步快得惊人。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跟上。
她并没有走向车站附近那些灯火通明的宾馆,反而拐进了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
巷子两边是些低矮的老旧店铺,有的已经关门,卷帘门上布满涂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食物垃圾混合的复杂气味。
路灯间隔很远,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地面。
越往里走,人声越是稀疏,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哒哒哒…哒哒哒…
我的心跳莫名地跟着这节奏加快,一种不安的感觉悄然滋生。
七拐八拐,巷子仿佛没有尽头。
终于,在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尽头,一栋灰扑扑的小楼突兀地立在那里。
没有院子,没有招牌,只有入口上方一个褪色到几乎看不清字迹的“住宿”灯箱,接触不良地闪烁着。
楼体老旧,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
窗户密密麻麻,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大部分拉着廉价的花窗帘或旧报纸。
“到了,就这儿!”
大姨停下脚步,指了指黑洞洞的楼道口。
“别看样子旧,里面收拾得可干净了!”
楼道里光线更暗,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在头顶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汗味,还有一种甜腻又浑浊的气息。
楼梯是水泥的,狭窄陡峭,扶手油腻腻的。
每一层都被隔断成许多个小房间,薄薄的木板门紧闭着,上面钉着简陋的门牌号。
“跟紧点,在顶楼。”
大姨招呼着,率先踏上楼梯。
刚上到二楼,一阵异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钻进耳朵。
那是从某个紧闭的门板后传来的,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呻吟。
这里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床板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此时我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但想着既然来都来了,而且这里足够的便宜。
我只能低着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然而此时狭窄的楼梯却让我异常的难受。
自从有了那次被活埋的经历之后,我就特别恐惧这种幽暗闭塞狭窄的环境。
每一次待在这种环境中,棺材里小东那毫无生气的眼睛便不受控制地冲进脑海。
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走啊,愣着干啥?”
大姨回头催促,脸上依旧是那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仿佛那声音不过是背景噪音。
我强压下翻腾的胃和心里的惊悸,低着头,加快脚步跟上。
然而,越往上,类似的声音似乎越多。
虽然模糊不清,却像细密的蛛网缠绕在感官上,每一丝声响都挑动着紧绷的神经。
这哪里是什么“干净卫生”的落脚点?
终于爬到顶楼六层。
空气更加憋闷,走廊尽头堆放着杂物,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
大姨走到最靠里的一扇门前,掏出钥匙哗啦作响地打开门。
“喏,就这间,安静!”
她推开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陈旧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极小,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掉漆的床头柜。
墙壁斑驳下一张洗得发白的床单铺在同样看不出本色的床垫上。
没有窗户,唯一的通风口是门上方一个巴掌大的气窗,透进一点楼道的光。
简陋到极致,也压抑到极致。
大姨手脚麻利地把床单又抖了抖,拍了拍枕头。
“还行吧?凑合一晚没问题!”
我木然地点点头,身心俱疲,只想躺下。
大姨转过身,脸上堆起那种“我懂你”的笑容。
“对了小伙,刚来龙城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住着闷吧?要不要点‘生活必需品’?保证给你安排妥当!”
生活必需品?我脑子里一片浆糊,本能地想到毛巾、牙刷、肥皂这些。
“呃……有……有毛巾吗?或者牙刷?”
大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神带着点戏谑,又像是看透了我的“装傻”。
“哎呀,小伙子还害羞呢?行行行,等着啊,一会儿就给你送来,包你满意!”
她说完,也不等我再问,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扭身就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我瘫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木头床架发出痛苦的呻吟。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神经却依旧紧绷着。
这地方不对劲,很不对劲。
石头给的银行卡被我攥得死紧,仿佛这是唯一的护身符。
就在我心神不宁,犹豫着是不是该立刻离开时——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心头一跳,以为是那个大姨送毛巾来了,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一条缝。
门口站着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人。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领口开得很低的吊带裙。
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嘴唇是夸张的艳红色,眼影浓重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眉眼。
腿上套着一层薄薄的黑色丝袜,脚上蹬着一双廉价的亮片高跟鞋。
甜腻刺鼻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房间里的霉味,直冲鼻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