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活埋

作品:《活人出殡

    在剧烈的摇晃中,我甚至能听到棺木外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们把我抬上了去墓地的车。


    车辆启动,更持续的颠簸开始了。


    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都像是要把我的骨架颠散。


    每一次转弯,都让我和小东的重量狠狠压向一边。


    而贯穿始终的,是那根悬在我唇前的手指。


    它随着颠簸微微晃动,指尖那墓穴的寒气,始终精准地停留在距离我嘴唇毫厘之处。


    无论棺木如何摇晃,无论外面的哭喊声如何悲切,无论车轮如何碾过通往坟墓的道路。


    那根手指,就像一个冰冷的,无声的警告——别出声。你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棺材里弥漫的冰冷死气,彻底淹没了我的意识。


    车辆的颠簸终于停止了。


    棺木被重重地放下,震得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外面,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穿透厚重的棺木,像钝刀子割着我的心。


    “儿啊……我的儿啊……你让妈怎么活啊……”


    父亲的哽咽,邻居们低沉的劝慰,铁锹铲动泥土的“嚓…嚓…”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为我送行的、绝望的交响乐。


    “下土吧。”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村里的老执事。


    第一锹土,带着沉闷的声响,砸在棺材盖上。


    “咚……”


    像敲响了一口巨大的丧钟。


    紧接着,是第二锹、第三锹……


    “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砸在我的胸口,让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凝滞。


    泥土特有的那种裹挟湿气的腥味,透过棺木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混合着小东身上那股冰冷的腐朽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味道。


    “咚!咚!咚!”


    泥土的覆盖越来越厚,砸在棺盖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闷。


    光线彻底消失了,棺材内部陷入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沉闷。


    空气……空气在飞速地减少。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会呼吸。


    虽然每次吸气的幅度很微弱,外人几乎是感觉不到的。


    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完全不能动弹,所以这些呼气量已经足够了。


    但此时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子,灼烧着喉咙和肺部。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试图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嗡鸣,视野虽然一片漆黑却在急剧收缩,边缘泛起模糊的、闪烁的黑点。


    棺材,变成了一个巨大而且密不透风的蒸笼。


    闷热,潮湿,缺氧。


    汗水早已流干,皮肤却像被架在文火上炙烤,黏腻而滚烫。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血腥味。


    意识像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开始飞速地融化、剥离。


    我……我真的要死了。


    被活埋……在清醒中……在绝望中……


    就在这彻底的黑暗和窒息即将吞噬最后一丝意识时。


    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变了。


    不再是令人发疯的漆黑棺木。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路上。


    一条灰蒙蒙的、看不到起点也望不到尽头的路。


    脚下的地面是松软的带有灰白色的尘埃,踩上去悄无声息。


    四周弥漫着薄薄的、同样灰白色的雾气,像凝固的烟尘。


    它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却奇异地不再感觉憋闷。


    这是哪里?


    黄泉路?


    念头刚起前方灰雾的深处,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座巨大的轮廓。


    那轮廓极其巍峨,仿佛亘古存在。


    灰黑色的材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沉重、不容抗拒的威严。


    两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门扉紧紧闭合着,门缝中似乎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又穿透雾气的诡异光芒。


    鬼门关!


    恐惧消失了,绝望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解脱。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甚至感觉不到疲惫,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座巨大的门关走去。


    一步,两步……走在松软的灰烬路上,无声无息。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身后有人。


    我微微侧头。


    小东。


    他就走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看我,只是安静地、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像一位沉默的引路人,又像一个尽职的押送者。


    他不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跟着。


    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


    我们就这样,在灰雾弥漫的黄泉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


    前方巍峨的鬼门关轮廓越来越清晰,那灰黑色的巨大门扉如同山岳般压来。


    走近了,我才看清门前的景象。


    一条长长的队伍,如同蜿蜒的灰色长蛇,从巨大的门扉脚下延伸出来,一直排到雾气弥漫的远处。


    队伍里的人影影绰绰,全都低着头,沉默地向前挪动。


    他们穿着各异的服饰,但无一例外都透着死气沉沉的灰败。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张望,只有一片死寂,如同无数沉默的石像在缓缓移动。


    队伍行进的速度快得诡异。


    明明每个人的步伐都显得迟缓而沉重,但整支队伍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以一种恒定而麻木的速度向前流动。


    一个接一个,身影在靠近那巨大门扉时,仿佛被门缝中的暗金光芒轻轻一“吸”,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入门后更深邃的黑暗里。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汇入了这条灰色长蛇的末尾。


    身体依旧轻盈,麻木地随着队伍向前。


    小东依旧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离那巨大的门扉越来越近了。


    门扉的材质在近距离下看得更加清晰,是某种非金非石的灰黑色物质。


    看起来很像是没有洗过的碳,但不出来什么杂质。


    门高耸入雾,根本望不到顶。


    就在我几乎能看清门扉上那些纹路细节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队伍的最前端——那扇巨大门扉之下。


    一个身影矗立在那里,如同镇守地狱的凶煞。


    他极其高大魁梧,几乎有寻常人的两倍高。


    身上穿着一件样式极其古拙,好像是用锈蚀金属片拼接而成的“制服”,边缘磨损得厉害。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