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路
作品:《活人出殡》 时间在绝对的恐惧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我的眼球因为无法眨眼而干涩刺痛,几乎要爆裂开来。
冷汗浸透了寿衣,冰冷地贴在背上,像无数条滑腻的蛇。
我调动起全部的意志。
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真正的朽木,一片真正的死肉。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恐惧。
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那被黑线粗暴缝合的嘴角。
似乎……似乎更僵硬地向上拉扯了一丝?是错觉吗?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彻底崩溃。
伪装就要被那无休止的凝视撕碎的瞬间,那张脸极其缓慢地向后缩了回去。
冰冷的压迫感随之减轻了一分。
他直起了身体,整个灰暗的身影重新落回棺材边缘的昏黄光影里。
他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空洞的眼窝扫过我毫无生气的脸庞。
然后,他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身影融入了棺材板外更深的黑暗里。
脚步声。
极其轻微、拖沓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夜里响了起来。
一步…两步…声音在远离,朝着门口的方向。
走了?
他…走了?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在这一刻骤然松弛。
巨大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全身,比之前的寒冷和僵硬更甚。
得救了……他信了……他没发现……
狂喜的后怕还没完全升起——
“呼!”
一股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风猛地灌进棺材!
棺材板边缘的昏黄光线,瞬间被一个庞大的黑影完全遮蔽!
那张脸!
小东的脸突然重新出现在缝隙上方!
这一次,他离得更近。
灰败的、蜡质的鼻尖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最恐怖的是——
他那双原本完全漆黑、空洞凝固的眼珠,此刻竟然……竟然微微地眯了起来。
眼缝极其狭窄,里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但那眯起的弧度,组合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那不是人的表情!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眼底深处,那瞬间松懈时未能完全藏好的短暂惊悸。
紧接着,他突然就翻进了棺材里。
“嘎吱…”
沉重的身体直接压了下来,像一块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巨大冰块狠狠砸在我的身上。
彻骨的冰冷瞬间穿透了薄薄的寿衣,侵入骨髓。
那重量几乎要将我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压出去。
他侧着身,紧紧挨着我躺下。
棺材内部本就狭窄的空间瞬间被塞满,我们几乎是脸贴着脸。
冰冷的皮肤紧挨着我的脸颊,那股浓重的土腥和淡淡的腐败气息直接钻进我的鼻腔。
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我的脸上。
那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眶周围细微的纹理。
然后,他那根同样冰冷僵硬的手指,缓缓地抬了起来。
那根手指,越过几乎不存在的间隙,悬停在我的嘴唇前方。
指尖带着墓穴的寒气。
他没有说话——那张被黑线粗暴缝合的嘴也根本不可能说话。
他只是维持着那凝固的、非人的“笑”,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珠盯着我。
然后,那根悬停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左右晃动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冰冷刺骨的命令:
嘘——别出声。
那根冰冷僵硬的手指,像一截冻硬的铁条悬停在我的唇前,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时间,在棺材里那令人窒息的狭窄空间和身边“室友”的冰冷凝视下,变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我不敢有丝毫异动,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分毫,只能僵直地“扮演”一具合格的尸体。
承受着那穿透骨髓的冰冷和足以逼疯人的死寂。
黑夜漫长如永劫。
我听着自己那几乎不存在的心跳,数着外面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风声。
感觉身体从最初的僵硬冰冷,逐渐变得麻木仿佛真的在向一具尸体转化。
唯有意识,在极度的恐惧和寒冷中,异常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折磨。
本来飞走的棺材盖,不知为何再次回到了我的面前,也就在天马上要亮起的时候,我的眼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外面终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先是几声遥远的鸡鸣,划破了死寂。
接着,是隐约的人声,脚步声,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属于活人的、清晨的躁动,如同天籁般隐隐传来。
天亮了!
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麻木的神经。
得救了!
这噩梦般的棺材,这恐怖的“室友”,终于要结束了!
我几乎能想象到母亲红肿着眼睛推门进来,父亲疲惫地张罗着……只要他们一开棺。
然而,这份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腾,就被现实狠狠浇灭。
那根悬在我唇前的手指,依然冰冷地停留在那里,纹丝不动。
小东……他还在这里!
他没有因为天亮而消失,没有因为外面的人声而退去。
他依旧像一尊冰冷的石雕,牢牢地“钉”在我的身边。
用那双非人的眼睛监视着我,用那根致命的手指封住我最后一丝希望。
上午的光阴在绝望中缓慢爬行。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嘈杂。
我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那悲怆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剐着我的心。
“我的儿啊……你慢点走啊……”
我听到了父亲沉重压抑的叹息,听到了邻居们低声的议论和准备工具的声音。
他们在准备送我上路了。
而我,只能像个真正的死人一样躺着,听着这一切。
身边躺着另一个真正的死人——一个随时可能揭穿我的死人!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棺材。
粗粝的麻绳摩擦着棺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一、二、三……起!”
伴随着一声吆喝,整个棺木猛地一震,被抬离了地面!
失重感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颠簸。
棺材像一艘破船,在抬棺人脚步的起伏中左右摇晃、上下颠簸。
每一次颠簸,都让我和小东冰冷的身体发生更紧密的摩擦挤压。
那股土腥和腐朽的气息更加浓烈地钻进我的鼻腔。
棺材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