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旧报纸

作品:《凝渊行者

    他走进酒吧时,是立春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酒吧没有人,我坐在角落用手机上网,查询关于血莲花的案子。目前我所知道的,只有本市的两起,其余城市未见报道。


    当然这也很正常,我父亲那一起案子倒是有过短短的报道,当时是作为功臣家属被害的典型,立誓要在一个月内破案这样的主题才能登上媒体,第二期就只有内部人知道,其余城市或许有这样的案子,只是我无从得知。


    他来的时候外面的风开始变得暖和,人们再也不用把身体藏进臃肿的衣服里面,女孩子穿着短裙沿路拍照,空气中弥漫着新生的味道。不过这一切与我无关,我在酒吧里除了威士忌,一无所获。


    “请问老板在吗?”他问。


    “我帮你找找。”


    我站起身才看到他,他的岁数很大,或者说看起来很苍老,大概六十岁左右。他戴着黑框眼镜,满头白发,眼角有很深的纹路,有些驼背,所以不高,可能只有一米六。


    他不像是来喝酒的,于是我改变主意,告诉她老板这时候不在,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


    “我找路老师。”


    果然如此,我请他坐下,告诉他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可以坐吗?”他很谨慎,问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可以。”


    他慢慢坐下,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瓶,瓶子里没剩多少水,看瓶子的新旧程度,里面的水应该是他自己灌的。


    我去吧台给他倒了一大杯,他说他没有钱付账。


    “水不要钱,谁向你推荐的我?”


    “一个法医,叫什么我忘记了,不好意思,我岁数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


    “那就是姓胡”


    “好像是。”他又伸手在包里摸出一张发黄的报纸,“他说这个案子你可以帮忙,我愿意付钱,只要你肯帮。”


    我拿起报纸,那是从一个版面里剪下来的一块,上面写着硕大的标题《J区两16岁少年天台强奸、杀害女老师,终审被判无期徒刑!》


    剩下的小字内容我不用再看,这个案子我有所耳闻,我知道的肯定比报纸上的详细。


    “你是其中谁的父亲?”


    “我姓谢,谢鹏。”


    “你是谢伟民的父亲。”


    他点点头。


    “这事是多少年前的?”我翻看报纸,因为是裁剪的,上面没有日期,“应该有二十年了吧?”


    “到今年夏天就整二十一年。”


    “你应该找律师,让律师教你的儿子写申诉书,找我有什么用?”


    “律师找过了,有价格不菲的,也有免费做公益的,都没用。”


    案发时我还小,才六岁,后来读警校时老师有讲过这个案子,那时候老师没明说,但他话里有话,我听得出来他也觉得这个案子有冤情。我还记得那堂课的结尾,老师说,这个世界有无数的巧合,连人类的诞生都是一系列巧合促成的,所以我们办案不能只靠单一的证据或者口供,一定要把证据链做完整,才能把案子办踏实。


    这个天台杀师案的证据链很明显就不够完整。


    现场没有嫌疑人的体液,没有他们的DNA,凶器没找到,动机不够明确,但他俩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认罪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有蹊跷,刑讯逼供是少不了的,检察院和法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案子能破,不影响命案侦破率,就万事大吉。


    “律师都没用的话,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如果能找出真凶,我儿子和他的同学自然就能洗脱嫌疑,我看有的冤案之所以能翻案就是这样,时隔多年真凶落网或者受害人压根没死又重新出现。这个案子只适用前者,那个老师是真的死了,这我知道,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能查到凶手。警察是不可能继续查这个案子的,你懂我的意思吧?所以我只能找你。”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没有办法保证能查出什么,人的记忆会褪色,物证我不一定能接触到。”


    “物证?这个案子没有物证,只有被打出来的口供而已。”


    “我得查查资料才能下定论。”


    “二十多年我一直钻在这个案子里,你要查什么资料都可以问我。”


    “我还没说我一定会接这个活。”


    谢鹏叹了口气说:“不愿意接也正常,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我老婆因此坐过牢,另一个小孩的父母也进去过,出来没多久就去世了。现在只剩我还在坚持,老婆坐完牢出来后身体一直不太行,不能再操心这个事,我希望她能好好活着,活到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出狱那天。这么多年来,我不断告诉每一个参与这个案子的人,这个案子没有人证,物证,甚至还有支持我儿子无罪的人证,都无济于事,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案子定性了,没救了,我儿子能捡回一条命都不错了,何苦继续伸冤?由于他们进去后没有认罪,没有写过悔过书,一天的刑都没有减。他说他要么堂堂正正走出来,要么死在里面,我也支持他。但现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我懂。如果你能接这个案子,我可以砸锅卖铁,卖房子,只要有效果,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一言不发,妙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酒吧里,我余光看见她,于是让她帮我倒一些酒,我问谢鹏喝不喝,他说可以喝一点。


    “偶尔逃避一下现实是不错的选择。”他说,“否则我早就崩溃了。”


    “我也一样。”


    “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我相信你也不会放弃追查杀害你爸爸的凶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有所坚持,否则和草丛里的蚂蚱有什么区别?”


    “我重申一次,我不能保证一定有结果,比我优秀的人多的是,那些大律师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我不一定能行。”


    “我懂。”


    “我也没有发票和收据给你,这一切都是不合规的,你可以接受吗?”


    “合规有什么意义?我儿子的口供合规,甚至还合法呢。”


    “一旦开启调查,可能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意外,这你也可以接受吗?”我问。


    “什么意外?突然被铐起来,让我不要再管这事?他们现在不敢这么做了,二十年前他们敢,而且也做了。”


    “那我没什么问题了,现在我们来复盘一下整个案子,然后我就开工,如何?”我把报纸还给他,“我先来说说我对这个案子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