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行拨动指环的手一滞,黑眸微敛,看不出其中情绪。


    沉默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妈,这事儿你跟大哥知会了吗?”


    刘氏面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叹气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大哥说,你也知你大哥病了这些日子,性子难免消极。”


    江随行没再言语,垂眸沉思,见到容菀之后,他之前的想法便动摇了,虽说娶大嫂有悖人伦,但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心上人,又心有不甘。


    但这事儿大哥还不知晓……


    他好看的眉头蹙起,脑海中想起了幼时大哥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好,实在是不想做那等对不住大哥的事。


    他心头烦乱,索性不再去想。


    接下来几日,江随行与刘氏打了招呼,说是要去见从前的好友,连着好几日都没回家。


    容菀忙着照顾江随安,渐渐也将他忘到了脑后。


    如今正是四月,彭城最多雨的季节。


    江随安咳嗽了一夜,到早上也没睡着,靠着床榻看着外头雨幕。


    容菀端着药从外头进来,身上也带了些水汽。


    江随安转头看她,晨光朦胧,她乌黑长发松松挽成一个髻,垂在耳侧,衬得肌肤如雪,眉眼娇艳,好似一朵开在清泉中的幽兰。


    “随安,该吃药了。”容菀端着药坐在榻边,轻柔地替丈夫掖了掖被角。


    江随安闷声咳嗽几声,眼眸中闪过一丝愧疚,


    “菀菀,今日我精神好,想看看雨,你陪我一起吧。”


    容菀闻言蹙了眉头,“可外头风大,万一你着了风寒……”


    江随安苦笑一声,打断她,“我如今的身体,也不会更坏了。”


    容菀默然,丈夫鲜少同她提要求,看他希冀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头。


    容菀替江随安裹了厚厚的毯子,才推了他到了院中凉亭,静静看外面雨幕。


    江随安颤巍巍伸出骨瘦的手,掬了一点雨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菀菀,你可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雨,你那天穿着校服,梳着两条辫子,在屋檐下躲雨……”


    容菀眼眶已是湿润,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记得,那时你明明也没伞,却定要脱下西服给我挡雨,我当时就觉得你这人真傻……”


    江随安轻笑出声,却又激起了一阵剧烈咳嗽,险些要将肺都咳出来。


    容菀连忙轻怕他的背,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


    江随安突然拉住她的手,语气艰难,“菀菀,我走了,你再找个人嫁了吧……”


    容菀已是泣不成声,“你说的什么胡话,你走了,我也绝不独活……“


    她抱着丈夫哭得肝肠寸断,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就见江随行浑身湿透地走进亭子。


    即使这般模样,他身上也不见一丝狼狈,依旧长身挺拔,眉眼俊逸。


    容菀眼中露出一抹慌乱与惊诧,忙不迭偏过了头。


    “大哥。”


    江随行眸光并未落在容菀身上,漆黑眸子看向江随安,沉声唤道。


    这几日他已经想明白,大哥从小便待他好,他身为弟弟,怎能觊觎大哥的妻子,即便心中再是不舍,也决定断了念想。


    加之方才看到两人情深意重的模样,更是下定决心只将容菀当做嫂子。


    江随安看到许久不见的弟弟,面上的伤感淡了些,浅笑道:“妈说你这几日访友去了,怎的今日回来了?”


    江随行扬了扬手中的西药,挤出一抹笑,“这几日我寻了朋友,给大哥您寻来了特效药,是外国的新药,对血症特别有效。”


    容菀闻听此言,眸子亮了亮,目光灼灼地看向江随行手中的药。


    江随安眸中闪过一丝感动,却还是不满怪责,“你能想着大哥,大哥很高兴,可你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这么大雨也不知道撑个伞,万一淋病了可怎生是好。”


    江随行只是无所谓笑笑,“大哥知晓我从小身体就皮实,我在国外又喜欢游泳,冬天下水也不是没有,这点雨还淋不坏我。”


    江随安看弟弟高大结实的身板,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他知晓弟弟身强体健,从小到大连头疼脑热都很少,不然母亲也不会同意他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去留洋。


    若当年娶了菀菀的是二弟,她也不必这么辛苦,年纪轻轻的便要守寡……


    这念头一出来,便像是生了根一般,让他一瞬间有些怔忡。


    “大哥?”


    江随行见哥哥盯着自己不说话,心中异样。


    “随安,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容菀亦是担忧问道。


    江随安回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无事,我是怕阿行穿着湿衣服不好,你去拿个干净帕子回来给他擦擦吧。”


    容菀不疑有他,温声点头应了。


    她拿上油纸伞,便快步走出了亭子。


    江随行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她背影。


    她今日穿了那件初见时的天蓝色旗袍,在雨幕中显得愈发空谷幽兰。


    他眸光幽邃,原本冷寂下去的心仿佛又着了火。


    江随安也看着容菀的背影,收回目光时注意到弟弟的眼神,眸光微闪,


    他向来是个敏锐的人,状若无意问道:“阿行从前见过你大嫂?”


    江随行心头一跳,目光不敢看江随安,沉默半晌,才坦言道:“我刚回来那一日在百草堂外遇见了大嫂,她正被地痞纠缠,我恰巧救了她。”


    他没有多说,怕大哥误会。


    江随安神色一黯,苦笑道,“若不是因为我,菀菀也不必每七日便亲自去抓一回药,也就不会遇到那样的事。”


    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咳嗽。


    江随行连忙过去帮大哥顺气,却不知该怎么劝慰。


    江随安双颊绯红,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突然用力抓住了弟弟的手,“阿行,哥求你一件事儿……”


    江随行艰涩道,“哥,咱们是兄弟,说什么求不求的,只要你开口,不管什么我都答应。”


    江随安喘息着,继续道:“……若是我死了,你替我……照顾好菀菀。”


    江随行身子一僵,不确定大哥说的“照顾”是怎样的照顾,只顾左右言它,“哥,你别胡思乱想,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江随安没等他说完,挥手打断,“阿行,哥自己的身子哥知道,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哥没什么放不下,唯独对不起菀菀,若你能替哥照顾她,我也能安心闭眼。”


    “哥……”江随行声音哽咽,却仍旧下不了决心。


    江随安抓着他的手用力了几分,“阿行,哥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