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和你母亲,这些年哭吗

作品:《扶金枝

    “是。都说宋小军侯娶了念安公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姜迟原本的讥讽,在想到姜缪垂眸时的模样,突然一顿。


    “她,的确有些优点。”


    叮当一声。


    打扫的宫人不小心将龙床上的画扯破。


    一时间满宫的奴才都跪倒一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混账东西,你有几条命去碰那个东西,不知道陛下没那画……”


    首领太监看到姜迟站起身时噤了声,忙小心捡起地上被撕扯两半的画。


    画卷早就上了年头泛黄。


    画上一个美人坐在秋千上,眸光如水。


    笑颜好似全无烦恼。


    姜迟沉着脸,伸出手想要触碰到画上的人,又想起什么猛地收回手。


    “拖出去。凌迟,少一刀让他死了,你们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去死。”


    “是是是。”


    侍卫进来拖走了犯事的太监。


    “让画阁的那些人,务必把画恢复。”


    首领太监擦着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


    把所有宫人遣散下去。


    “陛下,其实老奴有更好的办法。这画到底挂了多年,颜色都褪了不少,画阁修复只怕要些日子,不如,重新画一幅,暂时代替这画?”


    “代替?你的差事做得越来越好了。”


    姜迟双目猩红,一脚踢开面前的凳子,如同癫狂的兽。


    这画是他亲手所画。


    画中人全然不知。


    就这样被他挂了数十年。


    又被他亲手当成礼物送出去。


    让人知道他身为帝王,日日挂着那个人的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


    “谁能代替她?”


    首领太监笑而不语,只看着刚才姜迟批阅的折子。


    “过几日,正好是长公主的忌日。”


    姜迟仰起头,渐渐平静下来。


    指尖飞快在大腿上点着,“明日,叫她进宫。”


    姜缪跟随上朝的大臣一并入宫,直到下了朝。


    终于见到太监首领德顺。


    “陛下在里头等着公主了。”


    他目光飞快扫过姜缪。


    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今日气不顺,公主说话小心些,莫要让陛下添堵。”


    姜缪垂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乖巧点头。


    过几日,是她母亲的忌日。


    原本她已经和赖嬷嬷备好了吊唁用的长生明灯,突然收到旨意,被姜迟召进宫里。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


    姜迟这些日子召她进宫越发频繁。


    御书房里檀香正浓。


    姜迟背对着她站在书架前,玄色常服上的金龙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案几左侧压着的卷宗边角露出“南楚”的字样,墨迹被水渍晕开,像块洗不掉的血痕。


    “坐。”


    他头也没回,指尖点在舆图上南楚都城的位置,那里用朱砂圈着。


    姜缪拣了靠窗的椅子坐下。


    姜迟什么也没说。


    批阅卷宗,姜缪也不开口。


    偶尔发出一两声茶盏碰撞的声音,几乎让人忽略了这里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一上午只有翻奏折的沙沙声。姜缪数着窗棂雕花。


    宫人端来两碟点心。


    是杏仁酥。


    这是母亲说过,她曾经最爱吃的点心。


    她八岁时,母亲生辰,南楚宫里突然派人做了杏仁酥来羊圈。


    那糕里被人混着观音土,无异于吃土块。


    可母亲还是吃完了,


    “我都吃了,他们就不会逼着我的缪缪吃了。”


    母亲笑出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姜迟忽然搁了笔,见姜缪捧着糕点发呆,不由得开口:“这是你母亲从前爱吃的。”


    “多谢舅舅。”


    一旁宫女奉茶,突然手一滑泼撒在了姜缪身上。


    好在茶水并不算滚烫,只是衣裙湿了一块。


    姜缪刚要开口趁机出宫,就听见姜迟目光黏在窗外的夕阳上,声音发哑下了令。


    “领着公主去偏殿换衣服。”


    姜缪拧着眉,被簇拥着到了偏殿,远远就瞧见殿中一件悬挂起来的宫装。


    金线凤凰从领口缠到裙摆,尾羽处几缕丝线松脱。


    看起来有些年头。


    这衣服,分明是一早就备下的。


    她看得没错。


    刚才的宫女分明就是故意把茶水撒在她身上的。


    虽然不知道用意,但姜缪本能地转身就要走。


    那宫女猛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把她拦在原地:“公主,求求您救救奴婢,要是让您这样穿着脏衣服,我们几个当值的都活不成了。”


    身侧绷紧的手骤然垂下。


    看着门外还堵着侍卫,知道她就算不换也离不开这。


    姜缪只能点头,任她们替她换上。


    宫装比她身量宽出许多,系腰带时,铜镜里映出她如画一样的面色。


    很美。


    却不是她。


    反而更像母亲。


    “皇后说得不错,你很像她。”


    姜缪被身后的声音吓得转身,那几个宫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姜迟站在门口。


    他站在阴影里,瞳孔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她。


    “这件是当初你母亲生辰,我找了最灵巧的绣娘所制,是要为她建造长公主府时的贺礼,可惜她没机会穿上,去南楚时也没带走。”


    姜缪垂下眼,盯着松脱的金线。


    面无表情附和。


    “陛下当年,对母亲真好。”


    姜迟走近几步,指尖悬在她鬓边三指处。


    “南楚那些年,苦吗?”


    龙涎香的气味腻人发慌。


    苦吗?


    如何能说完十几年所受的苦。


    只说锁在羊圈时,铁链嵌进皮肉里,天热滚的发烫,天冷冻的寸步难行。


    解开时每每都会撕开皮肉。


    血珠滴在草地合上,像极了这宫装下摆的红玛瑙。


    “还好。”


    她抬眼,目光平地像结了冰的湖,“冬天母亲把衣服都裹给我,自己冻得咳血,只说染了风寒。”


    “还有呢?”


    “我发热险些死了,母亲跪了三天三夜,额头磕得全是血。求南楚看管我们的人去找大夫给我看病。”


    她语气没起伏,“饭菜里下毒那次,她抢着吃了大半,躺了七天七夜。”


    每说一句,姜迟的脸就沉一分。


    “这些,从没人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