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佑圆很好奇纳兰清的回答，她歪着头等待。其实她也只是临时起意问的问题。


    人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会有乱七八糟的问题出现，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她只是想问，很单纯的好奇。


    纳兰清沉默半晌，“我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很模棱两可的回答，却是他的真心所想。


    他一开始也不恨人不杀人，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杀的人，或许是从那次自保开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的人生从头到尾被推着走，除了拜师是他自己选择，往后的任何选择都由不得他。


    入魔、杀人、被封印。


    在封印阵里待的几百年间，说不恨是假的。


    可他也不知道该恨谁。


    恨把自己封印的徒弟们？


    他们其实做了件好事，也践行了他教授的——驱魔封邪。


    哪怕他入魔的原因是因为他们。


    这种恨意无处释放，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积越多，最终扭曲了他。


    他开始恨上整个人族。


    无缘由的恨注定要流浪，从封印阵出来以后，遇到的来追杀他的是人族，第一个帮他的，也是人族。


    即使并非出于自愿，但她也确实为他提供了帮助。


    他一开始是想杀了她的。


    “不知道？”林佑圆困惑地重复了一句，“那就不知道吧。”


    毕竟爱恨无由，有些事情不必太黑白分明。就像爱人和恨人之间也有一种选项叫爱恨交织。


    “嗯。”


    两人一路径直往前走，周遭的一切都是空的——真正意义上的空。


    入了法霓虹境内，周围像是新建了一个图层，空白的无限延伸的空间只有来回游走的妖精们，背上长着大翅膀的、头上顶着光环的、还有嘴巴长在额头上的，千奇百怪，自成一方世界。


    “我们要走多远？”


    “走到无人处就可以。”


    法霓虹和其他世界不同，它此前是一个隐世门派，后来世事变迁门派消亡，妖精和魔集体搬迁至法霓虹，世世代代在此生活。


    再后来动荡的妖域统一，妖精们有大多数搬到了统一后的妖域，于是法霓虹就只剩下了魔和少数的妖怪。


    法霓虹境内生存的妖和魔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外的，他们在法霓虹内自己有自己的空间，外人看不见，只有他们想让外人看见时，外人才能看见他们。


    可这也不影响他们和外界的交流，因为法霓虹居大陆中心，来来往往许多游历的妖和魔以及商队都要从这里借路而过。


    漫步不知多久，路越走越长，不知黑白日月。


    周围的路过的妖怪越来越少，纳兰清能感觉到的妖息也越来越不明显。


    “抓住我，我们可能要出境了。”纳兰清往后伸出手道，林佑圆用手扣住他的手腕，“这么快哒？”


    虽说此前在风物志学过，法霓虹是一个超级超级小的地界，简直可以说是mini版本的小县城，但她没想过这么快能走出去。


    “法霓虹境内，一步当万步。”


    不知何处来的风四散，吹得林佑圆忍不住闭起眼，纳兰清的额发也被风揉乱了，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林佑圆再睁开眼时，面前的世界变成了一方极为辽阔的草原。


    星星和月亮相伴，地上到处是柔软的嫩绿的草，风拂过林佑圆手心时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暖意。


    “这里就是日月潭？”


    “不，是日月潭外的结界。”


    纳兰清双手扣结，他们身前的平地凸起，隆隆声由远及近，像是千万头羊滚滚踏着尘土而来。


    一道巨大的石碑随着震动屹立在他们身前，周围缠绕着许多铁链，铁链牵着石碑中心，把它层层包围住，将它缠得让人看着都喘不过气。


    石碑底下随之长出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高台，周围都是尘土。


    纳兰清召出琉璃灯，牵在手中，“走吧。”


    林佑圆吐了吐嘴里进的灰，用手拍了拍脸，沾满灰的手扯着纳兰清藏蓝色圆领袍的衣袖，“下次你要是再敢开大招之前不让我躲一下，你小心我把灰全都蹭你身上。”


    平静的脸吐出的话语很无情，纳兰清才想起林佑圆同自己不一样，他有羽毛，即使化形了那些脏污也近不了他身，可林佑圆不同。


    “对不起。”


    “哼。”林佑圆越过他双手叉腰往石台去。


    “哇塞，这个符文，还挺好看。”林佑圆蹲下去用手抖了抖石台上的灰尘，她辨识出这是防护符的画法，“这整个台子都是防护的符咒吗？只防守不攻击？”


    她一边转着圈试图看清石台的全貌，一边在脑中搜罗着此前背下的所有防御性的符文和阵法，“这都可以防住灵能境修士的攻击了吧。”


    “化神期。”


    “什么？”


    林佑圆闻声抬头，“你说这阵法是防化神期的？”


    “是。”


    林佑圆又仔细看了一遍，当场掏出了自己的小本本开始画起来。


    “你这是作甚？”


    “画起来当参考啊，说不定有助于我创新发展。”林佑圆不再理他，快速地画下了阵法雏形和符咒分布位置。


    “以后我也要出一本书，就叫《当代阵法与应用》。”林佑圆压低声音嘿嘿笑道。


    纳兰清默默将自己拿出的百咒论塞回储物囊。


    林佑圆作画速度很快，她站起身来去找纳兰清时，纳兰清已走到石柱前，他的身后双翅展开，耳边的耳翅也如他的双翅一般立起，风声凌冽地掠过他的发尾，将他的衣摆拂起。


    林佑圆也和他同处一阵风中，她的长发在风中随意地飞舞着，往纳兰清那边去，两个人的头发的风中像是要交缠在一起。


    “下去后莫要随意离我而去。”纳兰清伸出手，林佑圆乖巧地点了点头，将她的手递给纳兰清。


    纳兰清的手很凉很凉，可能是被风吹久了。


    林佑圆的手要比他温暖许多，印在他的手掌心，像是一团火。


    站到石柱正对的圆形阵法上，纳兰清默念了一句含糊的咒语，林佑圆身体倏然有一股下坠的感觉，原本牵着纳兰清的手被一股力量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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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是蓝天白云，耳畔的风像箭一般擦过耳边，林佑圆抬头看去，纳兰清顶着风朝自己飞来，黑色的羽翼急速扑扇着。


    他的脸上还带着血，半边脸都是伤，肩膀似乎也有血液渗出。


    林佑圆的眼睛被风吹得睁不开，极速下坠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


    纳兰清飞行的速度远没有她坠落得快，再这样下去他还没接到她，她自己就摔成一滩肉泥了。


    林佑圆偏头看了眼底下，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她的脑中飞速运转，想起了召唤辟邪的剑诀。


    八字剑诀被她飞一般地念出，一道黑色的剑影携带蓝光急速落下，飞到她身后，将林佑圆稳稳接住，坠落的感觉消失了。


    林佑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扣着辟邪的剑柄保持平衡，“幸好我记性还行。”


    她摸了摸辟邪剑上的穗子，惊魂未定。


    要是和刚上大学那一阵的记忆一样，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儿唱坟头有草三尺高了。


    纳兰清此时也飞到了她身边，“日月潭的入阵法有针对人族和魔族的幻阵，抱歉。”


    他方才也被困住了幻境中，若非身旁抓着自己的林佑圆忽然凑上来问他日月潭阵法的排布方向是什么，他想必还会被那幻境唬住。


    自从失去灵力和魔力后，他对这些幻阵的抵抗力要比以前弱许多，此前和青云淡在兰夏城的一战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的魔力，对这些阵法就更加力不从心了。


    林佑圆摆摆手，捂着嘴道：“先下去再说。”


    她恐高症要犯了。


    纳兰清捂住林佑圆的双眼，手紧紧扣在她的腰间，将她带向自己这边，两具身躯紧紧相贴。


    他带着林佑圆找了处相对平稳的地方往那边飞去，辟邪跟在他们身后。


    甫一落地，林佑圆双膝跪地差点没吐出来，但她还是公德心比较重，收住了。


    其实是因为胃里什么都没有只能吐酸水更难受，还不如憋回去。


    她对着纳兰清颤抖着比了个大拇指：“你是这个。”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纳兰清是不是故意来坑她的。


    可他又不像那么无聊的妖魔，林佑圆个人认为纳兰清真恨不会暗地阴她，而是光明正大杀了她。


    纳兰清不知从哪儿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杯子是一贯的青色，他收起翅膀蹲在林佑圆旁边，“喝。”


    林佑圆有气无力地就着他的手喝下，她用手袖擦了擦嘴角，“我和你说，再有一次这样的，我再也不来了。”


    人都快厥过去了，命都不在了还怎么实现她的鸿鹄志？


    “放心吧，日月潭认我的血，进来了就不会有事了。”纳兰清道，林佑圆这才发觉他身上的伤口。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纳兰清无所谓地学了林佑圆用自己的袖子擦干血，“无碍。”


    当时识别出是幻阵后他一时心急撕裂了幻阵，被反噬了。


    “擦擦吧。”林佑圆从怀中掏出那方在竹屋洗干净的手帕，纳兰清伸手接过。


    没人能看见，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