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清睡了许久，等他再次醒来，屋内已经铺满了烛光，他想抬起手，却发觉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什么捂住了。


    他抬眼瞄了一眼，只见自己手上压着林佑圆的手，她趴在她的手上安眠。


    纳兰清试图把手抽出，林佑圆嘤咛一声，圆滚滚的脑袋左右蹭了蹭，带着被人打扰的不耐。


    纳兰清的手僵在原地，直到林佑圆的脊背又一次有规律地起伏，他才放心地慢慢挪出自己的手。


    他撑起身子坐起来，四肢关节处捂着的白布散开。纳兰清抬手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温温的，不再滚烫。


    林佑圆似乎是累坏了，平日里一惊就醒的人如今沉沉睡去，连他起身的动作都未能察觉。


    纳兰清俯身小心地将林佑圆抱上床，她的身体很匀称，是健康的，抱起来也不费力。


    纳兰清安稳地将她放在床上，目光锁定在她的鞋袜上，蹙着眉，最终还是闭上眼睛脱去了她的鞋子，迅速将被子盖到她身上。


    林佑圆的碎发落在她的眉宇间，惹得她皱了皱眉头，纳兰清的手伸到她额前，小心翼翼地拂过，她的眉心这时才平稳。


    纳兰清这时才有闲暇的目光可以分到周边，他一眼就看见了枕边的发带，被人整理好叠在一起。


    迟疑许久，他伸出手将两条发带拿起，仔细端详，两条发带的花色是一样的。


    混沌之中，他的确是听到过林佑圆的声音的，但那时他以为只是幻觉，如今看来，并不是。


    这是林佑圆送给他的，算起来，他和她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纳兰清的生命中从未与人建立过这样亲密的连接，也从未和一人这样长久地相处过，应当说，以往的人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总是孤身一人，即使是他主动去靠近的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他似乎也只能站在原地，等着他们来，看着他们走。


    他不能，也不会伸手去挽留什么，因此独自活着的这些年，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拥有，同样也什么都没失去。


    纳兰清端坐许久，听着林佑圆绵长的呼吸声，散落的长发柔顺地匍匐在林佑圆的枕边不远处，周围的空气暖得叫他融化，脚步微动，他轻步走出了竹屋。


    窗外鸟鸣声四起，林佑圆听着耳畔的鸟鸣声，不由自主烦躁地用棉被卷起自己，捂住了耳朵。


    室内不一会儿静谧下来，这般安静的环境，林佑圆的困意又重头席卷而来。


    半眯着眼泪，她感觉自己脖子酸酸涨涨的，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不对啊！”林佑圆垂死病中惊坐起，她掀开棉被穿起鞋披了件外袍就往竹屋外去。


    在床上的不应该是纳兰清这个病号吗？怎么变成她了？她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不过她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非常爽，神清气爽的那种爽。


    林佑圆推开门，纳兰清独自坐在廊下品茗。


    自从开始在这里住，纳兰清时不时就会端着茶在廊下喝，茶汤大多数都是又涩又苦的，某一次林佑圆出于好奇心喝了一杯，给她苦得表情管理都没有了。


    整张脸皱成了一块久经风霜的抹布，纳兰清当时很明显要开始笑了，被她瞪了一眼才收回去。


    从那以后林佑圆就再也没喝过纳兰清泡的茶。


    “你病才刚好又在这里吹风是嫌自己好得快吗？”林佑圆从屋内取了他的外袍扔在纳兰清身上，纳兰清顺手将外袍披挂在自己身上。


    “知道了。”他道，收了东西往屋内走。


    林佑圆颇为稀奇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原本只是习惯性唠叨来的，出于好心提醒，毕竟照顾病号也是很麻烦的，她并没有觉得纳兰清会听她的话，毕竟大魔王有自己的个性，总是我行我素。


    可今日的纳兰清她一说他就听话地收了不让自己吹风，林佑圆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有没有在意识不清晰的时候喂过他什么丹药。


    纳兰清已经走进屋里了，她总不能追上去问纳兰清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遂林佑圆决定不再提及此事。


    屋内的纳兰清按照平时的惯例拿出百咒书观看，打从上次他误下同心咒后，他便有重新温习所有符咒的想法，此前答应教授林佑圆符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但.....


    纳兰清抬眸透过屋门看见站在廊下的林佑圆，她正努力地穿着自己的外袍。


    林佑圆总有办法让他的想法落空。


    本想温故而知新，可林佑圆只给他知新的机会，至于温故？根据林佑圆自己的话，她创的符就是在旧有的基础上更新的，所有她就是故。


    纳兰清心里清楚这女人估计是嫌那些咒术背不完太多了，左右她能运用，他也就随她了，他自己还是要重新再看几遍的。


    这种记错咒术的黑历史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以往林佑圆不懂咒法之道，她对咒法懵懂之时，他尚可行欺瞒之术隐瞒自己的过失，如今的林佑圆今非昔比，若要欺瞒怕是不容易。


    林佑圆穿好衣服整理衣冠后进屋来，坐到纳兰清的书案对面，二人相顾无言，纷纷低头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林佑圆做事很专注，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抽身，全部熟悉后边学边实施看效果，遇见自己不喜欢的还会改一改。


    纳兰清则不同，看见感兴趣的咒术便会寻找与它有关的其他术法，并不专注。有时兴致来了还会出去外头实施看一看效果——前提是和林佑圆距离拉远，一般都是在林佑圆外出时。


    “我们过几日该离开了。”纳兰清翻着书籍，空气中翻腾着书页特有的墨香，林佑圆听见耳边有声音，抬起头呆呆地问：“什么？”


    纳兰清又重复一遍，林佑圆伸了伸懒腰，“随时走吗？我想把这里的东西清一清。”


    这段时间他们在这座小屋添了不少东西，有一些他们一起做的手工艺品，她还想收拾一下带走。


    “不必收整，只需贴好防守符与隐符便可，不死林平日里很少有人气，妖怪大多未开灵智。”纳兰清道。


    “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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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行，我这几日先把符画好，倒是你也轻松些。”这样一人画符一人起阵，效率也快。


    纳兰清点头应允。


    几日时光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上路的日子。


    林佑圆离开竹屋时特意在门前多贴了一些符，简直要把碧色的竹门刷成黄色的，纳兰清由着她，并未劝阻。


    符咒并不是越多越好，而要看主人在此符中投入的灵力和画符时是否专一，林佑圆贴符只为心安，所以纳兰清即使知道这些也并不会告诉她。


    他知道林佑圆很喜欢这个屋子，所以他愿意让她感到安心，而不是在外时时刻刻担心屋子。


    照例，林佑圆和纳兰清走到不死林边境，林佑圆在原地画了一个宽大的传送符吗，和纳兰清先后站入阵内。


    纳兰清低头观察她的布阵方位，微微点了点头，“比原先进益许多。”


    林佑圆自己当然也知道，她后期画符的手法越来越丝滑，用起灵力来也不再费力，她明白自己的实力大增，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那肯定，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林佑圆挺起胸脯，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光彩。


    虽然在这里观众只有纳兰清一个，但并不妨碍林佑圆开心。


    光圈在地上铺就，流光充盈阵身，一闪，两人已在千里之外，不死林与法霓虹交界处。


    “这法霓虹是什么地儿啊？”林佑圆抬头望着红牌匾上金碧辉煌的三个金色大字发问，她还没学到这里。


    “去了就知道。”纳兰清又开始一贯的卖关子，林佑圆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透过边界的水镜，二人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法霓虹，三界最大的妖精聚集地。”纳兰清背着手走在林佑圆前头，林佑圆好奇地左看看来，右望望去。


    这里的妖怪也都化为人形，只是身上还保留有一定妖物的特征。


    纳兰清走着走着忽然停顿道，“差点完了。”


    他伸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了点林佑圆的眉间，“这是妖息，在法霓虹境内我随时可以感应到你，这里同样不欢迎人。”


    纳兰清的耳朵化为两双长长的羽翼，他的羽耳和他的翅膀一样，都是黑金色的，在阳光下投射出七彩光芒。


    “这里不喜欢人类，那里也不喜欢人类，你们妖魔界究竟有谁是喜欢人的？”林佑圆嘟囔道。


    纳兰清顿了顿，“大多数妖魔和人的争端是无止无休的，各有各的立场，人的存在的确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并且大多是坏的改变。


    纳兰清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他明白了，妖魔人都是为了自身种族的利益在撕扯，若是没有利益了，那自然和平，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种族争端是必然，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这是所有种族的共识。


    加上经年累月累计的仇恨和那些人血，如今再想追溯谁对谁错已是很难了。


    林佑圆抬头看着纳兰清的眼睛，神情认真地问道：“那你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