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起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溅起一片白沫。


    天色未明，灵感渔村还笼罩在薄雾中，云涛已然苏醒。


    他躺在硬板床上，盯着茅草和泥巴糊成的屋顶，仍有些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一个月，可每次醒来，都还期盼着睁开眼能看到自己那间熟悉的出租屋。


    “涛儿，今日起得倒早。”


    门外传来母亲林氏的声音，温柔中夹杂着一丝沙哑。


    云涛应了一声，起身穿衣。


    这具身体刚满十六，长相普通，皮肤因长年吹海风显得有些蜡黄，个头在同龄人中不高不低。但比起前世那个熬夜加班的身体，倒是多了一股少年人的活力。


    走出低矮土房，小院中，父亲云山正埋头修补渔网，粗糙手指在网眼间灵活穿梭。


    见云涛出来，他抬头笑了笑，眼角皱纹挤成一团，“今日风浪小，吃过饭咱爷俩出海转转。”


    云涛点点头，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帮着整理绳索。


    一个月前，刚苏醒时，他心中有震惊，有惶恐，却也藏着一抹激动。


    随着时间流逝，云涛慢慢接受现实。


    这一世，父母虽是普通渔家，但对他疼爱有加。家里虽不富裕，却把最好的留给他。


    这种朴素的亲情，让他很羡慕，也很珍惜。


    “听说村头老李家的小子，昨天又去镇上了，说是要买些红纸符咒，躲过这次征召。”


    林氏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稀粥走出厨房，压低声音道。


    云山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眉头微皱，“莫要议论这些。仙长命令，又岂是寻常符咒能躲的？”


    云涛默默接过粥碗，热气扑到脸上，思绪却渐渐飘远。


    三日前，灵感渔村发生了一件大事——


    仙长发布了一道出海令。


    在这个世界，修仙者凌驾于凡人之上，掌控着难以想象的力量。


    每隔十年，便有修仙者从三大海域出海，前往神秘莫测的外海。


    按照方位，依次从东北海域、东海域、东南海域三个地方轮流出海。每次出海，短则一年，长则三年。


    从一个地方出海后，这里便能休养生息三十年。


    今年，恰好轮到东南海域出海。


    而灵感渔村，正是东南沿海数十个渔村之一。


    “仙长出海”，在二百余年前刚开始时，曾是无数渔家子弟梦寐以求的机缘。


    传说，被选中的人有机会踏上仙途，即便最后没能如愿，也能得到仙长赏赐的金银财宝，让家人一世无忧。


    然而，五次出海过去，历经一百五十年，灵感渔村被选中的一百五十人，无一人返回。


    村里人曾辗转打听，其他渔村的出海者，同样音讯全无。


    渐渐地，热情被恐惧取代，“仙长出海”从机缘变成了劫数。


    “今日午时，村里要开大会抽签了。”


    云山喝完最后一口粥，沉声道，“咱家男丁两人，极大可能会有一个名额。”


    林氏的手微微颤抖，险些把碗摔到地上。


    云涛忙扶住母亲，轻声安慰道：“娘，不必太过担忧。”


    “我...我去收拾碗筷。”


    林氏匆匆转身，肩头却在微微颤动。


    云涛望着母亲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一个月来，这个渔村妇人对他的关爱，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而云山那份沉默的父爱，也让他心生敬重。


    午时将至，梆梆的木棒击打声在村里回响。


    村中央的空地上，黑压压聚满了人。村长站在一块高石前，身后跟着几位族老。


    所有人脸色都异常凝重。


    “仙长有令，我灵感村需出三十名男子，明日随船出海。”


    村长操着沙哑的声音，目光扫过人群，“按照往例，每家出一男丁，独子免役，多子家庭抽签决定。”


    村长话音刚落，人群中立时响起弱弱的啜泣声，但无人敢大声喧哗。


    仙长的命令，对凡人而言如同天条，违逆者死。


    云涛站在父亲身旁，看着村民们一个个上前抽签。


    有人抽中后绝望哭喊，也有人侥幸不中虚脱庆幸。


    这个场景，让他想起前世在史书中读到的残酷兵役。不过兵役可要残酷多了，那是赤裸裸地抢人。


    “云山家，两男丁，抽一签！”族老的声音响起。


    云山拍了拍云涛肩膀，大步走上前，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竹签。当他将签交给族长时，大手竟在微微发抖。


    族长接过，看了一眼，沉默片刻，高声道：“云山家，中！”


    云山身形一晃，随即稳住，默默点头。


    人群中，林氏已经瘫软在地，被几个妇人搀扶着。


    云涛看着这一幕，暗暗攥紧拳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一个月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满心惶恐，只想着如何在这个陌生世界生存下去。但在短暂相处中，他已深深被这对朴实夫妻的善良所打动。


    前世他孤独一生，父母几乎没怎么联系，他们只会骂他没出息、没本事。


    今生有幸得到这样的父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踏上那条不归路。


    更何况，作为一个穿越者，云涛内心深处，对那神秘的修仙世界，有着难以抑制的好奇。


    村会散去后，云家小院笼罩在愁云惨雾中。


    林氏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睛肿得不像样。


    云山则一言不发，只是埋头整理渔具，将每一件都擦得干干净净，仿佛在为自己的离去做准备。


    夜幕降临，海风渐凉。


    云涛走到父母房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爹，娘，我有话要说。”


    云山抬起头，林氏侧过身子，双双看向儿子。


    云涛面色平静道，“让我替爹去吧。”


    “胡说些什么！”云山猛地站起，脸色铁青，“你还小，不知道那海外是何等凶险之地！爹活了四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才十六...”


    “正因我年轻，才有更多可能。”


    云涛打断父亲的话，“爹，您和娘还需要彼此照顾。我走了，你们还能相互扶持。若是您走了，让娘日后如何度日？”


    闻言，林氏泪如雨下，上前一把抱住云涛。


    “不行，绝对不行！


    既然抽中你爹，这就是命数，怎么能让你去送死！”


    云涛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目光却坚定地看向父亲。


    “爹，您知道的，我说得在理。况且，仙长出海，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二百余年，那么多人随船而去，说不定是在海外有了更好的机缘，不愿回来罢了。”


    云山陷入沉默，脸上皱纹在油灯下显得更深。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可知，这二百多年来，从无一人归来？”


    “我知道。”


    云涛点头，“但正因如此，我才更该去。爹，我不甘心一辈子困在这小渔村，我想去看看外面世界，想看看那修仙之路，到底是何光景！”


    云涛没有说谎，这是他的真心话。


    一个月来，云涛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的非凡之处。


    有仙人，就代表能修仙。长生的诱惑，对任何一个穿越者而言，都难以抗拒。


    “你......”


    云山望着儿子，突然觉得一向平凡的少年，眼中多了一种他看不懂的光芒。


    “爹，娘，孩儿心意已决。”


    扑通一声，云涛跪在地上，接着向父母叩了三个响头。


    “十六年来，多谢二老养育之恩。儿子此去，定会小心谨慎，争取早日归来！”


    林氏早已哭成泪人儿，云山仰头长叹一声，扶起儿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云山的儿子，长大了。”


    这一夜，云家三人都未合眼。


    破晓时分，远方海平面上，突然出现一艘巨船轮廓。


    那船大得超乎想象，比村里最大的渔船还要大上数十倍，船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下，正缓缓向渔村方向驶来。


    “仙长的船来了。”


    云山站在屋外，远望着那庞大巨物，声音无比干涩。


    云涛目光探去，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那是一种对未知前程的本能畏惧，以及想要探寻更广阔天地的强烈渴望。


    林氏紧紧攥着儿子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大船越来越近，庞大的阴影仿佛要将整个渔村笼罩。船身看上去不像木质，而是某种泛着淡光的奇异材料，不见船帆，却稳稳破开海浪，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凡人感到惊颤的威严。


    船头上，隐约可见几道身影伫立，衣袂在风中飘动，看不清真切面容，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


    村中顿时爆发出压抑的骚动，惊慌耳语，啼哭吵闹，正在上演。


    云涛深吸一口气，目光从父母身上掠过，最后坚定地投向那艘巨船。


    “爹，娘，保重。”


    他轻声告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云山重重地拍了拍儿子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沉沉叹息。


    林氏的眼泪再次无声滑落，但她只是把儿子的手抓得更紧，最终不舍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