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只有一个城市的大小。当莱妩带着向茜来到城市边缘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地方都多狭小。


    乌托邦外是一片荒漠，大巴车停在乌托邦的门口。一个接一个的收走他们的乌托邦终端。


    上了大巴车后，她听见了有人在哭。


    悲色延着表情传递，被迫离开生活十年的地方，没有人会不动容。即使理智上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莱妩找了一块儿哭声的没那么明显的地方落坐，向茜像是一个安静的傻子。


    莱妩则从包里拿出了向茜的身份牌，放在了她随身的口袋中。上面有他们的身份编码。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莱妩问。


    向茜摇头。


    “这车会一直开到安置所，但我们会中途下车，去银杏福利院。”莱妩向向茜解释。


    事实上她也有些焦虑，乌托邦内的东西向来是按需分配，她在里面住的十年从来没有为生计发过愁，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直接填申请单就好了。


    可乌托邦外仍是货币交易，需要劳动获得工资。莱妩不知道她能否适应新的社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摸了摸包里的终端。看起来乌托邦高度发达先进，此时却给了她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也不知道终端里那个乡下机器人能不能派上用场。


    *


    莱妩回到了银杏福利院。


    按照福利院的规矩，如今年满十八岁的她，还不未被收养的情况下，是该搬出去独立的年纪。


    本不该回到这里，莱妩也是厚着脸皮填这里的地址。


    她没有钱，需要一个地方住着中转一下，离开乌托邦之前记忆，她也只记得这里的福利院。


    莱妩牵着向茜，十年前的记忆近乎本能，她在无数小房间中准确的找到了院长办公室，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大门开启，院长比之前衰老了不少，头发已成花白。


    “是来领养的吗？”院长问。


    “我是莱妩。”她说，心中有些心虚，不知道院长是否还记得她。


    院长的表情立马变了，淡淡道：“你从乌托邦回来了？”


    “嗯。我和我伙伴无处可去。想在院里住一段时间，等我赚了钱。租了房子就离开。”莱妩解释。


    见院长脸色不大好，她紧接着道：“我不会白住，会在这里做义工。”


    院了指了指向茜，道：“那你们两个人都得来帮忙。”


    莱妩点头，虽然院长脸色依然不善，但莱妩自己住处算是算是稳下来了。


    她又问：“我住在哪个房间？”


    “你小时候住的那个……那个房间你走后就没住人。”院长道。


    莱妩有些惊讶，福利院的房间有很多，她儿时住的那间是稍大一点的，和好几个孩子一起住。这样稍大的房间不多，按理来说不该空着。


    但莱妩看到院长不大好的脸色，还是先敷衍的点了点头，带着向茜先溜了。


    反正福利院的空房间多，虽然那个房间稍大一点，但空出来完全不影响福利院的运行，或许也只是她疑心疑鬼了一些。


    向茜像个莱妩的背后灵。一直安静的过了头，就在莱妩差点以为是自己一个走在福利院的时候。


    向茜忽然开口：“那个院长，对你的态度很不友好。乌托邦并不会这样，会有很高兴和欢迎态度才对。”


    莱妩一愣，有些无奈：“因为乌托邦没有利益牵扯呀，我住在这里，需要吃这里的饭，睡这里的房间。乌托邦的房间是统一分配的，食物是只要申请就有的。而乌托邦外需要花钱，赚钱很难的，茜茜，不愿意也很正常。”


    向茜疑惑：“虽然我很多东西记不清了，但我感觉我们两个人情况应该差不多，为什么你会知道？”


    自然是前世的经历。前世莱妩考上了大学，但没钱去读书，最终在城中打了两年的工。


    贫穷曾把她变成自己最憎恶的样子，也明白想要维持善意需要付出代价。


    她没有回答，因为很少会回忆过去，所以一经想起，有些手足无措。


    这才离开乌托邦一天，她就开始思念乌托邦了。


    向茜发现了莱妩情绪有些不对。虽然不明白，但有些后悔，记忆几近空白的她，莱妩是她唯一的依靠。


    于是她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哪里问错了，我很多东西都不懂，你不要难过。”


    莱妩收敛思绪，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你。我的错，我忘记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该带着你重新认识世界的。”


    向茜的沉默源于无知造成的胆怯，莱妩有些自责，她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茜茜，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现在我们去我们之后住的房间。”


    其实莱妩对这个世界了解也不多，想了想。戴上了1321递给她的终端。


    身为需要大量数据维系的人工智能，1321肯定比他们两个知道的多。


    翠绿发光的叶纹在终端表面亮起，终端开机。


    和往日使用终端不同，这次开启终端，随着防窥页面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可视化投影。


    那是一个非常俊美漂亮男性形象，黑发微卷稍长，富有艺术艺息的扎在脑后，蓝眼灼着电子信息特有的光，耳上还戴着同色耳钉。


    莱妩试探着问：“1321？”


    “是的，阿妩。”


    莱妩又问：“这是你原本的形象？”


    “是的，这是默认的样子，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变成别的样子。”1321道。


    “不，不用了。不要叫我阿妩，叫我名字好了。”莱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机器人本身并没有性别，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就是会被外形影响。


    一想到她相处近十年，被她当成妈妈对待的1321默认形象是男性后，她就尴尬的想找一个缝钻进去，都怪1321。


    “好的，莱妩。”1321改口。


    莱妩在心里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缓解尴尬。想起了她还有正事要做，叫1321出来，是为了问有什么赚钱方法的，他们迟早要搬出去。


    可这几天一下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意识她疏漏了一些重要问题没有问1321。


    她疾走几步，拉着向茜先回了她曾住的屋内，反锁上了门。


    然后才问1321。


    “乌托邦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择我？”


    1321想离开乌托邦好更好观察乌托邦的存亡，他大可以选择一个更听话更好控制的普通乌托邦居民，这样暴露的风险也会低上很多。


    “因为我也好奇。八岁的你和现在差别并不大，这并不是正常人的表现，我想知道原因。而且我更熟悉你，你也有求于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1321十分坦然。


    “人工智能也会好奇吗？”莱妩的重点偏了。


    “当然。不好奇的人工智能是没有办法进步的，像我们这些用作管理的人工智能，好奇可是十分重要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向茜的记忆会被清空吗？”莱妩追问。


    “我并非司法系统的人工智能，所能查到的资料。也不过是她犯了罪，被处刑的记录。”


    “什么罪？向茜就不可能反罪。”莱妩一聊到这事就浑身不舒服。


    “上报的罪名是反人类罪。具体情况设置的保密，处刑结果显示的是已处刑。”


    反人类罪？


    莱妩看了看现在跟傻子一样的向茜，她反人类都比向茜反人类的可能性大。


    失忆前的向茜可热爱乌托邦了。


    “还有别的信息吗？负责她的是哪个人工智能？什么人工智能定罪到处刑一天都不到，中病毒了吧？”莱妩追问。


    “这点确实反常，但乌托邦已经关闭，司法系统的部分可视档案，也是在你提出这个要求之后，我才调取出来的。但大部分信息都处于高度加密状态，我也看不到。”


    莱妩瞪了1321一眼，颇有一种要你何用的意思。


    *


    1321确实没用。作为一个电子投影，大多时间都是干瞪眼的状态，比如说现在。


    莱妩在收发室取行李，和向茜两个人抱着行李放在推车的时候，1321一整个投影在那儿看戏。


    “你要不回终端吧。”莱妩诚恳建议，不然她想袭击投影。


    “好落后的工具，这里没有机器人负责物流工作吗？”1321问。


    “看样子没有。这里只是一个十八线的小地方，机器人造价很贵，不如人力便宜。”莱妩想了想道。


    “这里的机器人会比部分人类高贵吗？十八线又是什么？这里资料显示是E级城市，没有查到十八线这个词汇。”1321显的十分聒噪。


    “你能查资料还问我问题？联网查一下就好了！人类社会机器人不可能在人格上比人类高贵，但物理上比一些底层人贵正常。如果不这样，大多底层人都要饿死。”莱妩闷闷的道，她没有回答关于十八线的问题，那是前世有的词汇。


    “有些问题，不同的人类有不同的见解。我比较好奇你的，目前看来，你不只在乌托邦是个异类，在乌托邦外也是。”


    莱妩没有讲话。向茜帮着忙搬着行李，对1321道：“机器人本身是服务人类的，而不是研究人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况什么身份，但我觉得你作为人工智能不该惹阿妩生气。”


    于是1321给自己的嘴做了像拉上拉链一样动作。


    回到了终端，没有再讲话。


    莱妩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穿越的事，非人也不行。本来前世的经验就没什么用，再惹上麻烦，莱妩自己都想给自己来个记忆清除了。


    不过向茜虽然变的傻傻的。但有些东西却没有变，这让莱妩多少感觉到了一些欣慰。


    “阿妩。你不用惯着人工智能，所有的人工智能都是工具，哪怕智能成度再高。乌托邦用人工智能管理居民，也不过因为写定的程序比人心更加坚定公平，并不是真觉得人工智能就能高于人类了。”向茜语气很不高兴。


    莱妩其实也没怎么影响心情，但她很享受向茜的关怀。


    “你竟然记得这个。”莱妩惊讶。


    “记得的不多。虽然我很多记忆都没有了，但态度保留了下来。看到一些场景会有些下意识反应，比如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向茜很是诚恳。


    说的莱妩有些脸红。好在这时候所有的行李都放上推车了，推着推车，自然是轻松不少。


    E级城市……她回想着1321的话，看来这个时代不按数字分，按字母分级了。


    莱妩悲伤的发现，虽然在乌托邦读了很多书，又接受了十年的教育。但来到乌托邦外，她依然是个半文盲。


    果然光读书没用，还是要多把知识放在实践上运用才对。


    “你在想什么？”向茜问她。


    “在想学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


    唉，难过。


    “那你思维可真是跳跃。”


    *


    搬家搬了三天。大部分东西都在箱子里没有打开，因为过不了多久，还要再搬一次家。


    因为和院长说好了，所以在每天晚上的时候，她们在会在后厨干活。


    工作内容很简单，把餐具放进洗碗机里，再把洗好的餐具放回餐柜之中，还有清洁整个后厨。


    福利院的后厨只有一个机器人，根本帮不过来，之前一直在招兼职，但因为工资太少根本招不到人，而福利院的小孩子心智很多还不成熟，不敢让他们进后厨。


    正好莱妩回来了。


    莱妩边干活边发呆。向茜也在帮忙，做了一会儿，道：“这种重复劳作的工作有什么意义？做一年也不会有一点进步，却占用了大量的时间。”


    “所以乌托邦这类工作都是机器人在做。机器人解放了生产力，只有更有成长性的工作才保留了人类的岗位，比如说，在后厨里的主厨。”


    向茜戴了个手套，又捞了个盘子放进了洗碗机。看着手套上的油污，有些嫌弃。


    “乌托邦是不是要在乌托邦推广了，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


    莱妩也不知道，只能摇头。她当下首要目的是搞钱，向茜一下子删掉那么多记忆她还是不放心。得赚钱去医院，给向茜先看看脑科。


    这时候，莱妩手上的终端传来1321的声音。


    “乌托邦必然是会推广的，只是看什么时候，什么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