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香港佳士得拍卖会

作品:《霜落满亭台[恨海情天]

    国庆长假的最后两日,北京像是经历了一场盛大狂欢后,陷入了一种慵懒而满足的疲惫。主干道上拥堵的车流稀疏了许多,景区门口排队的长龙也已散去。


    李汝亭终于得了空,他的假期与寻常上班族恰恰相反,开端是紧绷的重要场合与密集行程,尾声反倒偷得了些许闲散。


    午后,他独自驾车,拐进了后海附近的胡同。


    周绎最先看到他,立刻从瘫坐的沙发里支棱起来,嚷嚷道:“李大忙人可算舍得露面了!我们还以为你在杭州被谁绊住脚了!”他穿着件花哨的衬衫,头发精心打理过。


    沈居安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闻声抬起头,对李汝亭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聚会的焦点,显然是坐在中间长沙发上的薛梓彤。


    “少胡说八道,”李汝亭回了周绎一句,顺手将车钥匙扔在茶几上。


    他看向薛梓彤,“听说展览大获成功?”


    薛梓彤还没开口,周绎已经抢着回答:“何止是成功!是轰动!开幕式那天艺术圈的半壁江山都来了!”


    “我就说我们梓彤是天才!假以时日,梓彤就是中国的列宾!”


    “列宾是现实主义画派的,跟我搞的雕塑不是一回事。”薛梓彤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沈居安说:“周绎虽然比喻的张冠李戴,但这次展览的反响确实超出预期。主流艺术媒体都给了大篇幅报道,几个重要的藏家也表现出了购买意向。”


    “浣浣美术馆”在一夜之间成为京城艺术圈瞩目的焦点,这种凭借自身努力挣来的认可,与依靠家世背景获得的便利,滋味截然不同。


    “取得这样的成绩着实不错。”李汝亭对薛梓彤说,


    “谢谢。”薛梓彤坦然接受,“就是快累散架了,连着几天没睡好觉。”


    “成功总要付出代价嘛!”周绎接话,殷勤地给她倒了杯咖啡,“你现在可是名人了,以后找你喝酒是不是都得提前预约了?”


    薛梓彤白了他一眼:“少来这套。”


    话题围绕着展览展开,周绎是气氛担当,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开幕式的盛况,巴结着薛梓彤。


    李汝亭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在周绎过于夸张时,淡淡地刺他一句,引得周绎哇哇大叫。


    他靠在沙发里,姿态放松,他想起杭州小店里陈禹杰那番关于“小姑娘喜欢什么”的高论,又看了一眼周绎,心下不由失笑。人与人如此不同,哪有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则。


    “后面有什么打算?”李汝亭问薛梓彤,指的是画廊的后续。


    “先喘口气,”薛梓彤喝了咖啡,“然后着手准备下一个展览的选题,这次积累了些经验和人脉,下次想做得更深入一点。”


    “厉害!我就喜欢我们梓彤这股劲儿!”周绎立刻捧场。


    就在周绎手舞足蹈,正准备展开新一轮赞颂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周绎还没开始的演讲。是薛梓彤的手机。


    她放下咖啡杯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众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便站起身,走到靠近庭院处接听了电话。


    “喂?你说……有这种事?确定吗?……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一趟。”她的声音不大,只能隐约听到只言片语。


    片刻后,她挂断电话转身走了回来。


    “美术馆那边有点状况,需要我立刻过去处理一下。”


    “啊?什么事啊?严重吗?”周绎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事,一点业务上的纠纷,需要当面谈。”薛梓彤轻描淡写,她的目光在沈居安和李汝亭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沈居安身上。


    “居安,”她开口,“这事可能涉及合同条款和法律风险的问题,你方便的话,陪我走一趟?帮我参谋参谋。”


    沈居安闻言没有犹豫,利落地站起身:“没问题,走吧。”他向来是行动派,对于朋友的求助,只要力所能及从不推辞。


    “哎!等等!”周绎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我也去!多个人多份力,打架我不行,撑场面我在行!”


    薛梓彤正在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闻言停下动作,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周绎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以及嫌弃。


    “你?”她挑了挑眉毛,吐出的话语像刀子,又快又准,“周大公子,您这样的纨绔只能干体力活不能干脑力活。去了能干什么?除了会咋咋呼呼,就是会花钱。”


    她看也不看周绎垮下来的脸,对沈居安说:“我们走,车就在外面。”


    热闹的东厢房,瞬间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李汝亭和一脸难以置信的周绎。


    空气中还残留薛梓彤衣服淡淡的香水味,以及她刚才那番“无情”言论的回音。周绎张着嘴,保持着要跟出去的姿势,好半天才缓缓地坐回到沙发里。


    “我怎么就只会咋呼了?我怎么就只会花钱了?”


    李汝亭看着他这副样子,终于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吹了吹浮沫。


    “她说得没错,那种场合你去确实不合适。”


    “李大公子,您还是不是兄弟!”周绎说,“连你也这么说!我这不是关心她,万一对方不好惹呢?我好歹也是个男的!”


    “对方是谈生意,不是混□□。”李汝亭懒得跟他争辩。


    周绎被他说得一噎,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厢房里陷入了真正的安静,周绎显然无法适应这种沉默,他像个多动症患者,一会儿拿起手机胡乱划几下,一会儿又放下,拿起一块游戏机准备打游戏。


    “汝亭,”周绎终于忍不住,“你说……梓彤她,是不是特看不上我这样的?”


    李汝亭本来在闭目养神,听他这么一问缓缓睁开眼,看向他。周绎的脸上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带着一种迷茫的认真。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但又并非那么简单。


    一种混合着挫败和自嘲的情绪涌了上来,周绎悻悻地闭上了嘴。他不想,也不敢,再在李汝亭这里自讨没趣,李汝亭平时看着懒散,真不耐烦起来,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冻在原地。


    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王者荣耀,戴上耳机,操纵着屏幕上的虚拟角色,将注意力完全投入虚拟的厮杀里,忘记刚才的难堪。


    周绎打得心浮气躁,操作频频失误,屏幕上的角色很快发出一声惨叫,倒地不起。直到“Defeat”的声音传出,他低低咒骂了一句,烦躁地退出游戏。


    就在这时手机顶部弹出一条新邮件通知。发件人是“Christie''sHongKong”。


    若是平时,周绎对这种拍卖行的邀请函多半是随手划掉,要不顶多是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图册,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腕表或者瓷器,但此刻他正心烦意乱,无所事事,便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内容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的预展通知和部分重点拍品预览。周绎意兴阑珊地滑动着屏幕,珠宝、古董瓷器、现代画作……这些东西他见得太多,早已提不起太多兴趣。


    就在他手指即将划到邮件末尾,准备关掉这无聊的消遣时,他停住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件拍品,是一座小型雕像。


    周绎的心,毫无预兆地“咚”地一跳,一个念头在心里产生,拍下它,送给薛梓彤!他点开邮件附件中的详细拍品信息和拍卖日程。


    拍卖会日期:十月二十八日,地点: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十月二十八……


    周绎脸上的兴奋被一盆冷水浇灭,他退出邮件,点开手机里的日历软件。十月二十八日,那个被他设置了提醒的日期赫然在目,是父亲的六十大寿。


    周家虽然不是李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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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的顶级门第,但在北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老爷子六十整寿早已定好了要在家里大宴宾客,所有周家子弟,除非是天塌下来的理由,否则必须全员到场。他作为儿子,更是要在场迎来送往,扮演孝子贤孙的角色。


    行程冲突,他去不了。


    当周绎正懊恼时,他看到李汝亭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半阖着眼,指尖搭在木镇纸上还在那儿闭目养神。


    一个念头倏地冒出来,他去不了,李汝亭可以去啊!


    十月二十八号,那天李汝亭大概率是自由的,而且他去香港不过是抬抬腿的事,甚至不需要特别的理由。但紧接着,让李汝亭替他周绎跑去香港拍卖会,就为了拍一个在他看来可能莫名其妙的小雕像,这……这怎么开得了口?


    让李汝亭去做这种跑腿的事?周绎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他几乎能预见到李汝亭那冷淡的眼神以及那句轻飘飘的拒绝。


    此刻周绎正在天人交战,让他坐立难安,他偷偷观察着李汝亭,对方依旧毫无动静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几分,院里的石榴树彻底融入了夜色,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周绎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在安静中显得突兀,李汝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个……汝亭哥……”周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最近忙不忙啊?”


    “还行。”李汝亭吐出两个字,惜字如金。


    “就……十月下旬,你有什么安排吗?”周绎硬着头皮,继续迂回。


    “暂时没有。”李汝亭看穿了他拙劣的试探,但并没有戳破。


    周绎心里一喜,感觉有门!


    “那……那你有没有兴趣去香港玩两天?听说那边最近天气不错,美食也多……”


    李汝亭没说话,只是嗤笑了一声,这笑声像一根针。


    周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自己这借口找得太烂。于是他决定换一种策略,卖惨。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李公子,我们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我要是敢缺席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他偷瞄李汝亭,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评书。


    “可是香港佳士得那边,有件拍品我真的特别想要!”


    周绎开始加重语气,却又不敢直接说是送给薛梓彤的,“有一件小雕像特别合我眼缘!我感觉我跟它有缘!要是错过了,我肯定得后悔一辈子!”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李汝亭的表情,李汝亭的眉梢动了一下,但依旧没睁眼。


    周绎心里更急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各种理由往外蹦:“你说我这人吧,平时是没什么正形,也没什么大追求,可就这么点爱好,就这么点念想……老爷子过寿是重要,可我这心里头的惦记,它也挠得慌。”


    他几乎要声泪俱下,“我就这么点指望了……汝亭哥,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


    他眼巴巴地望着李汝亭,时间过去了很久。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这半分钟对周绎来说,十分漫长。


    “什么雕像?”李汝亭问道。


    周绎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涌上心头,手忙脚乱地将图片放大,双手捧着递到李汝亭面前,语气激动得有些结巴。


    “就……就这个!古希腊大理石,公元前四世纪的。”


    “预算。”他吐出两个字。


    周绎报出一个数字,李汝亭听完,没说什么。


    周绎愣住了,这……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他不敢问。


    “把拍卖会信息发给我。”


    “好好好!我马上发!马上!”周绎语无伦次,“就知道!你是我亲兄弟!”


    李汝亭没有再理会他,周绎却不管这些,他将拍卖会的信息和那座雕像的编号发到了李汝亭的微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