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准备下场

作品:《寒门文圣

    一道清脆中带着几分娇嗔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苏砚闻声缓缓侧首,望向声音来处。


    回廊转角处,徐芷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她身披一件簇新的鹅黄色绣梅枝锦缎斗篷,乌黑的发髻间斜插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怀中依旧抱着她惯用的小暖炉。


    八年的时光褪去了她脸上的婴儿肥,显露出少女初成


    那双杏眼依旧灵动,此刻正瞧着廊下看雪的少年。


    她停在苏砚身前一步之遥,仰头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再次追问,声音里带着关切:“喂,问你呢?大雪天的,一个人杵在这儿出神,连雪都近不了身,又在琢磨你那些高深莫测的诗词文章了?还是…又在忧心什么朝堂风云,黎民疾苦?”


    苏砚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低头看向眼前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阿芷”


    “你说……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允我下场赴试?”


    徐芷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发出清脆的笑声


    “噗嗤——”


    “呆子!你就为这事在大雪天里杵着”


    “想知道夫子什么时候让你下场?”她歪了歪头


    那神态与八年前追问西游并无二致


    “与其在这里对着雪花瞎猜,不如直接去问夫子本人呀!夫子最疼你了,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成?”


    话音未落,徐芷动了起来。


    她将抱在怀里的暖炉利落地换到左手提着,空出的右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探,一把抓住苏砚的手


    “走啦!呆子!”


    拉着苏砚转身就走


    “现在就去问个明白!省得你在这儿胡思乱想,冻着了可没人心疼!”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任由她拉着


    很快便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


    院落前。


    院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


    徐芷在院门前停下,松开了苏砚的手腕。


    她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鬓发和斗篷,然后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院内翻动书页的声音顿了顿,一个温和而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


    “谁呀?”


    徐芷清了清嗓子,声音清脆而恭敬:


    “夫子,是我和阿砚。”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程颐站在门内手中拿着一卷书


    目光先是落在苏砚身上,带着询问;随即又扫过徐芷那明显是“拉人过来”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捋了捋长须,温声问道:


    “哦?是你们两个小家伙。大雪天的,不在屋里温书取暖,跑老夫这儿来做什么?可是功课上遇到了疑难?”


    徐芷立刻上前一步替苏砚出头


    “夫子!不是我有疑难,是阿砚有话说!他在外面雪地里站了半天,就为问您一句话!”


    她说着,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沉默的苏砚,眼神示意他快问。


    苏砚深吸一口气对着程夫子深深一揖,声音沉稳


    “夫子,学生斗胆请教……先生打算何时允我下场赴试?”


    此言一出,庭院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程夫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教导了八年的弟子。


    八年的光阴,在他眼中飞速倒流。


    初见时那个在徐府门外以《咏柳》引动异象、字迹歪扭却眼神清亮如星的七岁稚童,仿佛就在昨日。


    八年来,他亲眼看着这块璞玉在自己手中被精心雕琢。


    蒙学经典,早已烂熟于心;经史子集,无不涉猎精深;


    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篇篇皆有可观,其中不乏引发文气异象的佳作,“神童”之名早已传遍庆安城,甚至所属的云州都有苏砚的事迹传开


    程颐自问,能教的、该教的,自己几乎都已倾囊相授。


    以苏砚如今的学问功底和文气积累,早已远超寻常秀才,便是下场考举人,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按常理,这样一块美玉,早该放其下山,在科场扬名,在朝堂一展抱负。


    然而……


    程颐的目光越过苏砚挺拔如竹的身影,仿佛穿透了漫天飞雪,落在了那遥远而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


    这八年,大周朝堂风云激荡。


    当今圣上对妖族和蛮族的态度愈发激进,主战之声甚嚣尘上。


    保守派,尤其是自己的老友,主张修文德、慎用兵的徐丰一系


    哪怕官至首辅,一样被圣上日渐疏远,甚至打压排挤。


    多位重臣被贬黜、流放,曾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徐系,如今在朝堂上已是步履维艰。


    圣上甚至另立了“名士堂”,专门网罗并提拔那些激进的、主战的大儒和大学士,逐渐取代了原有的部分朝堂职能。


    苏砚,作为程颐的关门弟子,程颐与徐府关系深厚,苏砚自然也被视为徐系一脉


    这个标签,早已在他初入徐府、声名鹊起之时,就被牢牢贴上了。


    这几年,整个云州乃至庆安城主管科举的主官,无一例外都是“名士堂”出身或亲近主战派的强硬人物。


    若让苏砚在这几年下场,即便他才华横溢,也极有可能在阅卷环节被刻意刁难、打压,甚至莫名其妙地名落孙山。


    这不仅会折损苏砚的锐气,更可能成为政敌攻讦徐府和程颐的把柄。


    程颐一直压着,不让苏砚下场,正是出于这份深重的顾虑与保护。


    他在等,等一个相对公正、至少不会因派系之分而公然打压人才的时机。


    苏砚看着夫子陷入沉默,眼神复杂地变幻,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几年里也曾有过几次。


    每一次,夫子或以学问还需打磨,或以心性尚需沉淀为由,让他再等等。


    他微微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失落和习惯性的接受


    “夫子,学生明白。”


    “若是……若是时机仍未成熟,学生定当继续潜心向学,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


    苏砚和徐芷同时抬头,惊讶地看向夫子。


    只见程颐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


    “今年不同了。”程夫子一字一句说道


    “开春之后,便是县试之期。”


    “苏砚,你,准备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