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端午，方灵巧包了一锅粽子让白昭有空回来。


    白昭刚洗完澡，头脑格外清楚，瞬间明白老太太醉翁之意并不在这。


    “您先放冷冻柜，周五下班我回来。”


    尽管有婶婶替她传话在先，老太太依旧还有一堆话要问，没见到她的面，老太太说什么也是不信。


    周五那天，正巧轮到白昭送放学。


    三点半，所有孩子一一被家长接走，最后又只剩下张嘉楠。


    白昭担心孩子失望，便将他搂在怀里柔声安慰起来，“爸爸车子抛锚，今天我们就原谅他好吗？”


    “白老师，什么是抛锚？”


    “抛锚就是汽车突然出现故障，得停下来修理。”


    “那我爸爸呢？”


    小家伙是问爸爸有没有遇到危险，白昭摸摸张嘉楠的小脑袋瓜，笑着摇头，“没有。你看，你爸爸刚给我打过电话。”


    张嘉楠确认电话号码是他爸爸的，这才转身一溜烟跑去门卫室。


    没一会儿，门卫室传来笑声，小家伙平日里就讨人喜欢，尤其在长辈面前，各种好话能哄得人眉开眼笑。


    “今天在爷爷这待到几点？”其中一位负责的门卫和他说起玩笑，以为小家伙会说一会儿就走。


    谁知张嘉楠托起小下巴，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最后才摇摇头，语气逐渐低沉下去，“我也不知道，白老师说我爸爸车坏在路上了。”


    “那就在这里陪爷爷看门怎么样？爷爷这里有吃的，后面还有一张床可以睡觉？”


    小家伙没答，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出神。


    他已经习以为常，可真要说不想爸爸，对于一个年纪仅仅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还太困难。


    白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起身往旁边走了一些，开始给张鹏飞打电话。


    “喂，张鹏飞爸爸吗？我是白老师。”


    电话里，白昭询问张鹏飞大约需要多久才能回头，得知得两个小时之后，白昭便把自己的意思告诉给对方。


    “我回家一趟，前后差不多也得两小时，您要放心我把孩子带着，总不能真影响门卫那边正常工作。您看——”


    张鹏飞正焦头烂额，一听白昭愿意替他照顾张嘉楠，立马开口答应。


    “实在是麻烦你了。”


    谢震东确认故障没法修，这才从汽车肚底下钻出来，找手机联系拖车公司。


    “不修了？”张鹏飞诧异。


    “缺零部件，先拖回去。”


    这辆车是车行用于外出干活的二手车，平日里虽说小毛病不断，可要说大问题，这还是头一回。


    两人站在路边等拖车公司，谢震东叼了根烟含在嘴里，沙哑着烟腔看向一旁。


    “又让人老师帮你看孩子？”


    张鹏飞苦着张脸，连谢震东递过来香烟都没心思接，他十分无奈地叹着气，语气里满是后悔。


    “能怎么办？这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多小时，我就是飞也飞不回去。”


    “后悔把这小子留在身边了？”


    “那倒没有。”张鹏飞一口否定，“我老张家的种，我得管！”


    /


    白昭挂了电话走去门卫室，没来得及说完，张嘉楠已经拍拍屁股就来牵她的手。


    “白老师，我一定听你的话。”坐上大巴车，张嘉楠边吃着面包边和白昭保证。


    小孩子的心思直白单纯，看似向她保证实际上是怕自己闯祸被她给丢下。


    白昭工作前学习过幼儿心理的相关课程，对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心理发展，早就有了深入了解。


    见小家伙表情认真，白昭也跟着他的情绪严肃地点点头，“那老师可要看看楠楠到底表现怎么样喽！”


    “一定完美。”


    白昭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


    她从包里又拿出一块巧克力，掰了一半递给对方。


    张嘉楠得了奖励，高兴地眯起眼睛，果真一路上安安静静，并没有打搅到别人。


    到了家，方灵巧老远看到孙女领着个孩子，正要开口来问，没想到自来熟的张嘉楠率先开口，一句“老太太好”，逗得方灵巧直乐得合不拢嘴。


    “你把孩子带回来，人家长没意见？”进了屋，方灵巧盛了两碗煮开花的红豆汤，一人一碗放在两人面前。


    “打过招呼了。”白昭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着。


    孙女儿这么一说，方灵巧也就放下心，她转身又去锅里舀了一只鸡蛋，笑着哄吃得正欢的张嘉楠。


    “吃不吃鸡蛋？这红豆汤里的鸡蛋特别好吃，要不要尝尝？”


    张嘉楠抬头一看，雪白圆润的蛋白上，暗红色大理石的纹路漂亮极了，他双手端着碗，直点头说还要。


    哄好孩子，方灵巧再次回到白昭身边，她拉了拉孙女儿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正事。


    “你婶婶说你有男朋友啦？”


    回来之前白昭还在心里信誓旦旦发誓，但凡老太太问，她一定斩钉截铁点头，可真到这会，她又开始犹豫不决。


    这边还在纠结，桌对面的张嘉楠已经替她开口，一句“白老师的男朋友我认识。”


    这下不止方灵巧，就是白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楠楠！”白昭不重地呵斥声响起，张嘉楠乖乖低下头，不敢再说。


    “奶奶”白昭搅着碗里粘稠的红豆汤，酝酿半天才点头，不过对于其他只字不提。


    方灵巧显然不满意，以为孙女儿不过是为了逃避相亲，胡乱敷衍她。


    “您爱信不信吧，反正别给我介绍对象了。”


    “见不到人我肯定不信。”方灵巧拿话激她，“除非你哪天带回来给我看看，我才信！”


    “您不讲理！”白昭眼看说不过又撒了两句娇，老太太这才住嘴不说。


    张嘉楠一直暗中观察对面两人，见自己老师面露难色，他眼珠子咕噜一转，立马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趁着吃完，她跑到饭桌对面，拉着白昭的手试探着问：“白老师，我能给爸爸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呀！”白昭将手机递过去，转身将碗收好进了厨房。


    眼看周围没人，张嘉楠在电话被接通的第一时间快速把这事告诉给张鹏飞，他压根不管对方听没听懂，直接询问对方怎么办。


    “怎么办——”张鹏飞大概听懂了一些，正把儿子的话放嘴里琢磨，转头看到谢震东拿了手机要往外走。


    “诶…东哥，你去哪？”


    “汽配城。”


    张鹏飞计从心来，他朝电话里撂下一句“回头来接你”，转头拦在谢震东面前，词不达意地要求，“帮我去接下孩子。”


    “开什么玩笑？”谢震东一把推开，压根当没有这事。


    “两包黄金叶。”张鹏飞没辙，打算拿香烟做诱饵。


    “老子不乐意就是不乐意，说什么都没用。”


    “主要不是我”见谢震东已经走出门外，张鹏飞情急之下只能搬出白昭，他假装面露难色，朝门口喊了一句，“是白老师——”


    “什么意思？”谢震东停下脚步。


    “她这不是被家里人催嘛，就想请我找你帮忙。”


    理由荒谬至极，谢震东说什么也不相信，可他忍不住想知道真实原因，便耐住性子假意问：“她自己为什么不找我？”


    张鹏飞眼看装不下去，再改口又生怕谢震东看出名堂，他“嘿嘿”干笑两声，顺着话继续往下编：“人家不是没你电话嘛！”


    “……嗯，是没有我电话。”谢震东故意点点头，实际上心里正暗自发笑。


    张鹏飞一看有点苗头，赶紧把电话里张嘉楠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搬出来，“我去接孩子不打紧，这要突然被老太太认了岂不尴尬？你这没结婚没孩子的，要不…帮一下？”


    换做以往，这事谢震东一百个不愿意，更不用提还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如今牵扯上白昭，他想起那天她所面临的窘迫，内心开始动摇。


    归根究底，这事也有他一半责任。


    “地址给我。”谢震东转头开始打字，噼里啪啦按了一堆，随后把手机一收，丢下一句“少买了香烟加倍！”


    张鹏飞没管，赶紧拨了电话去问白昭要家庭住址。


    “您太客气了。”电话里，白昭婉拒。


    “应该的应该的，让你照顾孩子已经很不好意思。”张鹏飞努力解释，生怕对方强硬拒绝。


    白昭通情达理，知道半路再拒绝会彻底让人丢了面子，于是便报了家门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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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嘉楠一直关注这边的动静，一听有人要来接他，顿时乐得不行。


    “我爸爸要来接我对不对？”


    “对啊，所以我们楠楠不可以再生爸爸的气喽！”


    小家伙得到答案高兴地跑到方灵巧身边，围着老太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


    大半个小时之后，谢震东的车停在村口。


    他下车，隔着老远就看见蹲在路边玩野草的小家伙，他笑着喊了一声，没想到张嘉楠见到他明显有些失望。


    “我爸爸没来吗？”他恹恹地问。


    谢震东耸耸肩，“你爸让我来的。”


    这话一说，小家伙瞬间懂了。


    他赶快拉着谢震东的手往回走，边走边小大人模样的语气提醒他，“待会你别乱说话。”


    谢震东想笑，他反手指了指自己，“不是你乱说话，你爸至于请我来接？”


    张嘉楠一看谎言被戳穿，也不打算再隐瞒，“哎呀你别管，反正你现在的身份就是白老师的男朋友！”


    “你们白老师呢，知不知道这事？”


    “知道，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没等张嘉楠开口，白昭已经迎上来，她看来人不是张鹏飞只觉得奇怪。


    “他爸爸呢？”


    “没来。”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白昭瞬间来了脾气，往日同家长交代的那些话，此刻竟然成了耳旁风。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震东，尤其对方正和张嘉楠有说有笑，让她涌上来的情绪尽数朝不相干的男人发泄了去。


    “你们做家长这么不负责任的吗？孩子生下就得用心抚养，他爸爸刚刚不是给我打过电话说来接，怎么这会又变主意呢？”


    突如其来的质问根本影响不了谢震东，他反而一脸事不关己地朝白昭耸耸肩，“骂我做什么，跟我又没关系。”


    “没关系你来？”


    “他爸”谢震东将一脸紧张兮兮地张嘉楠拖到跟前当挡箭牌，他指了指身边的臭小子，半不着调地解释：“他不给你惹祸，他爸至于让我来？”


    平日里，白昭从不再学生面前露出严厉的姿态，哪怕学生犯了错，她顶多也只用严肃的语气进行引导，张嘉楠今天第一次见老师这般，早已吓得乖乖认错。


    “……白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张嘉楠一看白昭阴沉沉地脸色，瞬间瘪起嘴巴，没多一会儿竟小声抽泣起来。


    他这么一哭，白昭一点儿脾气也没了，她低头哄起孩子，完全把谢震东晾在一边。


    “老师不是在指责你，先别哭好不好？”


    “那，那你原谅我吗？”张嘉楠眼眶里还汪着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是吓到了。


    “下次可不能再说谎，能做到吗？”


    “嗯！”


    白昭这才把书包递过去，可谢震东居然没接。


    “你不走？”


    “我，我明早再走。”


    张鹏飞给她打完电话，白昭就想好晚点再走，她并不想图什么捷径，尤其对方还是她学生的家长。


    可来人是谢震东，她万万没想到，以至于编造谎言时不小心磕巴了一下。


    “下次说谎认真点。”谢震东接过书包并没急着走，他努努嘴指着身后那条村道，“回去收拾东西，一块接你们回去。”


    “不，不用。而且我确实——”


    “确实有事还把臭小子带着？”


    白昭没来得及应，谢震东自动接着往下慢慢揭穿，“我不是他爸，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你用得着我就帮，用不上就赶紧回去收拾东西。”


    说到帮忙，白昭这会才想起谢震东被支来的目的，尽管他的出现非常有理由打消老太太的顾虑，然而薄脸皮的姑娘果断摇摇头，拒绝了莫名而来的“好意”。


    “那你等一会，最多十分钟。”


    转身往回没走多远，白昭遇上了方灵巧。


    老太太总担心孙女儿遇上麻烦，想着跟过来看看情况。


    哪知还没走近，就注意到孙女旁边站着位腰板结实，个头拔高，样貌端端正正的年轻小伙。


    方灵巧并不知道谢震东的真实身份，出于礼貌她指着身后，喊着孙女的小名，“昭昭，人来是客，怎么不请人家回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