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走后没多久，张鹏飞被一通电话叫去外面修车。


    谢震东看看天色打算跟着一道去，被张鹏飞制止，“小问题，我朋友的车。”


    “天气差，当心点。”


    “那么多违章我心里有数。”张鹏飞拿上车钥匙，吹着口哨走了。


    接近五点，仍不见张鹏飞的身影。


    谢震东盘算好店里库存，外面的雨早已停了，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提前拉下黑幕。


    正要翻手机给人打通电话，没想到手机率先响了。


    落在沙发上的手机正持续不断发出“嗡嗡嗡”地震动声，是之前嫌骚扰电话太吵随手摁的。


    “还没回头？”


    往常张鹏飞单独出门，谢震东几乎从不打电话催促，修车并不像其他工作，没有按时按点一说。


    今日要不是缴了一大笔违章费，谢震东也想不起来给他打电话。


    话才问出口，张鹏飞倒是快人快语，先把要紧事给说了。


    “帮个忙，楠楠放学了。”张鹏飞完全不顾谢震东什么感受，扯着嗓门开口。


    “你儿子我儿子？”


    “一时半会走不了。速度快点啊，还有十分钟放学。”


    谢震东坐着不动，丝毫不吃这套。


    “你他妈当年自己闯的祸，现在让我给你收摊子？你是孩子父亲我是孩子父亲？”


    他把玩着桌角不知谁扔下的打火机，怼得张鹏飞哑口无言。


    “我现在不是洗心革面努力挣钱了嘛，要不然能忙到这个时候？”


    谢震东也就嘴上说说，实际上已经伸手拿过车钥匙打算起身。


    “之前老师不都给放门卫么？”


    “那臭小子记仇，给他们老师打小报告说我不负责任。我这大老爷们的，哪好意思让个年轻老师隔三差五找去谈话？”


    “修完赶紧回来，那小子我没耐心。”


    一听谢震东松口，张鹏飞赶紧把电话给挂了。


    /


    幼儿园门口。


    张嘉楠够长了脖子也没看到爸爸的身影。


    正对着马路的那条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很多，唯独没有一辆在校门口停下。


    小朋友眼尾的希望彻底破灭，拉着白昭的手委屈巴巴地嘟哝：“我还是去门卫爷爷那等吧。”


    五岁的张嘉楠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似的往回走，丝毫没注意身后有辆车正缓缓往停车线方向过来。


    “楠楠！”


    身后有道声音响起，浑厚低沉，无精打采地小男孩双眼陡然放光，他转过身便朝身后看去。


    “白老师，谢叔叔来接我了！”


    小男孩献宝一样指着从车窗里探出头的男人，向白昭示意。


    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白昭看见一陌生男人，正从不远处缓缓过来。


    男人个子高挑，身板结实，束腿裤里藏着双黑色短靴，迈起的步子要比常人还要多出小半步。


    对方上身穿一件休闲外套，敞开的外套里是件黑色薄衫，薄衫略修身，领口下胸肌隐约可见。


    白昭没听张嘉楠说过此人，尤其……对方还是一副凶脸长相。


    这就使得她快一步，在张嘉楠迈开腿要朝男人跑过去的时候，及时将他拉住。


    “老师是不是说过，爸爸妈妈来不了必须要给老师打招呼？你爸爸没有跟我说过哦。”身影逐渐靠近，白昭低声在小朋友耳边提醒。


    “可是——”张嘉楠看了一眼谢震东，小小的脸上神情落寞，最终不情不愿回到白昭身边。


    “赖着不走了？”见状，谢震东不免觉得奇怪。


    他不是没瞧见那女老师低头跟孩子说话，只不过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


    一晃十年，青涩早已褪得彻底，唯独那双在审视时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大眼睛，一如当年。


    谢震东只当是眼神恍惚，这下走到面前他才确信，世上果真存在凑巧的事情。


    “你好，请等一下。”明知对方正在打量，白昭仍然对上那双令人感到后怕的双眼，正色道：“我先给孩子爸爸打电话确认一下。”


    连拨了两通，均提示无人接听。


    “白老师，我爸爸可能又出去修车了。”张嘉楠撅着小嘴，那表情像是随时随地要哭。


    白昭悻悻收起手机，对着一脸失望的张嘉楠轻声安慰：“楠楠别急，老师陪你再等一会。”


    安抚好小朋友的情绪，白昭再次抬头，那双眼还在看她。


    “不好意思，园里规定父母或家里老人无法到场，我们老师必须核实清楚才能将孩子交到其他人手里，所以——”


    白昭正犹豫要不要换个更加委婉的说词，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沟通问题，谁知对方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语权。


    “老师，刚刚你没听见楠楠喊我么？”


    “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误会什么了？”


    白昭头一次碰见这般不依不饶不愿配合学校工作的男人，以往就算学生家长脾气差多少还算讲理，眼前这位——


    哪哪都差。


    “你跟孩子认识这点我信。我也相信你是好人，但我的本职工作必须按照规定进行，所以还请谅解。”白昭一向和气，今日没想到遇上刺头了。


    就她这么慢声细语的讲话态度，但凡换个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然而谢震东偏偏不这么想。


    “行，那我在这等。”谢震东嘴角挂笑，眼神再次从她脸上掠过。


    刚刚那句“好人”，恍如隔世。


    他仍然记得清楚，十年前有人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真的，我爸是个好人。”


    /


    天色渐晚。


    学校门口的路灯全部亮起，白昭心里的不安正在逐渐放大，她在思考如果让小朋友去门卫那等，那个男人会不会突然发飙。


    情绪左右不过短短数十秒，电话响了。


    “没问题。不过楠楠爸爸，下次遇上这种情况还请您提前发个消息给我，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挂断前，白昭就这事又给张鹏飞提了一句，随后领着张嘉楠走到谢震东面前。


    “非常感谢你配合我们老师的工作，时间不早了赶紧带孩子回去吧。”


    “这回行得通了？”


    “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此事已经得到证实，白昭不愿再与人为难。


    原先还愁云满面的额头此时光滑平坦，昏黄的路灯下，她正朝谢震东露出歉意的微笑。


    一整天的低气压在这一刻豁然被治愈，仿佛是恶劣天气里突然开了道彩虹，谢震东盯着白昭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直白的目光连白昭自己都感到诧异。


    “跟老师说再见。”大约是女老师低下了头，谢震东才拍了拍张嘉楠的脑袋，提醒他要懂礼貌。


    “老师再见！”


    “再见楠楠，回去要听爸爸的话哦！”


    往回走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情绪使然，白昭居然扭头往远处多看了一眼，不偏不倚跟正要上车男人的视线撞到一块。


    遥遥相隔，即便是看不清对方脸上的情绪，白昭仍然能够感受到一股来路不明的笑容。


    她想象不出对方到底什么意思，远远朝人点了点头，随后才往校园里走。


    回到办公室，这种杂念也没有彻底消失。


    反而在无人干扰的时候越放越大。


    刚刚，在和对方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白昭就感觉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总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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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再想又得不出任何头绪。


    大概是见的人多了。


    她想。


    /


    车上。


    张嘉楠正把白天老师教的儿歌一遍一遍唱给谢震东听，连续唱到第三遍，谢震东实在受不了才开口打断。


    一脸不知情的小朋友从后排探出脑袋，小小的脑袋侧对着驾驶室，问正在开车的男人，“谢叔叔，是我唱得不好听吗？”


    “不是。”谢震东咬着后槽牙，违背良心一口否定。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唱呢？白老师说我是全班唱歌最认真的小朋友。”说完，张嘉楠坐回后排，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白老师？”谢震东清清嗓子，不经意问。


    “对啊”张嘉楠点点头，跟着附和：“白老师叫白昭，是不是很好听？我们闻老师经常夸她名字好听呢！”


    白昭？


    原来她叫白昭。


    /


    张嘉楠吃上晚饭，张鹏飞才回来。


    “累惨了。”一进门，张鹏飞立马脱了里外透湿的工作服，唉声叹气抱怨个没完。


    “要不是关系好，谁他妈爱干谁干去。”顺手的功夫，他点了根烟，见儿子坐在小板凳上吃着饭，又硬生生给掐灭。


    “爸爸，以后你让谢叔叔来接我的时候，能不能先跟白老师说一声啊？”小朋友鼓着满嘴米饭，犹犹豫豫地抬起脑袋。


    “行，爸爸下次保证给老师打招呼。”


    对上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张鹏飞向来没有脾气。他不止一次在谢震东面前表示，这儿子就是上天派来降伏他的。


    但凡张嘉楠有任何要求，他都乖乖履行，跟他日渐圆润的长相毫不相符。


    谢震东翘着二郎腿一直在看他们俩，此时听到父子之间的对话，没忍住伸手朝外面示意，意思让张鹏飞跟他去外面抽根烟。


    街对面的小摊已经支起小桌，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坐在街边聊着天，跟这这头略显安静的车行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还真打算就这么过下去？”谢震东点了烟，目光却是看向对面。


    一想到那女老师带着个孩子孤零零站在校门口的画面，谢震东顿时生出一种错觉。


    以后若是他结了婚，会不会也得时常面临这样的生活？


    “复合不大可能。”张鹏飞将烟含在嘴里没点，他摇摇头，表情难得正经，“结婚太早，根本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嘁……活该！”


    “别学我。”张鹏飞耸耸肩，随即点燃香烟猛抽一口。


    “爸爸、谢叔叔，你们在说白老师吗？”张嘉楠不知何时跑过来，正站在距离他们一米远的位置，捂着鼻子。


    这是张鹏飞交代过无数次的事情，但凡大人抽烟，他得站的远远的。


    “没有，我跟你谢叔叔打听今天白老师有没有批评你。”


    “才没有呢。”张嘉楠摇摇头，表情格外认真，“白老师才没有批评我，她还告诉我没有得到爸爸的允许，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陌生人？”张鹏飞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谢震东，原来那通电话之前还有这么一出。


    “你没为难人家老师吧？”


    此时香烟已经燃烧到快要接近烟蒂，谢震东猛吸一口，慢慢往外吐烟圈的时候，脑海里不经浮现出白昭的身影。


    那个身穿白色毛衣的女人。


    “我要为难了呢？”眼神夹杂痞气，是他一贯不想说真话的态度。


    “你就作吧。老师都哄不好，以后拿什么哄女朋友？”


    想起自己故意刁难，白昭明显架不住通红的脸颊，谢震东突然有些自暴自弃。


    他一脚踩灭烟蒂，丢下一句“老子没打算找女朋友”，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