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晚舟扯唇：“你在说什么？姜尽寒，看见什么？”


    “你觉得？”姜尽寒放手不再抱着她。


    何晚舟踩在水坑里，积水飞溅，顺着她脚踝打湿了鞋面。


    她仰头看姜尽寒，后者撤走袖袍，雨也不给她挡了。


    “我不知道。”她摇头，冷雨落在她脸上。


    元一善无知无觉走在前面，姜尽寒躬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素心脸上的红蜘蛛。”


    何晚舟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掌中。


    雨水顺着她脸颊滑下，落在法衣上汇聚流淌。


    姜尽寒垂眸看她一眼，头也不回走入雨中。


    何晚舟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她以为他会丢下她一个人，可他没走两步，停在雨中，冷笑：“站在那里做什么，还想再被人抓走一回？”


    “哦。”何晚舟提起衣角，快步跟了上去。


    雨太大，他们没离开青云宗，而是回了青云宗分给何晚舟借住的院子。


    何晚舟抱着个罐子，犹豫了一会，敲开隔壁元一善的门。


    他原先的住处在青云宗中心，被烧毁得最严重，所以临时搬来这里。


    “元大哥？”


    何晚舟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罐子：“尊上让我给你送个东西，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元一善没有点灯，静静坐在桌前，宛若一棵枯死的老树。


    何晚舟没得到回答，将罐子放在桌上，点了灯，坐在他对面。


    她没说安慰的话，而是自顾自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本画本，搁在桌上慢慢看。


    过了很久，元一善的眼珠才转动，显示他还是个活人。


    他嗓音很哑：“尊上呢？”


    何晚舟一顿。


    她回：“他说很饿，我给了他一碟点心，他冒雨跳树上坐着吃了。”


    元一善慢慢点头。


    他伸手抱住桌上的罐子，黯然落泪。


    他问：“晚舟，你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何晚舟刚想拿出点心，问元一善要不要来一点，闻言缩回了手：“是什么？”


    元一善垂眸，眼泪成线落下。


    他声音发抖：“是我的妻子。”


    何晚舟两手抱脸。


    她呵呵干笑：“那个，元大哥，对不起......要不然我给你换个罐子。”


    她压根不知道姜尽寒要罐子装啥，赌气丢给他一个咸菜坛子。


    他居然也不解释，就这么水灵灵的让她拿过来了。


    要她知道他要的是骨灰坛子，她一定会挑个最好看的，再仔仔细细用绸缎包好给元一善送过来啊！


    等一下，妻子，素心？


    元一善瞧见何晚舟脸上错愕，苦笑：“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没有。”何晚舟柔声，“元大哥或者你可以和我说说话？”


    “也好。”元一善道，“你应该也看见了，素心她中了傀儡牵丝引。”


    何晚舟再度讶异。她以为元一善不知道。


    “这并不是法术，而是妖术。”元一善说，“此法极难，纵观三界，能使出来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此术能保持傀儡意识，却完全受制于人，是数一数二的阴毒之术。”


    何晚舟：“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


    “我救不了她。”元一善声音发颤，“此术无解。就算找出背后那人，杀了他，素心一样要死。”


    室内寂静，只有白烛沉默燃烧，偶尔爆出火花。何晚舟坐在灯下，有些怅然。


    元一善：“而且，你应该看出来了。她不想活。”


    “她受控诬陷于我，本就心存死志。可背后那人恨极了我，恨极了我们。”元一善道，“在我‘死’后，也没放过她，居然让她流连于花巷......”


    元一善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何晚舟捂住嘴巴，没忍住跟着陪下眼泪。


    “怎么会这样。”


    元一善带着哭腔：“我也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啊。”


    他仰头，笑道：“在去找她前，我和尊上已经将事情原委大致弄清楚。其实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可她在意。”元一善说，“她宁可让我误以为她贪婪，她无厌，宁可让我恨她，都不希望我知道事情真相。我只能，我只能配合她演下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让她觉得她干干净净的死掉。”


    他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点燃了本命火，打算和掌门同归于尽。那时候已经无力回天。我救不了我自己，我也救不了她！”


    他终于痛哭出声。


    何晚舟掩袖拭掉眼泪。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铺开画卷，坐在书桌前研磨。


    她深呼吸，闭上眼回忆，提笔落墨，很快将她见过一次的女子绘在纸面。


    女子白衣长发，手执白梅，转头含笑看向画卷外。


    何晚舟想了想，又在她身后添了墨色的竹，填补了空白。


    待到墨迹干透，她提着画，拍了拍伏着哭泣的元一善：“这幅画送你。”


    元一善抬眸，哭得更凶。


    他道：“晚舟，谢谢，谢谢你。”


    “你干嘛这样。”何晚舟笑，眼里有泪花在闪，“我的画卖得很贵的，白送给你，你居然还不高兴。快收好了，我可没有第二幅了。”


    元一善珍重接过。


    他轻轻拂过画卷，手却没落在纸面：“很像，你画得很好。”


    何晚舟叹气：“活着的人，总要带着另一个人的那份高高兴兴走下去。素心最后闹这么大一场，其实也是想还你清白，让你以后能过得好一点。”


    元一善泣不成声。


    何晚舟默默替他关上门，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碎琉璃已经收拾干净，两盏花灯摆在桌面柔柔照明。何晚舟想了想，独独拿走了那条灯带。


    她撑了把油纸伞，走到院中，仰头看姜尽寒。


    后者张了结界，半躺在树枝上，觑了她一眼。


    方才何晚舟给他的糕点正安安静静挂在枝头，一块也没吃。


    “姜姜你下不下来？雨越来越大了。”风很大，何晚舟有些撑不住伞。


    “有事姜姜，无事姜尽寒，厌了尊上。”姜尽寒嗤笑，还是将结界扩大，将何晚舟也罩了进来。


    何晚舟抛下手中伞，双手并用爬上了树。


    姜尽寒又觑她一眼，评价：“难看。”


    “那有什么办法。”何晚舟抱着树干，“我又不会爬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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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尽寒坐起身，施舍她一条胳膊，将她拽了上来。


    树杈挺大，分支也多，何晚舟偏偏坐在他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来作甚。”姜尽寒的不高兴几乎写在脸上。


    “锵锵~”何晚舟将灯带编织的花冠戴在姜尽寒头上。


    她叉腰：“我宣布，从现在起你光明起来了。”


    姜尽寒抚过头顶花灯。


    昏黄灯光照在他脸上，如玉般透亮。也照亮他眼底一瞬的错愕。


    他眉眼微弯，伸手将何晚舟拉进怀里，松松抱着她。


    “嗯。”


    他揉着何晚舟的头发：“不是怕我？”


    “你很聪明嘛。”何晚舟惊叹，“明明没感情却这么敏锐。”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姜尽寒道。


    何晚舟小声：“那也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总冷不丁做些恐怖事，冒出些惊悚的话。”


    她趴在姜尽寒胸前，怕掉下树去，不敢乱动，只能玩他衣服上的盘扣。


    “骗子。”姜尽寒冷哼，脸色却和缓，明显不再生气。


    何晚舟趴了一会，又仰起脖子看他。


    “姜尽寒。”


    “嗯。”


    何晚舟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有没有可能，他过去点呢？”


    姜尽寒别开她的脸：“别吵。”


    何晚舟完全不配合，继续看他：“要不然我过去点？”


    说着她就要往旁边爬。


    姜尽寒捏着她后颈，按着她往树下看了眼。


    “想被扔下去。”


    何晚舟沉默。


    别说，还真别说，他真能做得出这种把她丢下去的混账事。


    她只好往上再爬一点。


    姜尽寒蹙着眉将她扯下去：“别乱动。”


    他摩挲何晚舟手背，瞧见何晚舟掌侧墨痕：“在元一善那写了什么。”


    “哦画了幅画。”何晚舟施了个清洁术，将墨迹擦去。


    “你给他画？”姜尽寒掐她后颈的动作加重。


    何晚舟‘哎呦’一声，便笑便躲：“画的素心，你放开。”


    姜尽寒果然放手，何晚舟也收敛了笑意。


    她低头，靠在姜尽寒胸口，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连你都没有办法。”


    “我解不开。”姜尽寒道，“或许此术确实无解。”


    “既然有施术之法，就一定会有解决方式。”何晚舟道，“只可惜，我们救不下她。”


    姜尽寒道：“她手刃掌门，已经自己报了仇。”


    “嗯。”何晚舟闭目，听结界外雨声绵绵，姜尽寒周身又温暖至极，让她有些困倦。


    她将睡着之际，姜尽寒扯开外袍裹住她，叫她短暂清醒。


    她垂头本打算继续睡，却睁大双眼，忽然道：“不对。”


    姜尽寒裹着她：“何事。”


    “素心不是青云掌门的傀儡，青云掌门根本不会傀儡术。”何晚舟坐起身，完全清醒了过来。


    “你如何得知。”姜尽寒将她头发挽在耳后。


    “从逻辑而言，这一切都非常顺利成章。”何晚舟说，“但如果从感情层面分析，这件事处处透着不合理。你不理解，所以背后之人才能骗过你。”


    “哦？”姜尽寒脸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