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晚舟眨眼，眼尾被遍地鲜血染得有些红。


    姜尽寒将钢钉顺着最后一人颅顶拍入，结束了这场战斗。


    把所有残肢顺着牢窗塞出去，他在何晚舟面前站定，伸出手。


    何晚舟抱着膝盖，抬头看他，他手上分不清是什么组织的泥浆滴落，砸在她脚边。


    “好脏。”何晚舟低声，“别用这种手牵我。”


    姜尽寒二话不说，脱下外袍，擦干净手指手掌，将它抛开遮住满地狼藉，再次朝她伸手。


    何晚舟搭手在他掌心，站起身，轻轻拥住他。


    姜尽寒微怔，伸手穿过她头发，轻抚道：“吓坏了。”


    “为什么不用魔气。”何晚舟道。


    其他人或许不知，可她不信姜尽寒用不了。


    “这些人是被人怂恿来送死的。”姜尽寒扶着她，揉她头发，难得有耐心解释，“外面有人守着，一旦我动用魔气，消息立刻会散播出去。”


    何晚舟：“他们都是顶尖的那拨人。”


    “顶尖又如何。”姜尽寒歪头，呕一口血，接着道，“照样被利用照样送死。”


    何晚舟扶着他坐下。


    整个监牢除了她的角落，已经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了。


    埋着头，呆了好一会，何晚舟又问：“不用魔气，是为了元一善，还是怕他们集结。”


    “哼。”姜尽寒道，“一群乌合之众，不必放在眼里。”


    他靠着何晚舟躺下，揽住她的腰：“好困，再睡会。”


    何晚舟张着眼睛，睡不着。


    姜尽寒身上大小伤口数也数不清，最重的胸口剑伤，甚至能透光。


    可他呼吸平稳，压根不将这些伤放在心上。


    说明这种伤他受惯了。


    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何晚舟喃喃道。


    姜尽寒闭着眼回：“不是人，是魔。”


    何晚舟沉默。


    她顿了一会，张口：“你……”


    见她久不出声，姜尽寒道：“你要问什么？”


    问什么呢？


    何晚舟茫然。


    问他能不能少杀点人？


    可这些人都要杀他。


    问他是不是杀了他自己的亲信？


    可她不能暴露清姬。


    问他为什么保护自己？


    可他是魔，没有感情，只是将她视作所有物。


    “如果有一天你要杀我，我应该怎么办？”何晚舟问。


    “我不想杀你。”姜尽寒答得很快。


    “如果你非想杀我呢？”


    姜尽寒沉思了一会，悠悠道：“那你只好死掉。”


    空荡监狱里并无回声，可这句话却回荡在何晚舟心间。


    半晌，她答：“好吧。”


    黑暗里，她坐了许久。


    她道：“好吧。”


    晚舟一夜无眠。


    当青云掌门带人进来的时候，她的反应比姜尽寒更快。


    “你们来做什么。”何晚舟冷漠。


    “提审江寒。”青云掌门道，半句话也不肯再说。


    何晚舟低头看了一眼姜尽寒。他或许真的睡熟了，或许没有。


    但他的伤口仍在渗血，流了一夜，还没流尽。


    “他受伤了，你不能带走他。”何晚舟抱着他，隔着牢门铁栏，看向外面修士，“他会死。”


    “他难道不该死吗？”人群中有人发声，“他是魔！他害死了这么多人，他难道不应该死吗？”


    “你们昨天守在外面，感觉到魔气了么？”何晚舟反问，“还是说，你们目睹了他杀人，却在冷眼旁观？”


    “我们……”


    “没有证据的东西，你们凭什么给我们定罪！”


    “你被他迷惑了。”青云掌门长叹，“你快过来。或许你觉得他很好，但他只是在利用你。来我们这边，别再执迷不悟了。”


    他轻声对何晚舟说，眼神使唤另一人去拉开牢门，要将姜尽寒拖出来。


    怎料不等他开门，何晚舟握着钢钉逼在她自己颈边。


    “我们只是普通人。如果你非要认定他是姜尽寒，打算对我们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我就只好死在这里！”


    青云掌门眼色微黯：“若你非要袒护一个魔头，死了就死了，你以为你的命值什么！”


    何晚舟笑：“是，我的命不值一提。但希望青云宗掌门记住这句话，因为只要我死了，这句话将会传遍修仙界每一处角落，将你，将青云宗，钉在耻辱架上！”


    “多可笑，因为相似，因为危险，就可以对一个人用私刑，可以残害无辜，可以以生命为代价给你们铺路是吗？”


    “他是姜尽寒！”青云掌门目眦尽裂，“他是魔！他会毁掉一切！”


    一个人匆匆闯进来，在青云掌门面前压低声音说话，可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他说:“不好了，魔尊姜尽寒打上修仙界了！”


    青云掌门大惊失色，带着一众人等转头就走，临走前深深瞪了何晚舟一眼。


    待他们走后，何晚舟手中钢钉‘当’地落了地。


    姜尽寒从背后抱住她。他将头放在何晚舟颈窝，抓起她的头发轻轻吻过。


    一夜没睡，何晚舟很疲惫，只是她瘫软的姿势越来越僵硬，表情也越来越一言难尽。


    她说：“你都破成筛子了！”


    姜尽寒：“嗯。”


    何晚舟：“这里是监狱。”


    姜尽寒答：“嗯。”


    何晚舟心梗，忍不住骂道：“这种场景这种地方，你居然还在想什么？你是变态吗？”


    姜尽寒吹她的头发：“嗯。我是。”


    何晚舟尽力想拉远和他的距离，至少不要他顶在自己腰间。


    她又哭又笑：“你有病吧姜尽寒？你是野兽吧？你居然在这种地方都能发/情？”


    姜尽寒有问必答，无比诚实：“有病，是野兽，在这里也能......”


    “你快闭嘴姜尽寒。”何晚舟打断他的话。


    眼见和他根本无法沟通，何晚舟叹息问道：“我是不是挺没用。除了自杀就是自杀。”


    “昨夜那些人都很有用，他们都死了。”姜尽寒回，“你没用，但你能活。”


    何晚舟默。


    “谢谢你安慰我，但请下次不要安慰。”


    监狱中又有了动静。


    青云掌门匆匆回来，恶狠狠地看了眼姜尽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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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声道：“‘姜尽寒’正在叫嚣，如果他们连人都能认错，就让整个青云宗都为他的名声陪葬，所以可以让他高抬贵手吗？”


    姜尽寒坐着不动，甚至闭眼。


    何晚舟不知他们打什么哑谜，任由姜尽寒抱着她。


    青云掌门咬牙切齿：“你们的罪名不存在，请你们出狱了。”


    姜尽寒将下巴抵在何晚舟肩上，低声问：“今天吃什么？”


    何晚舟转头看他，余光瞧青云掌门脸色发青：“给你煮点甜粥，或者炒个猪肝？猪肝补血。”


    “甜粥。”姜尽寒说，“别看对面那张脸，长得像个核桃，有什么好看。”


    不合时宜，但何晚舟还是被他的形容逗笑。


    她侧头再看青云掌门僵硬如死尸的表情，忍不住大笑出声。


    在修士们的轮番劝说下，姜尽寒和何晚舟终于被‘赶’，不，‘请’出了监狱，就差没敲锣打鼓送回他们住处。


    喵授给姜尽寒处理完伤口，何晚舟仍旧在笑。


    喵授奇怪：“你笑什么？鸦？”


    何晚舟笑：“赔掉那么多人的性命，想换掉一个魔尊，却什么都没捞到。不仅没法围剿魔尊，连最起码的为自己人复仇都做不到。甚至这些自己人，都是他们亲手送给魔尊杀的，难道这不好笑吗？”


    “毫无意义的挣扎，一眼能看见的结果，无比卑劣可笑。”


    她也是这样。她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喵授仍旧没理解何晚舟在笑什么，姜尽寒就更不理解了。


    他盯着何晚舟的笑脸，看了一会：“明明要哭，为何发笑。”


    他又看向元一善，愈发不悦：“像他一样。”


    从见到他们起，元一善就没说过话。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缩着，完全打不起精神。


    见众人看他，他说：“我在青云宗后阁看见了素心。”


    昨天姜尽寒在监狱里闹出的动静太大，几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青云宗牢房外，只是没几个愿意进去。


    元一善知道留在那里也无益，便趁乱四处查探，却不想看见了一个背影，像是素心。


    只是看见的地方不太妙，她离开的方向是后阁，也是诸位大能道侣的安置处。


    何晚舟收起笑容。


    她没忘记姜尽寒告诉她，将元一善抛尸在魔界的，有素心一份。


    元一善低声：“我到底还要不要知道真相，会不会真相证明，我曾经的一切也都是个笑话。”


    百花楼菖蒲的话，无一不证明素心的背叛。


    元一善想与她一同归隐的念头，大约只是他一个人的空梦。


    “我们在一起一百年，一百年！难道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装给我看的？可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元一善目光失焦，盯着地面，低声喃喃：“我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我们向来是旁人心中的模范道侣，恩爱有加，为何如此？何至于此！”


    何晚舟道：“或许她是被人胁迫，又或者有其他什么隐情。”


    元一善倏地抬头，盯着何晚舟，双目通红：“晚舟，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你会把你的道侣送到别人床上去！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