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逢春一副赌气倔强不言的样子引得叶挽秋越发觉得有趣，小步追上他，扯住他的袖子踮脚欺身上前：“你生气了？”


    被戳穿心事的苏逢春迅速别过脸，嘴硬否决：“没有。”


    叶挽秋轻笑，鼻息喷到苏逢春脖颈，在不为人知的水面荡起一片涟漪，暗自勾起一抹潮红。


    苏逢春仰起头时叶挽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于是脚下发力，垫的更高了些，双手从他胸前搭上了他的双肩往自己身前下按，脸庞再次逼近苏逢春：“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叶挽秋的嗓音甜软，尾音还打着转。口中吐出的气息犹如蜘蛛丝一样缚住苏逢春，他一时间无法动弹，像是被山精鬼魅吸食了精气的书生一般。


    “呵呵呵呵呵，好妹妹，你就不要逗他了。”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女子的香腻柔媚，和她的身姿一样妙曼，媚骨天成，婀娜多姿。


    苏逢春抬眉寻找声音来源的同时，叶挽秋也扭头看去。


    只见一红衣的女子，带着丫鬟驻足在一商铺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她手持花瓣形花鸟檀柄团扇轻摇，这不是秦姨娘是谁。


    白天秦姨娘被王员外支开去东街打发时光，她身边的丫鬟手上还拎着几个盒子，显然是她刚从商铺逛完准备回府，结果撞上了这一场面。苏逢春正想要如何周旋脱身之时，却听见叶挽秋清脆的笑声。


    “你这就要回府啦。”


    苏逢春身前的人影一闪，刮起阵阵微风，突然觉得被包裹起来的东西变的空虚了。他看见叶挽秋扬着笑脸，非常自然的挽起秦姨娘的手，秦姨娘则用花瓣团扇轻点她的鼻尖，十分宠溺，两人举止十分亲昵。


    原来他们认识。


    苏逢春心底只剩这个想法。


    “府中那么多姨娘，我回不回又有什么打紧，你我许久没见了，今日陪我好好说说话。”秦姨娘的执团扇手搭上叶挽秋的手。


    “还未曾吃饭吧，我们去珍馐阁吃去。”秦姨娘挽着她就要往回走。


    叶挽秋刚刚和秦姨娘转身就顿住了脚步，她撒开手转身跑向苏逢春，拉着他的手就要往秦姨娘那边走。苏逢春发觉秦姨娘主仆的视线都在自己和叶挽秋的身上，瞬间又摆出了痴汉表情，往前沉重且艰难的迈着步子一瘸一拐。


    叶挽秋噗嗤一笑，伸手不轻不重的拧了一下他的侧腰：“傻子，别装了。”


    苏逢春心中激起千层浪，隔着衣料被触碰到的地方触电一般的发麻，又是这种感觉。他有些错愕，心中正琢磨着，就感觉叶挽秋又将自己向前拉了拉，随即感受到她踮脚向自己靠拢。


    叶挽秋一手四指并拢，立在唇边，一手拽他的衣袖，凑向他耳边，芝兰轻吐：“王员外，只好女色，不好男色。”


    气息打在耳廓，极尽暧昧，苏逢春心跳的厉害，攥紧了药箱的带子，强定心神，但耳朵还是不着痕迹的晕红。等他意识到叶挽秋说的是什么的时候，脸色都发青了，后知后觉自己被戏耍了，转过头只叹出一个“你”字。


    叶挽秋看着他爆红的双耳，以为是被自己气到了，如报大仇一般猖狂的笑着。


    “走啊，茹儿姐姐请我们去珍馐楼吃好吃的，你刚刚不是对这些商铺很向往吗，珍馐楼的口味可谓一绝。”她又笑着拉了拉苏逢春。


    秦姨娘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等到苏逢春走至身前，拿团扇在他眼前拂过，打趣道：“小公子的腿不瘸啦？”


    “小公子觉得妾身美吗？”


    苏逢春的面色稍显尴尬，只听见两个女子低低的笑声。


    于席间之上，苏逢春得知了两人的关系缘由。秦姨娘要了个靠窗的房间，透过支起的窗户，不偏不倚就能看见对面的红袖楼。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上来时，她便让丫鬟去外面守候，缓缓忆起往事。


    “我本名秦茹儿，家住西街。”


    她的母亲怯懦，在家中毫无地位可言，父亲好赌，兄长好色。为还赌债，八、九岁的时候被卖进了红袖楼。红袖楼培养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几年时间，秦茹儿就长成了窈窕之资。在她十六岁之前，一直保持清倌的身份，红袖楼的老鸨见她姿色过人，花了重价钱培养，原是打算寻个良辰吉日，送与达官贵人卖个好价钱。


    长大到十六岁的秦茹儿早就厌倦了这烟花之地，每个姐妹的下场都是她的将来。她暗自发誓一定要逃出去，终有一天趁着红袖楼守卫不备，偷偷跑了出去，可惜没跑多远就被抓到了，加上因为她的倔强和拒不接客的行为被打了个半死。身上有了伤痕，即便是花魁的名头，价格也就没有那么高了。老鸨一气之下将她房间上锁，困于牢笼，日夜派人看守，没几天就强行逼着她接客。


    她终于成为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娼妓。


    那是一段十分灰暗的日子，每天有数不尽的人踏入她的闺房，从天黑到天明。


    她百般求饶，拼尽全力捍卫尊严，换来的却是一张张狰狞、兴奋、垂涎、充满欲望的嘴脸。平日里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在她眼前分明变成了野兽；素日里老实的邻居，于她床榻之上，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高坐名堂，身穿公袍的府衙官员，抱着她啃噬索取。


    “人，都变成了鬼。”


    秦姨娘还是望着红袖楼，神色冷漠，和在王员外府上娇娇媚媚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短短一年，她就染上了花柳病，且病入膏肓。老鸨不肯花钱治她，任她自生自灭，父母家人只会在要钱的时候出现，她患病之后从未来看过她，昔日恩客也纷纷嫌弃她。


    她不愿死。


    十岁之前，囿于家中，整日被父兄欺凌打骂。那时候她就想，再等等，再等等。长大了就好了，有了自己的家，就好了。


    十岁之后，几乎每分每秒都是在红袖楼中度过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虽然看不到外边广阔的的天地，但不用风吹雨淋，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她好学上进，肯努力，教学时所受的处罚是最少的。曾几何时也想着，做个无忧无仇的金丝雀，未尝不好，那段时间，她过的很满足，除了


    楼中姐妹们的惨叫声和花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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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折磨后冰冷的尸体。


    恐惧和厌恶从心底滋生，她不想变成那样，所以她逃。她想活，她想堂堂正正的，不用遭人白眼的活下去，她想走出红袖楼，看看雁云城的美景。


    身患恶疾，皮肤的溃烂还在蔓延，她垂死挣扎着，披着一身黑袍走出了红袖楼。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拦她了。


    她抱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四处求医治病，东城的医馆都是何等富贵之地，这种脏病，根本不允许她进门。她又循着记忆中的路跌跌撞撞回到了西街，记忆中，幼时的家。母亲颤颤巍巍的抱着她流泪，父亲嫌弃的推开她，拉回了母亲，大骂她是个万人骑的婊子，兄长啐了口痰，问她怎么有脸回来的，将她撵出了门。


    她哭着求着大喊，可门怎么也不开，不知道喊了多久，天黑了，嗓子也哑了。她又浑浑噩噩的飘荡在街头，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的声音刺进自己心里，恍惚间好像还有人往自己身上砸了几片菜叶子，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她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心中又点燃了希望，抬头就看到写有“叶家医馆”的旆旌在随风摇晃。她想再试一试，她一步三摇的走进医馆，诉说着自己的病情。


    年轻的叶老爹面露难色，他一介男子，男女有别，平时就鲜少看妇人之病，更遑论女子的花柳病了。


    那年叶挽秋十岁，见到了十七岁的秦茹儿。


    正值青春年华的脸，却一片蜡黄，面露稿色，只有不断流出的泪水显示着生机。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疮，有些皮肤似墙皮一般已经脱落，脖子上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我来治。”


    年仅十岁的叶挽秋给了秦茹儿新生。


    这是第一个没有拒绝她的人，是第一个主动要治她的人。


    事实上，她也是叶挽秋的第一个病人。


    秦茹儿的瞳孔都颤了颤，抖着肩膀俯身跪在了叶挽秋身前。


    这一治，就是三年。十岁的叶挽秋医术并没有那么精湛，对于花柳病也是初次接触，所知甚少。经常是她和秦茹儿在屏风后的塌上查看病情，叶老爹在屏风后辅助指导。刚开始的一两年，秦茹儿吃了很多苦，几乎跟药人没有区别了，她身上的每个穴位都曾被叶挽秋扎过针，大碗大碗的汤药灌下去，夜里疼的吐酸水，她也从来没喊过半句不适。


    叶挽秋是唯一一个没有嫌弃过她的人，她愿意将自己的命交给叶挽秋。就这样磕磕绊绊的治着，手生的大夫，濒死的病人。曾有几次差点就挺不过来了，但她想起自己所受到的遭遇，想起所遇见过的人，想起自己匆匆的岁月，便硬生生活了下来。


    就连叶老爹都说，她身上有很强的求生意志，若非如此，恐怕早就永堕阎罗了。


    到了第三年，病情不仅抑制住了恶化，还慢慢好转起来了。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那么美丽，那么炫目夺人。


    叶挽秋十三岁这年，秦茹儿又回到了红袖楼，重新接起了客。


    这一次，是她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