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救夫7
作品:《瘦马二嫁》 “涂炭乱世,他发愿舍衣钵入世,若遭滥杀,民愤必起!求大人施救!”她好似已看到鹿修缘身首异处的惨状,再没法说理,便重重将额头撞去地上,“若不是他,如此世道,我断不能苟活至今。阿元,你救救他!”
望着她额头红肿,晏浩初眼中罕见得现出一丝茫然。
她竟已有了如此情深相待之人了?
其实将她带到郭府,也不过是因那几个武将闹的。他从来走一步算三步,鲜少有任心胡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确定将人弄来作甚。
将乱线似的思绪一下挥走,心里头反愈加模糊。
但战场上拼杀历练出的身法,让他手比脑子快的多。在她第二记撞去之前,俯身随手就将人拖揽起来。
……
待醒过神,瞥见怀中人震颤可怜模样,他又不愿抱她去内室榻上。
刚好是靠着个空置的黄花梨博古架,错乱间,他竟将人提放到正中镂空的一处架案上。等意识到这举动蠢极了,他也只得贴上前在她背上扶稳,目带霜寒冷声问:“何时同他成的亲?”
触到她周身滚烫,他眉睫稍颤,俯望的神色里只依旧一派公事公办的无情审视。
“就月初那会儿。”她抓牢花梨木架子板,半真半假不看他,“在家拜过天地,朝廷攻了城就一直没来得去造户册。”
她额角肿了,尚在发汗,又数日未曾歇好,满头的汗从发丝间淌下来,额角鼻尖密密匝匝都是汗。瞧着直要虚脱的样儿,有些骇人。
大约是离着行刑太近,也都交待完,她目光黯淡脸色麻木,也是不敢太过奢望。
“知道了。”却忽然耳边传来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他将她提下来横抱了,一路跨进内室,又轻又稳地把她靠放到榻边。
他一只脚尤踩着床踏,顺手把远处一只白瓷茶壶朝拔步床套着的妆台上搁了。垂首时,眉宇间结了分若有似无的暮气,沉声道:“今日宫中已传召大赦,处刑都会压到年后。我去同俞荣说,你先安心睡一觉。”
她整个人怔住,话还没问,他就一掀珠帘离开了。
他一走,女医领着几个侍女一同进来。
侍女翻出箱笼中替换的和软中衣,又多燃了两个火盆,把个内室烘得要入夏般热。
这几人都是宫中调来的,守礼沉稳,寡言的很。阮苹吊着一颗心,又在这些人才气度皆出众的女子面前略显气弱,便似提线木偶般,也没敢同人攀谈讨问。
唯有女医絮絮嘱咐着,阮苹也只强颜笑说了句她医术好。
也是戳中了对方喜好,女医极浅地含蓄笑了下,随口道:“我这点子微末小技算什么,听说宫中有个专研疑难杂症的盲眼医官才厉害,等回了金陵,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去拜访呢。”
听得眼盲医官时,阮苹心头一动,不过天下之大,见这女医起身去了外间燃香,一时没来得及多问。
眼下她只能反复思量方才他的话,也不知怎的,就觉他寥寥数句,定能办到。
然他到底曾骗苦了自己,又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她换过衣吃了药,躺在温软厚实的丝被里,昏昏沉沉的依然也挨着睡不着。直到自鸣钟走过午正,才浑身一凛。
生或死,都是尘埃落定,她才昏然睡去。
……
这一觉直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竟已第二日清早了。
她是被远处模糊不清的人声吵醒的,喉咙里干哑要冒烟,便跌撞着下床寻水。
架子上挂着件厚实的浅青长袄,八角桌上的茶壶微温,然昨儿照顾她的人却一个都不在。
烧已经全退了,她一气儿喝了半壶水,披上长袄就急着要出去寻个人问。清醒过来,她便想在第一时间确认鹿修缘的死活。
一出门,就叫晴光刺得险些睁不开眼。风雪早停了,院子里空落落的,远处便传来断续不清晰的人声。
撑一口气出去寻人,出了院循声沿着廊庑朝东南去。
也是怪,一路上连个人都没有。
等她趿着鞋走到一片竹林外时,终于能听清那人声竟是个女子的哀嚎。怕回身要给人察觉,鹅卵石小径走到尽头,她隐在竹林边缘。
便瞧清了,园子里左右三排站着几十个丫鬟婆子,对着一面水榭的石砖地上,一个妙龄少女竟在受杖刑。
那少女口鼻已被杖打的口鼻溢血,粘腻带血的脏污墨发贴在她秀雅圆润的面庞上。
掌宽的包铜杖一下下击打在她早已溃烂得血肉模糊的脊背上,阮苹离得不远,当即骇得不敢稍动。
少女不住哭求,这场面让她想起院子里的旧事,只是鸨儿手段多阴私,不至于要将人活活打死的。
“徐氏,你家中跟了老将军的姓,就忘了出身么?尊卑不分四处讨乖卖好,带累阖府陪你在这儿喝风!”水榭中妇人威严声调似在哪处听过。
阮苹扶着根老竹,想去看水榭里的人。
那受刑的少女忽猛地挣开了,匍匐着扯出条血路,往那水榭爬了数步,吐了口血沫子气若游丝地嚷:“我娘可是徐二公子乳母,大人亦还不知我有身孕了,老太太您今日若非要了我的命,如何同两边交待!”
原本阮苹自然以为此处是他家府第,这些女子大约也都是他家中姬妾妻眷。可听她们如此对答,便知他是将自己带到了他人府上。
心中克制不住地冒上来个念头——原来她连人家府第都是不配去的。
不过这念头只一晃而过,就被水榭边的私刑冲没了影。
高门大户的人家,她一个局外人又能如何,便不自觉得揪紧衣袖,皱眉不忍再看。
刚欲悄悄离去,西边跨院浩浩荡荡列队跑来一队荷甲带剑的军士,还压着个穿戴华贵的妇人。
“干娘!儿子不得力,令妖后脱逃了,便只擒来妖后的贴身女官。任凭干娘处置!”
那一嗓子粗豪的拜见后,水榭里的老夫人一下快步奔了过去。克制不住一掌打过去,声调颤抖:“十四年了!你倒还是这般忠心。我的毗伽啊,她在草原上那般肆意的一个,入宫来百般不适应,只把你主子当亲姐姐一样待!老身当日立誓要你们不得好死,天可怜见,终于让你落到我手上!”
女官咬紧淌血齿关,毫不示弱:“萧氏旁支的贱婢,你不过一个当年和亲的滕妾!若非娘娘一念之仁,何来今日这一场祸!”
隔的不远,看清这府上老太君样貌时,阮苹一下懵了。
那老太君竟是在浔溪帮过她的萧掌事!
萧掌事不是萧公子的族亲吗,如何一到新朝就成了郭府的老太君?若她如此得势,那萧公子大约也无恙吧,也不知她还有没有机会将银子还了他。
阮苹自然无法理清这其中关系缘故,尚在出神奇怪之际,就听那边又是数声凄厉惨叫,听得她浑身汗毛直竖。
先前被打的郭铨妾侍,竟被‘萧掌事’逼迫着,用长针在拔被俘女官的指甲。那妾侍咬牙似已拔完了一只手的,才神智奔溃地朝郭铨求救。
怎知她说出自己有孕的事实后,却反倒被郭铨一脚踹倒在地。郭铨指斥她自寻死路……
那妾侍身下开始淌血水,阮苹瞧得脊背生寒,只是挪不动步子。
看着‘萧掌事’在众婢的簇拥下要走,她虽心里叫嚣着千万别过去,却克制不住地眼睁睁瞧着自己绕过避身的青竹丛。
水榭中的萧老太君警觉,适时一回头。
青竹摇曳,徒见一群鸟雀扑棱起落,心中道怪。
直到周遭静下来,覆压在阮苹身上的力道才卸去。
她被抵在湿冷苔滑的假山边,拼命深喘着,仰头诧异地盯着来人。
晏浩初眼下乌青,见自己竟差点错手将人闷晕过去,恍惚了一夜的神魂才猛得抽回来。
他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略退开些。二人凑得极近,他眉间攒动,一低头,四目相对,竟未及收敛心绪。
他眼底有血丝,昳丽飞扬的面庞冷得让人心颤,目中一片肃杀狂色。
阮苹瞧得心中一紧,喘匀了些气息,便本能地移开眼。
浅淡愁痕从他眉间飞卷,晏浩初冷笑了声,极不屑道:“不信我?你有几条命,倒想去惹这府上的老太君。”
说罢,他也不留恋,转身往北苑回去。
他昨夜亲手处决了自己的长兄,却依然没能引出段后。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难得想做些没意义的事,才又晃回了郭府。
“阿元,他怎样了?”阮苹紧走几步,勉强跟上后,实在管不了旁的,直截了当地就像他要答案。
她大病未愈,情急之下去曳他袍角。
冷不丁地触到一手半干涸的滑腻,她倒抽一口凉气。
他停步侧眸去瞧,便似又瞧见两个时辰前,长兄呕了满地的血。长兄也是扯着那处,求他放一条生路,还说想给他庆贺廿岁冠礼。
腊月廿三,今日,是他廿岁生辰。
他眸中空茫,遂颓然转身,无情无绪:“你拿什么来换呢?”
阮苹愣住,视线凝在他鬓边一丝乱发里。被噎住后惊乱,她来不及分辨他话中深意,下意识就想用鹿修缘的举子身份作保。就被他俯身一下捧住侧脸。
“生死不离?”粗粝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侧脸长疤,带着明显得恶意与鄙弃,他几乎要贴到她鼻尖,“是不是无论让你做什么,只要能免他一死,你都会做?”
经过这些年的离乱战火,又刚觑见过郭府那一群燕瘦环肥的佳人,阮苹压根没将这话往歪了想。她只从他话语中确认了鹿修缘还活着的事实,一时间反抓住他的掌:“他精通各家势术,将来一定能为国效力。当日救下叛军,我亦从旁照料,若非要充够人数,就用我去换他!”
他忽然笑了,一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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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霜肃杀,清凌凌得漾开笑窝,像要洞穿她一般仔细盯视了她许久。而后他变了脸退开些,用看死人的眼神垂首睥睨着她:“俞荣那儿确实已把年后问斩的人数报了上去,一会儿你去见他一面,想明白了,我就让老俞成全了你。”
一命换一命?
阮苹愣了瞬,脸色刷一下惨白起来,目中摇坠。
身后有侍女赶来,晏浩初不屑地哼了记,也没再多言就朝来路走了。
.
会稽府大牢。
森然污黑的粗木牢门后,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披散着乱发缩在角落。他闭目假寐着,受了三轮拷打酷刑,乱发间现出的半张清俊面目没一丝血色,只是手上依然捏着串佛珠。
今儿巧又是钟鸣当差,他吊儿郎当地带着阮苹往里走,心里嘀咕着,暗笑这桃姨娘的姐姐也真个脑袋进水的。
走到底,阮苹一眼瞧见角落里人的形容,只觉着五内如焚,一下扑倒在牢门边。
她忍着咳嗽愤懑悲恸地看着鹿修缘的惨况,脑中不断晃过这两年来他的照拂庇护,还有他一次次扶助孤弱,数次最危难之际,亦稳重平和的模样。
鹿修缘觉察到有人来,他疲惫地睁开眼。只一眼,他就猜到自己怕是大限将至。弓背撑肘挪到门边,把一只手勾过木栅,艰难撑起自己,什么也不多问,却朝阮苹释然一笑:“东家妹妹来啦?”
素来清柔好听的嗓音裂帛样粗哑,黑褐色的血污下,他的眼睛一样固执得透亮包容。
就是这一眼,叫她心底寂灭,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自己。
“鹿大哥!”她一下止住他的话,隔着牢门,死死握住他的手。
不带一丝谐昵,鹿修缘从不回避她,亦紧紧交握回去。
他是佛寺里养大的,参悟了二十多年的生死,见惯了人间的离乱坎坷,到这时候,也不忘先安慰开解旁人。
“小豆子的旧药方太烈,记着最多再吃十日不能多了……”其实那天叛军倒在铺子门前时,身下还护着个六岁的小男娃叫小豆子。当时娃娃病的只剩一口气,鹿修缘还留了个心眼,特地将小豆子寄放去了城外的圆觉寺。
鹿修缘温声嘱咐着,阮苹便安静地听着,狱里火烛燃得旺,映着两道人影依偎,一时间仿佛就像回到药铺,几个人同甘共苦经营商量的日子。
说着说着,鹿修缘哑着嗓子玩笑道:“怕是世尊都嫌我无趣要闷坏了妹妹,才要我遭此大劫。”
他本就是个谐趣活泼的性子,此刻抬手触了下阮苹侧脸的疤,半真半假地眷恋道:“澄澈若琉璃,苹妹妹这般干净的人,往后定会遇上比鹿某好百倍千倍之人。”
他将唇贴到她耳畔,带了分哀求般低声告诫:“朝廷是不会赦免叛党的,你把银子都收好!等我不在了,孙家的必来寻衅。也别管什么五年的契,你只使足银子托人把孙家的事彻底了结,万万不要再为我空费!”
“嗯。”阮苹哽着喉怎么也说不出话,见她失了魂魄一般,鹿修缘颤巍巍伸出手,挣出个笑来,目色慈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忘了手上受过夹棍,血肉模糊得糊了她一脑袋。
不似惯常的死牢探别,他们都没哭,气氛静谧,坐拥着的二人似将时间拉长,不断地拉长,直至停滞。
这一切,都从暗窗边落在了隔壁监舍的二人眼中。
晏浩初负手而立,桃花眼底一片虚空,眼前再次浮上昨夜皇兄泣告乞活和阴毒咒骂的绝望模样。他禁不住隔着暗窗细细打量起来,忍不住回头压低声埋怨道:“叫你给他些磨砺,怎把人伤成这样!”
俞荣骇得忙跪地,也不敢多说,只在心里诧异揣度。
另一头钟鸣看了会儿惜别的戏码,等得不耐烦起来。他昨夜在暗门处饮乐过度,此刻哈欠连天地上前,阴着脸蓦然开了腔:“啰嗦够了没,要么就地洞房花烛啊!上头说了,开药铺的也算积善人家,叛党出一个尽够了。阮家的,你给句话。”
“当日是我最先留的人。”她一把甩开鹿修缘的手,决绝起身:“他下月还要应春闱,烦劳钟公子通报声,请衙里早些放人。”
她话音未落,缩靠在地上的男人便一下反应过来。当即扶着牢门跌撞着爬起来:“她一个女子懂哪样!是我贪那军士的金首饰,那天其实我已看出那是个溃军,心存侥幸犯了贪念!”
那么重的拷打都熬过去了,现下他却编排着一气儿把罪都认了。
这头认罪的争吵声引得牢里一阵骚乱,暗窗后晏浩初沉默着听了许久。
直到俞荣后背透了汗,他忽面带春风转身来搀他。
借周遭嘈杂,他嘱道:“下月春闱此人答卷记得挑出来,给叶师傅过目。”
俞荣心道活见鬼,面上正色应下。
待立稳了见人要走,他揩了下额上汗珠,最后还是多嘴确认了句:“卑职愚钝,是两个一并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