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这还真是我所认识的燕王。”纪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中折扇打开，“你当真不愿登上那个位子？”


    容婴没有答话，他收回目光，梨花木桌上，棋局纷杂，白子已将黑子层层围困，只差最后一招，黑子便会彻底溃散。


    骨节分明的长指微曲，容婴执起黑子，毫不犹豫，黑子脱手，落在白玉棋盘之上。


    纪禾嘴角笑容滞住，他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急急执起白子，再三思量，终是一笑，将白子扔回棋篓。


    棋盘之上，只见原先还张牙舞爪的白子一溃千里，再也不复方才的嚣张。


    尘埃落定，黑子胜。


    纪禾敛眉，然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浑身玄色的暗卫悄无声息现身房内，正单膝垂首跪地。


    赫然是前些日子容婴派在般茴身边的暗卫——


    江十三。


    “主子，醉香楼葛三娘借太子殿下之势，联合云都陈知府，已将般姑娘押入地牢。”


    纪禾倏地转头看向好友，只见方才还面有笑意的容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用力捏住棋子的长指已微微泛白，哪里还有一丝玩笑之意。


    他心中发笑，手里折扇微动，看着立刻站起来要往外走的容婴，懒懒道，“你要去救那姑娘？”


    容婴定住脚步。


    “圣上还紧等着你回京述职呢，此事不过一件小事，让江十三拿着你的手谕去做，不也可行？”


    “……你回京述职也是一样，本王先回一趟云都。”


    难得见素日里冷淡疏离，谪仙般的燕王殿下这般着急，看着对方毫不停息，跨行上马，马鞭一甩，身后尘雾飞扬。


    纪禾这才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暗叹就是谪仙也不能免俗。


    容婴此行，竟然把自己的心弄丢了。


    ……


    “哎！给老子醒醒！”


    阴暗幽深的审讯室内，般茴费力睁开眼睛，迎面一桶冷水就兜头浇了过来。


    “啊啊！”身上的鞭伤沾了冷水，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意识清醒过来，就又给咽了回去。


    今日是她被关入地牢的第二天，昨日被关进来不久后，狱卒就对她动了刑，势必要让她承认非法买卖人口。


    本朝律法对于非法人口买卖判的极重，按他们所言，般茴这个案件的体量，若是属实，那是要被处以腰斩极刑的。


    喉中腥甜翻涌，浑身上下原本已有些麻木的痛楚，现下又火辣辣疼了起来。


    般茴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就见狱卒们将带着倒刺的长鞭浸在辣椒水中。


    一群人见般茴醒了过来，冷哼一声，阴恻恻道，“还不招，骨头这么硬？早招了不就得了，哪里还要受这番痛苦，也好让哥几个歇一歇。”


    “要不这样吧，哥几个见你有几分姿色，”狱卒们的口气狎昵而又猥琐，下流黏腻的目光粘在般茴身上，“你把哥几个伺候爽了，我们就让你少受点苦，如何？”


    见般茴没有反应，几人上前，就被般茴扯着笑吐了满脸鲜血。


    “贱人！简直不识好歹！”狱卒们恼羞成怒，下一秒就要将生满倒刺的鞭子抽到般茴身上。


    “慢！”


    就在般茴下意识闭上双眼之时，预感中剧烈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身上。


    她疑惑地睁开双眼，就看到一个高冠博带，相貌威严的男人站在刑讯室外，此人身形中等，蓄着青白胡须，而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狱卒们此刻点头哈腰，上前给对方开门。


    看着他们殷勤的态度，般茴一猜便知，这人乃是云都知府陈庆，也就是陈逐舟的父亲。


    陈知府忽略狱卒们殷勤的态度，朝般茴走近几步，一双敏锐眼睛打量着般茴。


    般茴也在打量着对方，忽略眼下的处境，她突然联想到陈逐舟，感慨还真是聪明爹生了个大傻蛋。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陈知府率先说话了，“你就是逸秀楼的东家般茴？”


    般茴扯了扯嘴角，她刚想开口说话，结果嘴巴一张，压抑的咳声混杂血迹顺着她的下巴缓缓滴落，“咳咳……知府何必明知故问？”


    “大胆！竟敢对知府不敬！”陈知府还没有说什么，倒是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厉声呵斥。


    陈知府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心里有怨？”


    见般茴没有回答，他接着幽幽道，“树大招风，你挡了别人的财路，身后又并无靠山，就该想到如今结局，说到底，也是自找的。”


    般茴嗤笑一声，“算我单纯，竟未想到这一茬，”顿了顿，般茴话锋一转，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直视陈知府，“不过，我也未曾想到向来以吏治清廉著称的云都，竟也会干屈打成招一事，更遑论我问心无愧。”


    “你是问心无愧，死不死无所谓了，是不是这样想的？”


    “……”


    “可你楼内的姑娘们，可是分外无辜，她们若继续这么闹事下去，就别怪本知府不留情面了。”


    般茴倏地抬头，“她们怎么了？！”


    陈知府落座，立刻有识眼力见儿的狱卒给他倒了杯茶，他慢条斯理喝了口茶，赶在般茴耐心告罄之前，才道，“她们在知府衙门前聚众闹事，妨碍官员办公，你说该不该下狱。”


    般茴脑袋嗡得响了起来，就听陈知府接着道，“若是你不想她们下狱，就让她们今早散去，如若不然……”


    刺骨的冰冷让般茴打了个哆嗦，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封建王权带给人无力感。


    王权至上啊，大雍这个朝代，和般茴熟知的历史上的其他朝代，倒也没什么不同。


    她垂下眼眸，“我会劝她们离开，给我拿笔墨来吧。”


    陈知府松了口气，这几日知府衙门前水泄不通，起先只是几个姑娘聚在门前，他并没有当回事儿。


    结果他低估了这群姑娘的号召力和追捧人数，她们不过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立刻有前仆后继的百姓前来支持，又听她们一说事情原委，人群立刻炸开，这事儿算是彻底闹大了。


    当务之急就是让这群人先回去，陈知府这才急匆匆来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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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趟。


    忽悠小姑娘一阵，见对方好不容易配合，陈知府立刻让人奉上纸笔，般茴念一句，身后的侍从写一句。


    “姐姐们不要担心我，我在地牢很好。”


    “无非是吃了几鞭子，知府是个明察秋毫之人，许诺明日就将我放回去。”


    陈知府听得太阳穴直跳，连忙喊停，正要开口训斥，就听门外穿来自家便宜儿子的声音。


    “放开本公子！我来给我爹送饭，你们眼瞎了吗，居然敢拦我？！”


    “陈公子别为难小的了，地牢是衙门重地，无论是谁都不可乱进。”


    陈知府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转头就往地牢外面走。


    过了一会儿，般茴就听到霹雳乓啷的吵闹声，她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


    又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往刑讯室而来。


    这回般茴没有睁开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有些颤抖的指尖抚上般茴苍白虚弱的面颊，般茴心中一动，就听到来人带着哭腔，“东家，东家，他们怎把你打成这样……”


    她费力睁开眼，就见绒绒满面泪痕，正轻轻理着自己面上被汗打湿的头发。


    “……绒绒，你怎么来了？楼内情况现在如何？”


    绒绒抹了抹眼泪，没有答话，只默默从衣袖中拿出外敷药，轻轻点在般茴伤处。


    般茴嘶声，就听到陈逐舟气愤又懊恼的声音，“不行，我要去找我爹，我明明同他讲了，不许动刑不许动刑！这老匹夫听不懂话是吗？！”


    “……找你爹还有什么用，这事儿症结不在你爹。”


    宋懿行声线彻底冷了下来，他上前，从绒绒颤抖得不能自已的手中接过外敷药，示意她去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自己却贴着上前，利索解下绑缚少女的绳子，将她抱在怀中，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你那破楼？关心一下自己好嘛？”


    般茴只觉浑身一松，束在四肢上的粗糙麻绳卸下，但因为束缚时间有些长，血液不通直接脱力，眼看着就要跌在地上。


    下一秒却落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熟悉的苏合香扑入鼻翕，般茴有些不习惯地打了个喷嚏，却牵动胸口的痛处，疼得整个人在少年怀里蜷缩起来。


    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少年胸前衣料，般茴额上现出细密的汗珠，眼角生理性泪水欲落不落，一张小脸简直皱成了橘子皮。


    “……忍一忍，马上就不痛了。”少年生硬地安慰。


    “骗人，宋懿行，我还是好痛，是不是要死了？”般茴痛得简直开始胡言乱语，她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少年紧绷的下巴，“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而且……又不是你受伤，你抖这么厉害干什么？”


    “……你太重了，我抱不动。”宋懿行勉强压下心头奇怪的痛处，越是看着怀里的少女，越觉得心口被撕裂的口子越来越大。


    他于是将视线转移，向陈逐舟道，“我今日就要将般茴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