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办法？”明缃收起册子，聚精会神地听她说。


    泰云摇清了清嗓子，“这个法子就是让渡死司命帮我们带路，他常年在人间行走，必定熟悉地势和风土人情。”


    明缃犹豫不定：“恐怕……”


    泰云摇见她面露难色，想要一探究竟：“怎么？”


    “他恐怕不会同意。”


    泰云摇回忆青天白日里他怪异的举动，暗自向明缃打听他的身世：“为何？”


    “听闻他在寻找一个人。”


    “哦？”泰云摇恍然大悟，原来是她被错认成那个人了，佯装不明，让她继续。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大都是远道听闻，我来到地府时，长霞司命便已在人间行走多日了，我不知他何时来。”


    说到一半，明缃掏出泰云摇给她的糕点尝了尝，“‘山楂糕’，据我所知，地府只有他会做。这是他赠予你的？”


    泰云摇点头：“对，昨日他渡亡魂已超了限度，我和那只蝴蝶送他回的蝴蝶泉。”


    明缃肯定：“那便是了。他虽性格孤僻，素喜独来独往，但接人待物礼貌谦和，厨艺相当不错，但依旧令人闻风丧胆。”


    “嗯嗯。”


    明缃神色自若，继续道：“本来后土娘娘是要让他掌管忘川牢的，结果没几天就跟娘娘闹得很不愉快。”


    她慢悠悠地为自己斟茶，轻轻抿了一口，山茶的清香与山楂糕的酸甜中和得恰到好处，“这还是我第一次品尝，果真色香味俱全。虽听闻他厨艺好，只不过几乎没人尝过。”


    “为什么？”


    “据说不能近他身，一旦靠近人死灯灭，就是仙佛也要遭到反噬，痛不欲生。”


    “那你知道他住在何处吗？”


    “地府和人间都有住处，地府的住处就在轮回司后山的蝴蝶山庄，据我所知，人间京华城附近还有一处小院，但我没有已三百年没有去过人间，尚不清楚。”


    明缃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时，泰云摇已将司长霞的底细全盘摸清楚了。


    “明日卯时一刻，我便亲自上山求他与我们同行。”


    明缃只当她开玩笑，拿出一本《人间通史》来看。无论司命去或不去，自幼品学兼优的她都要确保一切平稳运行，尚在她能把控的领域。


    翌日清晨，天微亮，还不到办差的时辰。泰云摇换好日常的衣裳，梳洗一番，衣带露珠登山门造访。


    山中雾气更浓，层层叠嶂，她满头白霜，额前的刘海儿湿成一绺绺，顾不得形象，连忙敲响蝴蝶山庄的大门。


    墨子归睡眼惺忪，还在想昨日渡死又累了一晚，大清早是谁打搅他的好梦。


    取下门闩，往内开门，见一梨涡浅浅，笑容甜腻的熟人。


    她似乎忘记了那日他刀剑相向，像个没事人一样同他问好。


    “子归，早上好。”


    “早。”


    “我找司命大人。”


    司长霞就站在墨子归的身后，端着一碟煨得金黄焦香的赤砂糖饼，像知道她会来，特意等候多时。


    他依旧双眼淡漠，唇角微微上扬，“请进。”


    泰云摇于桌前坐将下来，堂前清明幽静，屋外大雾覆山，树林中鸟啼婉转，宛若仙境，比之天庭也毫不逊色。


    司长霞又去厨房端了一碟饼子出来，将之前赤砂糖饼移至她的身前。


    泰云摇支支吾吾：“呃我……”


    司长霞打断她的话，“先尝尝看，是否合你口味。”


    难得起个大早，又费尽气力登山，肚子的确是有些饿了。


    刚出炉的赤砂糖饼还冒着热气，单面铺了白色芝麻，轻咬一口，外皮质地酥脆，流出滚烫的糖心，把泰云摇烫得龇牙咧嘴。


    一杯温茶递到她的面前，“泰姑娘找我何事？”


    司长霞坐在她的对面，咬了一口新端来的饼子，不似空心赤砂糖饼内鼓外圆，而是实心牛舌状。


    “椒盐饼。”司长霞撩起长袖，把食物推到她面前，“不必客气。”


    泰云摇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子归，他不吃吗？”


    司长霞平静地说：“他是蝴蝶。”


    “哦。”


    熏香的烟线在三足瓷炉中缭绕弥漫，馥郁的味道沁人心脾。


    “司命大人。”


    “嗯？”


    “我之前是不是救过你？”


    “嗯。”


    “那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昨日你已收下我的谢礼。”


    泰云摇一时哑口无言。


    司长霞失笑，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过，既然泰姑娘相求，便说来听听。”


    他的脸突然凑得好近，她能清楚看见他挺立如峰的鼻梁，桃花眼底传来的目光如冰下的潭水，呼吸喷打在她水润润的脸上，阴冷，锐利，要把她看穿。


    嘶——


    泰云摇毛骨悚然，脖子不由得往后仰，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瞧见她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忽的低声出笑，也不知什么缘由，竟然让他笑出了两滴清泪。


    总算放松下来，泰云摇抠了抠颞颥，“司命大人在人间行走百年，见多识广。而我要让忘川牢的鬼魂喝孟婆汤，得先帮他们解开心结。”


    “所以？”


    “所以……有时不免前往人间一趟，愿司命大人代为引路。”


    司长霞漫不经心地以指尖轻敲茶杯，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摇姑娘求我做事？”


    “嗯嗯。”泰云摇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与真挚。


    “可以。”


    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泰云摇实在出乎意料。


    “不过如此一来，泰姑娘就算欠我一份人情了。”


    泰云摇怡然自得，“好说。”


    只要不是钱的事情，都好说。


    “多谢司命大人款待，今日巳时二刻，忘川牢大门，不见不散。”


    泰云摇出了堂屋，见院子植了许多山楂树，七月既望，山中的花开得迟，却开得那样好。


    日光刺破云层，大雾散去，白洁的花瓣交相争妍，山楂树叶尖上挂了一滴露珠，越积越大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坠落在水缸的池面泛起涟漪点点。


    她百思不得其解，昨日他送来的谢礼就有山楂糕饼，难道司长霞也跟她一样爱吃山楂？


    另一边，墨子归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师父，你答应她的恳求，是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女童么？”


    司长霞摩挲着腰间的胭脂色平安玉扣，“她不是。”


    “答应她，对我有用。”


    眸底看不出是什么神情，“我要看她这医仙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云摇姐姐，你说的‘司命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忘川牢门外站着两女一孩，小孩牵着其中一女子的衣摆，不住地张望着，焦急地等待着，另外的一个则手持书卷，淡定地翻阅。


    “别急，”泰云摇拍拍他的手背，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转头问看书的明缃，“现在几时几刻了？”


    明缃掐指一算，“应是巳时一刻。”她合上书册，“泰姑娘，我已准备妥当，即刻出发罢。”


    约定时辰是巳时二刻，还差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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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云摇道：“再等等也不迟。”


    多多急得跺脚，“真来不及了，你等得及，微微可等不及了。”


    “小屁孩，你急什么急？”


    墨子归叼着一根粟草缓步前来，对多多调笑着。


    站在一侧的司长霞换了身玄色大袍，负一长剑，神色不改一往浅浅的笑意，“让泰姑娘久等了。”


    泰云摇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出发吧。”


    说完就要向鬼门关走，被明缃拉住，站定后，明缃从袖中拿出一张黄纸，上面画有朱砂符咒。


    她朱唇轻启，对着奈何桥、忘川河念念有词，“此间忘川，流水花落；皇天后土，升天达地；赐我元神，告魂灵慰藉。”


    一缕神魂就入了她的脑海，遂双手交叉，两指并立前伸，一股光柱在她身前即将成形，灵力却在瞬间减弱，光柱消散。


    明缃感到紧张，又重复念了几遍符咒，同样惨淡的结局轮番上演。


    她来回翻看符纸，并没有拿错。


    正纳闷之时，司长霞开口道：“明大夫，我来吧。”


    他挥袖成阵，什么话也没说，阵法大开，里面是漆黑如墨的漩涡。


    泰云摇还以为她看到的是两位道士，问明缃：“我们不走鬼门关吗？”


    “泰姑娘，这是忘川阵法，比鬼门关便捷，比忘川符咒好使，可惜我公务在身，没来得及学。”又低头问多多，“此阵只要心念所想之地之时，便可穿梭时空，快快同司命大人说说，你要见的是何处何年月的王翠微姑娘？”


    刚才还火烧眉毛的多多知道此阵法可以穿越时空，这时却反倒犹豫起来，他被关押在忘川牢许久，地方还记得清，却并不知人间是何年何月了。


    “道历仙宁八年，人间则是和绪帝天宝十年。”


    多多抬头，那个玄衣司命仿佛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在他眼里，这个司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笑容却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他不敢再看，怯生生地在心底盘算着遇见王翠微那日是什么时候。


    有人来戳他的脊骨，“喂，小孩，你想好了没有？”


    明缃打开多多的生死簿子，说道：“姓名：启舟。小名：多多。年龄：六岁。种族：猫族。性别……”


    她读到这里，不知该不该再往下。


    泰云摇也有些着急，“读啊，你读啊。”


    看向众人渴望的眼神，她继而读道：“性别：男（已阉割）。”


    “哈哈哈……”墨子归笑出了眼泪，“弄了半天，还是个小公公啊。”


    启舟的小脸涨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墨子归就笑得更大声了。


    “子归。”司长霞让他不要失礼。


    “那我继续念了？”


    泰云摇和司长霞不约而同地点头。


    “于熙和三年五月，生于京华城明阳县清水镇。”


    听明缃读到这里，启舟立刻反应道：“熙和七年正月初五。”


    “你可想好了？一条亡魂，忘川阵法只可运行一次。”明缃问道。


    王翠微悲剧的最大根源，应当是从这里开始的。


    “想好了。”


    现在轮到泰云摇疑惑了，捏着下巴问道：“多多，之前你说那王家姑娘不是在永安镇么？”


    “不错，”启舟肯定地说，“我是后来去到那里的。”


    “明白了，”泰云摇看向大家，“我准备好了。”


    “我也准备好了。”启舟道。


    于是一同纷纷在心底默念：“熙和七年正月初五，京华城明阳县永安镇。”


    五人先后走向那无尽的黑洞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