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如往日一般伺候苏扶月梳妆。


    因不喜繁琐沉重的发髻，苏扶月一直都是散着发，唯一的装饰便是两鬓被编成麻花的辫子。


    凝霜将编好的发用鹅黄色的发带绑于她的脑后。


    周裔说，失忆前的她最喜欢这样梳发髻，只不过碍于鸾鸟族的身份，她的两鬓上方总是装饰着犹如羽毛的银色发饰。


    望着镜中的自己，苏扶月说不出是何滋味。


    在凝霜将那象征着鸾鸟族的发饰戴于她发间前，她仿若看到了更真实的自己。


    可当那象征着鸾鸟族的发饰戴好后，那唯一的真实瞬间烟消云散。


    那不是发饰，是禁锢，是困住她自我的禁锢，就如同这整个春水镇一样。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周裔亲手为她打造的牢笼。


    这个恐怖的想法袭入苏扶月的脑海中时，她惊的脊背发凉，浑身一颤，惊落了原本被凝霜握在手中的发簪。


    发簪落地的声响令苏扶月的思绪短暂回笼。


    凝霜捡起发簪，擦净上面的灰尘后，重新替苏扶月收回匣子里。


    “凝霜，”苏扶月站起身来，向屋外的方向走去，“随我一同去外面逛逛吧。”


    凝霜是十年前的天火结束后被周裔送到她身边的。


    那时的凝霜还只是个不及她腰肢的小姑娘，转眼间，她早已与她齐肩。


    周裔将凝霜送到苏扶月身边时，告诉她，凝霜因天火亡故了双亲，无处可去，就将她领来府内伺候她，也算是给了她一个营生。


    想起天火降临春水镇那日的惨状，苏扶月心疼地将凝霜拥入怀中。


    在抱向她的那一瞬间，苏扶月未曾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属于人的温暖体温，反而寒意森森。


    她诧异抬眸，望向周裔。


    周裔一眼便读出了她心底的疑惑，他只微微向苏扶月点点头。


    十年前的那场天火虽由周裔降下的甘霖浇灭，但镇子的损伤依旧惨重。


    周裔设立的结界短暂的防住了天火的袭击，但结界不稳，需要由周裔常用灵力维护。


    苏扶月化出元身挡下天火袭击耗费了不少灵力，重新化为人形后瞬间坠落，好在周裔接住了她。


    周裔用灵力替苏扶月疗伤，淡蓝色如同莹莹泉水般的灵力瞬间注入她的身体，瞬间压制住她吸入天火后身体内的暴躁。


    状态恢复，苏扶月灵力幻化出灵鸟，令他们去探寻春水镇的幸存者栖息。


    苏扶月跟着灵鸟的指引行至废墟前，弹指间赤色荧光将废墟化为齑粉消散，只留下那被掩埋于废墟下的幸存者。


    “去吧。”


    得到苏扶月的指令，灵鸟瞬间散作漫天萤火，飞向幸存者的身体内。


    顷刻间，那被天火毁坏的躯体便重新复原，因疼痛带来的哀嚎声瞬间消失。


    见幸存者都苏醒，苏扶月瞬间松了口气。


    为了阻挡天火，苏扶月本就消耗了不少灵力，如今又消耗灵力医治百姓的伤，她早已体力不支。


    望着那些苏醒的百姓，苏扶月释然地笑了，但当她回头望见那依旧倒于血泊之中，毫无生息的小姑娘时，苏扶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明明，明明她可以活下来的。


    苏扶月踉跄地走向那倒于血泊之中的小姑娘，泪水在她弯腰将其抱起的瞬间落下。


    小姑娘的鲜血染红了她那鹅黄色的衣衫，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仿若在她记忆的深处，她也曾这般无力的未能救下一个人。


    天火还在不断袭击着春水镇，漫天火光被罩在结界之外，将春水镇笼罩于火光之中，一时分不清苏扶月衣衫上的究竟是血，还是那火光映出的颜色。


    周裔将结界巩固好便立刻来寻苏扶月。


    瞧见苏扶月绝望的目光后，周裔倏地停住步伐，不敢再继续向前。


    周裔原本舒展的双手倏地握成拳状，一时不知他所做的这些究竟是错是对。


    “我……没救下她。”


    苏扶月紧紧地抱着小姑娘的尸体，那双精致上挑的凤眸满是愧疚。


    “交给我吧。”


    周裔从苏扶月的怀里接过小姑娘，独自将她带走。


    苏扶月本以为周裔将小姑娘葬在了春水镇的某一处，没想到他寻到了小姑娘的灵魂，用木偶寄生术，将小姑娘的灵魂寄生于木偶中，令她生出了血肉，成为了现在的凝霜。


    如今的凝霜看似与常人无异，但却没有人的体温，更没有人的喜怒哀乐。


    或许她是有的，只是她现在的躯体无法令她表达那些情绪。


    每一年，周裔都会替凝霜重新雕刻一具身体，如同凡间孩童一般慢慢长大。


    周裔处处考虑周全，凝霜对他唯命是从，苏扶月也对他愈加信任。


    若没有那一直萦绕于她脑海中的声音的话，她或许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


    凝霜本欲去准备马车，与苏扶月一同乘车出府，但苏扶月却唤住了她，说她只想出去走走。


    凝霜明白她的意思，领命退至苏扶月的身后，与她一同春水镇的三大街的闹市区走动。


    二人先去了宏正街的裁缝铺，祁镇长的夫人李映萱又来取为唐文若定制的衣裳了。


    “阿若正是爱美的年纪，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衫，”李映萱笑着同裁缝铺的郁老板寒暄道：“好，店里有了新布料，你派人去我府上知会一声，我带阿若来店里量体。”


    苏扶月踏入裁缝铺听到的便是这一段熟悉的对话。


    李映萱付过银钱，转身便瞧见了苏扶月，恭敬地向苏扶月行礼，唤了声“神女”。


    苏扶月微微点头，走至李映萱身前，“李夫人，我可以瞧一瞧这罗裙吗？”


    李映萱笑着应声，将罗裙递给苏扶月：“当然可以。”


    苏扶月接过罗裙，垂眸仔细打量着。


    这条罗裙的花纹、颜色、样式甚至是布料，都与李映萱在唐文若每年生辰时定制的一模一样。


    “真漂亮，”苏扶月将罗裙还给李映萱，“阿若一定会喜欢的。”


    “神女大人说的没错，这衣衫就是按照阿若那丫头的喜好定制的，她不喜欢都难。”谈话间，李映萱探头望了眼门外，一眼便瞧见了来接她的祁镇长祁守真：“抱歉啊，神女大人，夫君来接我了。”


    苏扶月点头，目送李映萱离开，心里却掐算着时间，一切都是那般的刚好。


    她走至裁缝铺的掌柜身前，令其将账本和定制单子拿给她。


    这家裁缝铺是周府的铺面，苏扶月是他们周府的夫人，自然可以查账。


    掌柜将定制单子拿给苏扶月，苏扶月翻看李映萱定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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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衫的样式。


    那些衣衫，每次都是相同的款式与颜色。


    唯一不同的，便是大小了。


    除了李映萱，其他子民的也是一样。


    苏扶月合上账本，将其与定制单子重新交还给掌柜。


    裁缝铺的东邻是一家医馆，从裁缝铺离开后，苏扶月转身便踏入了医馆。


    医馆内照例都是那些常年生着同样病情，但完全不见恢复的百姓，还有那打猎经常受伤需要在家疗养半年，但独自经营的肉铺却每日都有他新鲜猎下，源源不断野味儿的魏墨。


    此时魏墨正坐在医师罗静宜前号脉，苏扶月缓步走到他身侧，同他闲聊两句，得知他又是被灵鹫峰的野猪所伤。


    “这时迟，那时快，英明神武的我迅速爬到树上，在它即将撞树的那一刻，拔出背上的刀，以碾压式的攻击力，将它砍死了。”


    魏墨描绘的绘声绘色，替他把脉的罗静宜倏地笑出了声，随后令学徒替他包扎。


    替魏墨看诊结束，罗静宜询问苏扶月可是来看诊的，苏扶月只摇头说了声随意逛逛便离开了。


    离开药铺后，苏扶月又去了很多地方。


    摆摊算卦的杨仲正杨神算摊前依旧空无一人，老乞丐再度拒绝了祁守真镇长的帮助，邓老太的孙子邓书翰依旧因为一根糖葫芦与唐文若争吵……


    所有人都重复的往日的事情，甚至所有人在看到她经过时，都会立即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地唤她一声神女。


    什么变化都没有。


    若非要说变化的话，恐怕只有他们脸上多出的岁月痕迹。


    不知不觉间苏扶月便再度来到了双鱼崖的坦途桥前。


    过了坦途桥，踏过碧峰山与灵鹫峰之间的坦途路便是春水镇界碑，只要踏过这两地，她就可以离开春水镇了。


    思及此，苏扶月再度试图迈上坦途桥，身后却传来了凝霜阻止的声音。


    “夫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若不然神君该担心了。”凝霜走至苏扶月身前，将她拦下。


    被凝霜拦下的瞬间，苏扶月瞬间拉回思绪，失落地收回落于坦途桥的视线，心中叹息一声。


    她早就知晓的，凝霜是周裔留在她身边监视她的，可当她拦下她时，心中还是难掩失落。


    苏扶月仍旧固执地走上了坦途桥。


    在她踏上坦途桥的瞬间，周裔再度现于她的身前。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周裔，苏扶月早已没了往日的惊愕，而是笑着唤了他一声“夫君”。


    在周裔出现的那一刻，苏扶月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她并未理会周裔，而是转身随凝霜一同回了周府。


    独自用过晚膳后，苏扶月屏退凝霜。


    凝霜领命退出卧房，那一直掩于屏风后，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才缓步走向苏扶月的身后。


    “宿主，”立于苏扶月身后的男子轻声唤着苏扶月，柔声问她：“你考虑好了吗？”


    男子的话语瞬间将苏扶月的思绪拉回昨夜。


    那个她本以为被周裔打至灰飞烟灭的阿尚重新现于她的榻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模样，与梦境中系统的模样重合。


    他垂眸望着苏扶月，如实道出周裔非杀他不可的理由，以及那破坏春水镇结界的真相，“春水镇的结界是用来禁锢你的，而你永远都无法走出春水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