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桃花

作品:《她自千山来

    深夜。


    周小二家的院落里边有一棵歪歪扭扭半倒长着的青松,青松靠近矮墙,矮墙并不平整,墙头一会儿凹进去一会凸出来。


    以前这两家是一样的荒凉。


    如今,这一土墙之隔,隔开了两个天境。一边荒草萋萋,一边青松流水。


    当夜到了最黑的时候,一个小贼跳上了那小土墙,他俯着身,走得谨慎,那双眼睛像猫一般,四周观察。


    这个小夫人很豪气,入夜了,还要点上一盏油灯放在院中的那个石桌上。


    小贼观察了好几天,知晓这是小夫人的习惯,早早地睡,睡前点一盏灯,晚晚地起,起身灭了灯。


    他沿着矮墙头走,一直走到那青松旁,脚踩住那青松的一根枝干,跳了下来。


    小贼又望了一眼主屋,见里头黑漆漆的未有动静才暗暗地贴着墙走向另一边屋里。


    这小贼还是一个稚嫩的少年,手无寸铁不会武的少年。


    所以他还探不得,自己的举动早就被暗处好几个潜伏的影子监视住了,影子们袖中都有着短刃,只要小贼敢轻举妄动,下一刻就会死得悄无声息,不会惊扰小夫人。


    幸好,他未去主屋,小夫人就寝的地方。


    这小贼凭着往日在矮墙残缺处观察的周小二家的布局,摸索着打开一扇门,又警惕地往外看了几眼,方才进去,栓上门。


    他打开锅灶,那锅灶里有冰冷的剩菜,当即拿出,抓着朝嘴里塞,大把大把地吃。


    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吃一顿像样的粮了,这些日子在那群学子中得到的弃食是越来越少了,时常饥肠辘辘到倒头就睡,水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得肚子发涨,那股子饥饿感却越发是深入骨髓。


    而从小夫人来到他的隔壁起,她每日都会做饭,那饭菜的味越发勾起了他的痛苦。


    小贼饮行没得挑,走投无路了。


    碧落村里头离饮行最近的就是周小二家,而其他的人家都嫌弃这地方接连先后死了两家,传起了谣言说这里头早年是个万骨窟,有煞气,风水不好,该搬搬该牵牵地都离开了。


    这一整条巷子,本来就饮行一家,早些年同村里头还有几个姨婆瞧他可怜,给他一碗饭吃。后来竟都是死得死,病得病,更加坐实了他个煞星命的传言。


    碧落村里头谁也不敢招惹他,唯一好心的就是杜夫子,前几年看饮行可怜,还会经常给他一些吃食和衣裳。后来娶了师娘,师娘是同村人,起初认为饮行是煞星就是一些风言风语,不放在心上,时常让杜夫子带着饮行回家吃饭,给饮行做新衣服。


    可是去年,怀孕的师娘走山路遇事,落了孩子,性情大变。


    信了些鬼鬼神神的事,不准杜夫子再带着饮行回家,甚至以死相逼不准丈夫和饮行往来,杜夫子废了好些精力再三保证才在泊学中留下了饮行。


    饮行一直记得,在之后的某日,那日下大雨,师娘来给杜夫子送饭,一眼就瞧见了自己身上的新衫子,当即恼了,指着饮行的鼻子骂。


    “你个坏种!克死了你自己的爹娘不够,还克死我的孩子,如今连我的夫君你都不放过?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你怎么不去死!你尽早去死,我求求你别祸害别人了!留你这个孽种就是克人的种!”


    他怎么不去死?


    其实他本来也就不该活下来。


    但饮行偏偏,就要活。


    他用手扒着饭,跟小兽一般,大口大口,狼吞虎咽地吃着,咀嚼的声很响,仿似在嚼着什么珍馐佳肴。


    即使这只是两片烂菜叶子。


    不过,如果外头有短刃悄悄靠近呢?


    忽而,比黑夜中的刀子先来的,是黑夜中的火光。


    执短刃都影子们都颔首,无声无息重新隐入暗处。


    那火光从远处靠近,照在他脸上。这少年吃得太投入,一整张瘦骨嶙峋的脸都埋进了那盆里,还不及反应,茫然地抬头。


    他对上小夫人惊恐的脸。


    饭粒还黏在饮行的唇角,嘴里的饭还来不及咽下,被人抓了个现行,他却全然不怕。


    饮行见过小夫人,窈窕纤细,像书中画出来的仕女图,更像是被人一折就会碎了的花。


    此下更是如此,她捂着嘴,望着这个偷剩饭吃的贼人饮行。


    她似乎比这贼人更像是贼,毕竟这贼人被她抓到了,还吃得一直不停下,而小夫人已经惊跳地在远处呆滞了。


    饮行加快了用手扒饭的速度,他想,吃得了这顿,下顿在哪还不一定。


    而一反常态的是,那小夫人并没有再开口阻拦他,甚至于依旧怯怯的模样,却给他递来了一双筷。


    饮行咽下了那口饭,瞧见了那筷,并不急着接,倒是抹了一把嘴,再去看那小夫人。


    小夫人递完筷后便继续缩回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担惊受怕地看他,身上裹着一层棉袍,严严实实,典型的寡妇怕生人样。


    说她警惕呢,给饮行递来一双筷。


    说她不警惕呢,瞧,手上握着一把菜刀抖得比腊月的飞雪还密集。


    看样子还提不动刀。


    饮行垂下眼去,将那盛剩饭的木盆放回到锅灶,甚至盖好了盖。


    再当着小夫人的面出去,趴着树上了那道崎岖的矮墙,便离开了。


    那握着菜刀小夫人在饮行走后,竟然诡异地站定了一会儿,缓了一缓,也将刀放回在锅灶旁。


    关门,走出。


    然后,打哈欠,揉肩膀,才回了主屋去睡觉。


    ……


    王淡艳又一次见到那小夫人,是在四日后。


    这是她来碧落山求学的第一个年头。这第一年,她就遇到了个不怎么近人情的少年。


    饮行。


    王淡艳坏脾气还是因为饮行而传起来的。


    当时杜夫子布置了一篇课业,收上来后,夸奖饮行写得为上甲等,甚至放言来日必定一举夺魁。


    这句话惹得一众学生眼红,散学后一众少年围在饮行跟前,想看看他的文章。


    其中一个同窗到饮行跟前去,先是开口叫了饮行的名字,连喊两声,都不见饮行应答,也许是恼羞成怒了,最后一声喊得尤为大。


    饮行这才抬起头,看那少年。


    少年连脸都涨红了,一把抓住饮行的课业,谁料他抓住的同时,饮行也在扯。


    于是泊学中杜夫子特地发的纸张在撕扯中裂成了两半。


    饮行一巴掌推开那少年,去拾他的课业。


    那少年见此本来想道歉,但被推了一把也是火大了,血气方刚毛毛躁躁的年纪一有摩擦就会起火,转眼就换了个说法嘲讽饮行穿得寒酸,也没见识,还抠门,跟没见过这纸一般,话语尖酸刻薄。


    就在这时候,王淡艳出现了,听不下去了,甩着自己的书本到那少年脸上。


    开口骂道:“去你老母的!姑奶奶我还没见过你这孬种,人家饮行不想借就不借,自己上杆子求,还嫌人家不借给你,怎么?全天下都要围着你这个龟孙转?什么不顺心意了就是他的罪过了?怎么不见着皇帝是你爹?!”


    其他围着的少男少女闻言当即拍手叫好,那被王淡艳用书本拍的少年涨红了脸,一时捂着脸说不出话,看看饮行再看看王淡艳,骂出一句:“真是个母夜叉!”


    这少年叫许光景,他爹是个小地主。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就传遍了泊学,所有人都知道了王淡艳的坏脾气,再反观始作俑者之一的饮行。


    竟然将用糨糊补好自己的课业又给了许光景,这下倒衬得王淡艳多管闲事不是人了。


    一时间下了大地主女儿的面子。


    以往王淡艳还会去找饮行问问课业的内容,这下倒真的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外人嘲笑他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王淡艳也在心里骂,骂饮行的不知好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王地主家在距离碧落山十里外的镇上,她爹为此特意花了大价钱为爱女求学给她买了唯一一辆马车。


    知晓饮行将那课业卖给许光景的王淡艳,在那日散学后上了马车就在哭,回去了还在哭。


    地主老爷和夫人都心疼坏了。


    王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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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暗自发誓再也不跟饮行说一句话,可不知怎的,却比以往更加爱看饮行。


    看他干干瘦瘦的身体,看他发白发烂变薄的袄袍,心里想自己该嘲笑他的,却不知怎的,比以往更在意饮行了。


    即使他是个又穷又破的寒酸小子。


    这日泊学散学地早,王淡艳不急着回去,便在碧落山山里的小谭石头上坐着晒太阳。


    晒着晒着,她发现头顶的桃花有的竟然开了,朵朵粉粉嫩嫩的,让人心生欢喜。


    她刚伸手折下一枝,就看见不远处的小夫人。


    依旧那身素净的白裙,用青色的发带挽着发髻,鬓角垂落下几缕发,为那一双看起来就很温婉柔和的眉眼添了柔情。


    和王淡艳完全是两类人。


    王淡艳摸着花,惆怅地想,世间男子大多肤浅,都注重女子的柔美,她这样的坏脾气,恐怕很少有人喜欢。


    他们就喜欢那样故作柔软的女人,就像那寡妇,恐怕饮行,也喜欢吧。


    这样想着,她又不免叹气,阳光从枝枝桃花上洒下来,洒在小少女的脸上,她带着心事,也不舒服了,也不觉得欢喜了,有些想逃出这个地界,眼睛却从那小夫人的身上移不开。


    直到看到,那小夫人挎着篮,白袍上落了桃花,发间也落了花,问了一个又一个来此游玩的行人,都被拒绝了。


    她才意识到。


    小夫人竟然在卖桃花?


    在桃花林里买桃花,她是傻了吗?


    王淡艳觉得吧,有时候女人空有一张美貌的皮囊,而没有一点头脑,也是一种……悲哀,难怪会被自己的丈夫抛弃。


    当这头的小夫人已经被拒绝地快泫然泪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芙蓉花一样的王淡艳,红里透白的脸蛋,晶莹剔透的眼,带着不夹杂一丝掩饰的嫌弃和敌意。


    小夫人愣了一下,王淡艳也愣了一下。


    近看的小夫人感觉又不像是远看的感觉,她分不清,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随即听到眼前的小夫人开口,声音和外表一样具有柔情,问她:“姑娘,要买花吗?”


    王淡艳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嫌弃都要写满了浑身,从上至下地观察眼前这个在她看来矫揉造作的女子。


    小夫人似乎感受到了敌意,一下子也去不说话了,王淡艳看到她抓着篮的手紧紧抓住,咬着唇,不安地看她。


    比她大了这么多,胆子怎么这么小。


    王淡艳清了清嗓子,说:“嗯,你的花我全要了……”


    便当今日为这个寡妇造福了,有点钱全花在好缎子的衣物上了。


    果不其然,小夫人一下子就弯起了眸,笑得暖化人心。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王淡艳看,看得王淡艳都忍不住面色一热,暗暗想,这女人也忒不掩饰了,凭日里就爱这样勾三搭四?


    “几钱?”


    小夫人笑容不变:“五两。”


    五两?她怎么不去抢?王淡艳确信她方才还亲眼瞧着小夫人从树枝上刚折下来桃花,就装在篮里,这一会功夫就十两了。


    这篮里头是有长生不老药么?


    她刚想开口,就见到了小夫人因期待而闪闪发光的眼,一时这话也卡住了,王淡艳整张脸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五两。


    她也得攒好些天才能攒到的。


    可是又不想在小夫人面前落面子。


    只能咬牙,问一旁对自己一直摇头的小倩要银两。


    小倩脸色也不大好看,好几次意欲开口都被王淡艳止住了。


    要是放作是以往的摊贩,这样黑心,王淡艳可能就当街骂起来了。


    可这位是个小夫人,是可能与饮行不清不白的女子,她不愿意,也不想落得下风。


    于是,小夫人卖掉了桃花,还卖掉了自己提花的篮子。


    王淡艳憋屈地走掉了。


    连这死桃花也没兴致赏了。


    然而她没看到,转身的一刹那。小夫人眼神变了,不再是笑地眯起眼睛,温柔的神情,而是实实在在,饶有兴致看着王淡艳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