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纱缦之中，下首的人上来禀报，来神谙坐在旁边听着，手中拿着一碗汤药。


    “我知道了。”她吹了吹翻腾的热气，舀起一勺喂到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嘴里。


    那里躺着的正是好多时日不曾有音讯的苏玉哲，此刻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梦魇之中不能醒来。随着药汁喝下去的越多，她的状态越不安稳。


    来神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没急着起身，倒是身后的古情出声问道：“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来神谙惋惜于他的不知情趣：“那有什么意思？我要让她在血祭大阵结束之后，亲眼看着自己守了一辈子的宗门沦落为一处荒凉的坟地。”


    这话一出还以为她二人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但古情知道，两人在半年前都还素不相识。


    她太喜欢玩弄人心的感觉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都是滋养她生长的沃土，是她从不腻味这漫长岁月的调味。她转过头，指腹划过古情的脸，为他的木讷无趣，“你想不想看，那当真会是一副好风景。”


    如今月华仙府的人还被她蒙在鼓里，以为她是德高望重的内门弟子。而师长尊者，则认为她是可靠的晚辈。


    古情不明白，她到底是如何在这么多人之间周旋自如，她从未失手过吗？


    他摇摇头：“不想。”他想不明白，也没有兴趣想。


    听他这样干脆的回答，来神谙满意地拍拍他的脸，“这样最好。”她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药渍，“走，咱们去给柴火上加一把火，让月华仙府上上下下都热闹热闹。”


    *


    宿芊舟正坐在古树之下擦拭剑刃，她在这里坐了很久，却无人来扰，这一坐就是到深夜。


    因为姬长命断了一条胳膊，几个人全部在屋中围着他转，而宿芊舟一通反常的“恶语相向”更让人不敢凑过去。


    卜灵昀推开门就见到这样的场景：树影之下，宿芊舟孤零零坐在那里，手中的剑擦得雪亮，周围空寂一片。


    随着细微的响动，宿芊舟抬起头来，与门口的一双明亮的眼睛隔空对视，她擦拭的手一顿，等着对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芊舟。”卜灵昀在朦胧的黑夜之中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怀里的晴枝早就不知道挣扎着跳下来跑去哪里了，只是现在无暇顾及。


    他看着宿芊舟毫无波澜的面容，从胸口流出一阵阵钝痛。他又叫了一声，如往常一样牵住她的手，结果不小心还碰到了剑刃。


    好冰。


    他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然后矮下身贴在她的腿边。


    两个人静默无言地在树下呆了好久，宿芊舟的话很少，往常都是卜灵昀一刻不停地说，然后她挑上三两句应，但卜灵昀知道，她把他的话都听进去了。如今他不说，宿芊舟便也不开口。


    宿芊舟垂眸看着他，感受到他在玩着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将它们捋直了，再与自己十指相扣。


    她看腻了，抽出手，捏住他窄窄的下巴将他整张脸暴露在自己的面前：“跑出来了。”


    “嗯。”卜灵昀的喉头轻颤，乖顺地应着。


    “出来了怎么不逃？”她拇指抵在卜灵昀柔软红润的下唇，感觉没用多少力就让那里变成像是染了胭脂一般。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最好逃到天边去，让我永远都不能找到你。不止我，所有知道你存在的，通通都找不见。这才是最妥帖的办法。


    “不要。”卜灵昀摇摇头，像是在她手中挣动，让她不太高兴地敛起表情，然后听他说：“我们一起走。”


    他说话时凑得很近，将自己素白的脖颈毫无保留地仰起，然后压低声音，手上握得紧紧的，“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用逃。”被认出妖族身份的不是她，两人心知肚明。宿芊舟盯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但你在这里不开心。”


    可能是她的功力还不够，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宿芊舟没有起伏的嘴角被他的指尖点了点，又被小心翼翼地，近乎对待宝物一般碰了碰她的眉间，“那日起你就这样，很不高兴。”


    他说的正是被押走时与宿芊舟草草相望的那一眼。


    “他们趁我不在欺负你了是不是？”他牵过宿芊舟的手，将它环在自己颈边，把自己整个人强塞了宿芊舟满怀，“没事的，我这就带你走，带你去开心的地方。”


    他这样，像是小动物抱团取暖一样的行为让宿芊舟本来的动作一顿。


    体温渐渐回暖，纤长的指尖顺着他的脊背一寸寸游移，清清冷冷的声音回荡在这方院落中间：“别装了。”


    她说着，推开缠在身上的卜灵昀，不顾他错愕的表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栽在地上的狐狸，“既然知道我要你的命，还要往我身上凑吗？”


    卜灵昀不明白好好的相聚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明明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不能为他留下些什么吗。他急于辩解，想要将宿芊舟哄回来，“不是……”


    “好精彩！”一道响亮的女声打破了这一方境地，那人踏过门，正是笑眯眯的来神谙。


    卜灵昀站起来，将宿芊舟护在身后，神色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来神谙，“你来干什么？”


    来神谙却并没有理他，而是将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他，看向后面的宿芊舟：“人家都送到面前了，还要赶走，你真是不解风情。”


    她看似惋惜，面上带着果然如此的神情，“我确实该好好看着你，没有我的教导，你自己完全长歪了啊。”


    来神谙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像是在确认时辰，然后她的手摸向耳后，缓缓撕下一张人皮，“没关系，我会修正你。”


    她的身形缩小，露出本来的面貌。修为也不加掩饰，一时间强者的威压铺散开来。


    她张开手，口中念着什么，那晦涩的发音让人无法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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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什么。随着她的咒语念到尾声，她的手掌下聚起一颗光球，那光球迅速散开，变成一个法阵。


    一道看不见尽头的紫光从法阵中心穿过，横贯天地之间，周围的灵力都向法阵聚集，终于让它扩大到完全覆盖住整个月华仙府。


    “古情。”她唤道。


    “是。”身后高挑的男子上前一步，手在虚空中一握，抓住一道熟悉的利箭，箭尾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在黑夜下泛起幽光。他没有停留，走到法阵中央，众目睽睽之下将箭直直插入自己的胸口。


    沾了血尝到了甜头，利箭宛若活过来一般在尾部炸开花朵然后爆开，将他的胸口炸出一个巨大的洞，血肉淅淅沥沥喷洒在地上。


    法阵如同会吃人的魔物，慢慢泛起光将他的血都吸收进去。然后犹觉不够，一道道细碎的流光向古情的脚下汇聚，顺着他的腿向上攀爬。


    流光所过之处，古琴的身体如同蜡烛一般融化消散。他正被法阵吞噬。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让来神谙很愉悦，她三番五次地试探古情，就是为如今他能毫无牵挂毅然决然献祭自己。


    倘若以龙族纯阳之血为阵法开光。她看向宿芊舟，以你如今的修为，要如何与之抗衡。


    “乖乖走我为你铺好的路，别再起其他心思了。”她的话散落在风里，不知有没有吹进宿芊舟的耳朵里。


    就是在此刻，出现了异样，。晴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速度极快地冲进法阵中，将古情撞了出来。


    古情的两条腿已经完全献祭在法阵之中不可挽回，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情绪，带着不解和烦闷，他张张嘴，嗓音因为隐忍疼痛而变得沙哑：“为什么要破坏献祭？”


    晴枝与他非亲非故，也很不想管他的死活，但如今确实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她，现在场上竟然没人能摆脱得了来神谙的压制。


    这是好事，只要破坏了来神谙的计划，以宿芊舟如今的修为，她肯定能行。


    她转过头对上来神谙的视线，“我是不会让你如意的。”


    “哪里来的小鬼？”来神谙隔空将她拎起送到自己面前，仔细打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破坏谁的好事？”


    这可吓不到晴枝，她咧开嘴扮了个鬼脸，“我坏的就是你俩的好事！”


    来神谙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干嘛非要和一个小孩过不去，她懂什么呢？但为了让她别再添乱，将她捆在了树上。


    法阵的开启因为这个插曲而中断，她看向古情，知道他已经没用了，干脆在自己的掌心划过一条长长的口子，逼出心头血继续续上。


    经过她的滋养，法阵终于再次重启。


    晴枝虽然人动不了，嘴也没闲着，她骂来神谙，人家不理她，于是转过头对向另一边的两个人。


    “我让你别来别来，如今好了，等着我替你收尸吧！”


    又看向宿芊舟，“你不能杀他，他对你一片赤诚，辜负真心你要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