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能让林翊尘情绪有波动，那么对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陆景珩要回来了。


    林祈身子抖了一下。


    他甚至无法思考“会不会留在林翊尘身边”这个问题。


    因为有一个最要命的问题，先一步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没有乖乖等对方回来。


    他会被“教育”，会被“质问”，而且无法给出回答。


    因为他违背了承诺，违背了陆少爷的规则。


    只属于对方一人的规则。


    虽然陆景珩不回来他难过，但对方回来了……他又害怕，因为他确实做错了事，跟了别人。


    可是。


    他是有理由的，不是不乖，是真的很难受。


    林祈想到那时候在酒吧杂物间晕倒，要不是林翊尘把他抱走，他现在可能已经在小罐子里了。


    “少爷要……回来了？”林祈明知故问，不安地确定着这条信息。


    “可能，”林翊尘摸着他的脑袋，“刚才秦焕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他要回来发展的消息，是否是谣言暂且未知……所以，如果他回来，你会和他走吗？”


    “我……我没有权利想这个。”林祈垂下脑袋，“少爷想带我走，我就和他走。”


    “你不怕？”


    “……”


    “他那么严厉，手段也狠，得知自己家的小佣人跟了别人——”


    “我怕。”林祈湿了眼眶，两只手一起扯住林翊尘的衣脚，“所以求你林少，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少爷好不好。”


    林翊尘看着他，目光深邃，半天没应。


    “林少……”


    “林祈，”林翊尘说，“你不一定要跟他，如果你拒绝，他也不是会纠缠的人。”


    “我没有资格拒绝。”林祈掉眼泪。


    “所以你要拒绝我？”


    “我没有要拒绝你。”林祈摇头，泪眼朦胧。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拒绝他，以后就跟着我。”林翊尘用指腹沾去他眼角的泪。


    “……”


    林祈呆滞。


    仿佛大脑处理器坏掉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为什么……”林祈茫然道。


    林翊尘轻轻把他揽入怀里：“因为我很喜欢你，林祈，我喜欢养着你，每天看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很幸福。”


    喜欢。


    虽然他知道，林少只是喜欢他乖，但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雀跃。


    简简单单两个字，和拥抱的效果可以相媲美，浑身上下都暖暖的。


    雀跃的同时，脑袋还是混乱。


    先不说他的价值是否值得林少把他从少爷手里抢过来这个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


    他拒绝不了林少，也拒绝不了少爷。


    可他只有一个人，又不能有丝分裂成两个，同时陪林少和少爷。


    纠结的时候，林祈忽然想到什么，心里一沉。


    说不定。


    少爷回来了也不想找他呢。


    毕竟三年没联系了，或许早就把他忘在脑后。


    心里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但林祈还是不好直接回答林翊尘。


    他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具。


    有什么资格选择。


    就算少爷想要他，林少也想要他，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无法做出选择，因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也不想被任何一个人讨厌。


    他只想尽全力的乖，这样就能得到他喜欢的温暖。


    卧室的气氛降至冰点，林祈没有回答林翊尘的话。


    林翊尘就这样看着他，片刻，偏头笑了一声，藏去了自己眼里的狼狈，恢复以往温润如玉的模样，笑着掐了掐他的脸颊，同样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抱进了怀里，轻声说：“对不起，方才弄疼你了。”


    好舒服。林祈舒适地眯起眼睛。


    林翊尘出自书香世家，家里喜欢收藏各式各样的茶叶，因此身上有淡淡的茶香。


    林祈嗅着对方身上的清香，从林翊尘的怀里抬头：“没关系林少，我不疼。”


    “嗯，可是我疼。”林翊尘叹气，指腹擦过他红肿的唇瓣。


    有点痛。


    林祈不露痕迹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很乖地强迫自己不要动，给林翊尘随便摸。


    “林少，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为方便对方摸他，林祈连嘴巴也不敢张大，只得含糊不清说。


    “宝贝，”林翊尘像抚摸珍宝似的摸他的发顶，看着他的眼睛说，“让你疼，我心里也难受。为我方才的情绪道歉。”


    林祈不明所以。


    怎么又道歉了。


    林翊尘继续说：“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我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陆景珩回来后，你想如何就如何，这三年里，我们经历的所有，我会隐瞒，放心吧。”


    “……”


    不会干涉任何决定。


    答应所有要求。


    如此夸大其词的誓言，林少竟对着他说了。


    林祈又惊讶又开心，还有些许不真实感，他呆在那里，任由林翊尘用语言抚平他所有焦虑恐惧的情绪。


    “开心一点，嗯？一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会打扰你的工作吗？”


    林翊尘捧起他的脸，他们鼻尖相贴：“无需在意我的工作，带你出去是我的私心。”


    “私心？”


    “嗯哼，”林翊尘眼里的笑意毫不掩饰，“你这么漂亮又乖，谁看了不羡慕我？喜欢把我的宝贝带出去炫耀，这就是我的私心。所以，其实应该是我打扰你才对。”


    林祈被逗笑。


    他一没工作，二因为身体原因休学，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打扰”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显得极其好笑。林翊尘看着他的笑颜，顿了一秒，说：“笑起来真好看，很少看见你笑。”


    有吗？


    明明每天都有在笑啊。


    他从未对少爷们摆过脸色，从小到大。


    “好了，”林翊尘起身去衣柜拿了一件白色外套，裹在他身上，“走吧，带你出去玩。”


    林祈半张脸被埋在毛茸茸的衣领里，他眨眨眼睛：“我们去哪里？”


    “人多的地方。”林翊尘凑近说。


    **


    林祈没想明白林翊尘为何突然要带他来人多的地点，放在平时，对方都是选择包场。


    或许……因为去的不是马场和餐馆？是景点，不方便包场？


    有点道理。


    毕竟对方说目的是炫耀。


    那他更要表现好一点，别让林少丢了面子。


    林祈看着面前的大教堂，又环视广场上的人群。现在是旅游淡季，人不算多，但也不少，林祈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没有见秦焕时的局促，面对普通人他还是很自然的，就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翊尘先是带着他走了一圈，随后给了他手机，就让他自己去玩了。


    林祈不知道去哪，而且身边没人，他很焦虑。


    于是便回头去找林翊尘，发现对方正和不知何时赶来的秦焕站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犹豫的时候，忽然视线下方出现了一朵玫瑰花。


    ——小女孩抱着花束，举高右手，笑语盈盈道：“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这朵花送给你。”


    林祈呆愣一瞬。


    陌生女孩，没有从他身上获取任何价值却给了他玫瑰……好像也不是，颜值也算价值，但这种几乎不需要他付出的东西，对他来说，也不算价值。


    林祈有些开心，蹲下身问：“这些玫瑰多少钱？”


    从小和少爷们在一起，至少于钱来说，他们从来没有吝啬于他，他的手里总是会有某个少爷的副卡。


    比如现在他拿着手机，对方早就在上面绑了副卡，每次出去玩都任他消费。


    他花钱的时候林少还挺高兴的。


    所以林祈也不省，想买就买，偶尔不想买，也会装作喜欢去买。


    林祈抱了一整束玫瑰在怀里，开始和小女孩聊些杂七杂八的内容，他的笑容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包括不远处的林翊尘和秦焕。


    秦焕喃喃：“从来没见他这样开心。”


    林翊尘指节夹着烟，脸上没了面对林祈时的温柔笑容：“我说过，我把他养得很好。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包括那个姓陆的。”


    秦焕看向林翊尘：“陆景珩回来怎么办。”


    “不知道。”林翊尘低头吐出烟圈，神色沉郁，“看林祈，他想如何就如何，我不会干涉。”


    “你就不该把他带回来。”秦焕扯嘴角，“你以为你是谁，能争得过陆景珩？还有，林翊尘，你趁人之危良心不痛吗？林祈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比谁都清楚，趁着身份的便利，就……就把他……脏了我的眼。”


    “没碰他，我舍不得，怕他受伤。”林翊尘淡声，“痕迹确实是我留下的，但也只限于痕迹，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操，”秦焕气笑，“你还知道自己龌龊。”


    林翊尘吐出一口烟，烟雾模糊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我注意到他，比你们更早。甚至比陆景珩还要早。有一次在陆家的花园，我看见他被女佣骂了，那女佣应该是他的母亲吧。他看着母亲的背影，那眼神……像一只被雨淋湿却不敢进屋的小狗。也确实没让他进屋，下雨了也在外面淋着，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有能力，真想给他一把伞。可惜陆家的佣人不被允许与外界交流，我去了也只会给他徒增烦恼。”


    “所以你在酒吧找到他，是早有预谋？”秦焕冷笑。


    “是啊，”林翊尘供认不讳，回忆道，“陆景珩走后我就一直在找他。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晕在酒吧杂物间，瘦得很可怜，那天我给他买了饭，他醒来狼吞虎咽吃完又都吐了，医生说是因为长期喝酒，吃的还不健康，胃病很重，要喝粥养。一开始我的确告诫自己，只是单纯养着他，后来也的确没忍住，他太招人喜欢了，又乖，对他做什么都不反抗，毫无怨言，还会冲我笑。”


    秦焕没吭声。


    换做是他把林祈养在家里，林祈又是个粘人的，走哪跟哪还一起睡觉，他也未必忍得住。


    “他母亲抛弃他去了别的城市，父亲酗酒赌博，他又一身的病，我没办法再让他自己去社会上，”林翊尘哼笑，“那陆景珩，把人养废了，自己跑去国外进修，也真是个神人。”


    “因为他和你一样，喜欢林祈，但意识到的晚。”秦焕看着不远处和小女孩聊得开心的林祈，缓缓说：“小时候，他只是把林祈当宠物养，后来动心了，他父亲又告诫他不应该有软肋，没办法只能出国拼命提升自己，想让他父亲知道，以后的他，就算有软肋也不耽误事业。”


    林翊尘瞥秦焕：“你倒是和姓陆的关系好，什么都知道。”


    “好什么，只不过去国外的时候恰巧碰见一面，人家在**玩得疯，不把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酒都喝最烈的，反正没人能对他如何，”秦焕看向林翊尘，“那天他喝醉了和我说的，挺诚心，从来没见过他那副样子，应该是真话。”


    “果然和之前一样……他会伤害林祈吗？如果知道了林祈和我的事。”


    “谁知道呢，我觉得伤害谈不上，但林祈肯定会害怕，”秦焕感叹道，“他现在比三年前还要雷厉风行，手段残忍得叫我都不忍直视。”


    林翊尘自嘲地笑道：“如果他真的伤害林祈，就算林祈恨我，我也会把林祈藏起来，让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秦焕目光复杂，片刻，偏头笑了一声，嗓音散进风里：“谁不是。”


    自从幼时初见林祈的那刻，他们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小佣人而狠狠牵动。


    这种牵动持续到成年，甚至会延续一辈子，直到死亡。


    着魔一样。


    **


    季节正处于秋冬的交接，风凉得温柔，掠过花瓣，带来花香。


    林祈整个人都沐浴在玫瑰花的芳香里。


    小女孩被家长领走了，林祈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抱着玫瑰花，心脏泛起巨大的空虚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他只觉得难受，无法言喻的难受，脸色瞬间惨白。


    林祈缓缓蹲下身，余光瞥见林翊尘赶来的身影，他努力平复呼吸，告诫自己不要给林少丢脸。


    于此同时，手机震动。


    有人给他发信息？


    他与外界断联两年多，各种社交软件都处于冰河期，除了官方偶尔发两条，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找他。


    林祈忍着难受，打开手机。


    不是微信，也不是其他社交软件。


    而是短信。


    他的心又平淡下来。或许是广告。


    正准备关闭手机，那号码又发来一条。


    【未知号码】:小乖


    “……”


    林祈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个世界上，会叫他“小乖”的，只有一个人。


    他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在指骨上。他点开短信，呼吸停滞。


    【未知号码】：后天下午三点，机场T3


    【未知号码】：小乖


    【未知号码】：来见我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只有精准的时间，地点，和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来见我。”


    最后的这三个字，像一双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