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橘子
作品:《与你有关的时光都恰好》 高二上学期等待开学中~
晚上~陈路耀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又一次陷入了那个纠缠了他八年的梦境。
乡下的土路带着雨后特有的泥泞感,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刹车声,以及那个用尽全力将他推向路边草垛的小小身影——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视野被刺目的猩红占据,那个总是穿着鹅黄色小裙子的女孩,像一只被狂风折断翅一样膀的蝴蝶,轻飘飘地倒在血泊之中。
“橘子—橘子—!”
他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喊,声音却仿佛被无形的海绵吸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血色蔓延,看着女孩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巨大的愧疚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紧紧包裹,几乎窒息。
“橘子!”陈路耀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静寂的房间里疯狂跳动,咚咚咚的声音敲打着他的耳膜。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一些。
又是这个梦。这么多年,它就像潜伏在心底的幽灵,总在他稍不设防时,将他拖回那个绝望的午后。
他拧开床头灯,暖黄的光线稍稍驱散了噩梦带来的心悸。在床边呆坐了片刻,他最终还是下床,走到书桌前,熟练地打开最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钥匙藏在一本厚重的旧词典的书脊里。他取出钥匙,打开了抽屉。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盒。他动作轻柔地将它捧出,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打开盒盖,里面垫着柔软的深蓝色丝绒布。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绒布,露出了那件物品——一个水晶球。
水晶球不大,比他的拳头小一圈,原本应该晶莹剔透的玻璃球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交错的裂纹,那是当年那场猛烈撞击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痕迹,原本鲜艳的橙色仿佛也随着时间一起沉淀了。他甚至不敢用力触碰那些裂纹,生怕一个不小心,它就会彻底碎裂开来。这是当年他在混乱和惊恐中,属于那个他记忆力女孩的唯一物品,也是连接他与那段往事、与“橘子”这个模糊身影的唯一纽带。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且粗糙的裂纹表面,眼神晦暗不明,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记忆里,那个叫“橘子”的女孩,具体的长相已经模糊,只剩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充满生命力的温暖轮廓,以及她最后决绝地推开他的那个瞬间。
“吱吱吱——”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陈路耀像被惊醒一般,迅速但依旧轻柔地将水晶球用丝绒布包裹好,放回木盒,锁进抽屉,一系列动作流畅而隐秘,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语气带着刚被吵醒(也确实被噩梦惊醒)以及被打扰的不悦:“妈,你下次能不能先敲门再进来?”
陈淑梅女士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儿子,又不是小姑娘,我进你房间还用得着敲门吗?”
陈路耀无奈地叹了口气,强调道:“那也不行啊,万一我没穿衣服呢?
陈妈妈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但又不想认输,便从善如流地退后一步,故意板起脸,煞有介事地重新敲了敲敞开的门板,扬声道:“陈路耀同学!你穿上裤子了吗?妈妈可以进你房间吗!”
陈路耀被他妈这波操作弄得哭笑不得,侧身让她进来,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点闷闷不乐:“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陈淑梅走进房间,仔细看了看儿子的脸色,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心疼,声音也放软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我好像听见你喊……”她顿了顿,没说出那个名字。
“嗯。”陈路耀不欲多言,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到书桌旁坐下。
陈妈妈跟过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语气充满了怜爱:“唉,妈妈要是真有超能力就好了,肯定钻进你梦里,把那些妖魔鬼怪全都打跑,只给你留甜甜的、美美的梦。”
明知是安慰的话,陈路耀心里还是微微一暖,紧绷的嘴角柔和了些许:“谢谢妈。”
“跟妈妈还客气什么。”陈淑梅把手里一直端着的温牛奶放在他书桌上,“把这个喝了,安安神,早点睡觉,别想那么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知道了,你也快去睡吧。”
“好,晚安儿子。”
“晚安,妈。”
看着妈妈带上房门离开,陈路耀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上了锁的抽屉,眼神复杂难辨。他最终没有再去动它,只是默默地喝完了那杯温牛奶,关灯躺回床上。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思绪纷乱,过了很久,才在疲惫中重新沉入睡眠。
第二天~
与此同时,在距离东平市几个小时车程的一个宁静乡镇,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里,同样有个女孩在为即将到来的改变而心绪难平。
“妈——我们能不能不搬啊?”芹雨,也就是陈路耀梦中那个被称为“橘子”的女孩,此刻正抱着自己房间的门框,做着最后的“挣扎”,小脸上写满了不情愿,“我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我的好朋友,舍不得王阿姨家那只总蹭我裤腿的大橘猫,也舍不得咱们院子里的这棵石榴树!”
芹雨妈妈,一位看起来温柔但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坚定的女性,正利落地给最后一个纸箱贴上胶带,头也不抬地说:“不行。芹雨,这不是商量,是为了你着想。你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东平市的教育资源、师资力量、学习氛围,都不是我们这个小地方能比的。这是关乎你未来前途的大事,不能由着性子来。”
这时,芹雨的爸爸,一个面相憨厚、总是乐呵呵的中年男人,笑咪咪地走过来打圆场:“好啦好啦,我的宝贝闺女,爸爸理解你的心情,在这里长大,有感情了嘛。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只是把家暂时安在东平,方便你冲刺高考。等到周六周日,或者放寒暑假,你想回来了,爸爸随时开车送你回来!这里才是咱们真正的家,爸爸在这儿出生,妈妈在这儿嫁给爸爸,你也是在这儿出生的,咱们的根扎在这儿呢,跑不了!”
芹雨听了爸爸这番暖心的话,心里的抵触情绪消散了不少,但嘴上还是嘟囔着:“爸……道理我都懂,就是心里难受嘛。”
芹爸爸得意地朝芹妈妈扬了扬眉毛,又转身催促女儿:“而且啊,你陈叔,就是爸爸那个铁哥们,帮我们在东平找的房子可好了,小区环境优美,离市重点高中也近,方便得很。快,别磨蹭了,抓紧时间收拾你的‘宝贝’们!你陈叔帮忙联系的车一会就到,耽误了时间可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芹雨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开始加快速度,将桌上零散的小物件收进箱子里。
一转眼,一家三口已经坐在了前往东平市的车上。车窗外的风景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从熟悉的田野村庄、连绵的绿意,逐渐变成了越来越密集的楼房、宽阔的马路和喧嚣的车流。
车里,芹爸爸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试图找个话题活跃一下:“芹雨啊,你知道梁山好汉吗?”
芹雨正看着窗外发呆,闻言,立刻转过头,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架势,高声唱了起来:“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嘿嘿嘿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啊……”
她唱得兴起,还配合着夸张的手势,逗得一旁的芹妈妈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才解释道:“傻孩子,你爸是想告诉你,咱们现在要去的东平市,据说就是当年水浒英雄们活动范围,
芹雨收起搞怪,重新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越来越陌生的景致,小声地说:“我知道……可我还是会想我们老家,想这里的一切。”
芹爸爸透过后视镜看了女儿一眼,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提醒:“闺女,咱们昨天可是说好了的啊,到了新家,要开开心心的,打起精神来迎接新生活,可不许再耷拉着小脸让你妈妈跟着担心了,知道吗?”
芹妈妈立刻嗔怪地拍了丈夫一下:“哎,老芹,你少拿我当挡箭牌!明明是你自己也舍不得,还非得赖我头上!”
芹爸爸被拆穿,也不尴尬,嘿嘿一笑:“嘿嘿,领导明察秋毫,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笑间,芹妈妈想起正事,认真地对女儿嘱咐道:“小雨,到了新地方,马上就要认识新的同学和朋友了,以后在外面,尤其是在学校,要用大名,知道了吗?芹雨。”她又转向丈夫,语气带着点警告,“还有你,老芹,也注意点分寸,别老是‘橘子’、‘橘子’地喊,孩子都大了,要注意影响。”
芹爸爸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觉得没啥!‘橘子’这小名多好听,多阳光!是我闺女独一无二的标志!只要孩子高兴,在家里叫叫怎么了?”
“你呀!就你会惯着她!”芹妈妈气得扭过头,假装不理他。
芹雨(橘子)见状,赶紧充当和事佬,虽然坐在后座,还是努力探过身子,做出同时挽住爸妈的样子(虽然实际够不到),声音清脆地说:“哎呀好了好了,爸,妈!我宣布,在家里,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橘子也好,芹雨也好,都是你们最亲爱的闺女,我都爱听!但在学校、在外面,我保证,我就是芹雨!行了吧?”
芹爸爸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哎!这才对嘛!还是我闺女最明事理!”
一家人说说笑笑,车厢里原本有些离愁别绪和对未知环境的忐忑气氛,被冲淡了不少。
一眨眼,车子已经平稳地驶入了东平市一个名为“幸福里”的中档住宅小区。小区看起来整洁干净,楼间距较宽,绿化也做得郁郁葱葱。
车子停在一栋单元楼下,芹爸爸开始分工:“芹雨,你先把你自己的那个大行李箱和那个装了你常看书籍的箱子拿上去,顺便挑个你喜欢的房间!爸爸妈妈来搬这些大件的行李。”
芹雨撇撇嘴,一语道破老爸的“小心思”:“爸,你想让我帮忙搬东西就直说嘛,还拐弯抹角地用‘挑房间’来诱惑我。”
芹爸爸被女儿拆穿,也不尴尬,反而哈哈一笑,拍了拍芹雨的肩膀:“我这是在锻炼你的独立自主能力和决策能力!快去,这次爸爸大方,让你先挑!三个房间呢,你不是总嫌你原先在老家的房间小吗?这次随便你选!你挑剩下的,我和你妈再挑,剩下那个就给你改成安静舒适的学习专用书房,怎么样?”
芹雨听了,心里暖暖的,却摇摇头,认真地说:“不用不用,给我改成专用书房太浪费了。剩下的那个房间,给妈妈改成她梦寐以求的、能放下她所有漂亮衣服的衣帽间,或者给爸爸改成能安静喝茶看书、写写画画的小书房就行!我真的不用。”
芹妈妈听了女儿这番懂事的话,脸上露出欣慰又感动的笑容:“我们芹雨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妈妈了。”
芹爸爸也倍感欣慰,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腰板:“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养的闺女!就是这么贴心!”
芹妈妈好笑地白了丈夫一眼,催促道:“行了,别互相吹捧了,赶紧动手收拾吧!争取在天黑之前收拾出个大概样子来,不然晚上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遵命,老婆大人/老妈!”父女俩异口同声地应道,随即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搬运工作。
终于收拾完了,~
芹雨把自己摔进刚刚铺好床单被罩的柔软大床上,四肢摊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感觉身体被掏空,累死本美女了!”
她冲着门外有气无力地喊:“爸,妈,我申请休息半小时!不行了,腰快断了,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芹妈妈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笑意:“休息可以,不过一会儿家里要来客人,你休息会儿下去买瓶酱油回来,我看了下,家里的酱油快见底了,晚上做饭不够用。”
芹雨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耍赖道:“啊——不想动啊妈妈!我的腿它现在有自己的想法,它说它不想走路,只想躺着!”
这时,芹爸爸神秘兮兮地凑到卧室门口,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你真不去?你知道今天谁来咱家吃饭吗?”
芹雨有气无力、含糊不清地问:“谁啊?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我休息够再说……”
芹爸爸故意慢悠悠地说,拖长了语调:“哎——那可惜了哟——你那个八年没见的、小时候跟你玩得最好的陈路耀,怕是吃不上你妈妈用新买的酱油烹饪出来的拿手好菜咯!”
“陈路耀?!”芹雨像被按了弹簧一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脸上瞬间写满了惊讶、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他……他去?!真的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当然是真的!你陈叔陈阿姨都来。你陈阿姨特意打电话来说的。”芹爸爸肯定地点点头,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芹雨立刻跳下床,也顾不上腰酸腿疼了,风风火火地就往门口冲,伸出手,语速飞快:“钱!不对,手机!我扫码支付快一点!”
芹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看着女儿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打趣:“哟,这会儿腿又有自己的想法了?它的新想法就是往超市跑?”
芹雨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有点不好意思地跺了跺脚,强装镇定:“妈——!我这不是……不是想着不能让客人饿肚子嘛!陈叔叔陈阿姨,还……还有陈路耀他们远道而来……是客人!我们要招待好!快点啦手机给我!”
芹妈妈把手机递给她,又不忘细心叮嘱:“对了,乖女儿,还记得妈妈之前跟你反复交代过的吗?关于见到路耀那孩子……要注意的事情?”
芹雨接过手机,脸上的兴奋和急切稍微收敛了些,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点点头,复述道:“记得。第一,不能在陈路耀面前特意提起我的小名‘橘子’,要自然,就当没有这个小名一样。第二,不能表现得太热情、太熟悉,不能一上去就缠着人家问东问西,要像第一次见面的、礼貌的新朋友一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提乡下的事,不能提那场意外,一个字都不能提,绝对不能刺激到他。妈,你放心,我都记在心里呢。”
“嗯,好,乖,去吧,路上小心点,看着车。”芹妈妈满意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知道啦!我很快回来!”芹雨像只终于被放出笼子的快乐小鸟,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期待,飞出了家门。
陈路耀家~
与此同时,在东平市另一个名为“锦华苑”的小区里,陈路耀家。
陈淑梅女士正在客厅里,扯着长音,用一种堪比歌剧女高音的调子喊道:“陈——路——耀——!儿子——!快下来——!”
正在楼上房间看书的陈路耀,被他妈这石破天惊的呼唤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忙从楼上跑下来,连拖鞋都差点跑掉一只,脸上带着一丝惊慌:“怎么了妈?出什么事了?”
跟在后面的陈爸爸,□□同志,看着儿子这反应,无奈地对着他耸耸肩,用口型无声地告状:“我拦了,没拦住……她非得说这样显得有气势,能给你个惊喜……”
陈路耀看着完好无损的家和表情……嗯,有点过于兴奋的妈妈,一头雾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妈,你到底怎么了?”
陈妈妈却立刻换上一脸“组织上有重要任务”的严肃表情,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儿子!组织上交给你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陈路耀:“……说。”
陈妈妈瞬间破功,笑嘻嘻地说:“一会儿咱们全家出动,陪爸爸妈妈去串个门
陈路耀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不去。我昨天就跟张津津约好了,一会儿出去一趟,有点事。”
陈妈妈眼珠一转,故意用一种神秘兮兮、欲言又止的语气说:“真不去?那可太可惜了!那可是你梦里常念叨的那个小……”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陈爸爸就赶紧拉了她一下,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她,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陈路耀眉头瞬间蹙紧,警觉地问:“小什么?”他心底那根关于过去的敏感神经被拨动了。
陈妈妈反应极快,立刻改口,脸上堆起自然的笑容:“啊,我是说,你梦里常念叨的那件事……那个意外。妈妈看你最近好像说得少了,梦里喊……那个词的次数也少了,还以为你慢慢放下了呢。不去就算了,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离得近嘛。”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摆摆手,但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心虚没能逃过陈路耀的眼睛。
陈路耀探究地看了父母一眼,总觉得他们今天有点怪怪的,似乎在隐瞒什么,但看他们不愿多说,他也不想深究,只是说道:“那你们去吧,替我问好吧。我一会儿就出门。”
陈妈妈见状,也不强求,只是语气如常地嘱咐:“那好吧,你自己出去吃点好的,别凑合。我们晚上估计就不回来吃了
“嗯,知道了。”陈路耀点点头,“那爸,妈,我先走了。”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陈爸爸温和地嘱咐道。
陈路耀换好鞋,先父母一步出了门。
命运的窄路~
说来也巧,仿佛是冥冥中的安排,陈路耀和芹雨几乎是同一时间从各自的家门出发。
他们所在的“锦华苑”和“幸福里”两个小区相邻,只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而连接两个小区主路之间,有一条居民们常走的捷径——一条非常狭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行的小巷子。巷子两旁是老旧小区的围墙,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几盏路灯也因为年代久远,光线有些昏黄,在白日里更显黯淡。
芹雨心情雀跃,脑子里还在反复排练着等下见到陈路耀时,该怎么自然地打招呼,该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才能既不显得生疏,又不至于太过热情而吓到他。她哼着不成调却轻快的小曲,在昏黄的光线下,沿着巷子一蹦一跳地走着,脑后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甩来甩去,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而陈路耀则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脑子里或许在想着等下和张津津要谈的关于下学期竞赛小组的事情,或许还在为昨晚的梦境而心神不宁,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习惯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有些漠然。
就在这条窄巷的中间,两人迎面相遇。
几乎是出于某种本能,他们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目光在空中交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芹雨看到的是一个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冷淡的少年。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休闲长裤,身姿颀长,气质干净,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他的眉眼很好看,像是精心描绘过的水墨画,鼻梁高挺,嘴唇微抿,线条明晰。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虽然清澈,眼底却似乎藏着些许化不开的郁色,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沉稳和……一种让她心里微微发紧的忧郁?
陈路耀看到的则是一个仿佛周身都笼罩在阳光里的女孩。她穿着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露出匀称白皙的小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润。她眼睛很大很亮,瞳孔是漂亮的深棕色,此刻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像蕴藏着整个夏夜最璀璨的星辰。她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欢快笑意,整个人像一株迎着太阳生长的白日葵,温暖、耀眼,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很奇怪,明明是记忆中毫无交集的“第一次”见面,两人心头却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见过,又或者,是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模糊而遥远的共鸣。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对视了那短暂的一两秒。
擦肩而过的瞬间,带起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流,却仿佛在两人心湖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背对彼此走出两三步后,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芹雨率先回过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好奇和探究,望向那个挺拔又略显孤寂的白色背影。见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并未回头,而是继续迈步向前,她心里莫名地有点小失落,像被微风拂过的湖面,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但也转回头,拍了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别多想,继续朝着超市的方向走去。
而陈路耀,在芹雨转头之后,也鬼使神差地的回过头。他看到的是女孩逐渐远去的、跳跃着的蓝色背影和那束随着她步伐晃动的、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底那丝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他好眼熟。
那个眼神,那种毫无缘由就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归结为错觉,或者是最近被梦境困扰导致的神经敏感。他摇了摇头,将那个蓝色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开,转身,两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或许带点奇妙缘分的擦肩而过,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八年前那个夏天就开始转动,并在这一刻,悄然重新咬合,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芹雨怀揣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拿着酱油快步走回家。她推开家门,客厅里灯火通明,陈叔叔和淑梅阿姨熟悉的笑声传来。
“叔叔阿姨好!”芹雨乖巧地打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快速扫过客厅——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陈淑梅阿姨立刻热情地迎上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语出惊人:“哎呀,这就是小雨吧!都长这么大了!老陈你看,这就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吧?”
芹雨瞬间脸红,无措地看向自己父母。
陈爸爸赶紧把妻子拉回座位:“淑梅,注意点影响,别吓着孩子。”
芹雨趁机溜进厨房,把酱油递给妈妈,小声说:“妈,陈阿姨好漂亮啊
芹妈妈了然地笑笑:“她就这性格,什么时候都把自己收拾的可美了,刚才没害怕吧!
没有!芹雨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妈,陈路耀呢?他没和叔叔阿姨一起来吗?”
芹妈妈一边炒菜一边回答:“哦,路耀啊,他刚好跟朋友有约,来不了。你陈阿姨说,他们家住得近,就在隔壁,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来不了……
以后机会多的是……
这几个字像小小的冰粒,轻轻砸在芹雨雀跃的心上。她脸上明媚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原本因奔跑和期待而发亮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失落。
她“哦”了一声,声音轻轻的,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默默地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盘子,帮忙摆上餐桌,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不像刚才出门时那样充满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