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结局 (二) 红驼揭秘篇

作品:《回响之下

    轰——轰——


    一辆黄色跑车咆哮闯入莞荟苑,在灌木夹道间卷起一阵震颤的风。


    车还没停稳,一个年轻人就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推开大门,不等保安阻拦,三步两步跃上转梯,直奔楼上。


    值班保安最近刚上班,见状上前刚想追上去,前台已经阻住他了,“不要紧,他是警察。”


    高尚桢冲进四楼西翼,还没靠近406——那是林律奚所在的房间,远远就见房门微敞,他心中一紧,大步跑过去,然后发现房间里有七八个人,都穿着莞荟苑制服,正在打包房间的东西。


    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纸箱,房间里原本无处不在的书大部分已经被打包入了纸箱,只剩下空荡荡的书架。


    指挥他们干活的是个身材颀长容貌英俊的年轻人,穿了件浅绿T恤,正从地上站起来,将书架底部的最后两本大部头递给一个工作人员,嘴里说“小心点。”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匆匆脚步声,抬头和高尚桢打个照面,微微一怔,“请问您找……”


    “我是警察。”高尚桢亮了下证件,打量着面前这一脸阳光灿烂的年轻人,“您是?”


    “我姓余,是林律师的助理。”余助理看了眼证件,热情的招呼他,“有什么我能帮忙?”


    高尚桢不动声色的收回证件,“之前的付助理呢?”


    “听说是回老家了,我也不太清楚,”余助理好奇,“您来是……”


    “林律奚在哪?走了吗?”


    “啊?您问林律师,他……”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内间传了起来,“好久不见,高警官。”


    高尚桢循声望去,脚步一顿。


    年轻的律师半倚在通往内间的门框上,一条腿微曲支撑着身体,另一条随意伸到前方。他右手里端了杯清茶,正缓缓送到唇边,左手则插进裤子口袋里。


    他斜靠在门框上,就那样笑吟吟地看过来,仿佛招呼一位不期而至的老朋友。


    眼前这个人,与他印象中的林律奚简直判若两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头发刚洗过,略显蓬松的关系;或许是因为他今日少见的套了件白色T恤,而非向来的定制西装。


    然而真正令他看起来截然不同的,是他的笑。


    它清透又轻松,全然不见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轻慢与冷峻,令此刻的他看起来好像是未出社会的学生,清爽,纯粹又简单。


    面对高尚桢不加掩饰的审视,林律奚笑了,“你看起来有点惊讶啊,高警官。”他偏过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楼前的那辆黄色跑车,“其实我也很惊讶。”


    他品了口茶,微微挑眉,做出评价:“你品味不错。”


    高尚桢目光环顾一圈,“你的保镖在哪?林先生?”


    林律奚仍旧望着那辆跑车,随口说了一声,“魏,高警官想见见你。”


    他话音稍落,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人,面目平凡,脚步沉稳,正是曾在警局有过一面之缘的新保镖。


    高尚桢目光从他宽厚的肩膀上掠上他的脸,“你姓魏?”


    中年保镖点了一下头。


    高尚桢出了口气,牢牢盯着他不放,“我同事对你评价很高,说你很强。”


    保镖没有开口,望向斜靠在门框上,转头向他们微哂的林律奚。后者轻耸肩头,“看来高警官有事找我单独谈,你们出去吧。”说着又向高尚桢偏了偏脸,“外面有点乱,进里面谈。”


    所谓的里面,其实也是一间将近二十平方的会客室,布置相当简单,面对面两张沙发,中间一张低矮的茶几,靠着墙有株红驼少见的琴叶榕,高近两米,叶片墨绿如玉。


    林律奚随便的在里面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架上茶几,顺手指了指对面沙发,“请坐。高警官有何贵干?”


    高尚桢没有坐,背对着窗,站在他正对面,语气微冷,“林律师要走吗?”


    林律奚抿了口茶,“对。这边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去哪里?”高尚桢盯着他不放,“回赛因港杜蒙总部?”他声音里的温度迅速降低,“还是去苍都?”


    林律奚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突然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放声大笑,直笑得肩膀抖动,连带手中茶水都溅出些些。


    他松开手,任茶杯从指间坠在地毯上,发出很轻的一声磕响。


    他一眼也没有去看,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缓缓擦手,在高尚桢冷峻目光的注视下,一边擦手指,一边微笑回应,“你来这里,不是已经清楚答案了吗?高警官。”


    高尚桢喉咙滚动数下,猛的掏出手机,啪的一声扣上茶几,“这个人是谁?林律师不会不认识吧。”


    林律奚将手帕丢在脚下,身子微倾,目光落上手机屏幕。


    那是一张合成出来的女性面部图像:眉细长,颧骨微隆,眼狭长,唇丰润。


    她算不上美,却有种拘谨而忧郁的魅力。


    林律奚瞟了两眼,摇头否认,“不认识。”他看向高尚桢,有点好奇,“我该认识?”


    高尚桢冷笑,“你不认识自己每天见面的助理?”


    林律奚显得有点惊讶,“啊?余助理?他不在外面吗?”


    高尚桢突然厌倦了这种你来我往的把戏,他一手撑住茶几,一手抓起手机,身体前倾,将手机屏幕正对林律奚的脸,“仔细看看,这是你之前的助理付小姐。”


    他盯住他的眼睛,语气加重,“她在哪里?”


    林律奚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又仔细看看照片,面露惊讶,“是付助理?对不起,她不戴眼镜我有点看不出来。”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她辞职了。至于去向问题,我不太清楚。我对员工的私生活不感兴趣。”


    “不过——”林律奚拉长声音,“如果实在紧急,我也许可以让秘书帮忙查查看,与警方合作是每个公民的合法义务。”


    他似笑非笑,“只是不保证能查到。现代社会来去自由,想要消失有一百万个理由。”


    高尚桢维持着捏住手机的姿势不放,声音低沉:“你不想知道我要为什么找她?”


    林律奚挑眉,“我需要知道吗?”


    高尚桢没有出声,仍旧盯住他不放。


    林律奚被这双怒火烧灼的眼睛看着,仿佛妥协一般的叹了口气,他轻轻推开快要怼到脸上来的手机,“好吧,那么请问高警官,你到底找她做什么?”


    高尚桢缓缓直起身体,攥紧手机:“我不是找付助理,我是找在车上放炸弹的人。”


    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从齿间沉沉挤出,“炸伤程宥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林律奚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架在茶几上的腿也僵在那里。


    半晌,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放得很轻,“爆炸的事……很遗憾。”


    高尚桢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下来。楼下隐约传来人声。


    搬运工开始将行李一件一件装上卡车。


    沉默片刻,林律奚很快转过脸,露出几分好奇,“你的言下之意,是付助理安的炸弹?”他不可置信的摇头,“怎么可能?”


    “是不是认错人吗?”他再次看向那张照片,“这好像是电脑合成的吧。”


    高尚桢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声音带着冰碴,“付助理在哪?”


    林律奚微微摇头,“抱歉,我真的无能为力。”他目光平视前方,微微闪烁,仿佛在做考量,“如果这是真的,看来以后的背景审查要加强了,我以前确实有所忽视。”


    他再度抬眼看向高尚桢,仿佛终于想到一个早该关心的问题。


    “说起来高警官你指控我的助理,不对,是前助理,要伤你总有个理由吧”他摸着下巴,“我实在想不出来。”


    高尚桢冷笑一声,“不是伤害我。”他逼视林律奚,“她的目标是程宥。”


    “你不知道为什么?”


    林律奚目光下垂,避开他的眼神。


    “抱歉,高警官。”他闭了下眼,伸出食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下,“给点提示吧。”


    啪——


    一张叠起来的打印纸重重砸在茶几上,发出闷响。


    高尚桢直直站着,手还保持着刚才拍落的姿势,指尖近乎颤抖。


    林律奚似乎被这声音惊了一下。他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身体前倾,用手指捏起纸的一角,提到面前,慢慢展开。


    然而纸张才打开一半,他就停住了。


    下一秒,他手指已撤开,那张纸重又飘落茶几。


    他整个上身向后仰去,脊背重重靠进沙发,眉峰微微蹙起。


    “这是什么?”他偏过眼睛,面露厌恶。


    “这是日前在清沙区发现的尸体。”高尚桢死死盯着他,声音渗出铁一般的寒意,“死因是自焚。”


    “年龄在25岁到30岁之间,左侧肋骨和肩胛骨曾有多处粉碎性骨折,颅脑中度外伤,眶底骨折,牙齿脱落。”


    “林先生,请问这个人是谁?”


    林律奚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张湿巾,微微一笑,“听起来蛮惨的,不过不好意思,我不是法医,没法给你建议。”


    这一瞬间,高尚桢几乎将后槽牙咬碎。


    眼前这个优雅俊美的年轻人拿着纸巾擦手,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碰到的不是焦尸照片,只是本沾了灰尘的旧书。


    高尚桢的拳头在身侧收紧,指节咯咯作响。他向前迈了一步,肩膀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抽动。


    “索骁。”


    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迫出,几乎带着血。


    “这个名字你总记得吧,林——律——奚。”


    这个名字令那只拿着纸巾的手停了一瞬。


    然而仅仅一瞬。


    “你不会是说……”他丢开纸巾,仍旧没有看那张照片,“你说这是索骁,他死了?”


    高尚桢沉默不语,野火自眼底汹汹燃起。


    这火焰仿佛将林律奚镇住了。缄默片刻,他再开口时声音便多出几分哀思,“虽然他邀请我观摩死亡仪式,但实际上,我们很多年没有真正见过面了,想不到……”他仿佛有些唏嘘,“不过既然警方抓到了蛇矛的漏网之鱼,他也算安息了吧。”


    “他这一生实在不幸,这样的结局……”他嘘了口气,“算是解脱吧。”


    高尚桢定定看他,“你真的这样想?解脱?”他抓起那张焦尸照片,几乎将它怼到面前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上,“他是自焚,自焚!你知道有多痛苦!”


    林律奚后仰,躲开面前的照片,眉毛蹙起,“高警官,你太激动了。”


    “我问你,”高尚桢那只捏纸的手几乎痉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


    林律奚瞪大眼睛,“你问我?”他缓缓摇头,“可能是当年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出来。你永远不知道其他人会做何种选择。”


    他长长吐了口气,指节轻敲沙发扶手,“太遗憾了。”


    高尚桢向他瞪视许久,慢慢收回了手,将那张被捏皱的纸一点点抚平,折好。


    这一刻,他的动作是温柔而怜悯的。


    他将照片重新放回口袋。


    “我不这样看。”这一刻,刑事组长的声音又痛又沉,“他把自己烧成一具焦尸,不是为了掩饰吗?”


    他重新将手机打开,朝向林律奚。


    “不就是为了掩饰这张脸吗?”


    一张算不上美,拘谨而忧郁的脸。


    女性的脸。


    付助理的脸。


    林律奚似乎真的震惊了。


    他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半天,仿佛第一次看清付助理的脸,随后转向侧方,那是高尚桢的上衣口袋,里面装着焦尸的照片。


    他的神色有些迷茫,随后,一点一点的,唇角逐渐上扬,最终变成了大笑,“你在说什么啊,高警官?”


    他整个人向后靠去,肩膀随着笑声抖动,“一男一女怎么会是同一人?”


    笑声戛然而止。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微闪烁,似乎自言自语:“难道是做了手术?”随后嘘口气,非常遗憾的补了一句,“可惜,烧成这样,什么手术都看不出来了。”


    高尚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林律奚似乎完全看不出眼前的警察处在爆发边缘,依旧边思忖边低语,“还是不应该。索骁毕竟是我同学,即使他真做了手术,我大概也能认得出来。”


    他十指交叉,看向高尚桢,笑容重新浮现,“所以,不可能是他。”


    整间会客厅,一瞬间因这个笑容寒意丛生。


    而高尚桢被烈火焚烧着的情绪和理智,也在这个笑中忽然冷却。


    怪物,他想。何其可怖的怪物。


    林律奚似乎对他心声毫无所知,他依旧笃定摇头,“不可能。找到付助理就可以证明。”


    他看向高尚桢,目光微亮,“我对红驼警方有信心。”


    “当然我也不相信付助理就是放炸弹的人。”


    高尚桢沉默无语。


    他听到自己那颗因为狂怒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恢复了平静,正如他的声音,“其实你给过提示,林律奚。”


    林律奚微微一顿,然后笑了,他十指交叉,食指彼此轻轻叩击,“什么意思?高警官?”


    高尚桢拿起手机,划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写满整齐黑字的纸,其中有一句话被着重圈出。


    ——15:07 嫌疑犯开玩笑(挑衅?),说:“也许就在这栋楼里呢?”


    “这是上个月咖啡馆枪击案发生后,程宥对你的侦讯记录。”


    手机屏幕再度调转,冲向林律奚。


    握着手机的刑警神色肃然,声音冰冷。


    “程宥问:‘索骁人在哪。’你的回答是,‘也许就在这栋楼里呢?’”


    “当时警局里本案相关人员除了警员,还有四个人,你,刘律师,付助理,和你的新任保镖。”


    “排除你和刘律师,剩下的人只有魏保镖与付助理。不会是保镖,因为索骁身材瘦小,何况年龄也对不上。”


    “年龄相当身材相似的,就只有付助理。她戴眼镜是因为眼眶曾骨折;声音很哑是因为声带手术。”


    “索骁骨盆受过伤,可能这也是他进行变性手术的原因之一。”


    林律奚默默聆听他冰冷的指控,目光落在那行字上。


    不知是否因为屏幕的光反射,他眼底有一点微亮。


    他凝视着那行笔迹,像在看那个在审判室里低头书写的人。


    他忽然笑了。


    “上面不是写了吗?”他抬起头,声音温和,“只是开玩笑,你当是挑衅也可以。”


    他嘘了口气,“当时我被当成嫌疑犯审问,当然有点不高兴,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如果高警官你希望我道歉,随时都可以,毕竟当时大楼里有上百名警员,我无意污蔑任何人。”


    他双手松开,一只手轻抵额头,很感兴趣的望向高尚桢,“还有支持这种假设的证据吗?”


    他的笑容清亮又平静,神态异常闲适,仿佛在某个夏日午后,和友人闲聊时,谈起了一部有趣的书,一部精彩的电影,一首优美的老歌。


    高尚桢感到血液在凝固,他觉得身体很冷,可他口袋里的照片在烧,手机像火一样烫。


    在冰与火之间,他向眼前这个人掷出痛恨的枪。


    “把一个人控制和伤害到这种程度,林律奚,你就真的一点内疚也没有?”


    “控制和伤害。”林律奚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流过一丝笑意。


    他的神态愈发好奇和温和,像隔着窗户在逗一只猫,“我不太明白,我觉得自己明明是受害者。”


    “先被刺伤,又被枪击,”他环顾四周,面露无奈,“住在这种所谓安保号称世界一流的地方,也要三番四次遭遇袭击。”


    他淡淡一笑,“为什么,高警官你反倒要来指责我呢?”


    高尚桢站在那里,良久良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他身上被抽离,好像他终于意识到,所有的冰与火,质问与嘶吼,眼前人都无动于衷。


    他站在那里,慢慢的笑了。


    进入莞荟苑后,他第一次笑了。


    他将手机塞回口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抬头直视年轻的律师,笑容里满是讽刺。


    “你是受害者?”


    “不,你一直是操盘者。”


    他重复着,“你一直是操盘者,是那个下棋的人。”


    “你提到枪击,好,我们就说说这几次枪击。”


    “第一次枪击发生在你从纪念医院转院时,狙击手埋伏在缔结大厦,你的保镖遇害。”


    “我们都觉得枪手错失目标,只有一个人不这么看。”


    ……“调查官对狙击好像很有经验,不知你怎么看?”……


    ……“职业狙击手,比较熟练。”……


    ……“前天没有风,枪手和目标之间也没有遮挡物。这种情况下,合格的职业狙击手可以命中目标。”


    ……“合格?”高尚桢反问,“可并没有打中真正目标啊。”……


    有这段交谈时,他对他并不深知,所以对他的判断也心存疑虑。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完全认清了一个事实。


    “程宥一直是对的,职业狙击手可以命中目标。”


    “枪手也的确打死了目标,只是真正的目标从来不是你,而是你的保镖。”


    这个名字让林律奚神情微微凝滞,他眼望窗外,神情近乎惘然,声音几乎叹息:“他一直是对的……真的吗?一直是对的?”


    他摇了摇头,抛开了这突然而至的喟然,眉心再度蹙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高警官,我觉得有必要收回之前说的对红驼警方有信心的话。”


    “真正目标是我的保镖?”他摇头冷笑,“简直荒唐。”


    “不是你的保镖,林律奚,是你家里的保镖。”高尚桢报以同样的冷笑,字字如刀,“就如刘律师说的那样。林家里能做的,就是给你请保镖。”


    “你家里不等于你,你无法控制他,那便除去他。”


    “所以有了转院那场枪击。”


    他冷笑着指向门外,“那位魏保镖,才是你的心腹对吧,林律奚。”


    “三场狙击,都是他。”


    他想起魏那在西装下隐约可见的强健肩臂。


    ……“狙击需要稳定肌肉群和骨骼,肩臂也必须足够有力,否则无法承受枪支后坐力。”……


    程宥一直是对的。


    啪——啪——啪——


    “BRAVO!”


    林律奚在鼓掌,笑得畅快。


    他整个人都微微前倾,手掌还在连续拍着,眼眸亮晶晶的。


    “太精彩了,高警官!我都要被你说服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真是完美的推理,这位保镖的确是我家里雇来的,没有经过我,这点你绝对是对的。”


    他笑容十分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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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你的推理有个小小缺陷,保镖是我在第一次被刺杀之后才被派来。”


    “没有第一次刺杀,也就没有这位保镖。”


    “别忘了,我当时可真是差点死了,伤口距离心脏很近。”


    ……医生在胸前立起手掌,向右稍稍平推,“像这样,胸腔缺损导致纵隔右移,心脏被牵拉到偏中,所以这次没有刺中心脏,不过确实很危险,离心脏只有一厘米左右的距离。”……


    “很危险,确实。”高尚桢笑意锋利无比,“我们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你处在危险境地,毕竟离心脏只有一厘米。”


    “当时审讯室里,我们只关心到底是谁刺伤你,你承认是索骁。”


    “然而我们忘了问。”


    “为什么恰恰就是一厘米?”


    “为什么只有一刀,只有一厘米?”


    “为什么偏偏是付助理及时发现你?”


    “难道不是因为付助理就是索骁?”


    “你让他刺入那看似危险,实则毫无风险的一刀。”


    “除了你自己,谁会知道你的心脏位置偏移?”


    ……“林律师两次都很走运。”高尚桢平静看着那道紧闭的门,“但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那时我说你两次都很走运。”


    “但那并不是运气,而是算计。”


    林律奚被他的话逗得大笑,他想从口袋里掏什么,然而笑得太厉害,手始终在口袋边缘打晃,“因为差了一厘米,所以我没死。现在高警官是指责我为什么没死,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整个人倾向前方,一只手撑在膝盖上,肩膀随着笑声起伏,“你真有趣。高警官,难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林律奚突然就不笑了。


    他的身体静止了片刻,然后缓缓坐直,开始从口袋里掏东西。


    是烟盒。


    他的动作有些慢,手指在烟盒边缘停了一下,然后磕出一根烟,"介意吗?"


    这个动作让高尚桢想起那个晚上。


    那个他和眼前人交谈,他展示了伤疤的晚上。


    他同样摸出烟盒,问自己,“可以吗?”


    高尚桢忽然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了,霎那之间心脏被捏紧。


    他想到此刻刚刚落地的飞机,想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程宥。


    啪——


    林律奚点燃了手里的烟,他凑近吸了一口,白色烟雾中,神色淡得有点看不见。


    “假设,我是说假设。”他晃了晃烟,“第一次刺杀真是如你编的那样,原谅我用了这个‘编’字,如有冒犯请见谅。“


    “如果真如你编的,那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在沙发扶手上随意点了点烟灰,目视点点灰烬飘飞入了光柱之中,“就算是操盘手也有个目的吧。”


    我们都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


    从你到红驼就是。


    程宥。


    一直都是程宥。


    “……杜蒙那边不知怎么回事,指名要我们刑事组保护,案情又处在关键期,所以就先这么办吧……"


    ……病床上的人又出人意料主动提问,“你也去莞荟苑吗?”他迟疑了一下,“……程调查官?”


    那时我说什么?


    ……“当然,他是负责本案的调查官,一定会负起百分之百的责任。”


    ……“程宥你得多下功夫,不管你是软磨硬泡……好吧,这个你肯定不行,就是不要这么一本正经,要亲切,要温暖,要……要让人如浴春风你懂不?”……


    ……“我是说,就是趁他你对有这个斯德哥尔摩,总之类似的感情,差不多就这个,你努力一把。”……


    那时程宥第一次说不。


    “不可以。”


    如果有穿越这回事,高尚桢想跨越回几个月前劈死那时的自己。


    程宥完美遵守了警察不可与涉案人有感情牵扯的规则。


    从一条名叫悔恨的河中抽身而出的高尚桢, 第一次感激某个叫做理性程式训练的东西。


    太好了。


    我曾评价他作为警察勉强及格。


    不,程宥,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警察。


    比我好的多。


    我大错特错。


    有些规则,哪怕为了破案也不可以打破。


    林律奚没有等到回答,他了然的笑了一下,叼着烟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警官,“还想复盘吗?我是说,”他笑了一笑,“还想继续编吗?对不起,又冒犯了。”


    “四名劫匪进入莞荟苑的时候,其实对你无所谓。”高尚桢吸了口气,整个人已完全平静下来,思维如被冰河洗过,清晰又冷彻。


    他环顾这件屋子,“这个房间外面那么多书架,定制的吧?”他目光深深投向林律奚,“我猜会通向其他地方?就如你说过,所有的线路重排过,令你可以窃听一切?”


    “又或者即便你不躲也没有关系。”他唇角掠过一丝冰冷的笑,“你有保镖不是吗?”


    “当他们闯入时,你和付助理,也就是索骁在一起,他在给你泡茶。”


    “索骁曾成功闯入过警局,绝对受过训练,甚至看起来和特种兵类似。”


    ……“上次潜入警局那个家伙,是不是你们的人?”……


    ……“不是。表面类似,但本质完全不同。”……


    ——匪徒的计划没有成功。


    ——而你的成功了。


    ——那时程宥徒手攀上空中花园,五分钟内解决战斗。


    ——救了你。


    ——当时你一定很享受。


    这些话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然而高尚桢就是不肯说,林律奚也不曾提,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林律奚笑起来,“高警官,我怎么觉得自己在你的故事里,如此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他吐了口烟圈,抬了抬眉,调侃起来:“我该感到荣幸吗?”


    高尚桢冷冷笑了,“你当然不是无所不能。荷官度安源的事你就没有应对好,或者说,他被我们发现的太快,你还没有来得及应对。”


    “我一直有点奇怪,整个接触警方的过程中,度安源一直表现得很从容,见面当天也是。直到看到你,他突然吓得转身就跑。”


    “就算他认出你是当年被劫走的学生之一,就算他知道你家里背景很深,但是在那种被人追杀,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会不顾一切转身就跑?”


    “那怎么也不想见了受害者的表现,更像是见到了一直追杀自己的人。”


    “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林律奚。”


    高尚桢站起身,在狭小的会客室里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俯视着仍然斜倚在沙发上的林律奚。


    “你那天出现在咖啡馆,并不是要见识什么审判,见证什么死刑现场。”


    “你是去创造机会。"


    "创造灭口的机会。"


    他在林律奚面前停下,两人之间只隔着那张低矮的茶几。烟雾在他们之间缓缓升腾。


    “这点我真的非常佩服你。度安源自称赌徒,不,你比他赌性重一百倍。”


    林律奚保持着交叠双腿的姿势,微微仰起头,透过升腾的烟雾看着步步紧逼的警官。


    他的手指夹着烟,搭在沙发扶手上,烟灰在激颤的热空气里飘散。


    “你知道自己来不及了,如果度安源落在我们手里,你的一切都将彻底暴露,所以你必须要马上将他灭口。”


    “所以,你用了一个很简单的心理诡计。”


    “非常简单。”


    “你只是去到咖啡馆,跟我随便打个招呼,态度很亲热。”


    ……“高组长,”林律奚笑着摇了摇手,亲热得像在招呼一个老朋友,“你好。”……


    “你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这么简单。" 高尚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凶手,有人用刀,有人用枪,有人用毒。”


    "而你,只打了个招呼,却比一切武器都有效。”


    “你迷惑了双方。”


    “对我们来说,你是当年的受害者,度安源则是蛇矛内应,而索骁正准备对他实行审判,度安源害怕理所应当。”


    “虽然他的害怕显然有点过火,但是个人反应不同。我们也不会多起疑。”


    “对度安源来说,追杀他的人势力很大,所以他一直惴惴不安,对警方三番四次加以试探,甚至要求加倍保护。”


    “他终于下决心约了警察,突然他的仇家就出现了,还当着他的面和这个警察谈笑风生。”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个圈套,他们是一伙的。”


    “这才是当日他转身就跑的原因。”


    “当时我们认为凶手是牙,而不是索骁,主要是因为其他人死前都饱受折磨,可度安源不同,一刀毙命,不符合凶手模式。”


    “凶手就是索骁。”


    “不符合他的模式因为这次他的目的并不是复仇。”


    “是灭口。”


    “为了你灭口。”


    “索骁一直在受你指示,无论是对付蛇矛,还是灭口度安源。”


    “只有一件事脱离了你的控制——炸弹。”


    高尚桢的声音沉下去。


    “他在车上放了炸弹,并不是为了报复朗基努斯之枪的指挥官。”


    “是因为绝望和妒嫉,在警局你对程宥疯狂的表现,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